《谋唐》 章节目录 第一章:穿越到五代十国 “小伙子,我看你印堂发黑,今日必有大祸。”乞丐老头浑浊眼睛里闪烁着一道精光。 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一个邋遢的乞丐,脚边还有一只王八,正在太阳下懒洋洋爬动。 大街上人来人往,李晔有些挂不住了,他是个正经的上班族,虽说只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销售,但好歹人模狗样的不是。 一大早出门,被个乞丐老头拦住,说自己必有大祸,换谁也上火。 “你怎么说话的?”干销售的,最怕别人说不吉利话,招晦气。 乞丐老头无视李晔的不满,递过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似乎是个玉佩,“小伙子,送你一个东西,能救你一命。” 也不等李晔拒绝,直接塞进他手里。 老头骨瘦嶙峋,衣衫褴褛,李晔动了恻隐之心,本想给他点零钱,忽然想到现在谁还带钱啊,都是手机扫码。 没想到乞丐老头精的很,从脏兮兮的衣兜里掏出二维码,“两百,不用谢我。” 李晔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感觉自己着了这乞丐老头的道,两百块钱,差不多他一天的工资。 李晔刚想把东西还给他,却觉得手里的东西温润如玉,微微发热,似乎真是个玉佩,不过看这老头贼兮兮的样子,估计是从哪个垃圾堆里翻出来的。 老头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李晔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扫了码。 算了,就当是做好事,看这乞丐老头的状况,估计自己不给钱,他就要饿死街头。 被骗就被骗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觉得自己的职业跟这乞丐老头差不多。 收了钱,老头仍然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小伙子,保重。” 李晔觉得他这话大有深意,来不及细想,就看见脚下的王八已经爬到自己脚边,这家伙慢的可以,对熙熙攘攘的人群漠不关心,一个劲的往自己身上凑,看着它,就像是在看一部放慢了十倍的电影。 一只苍蝇从脚边飞过。 王八笨拙的身体停滞,忽然闪电般的伸头,一口吞下苍蝇。 动作快的李晔吓了一跳。乞丐老头捡起地上的王八,居然唱起了歌: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谈笑中! 声音中透着一股沧桑,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李晔觉得这乞丐老头背影颇有些潇洒。 再看手里的东西,擦了擦上面的污垢,露出一段温润的淡黄,似乎不是塑料材质的,难道真是一个玉佩? 玉佩在手心里越来越热,有些烫手。 李晔还没想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听见身后一声剧烈的轰鸣,人群一阵惊呼,他刚转过脸,就见一辆大卡车已经扑到了面前。 他甚至看见司机无比惊恐的脸。 然后就是眼前一黑,他的最后一道残念就是那乞丐老头……把自己坑死了。 …… 李晔睁开眼的时候,看见自己面前正躺着一个王八。 脚边跪了一地的人。 这些人都很奇怪,全身穿着古代衣服,男的青衣小帽,女的绣衣襦裙,盘着丫鬟辫,低着头,没有一个人敢看自己。 再然后,他看见地上的两具尸体,一具尸体上还插着银光闪闪的长剑。 这让他不由得大为惊恐,怎么有死人? 李晔觉得头痛无比,想不清楚怎么一回事,只记得自己在一片惊恐声中两眼一黑。 睁开眼就是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印象最深的似乎是王八。 当然,他也分不清眼前的这个东西是王八,鳖,还是乌龟。 “陛下!”急切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一个盛装少妇在一众宫女搀扶下进来。 陛下?李晔更加疑惑起来,再看看自己,一身古装白色长服,似乎还是丝绸的,散乱的长发让他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忽然一道闪电劈在脑海里,难道是穿越了? “陛下!”盛装少妇满眼痛心之色。 干了四五年的销售,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虚情假意见的多了,自然就有了分辨能力。 李晔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在这具身体的潜意识里,面前的少妇在生命中占据着重要位置。 “陛下身为高祖太宗血脉、李家男儿,天下系于一身,怎可一蹶不振,自暴自弃?”少妇缓缓走近,伸手搀扶。 李晔立刻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不过他不敢说话,生怕自己说错话,惹这个美丽少妇不高兴,暴露身份。 “陛下是不是病了?”少妇伸手触摸他的额头,“快传御医。” 李晔暗暗掐了自己一下,大腿上疼痛确定了这不是梦,原来自己真穿越了。 “我……朕没事。”李晔缓缓起身,“你们都下去吧。”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没必要让这么多人跟着自己难受。 宫女太监们求之不得,纷纷退去。 连少妇身边的侍女也出门去了。 “朕……”李晔刚想说点什么。少妇却伸手捂住了他的脸,豆大的泪珠从她眼中滚落,“李茂贞狼子野心,陛下万不可意气用事。” 李茂贞?五代十国的岐王? 李晔前世比较喜欢历史,自己穿越到五代十国,又姓李,难道是李存勖? 看看自己修长而略显瘦弱的身板,觉得不像啊。 李存勖在唐末那可是一代战神,威猛绝伦,绝不是自己这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再说以李存勖的实力犯不着为李茂贞生气吧。 回想到少妇说的高祖太宗,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穿越成了残唐的皇帝。 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个皇帝。 李茂贞崛起的时代,大唐帝国已是末日余晖,黄巢起义掏空了帝国所有血肉,各地藩镇纷纷自立,皇帝诏令出不了京畿,等同于一张废纸。 想到这里,李晔心中一沉,李晔、李晔,唐朝的倒数第二任任皇帝唐昭宗,好像也叫李晔! 这可是中国历史上最悲剧的皇帝之一,比明末的崇祯还要惨。 好歹崇祯帝十七年的皇帝生涯中,大部分都是令行禁止,想杀谁就杀谁,没有人敢质疑他皇帝的威信,即使到了最后时刻都是有机会的。 但唐昭宗不一样,大唐帝国两百年的沉疴全部烂在他身上,即位的初期还有一些实权,时人评价他为神气雄俊,有会昌之遗风。 到了中后期,基本就成了关中藩镇和朱温的玩物,各种羞辱、囚禁,以铜汁浇门,最终被崛起的朱温弑杀在洛阳,死前,还衣冠不整的绕着柱子跑,企图躲避乱军刀剑。 死后,朱温扶植他的第九子李柷称帝,没当两年的皇帝,就被逼退位于朱温。 大唐自此而亡。 最可悲的是,唐昭宗李晔活着的时候,励精图治,企图让大唐重振雄风。但大唐积重难返,他所托非人,加速了帝国的灭亡。 如果真穿越到这个皇帝身上,那可就大大不妙啊。 李晔一阵头痛。 在后世,只要是正常的中国人,没有不仰慕光芒万丈的大唐帝国,它代表中华民族最勃发最奋起的时代,既有拓边万里的雄壮武风,又有旷古烁今的赳赳文气。 但现在,大唐只剩下一具枯骨,身上还爬满了蛆虫,四周全是野心勃勃的恶狼。 这样一个时代,自己能做什么? 李晔心中无比惶恐。 既为自己的命运,也为大唐的命运而惶恐。 这可是地狱难度的穿越啊。 李晔心中不禁怨天尤人起来,就算不穿越到高宗、玄宗,能穿越到宪宗、武宗时代也是可以的啊。 再不行随便穿越到一个藩镇之主头上,也比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帝好啊。 这样一个时代,这样一个格局,这样一个皇帝,李晔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玩。 “陛下……”少妇将脸贴在他的膝上。 “现在是什么时候?”李晔叹了一口气。 “巳时三刻。”少妇语气温柔。 李晔脑子里冒起两个大大的问号,来自后世的他怎知道巳时三刻是什么时间,怕自己露馅,不敢询问,更不敢多说话,装作一副宿醉头痛的样子,“朕一个人静静。” 少妇脸上神情更加凄婉,站起身,施了一礼,缓步后退出去。 李晔忽然想起,历史上昭宗死后,他身边的女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以自己领先一千多年的眼光格局,好歹能混个善终吧。 再不行,干脆投奔李克用李存勖父子,老老实实当个傀儡,搞好关系,关键时候退位禅让,以李存勖的性格,总不至于杀人灭口吧。 这么个乱世,能保证自己和身边人活下去,就不错了。 就算是朱温和李存勖也没有笑到最后,下场比昭宗好不到哪去,朱温被亲生儿子所杀,死了还被李存勖挖出来鞭尸。 胜利者李存勖下场更惨,众叛亲离,被宠信的伶人发起叛乱乱刀砍死。 皇帝都是如此,更何况那些藩镇,你方唱罢我登场,父子相弑、兄弟相残,接连不断。 这样一个时代,上至皇帝,下至平民,每一个人都没有安全感,每一人都处于杀戮场中。 没有胜利者。 直到所有人都厌倦了日复一日的杀戮,天下才渐渐安宁,归于宋朝。 想这么远干嘛,李晔自嘲一笑,还是弄清眼前情况再说。“来人。”李晔向外面喊了一声。 一个十五六岁的太监神情慌张进来,拜倒在地。 “朕宿醉头痛,现在是何年何月?”李晔尽量语气温和。 小太监身体明显一颤,“陛……陛下,今……是……景福……二年……六月。” 景福二年?李晔以前看历史都是走马观花,只知道历史的大概脉络,并不知道这个景福二年发生了什么。 “无需慌张,朕昨日宿醉,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太监抖若筛糠,“回……回陛下,陛下昨日……饮酒,杀了……” 发酒疯杀人? 哎,喝酒害人啊。 好歹是大唐皇帝,应该不会喝了假酒吧? 历史上的昭宗不是一个性情放纵杀戮成性之人。 那只王八无声无息的爬近李晔脚边,李晔大为好奇,一只王八怎么会出现在寝宫之内?没听说唐朝皇帝有喜欢养王八的啊。 “它是怎么回事?”李晔指着王八。 小太监抬起来瞄了一眼,赶紧低下头,抖的更厉害了,“陛……陛……下……” 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来。 李晔不耐烦了,也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你且说来,赦你无罪。” 也许是身体里残存的记忆,他说话方式越来越像古人。 小太监“咚咚”磕了两个响头:“玄龟是凤翔送来的。” 凤翔节度使正是李茂贞,这点常识李晔还是知道的,但不知道李茂贞没事送自己个王八干什么。 玄龟?难道是进献祥瑞? 不对,如果是祥瑞,昭宗犯不着怒火攻心。 玄龟?王八?难道是在骂自己是缩头乌龟? 一想到此,李晔心中豁然开朗,历史上李茂贞可不是什么善茬,欺负皇帝最狠的就是此人,隔三岔五的来封信讥讽,有句话还被历史记录下来:未审乘舆播越,自此何之! 意思是不知道你以后往哪里逃? 一个臣子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难怪昭宗这样年轻气盛的皇帝受不了。 好像昭宗正是看了这句话,怒气攻心,不顾征伐李克用新败,再次攻打凤翔,将手上最后一点实力败光,从此在天下藩镇之间威信尽失。 李晔可以理解昭宗的愤怒,却无法原谅他的做法。 在他看来,昭宗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认清自己处境,和他的父兄懿宗僖宗相比,此时的大唐更为虚弱。 “没事了,你下去吧。” 小太监如蒙大赦。李晔深吸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他是个现实的人,深深明白抱怨和愤怒只会让人更加软弱! 一念既此,他放下心头思绪,大声道:“来人,将近日的邸报和奏章拿来。” 章节目录 第二章:天下形势 幸亏李晔在前世读的是文科,基本能读懂文言文,只是一些生僻繁体字令他头大如斗,连蒙带猜,才看了个大概。 此时正是刚刚征讨河东晋王李克用失败,积累数年的神策军损失大半,只剩下一些残兵败将退回长安。 此战之后,昭宗皇帝威权丧尽,暴露了唐廷虚实,长安附近的藩镇蠢蠢欲动。西南是威胁最大的凤翔节度使陇西郡王李茂贞,北面是邠宁节度使王行瑜,东面是镇国军节度使韩建,皆有不臣之心,还有大大小小的草头王盗贼。 大唐只剩下长安附近的几座小城。 这还是眼皮子下的危机,更大的危机是宣武军节度使梁王朱温,正是由于昭宗攻打河东李克用,消除朱温北面压力,让其腾出手来,全力攻打徐州时溥。 朱温此人在历史上凶名赫赫,残忍嗜杀,荒淫无耻,是个名副其实的衣冠禽兽,大唐就是亡在他手上。 形势危如累卵。 李晔忍不住叹一口气,真是烂摊子啊,这点实力,说的好听一点是皇帝,不好听一点,连个三流节度使都算不上。 最可怕的是手上无人可用。 如果昭宗没有攻打李克用,手上有十万花架子神策军,或许还能威慑一下关中诸镇,但现在一败涂地,长安城只剩三万残兵,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更别提威慑了。 不知道昭宗当时是怎么想的,打谁不好,偏偏去打河东猛人李克用,人家连主力都没上,只派一个李存孝,几千沙陀兵,杀的神策军屁滚尿流。 神策军都是长安平民小贩子弟,手上见过血的没几个,跟藩镇那些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兵不可同日而语。 按说唐廷都衰弱至此了,朝堂上依旧不安宁,庙小妖风大,以清流宰相杜让能、李崇望组成的南司,和以宦官韩全诲等人组成的北司纷争不断。 当然,南北司之争从中唐就开始了,怪不到昭宗头上。 看了快两个小时,李晔才从一大堆文言文中暂时理清了个头绪。 还是顾着眼下吧。 于是便让人清理了寝殿的尸体。 只是李晔觉得那些宦官和宫女看他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 敬畏中似乎带着一丝丝的……仇恨? 仇恨这种东西是掩饰不住的。 特别是李晔穿越而来,还没完全融入新身份,带着天然的旁观者视角,看的清楚一些。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他依稀记得,后来就是身边的宦官造反,废了他的皇帝位,扶立太子登位的。 先不说能不能得天下人心,若是连身边人心都不得,那可就相当危险,历史被近侍做掉的皇帝不在少数,一代战神李存勖就是被宠信的伶人干掉的。 不得不防。 李晔前世做销售,最擅长的就是人情世故,生意说穿了就是人情做没做到位。 这年头,人情没做到位,是要掉脑袋的,哪怕你是皇帝。 李晔收拾纷乱的思绪,走出寝殿。宫女太监们还跪着,身为后世人的李晔自然极不习惯这样场面。 “都平身吧。” 皇帝都开口了,他们自是不敢违抗,只是没一人说话,也没人敢看李晔。 李晔心中微叹一口气,刚要说话,就听一个宦官尖着嗓子从院外快步入内:“大家可曾安好?” 李晔听这话一愣,恍然才想起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情节,唐宋之际,亲信宦官都是称呼皇帝为“大家”。 也就是说这宦官是皇帝身边亲近之人? 还没多想,那宦官一把跪在李晔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哭起来:“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不该弄两个粗鄙人服侍大家,惹大家动怒,大家没气坏身子吧?你们这些木头刻的,都杵在这里作甚?快去快去,省着惹大家心烦。” 李晔一眼就看出这人逢场作戏,自己在寝殿里至少两个时辰,他早不来,晚不来,一出门,他就来了,时间掌握的太精准了吧。 宫女宦官们似乎极怕此人,纷纷退散。 偌大的庭院顿时空荡起来。 李晔心头苦笑,刚刚酝酿的一番说辞都没用了。 “你且起身。” 他可不习惯这样动不动撒泼打滚的主。 特别是这个宦官年纪比自己大了一轮。 宦官连忙起身,脸上神情极为殷切,“大家,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的错。” 李晔微笑道:“朕很好,你辛苦了。” 没想到此言一出,宦官又要下跪,李晔一把扶住了他,“不需如此,我们说说话。” 宦官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小眼睛里异芒一闪而过,见李晔正看着他,连忙低着头。李晔心中一紧,难道他察觉出了什么? 这些宦官对皇帝的了解比对他们亲爹还要深刻,不过李晔也不是太担心,以他们的见识,怎么会想到这具躯体里的灵魂已经换了一个人?连之前的少妇都看不出来,他就更不可能看出来了。 “今日朝中有何大事?”庭院花香四溢,李晔边走边聊。 “回禀大家,杜相公上书要严惩张浚、孔纬等人失军之罪。” 这个张浚正是之前一力鼓动昭宗攻打李克用之人,此人位居宰相,自诩有谢安裴度之才,在昭宗面前夸口只要给他兵权,多则一个月,少则十天,必定削平李克用。 昭宗居然神奇的信以为真,让他统军攻打李克用。 结果李克用没削到,反倒被李克用手下大将李存孝削平了。 顺带把昭宗推入深渊。 用人不当可谓昭宗一朝最大败笔,前有王建,后有张浚。昭宗重振大唐的希望就是葬送在这两人手中。 李晔初来乍到,没弄清现在朝堂的局势,不敢轻易评断,“你怎么看?” 宦官连忙躬身一礼,“奴婢、奴婢……” “以后没有外人,不用自称奴婢。”李晔故示亲近。 宦官感激涕零:“奴……全诲多谢圣恩。” 全诲?韩全诲? 原来他就是韩全诲,李晔好像记得他跟李茂贞穿一条裤子的,最后还是他勾结李茂贞把昭宗劫持到凤翔,引来东边的恶狼朱温。 宦官干政本来就是中唐以后的传统,最鼎盛的时候,宦官可以随意废立皇帝,所以韩全诲也就不客气,“依全诲看,张浚孔纬罪不可恕,宜满门抄斩。” 这个满门抄斩让李晔惊出一身冷汗,张浚的确罪不可恕,杀他一人就行了,满门抄斩就有些过了,见韩全诲满眼希冀的望着自己,一时之间也不好反对,“此事你跟杜相商议吧。” 张浚千错万错,但奏章上有一句话却是对的。 强兵而震诸藩。 后世来的李晔不会不知道枪杆子的重要性。 以眼下的情况看,没有一支强兵在手,李晔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投奔李克用父子。 如今张浚落势是必然的,不论死活,今后都不可能在朝堂上看到此人,韩全诲也就没有进一步逼迫李晔,转而更加谦卑道:“大家,请恕全诲多嘴,陇西郡王也是好意,大家不可气坏了身子。” 好意?都骂自己是乌龟王八了还是好意? 心中虽怒,面上却一片平静,论演技,张浚这个古人怎么可能玩的过经历过后世信息大爆炸洗礼的张浚? “全诲说的是,陇西郡王乃国之干城,若非得他庇佑,朕不知流亡何地!” “大家……”韩全诲贼溜溜的眼睛在李晔脸上乱晃。 李晔一脸诚恳,连眼神里都透着感激之色,心中却腹诽不断:李茂贞若是大唐忠臣,天下就没有奸臣了。 韩全诲看不出什么门道,只当是李晔的心底话。 毕竟这位皇帝号称门生天子,读过书的皇帝,总不至于骗人吧。 他哪里知道此皇帝已非彼皇帝。 接下里两人相谈甚欢,一个曲意迎奉,一个逢场作戏,相得益彰。 直到太阳下山,两人才“依依惜别”。 韩全诲亲切的牵着李晔的手道:“定教陇西郡王知道大家的爱护之情。” 李晔心中恨不得把李茂贞剁成肉酱,嘴上却是道谢不断,全然没把韩全诲当奴婢。送走韩全诲之后,李晔这才觉得饿的慌,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 宫中早已备了晚膳。 黄巢荼毒天下之后,唐廷对天下的掌控几乎丧失,藩镇互相攻伐,百姓流离失所,粮食日渐短缺,百姓易子而食,乱军更是以人肉为军粮。 昭宗也奢侈不起来,饭菜有荤有素,李晔饥不择食,风卷残云,也不管饭菜味道怎样,酒却一滴没沾,怕喝多了又发酒疯。 章节目录 第三章:处境艰难 次日早朝,太极宫紫宸殿,群臣觐见。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李晔难免心中打怵。 有人说干销售,第一条件就是脸皮厚,李晔颇得其中精髓,堂而皇之的倨坐在胡床上。 只是这种姿势让他觉得别扭,加上穿着冠冕龙袍,又不敢乱动,别提多难受了。 暗想以后有机会就弄个圆桌会议,免得这么辛苦。 和电视剧里不一样,台下的大小官员都是跪坐左右两列,端端正正,目不斜视。 这个场景让李晔感觉回到了高中读书的时候,加上今天起的太早,现在脑袋里还昏昏沉沉的,困的不行,也没注意下面在说些什么。 基本就是有胡子的大臣和没胡子的宦官吵作一团。 党争嘛,为了反对而反对,凡是你同意的我反对,你反对的我同意,也不管对错,若不是顾忌身份,早就破口大骂了。 李晔昏昏沉沉的听了一阵,也就没兴趣了,大多是一些没营养的东西,比如某地饥荒,请求朝廷赈济,问题是朝廷也等着赈济啊,就算朝廷愿意赈济,怎么保证从长安运出去的粮食不被沿途的大小藩镇打劫? 神策军的战力恐怕还不如周边的盗贼。 论去论来,尽是这些不着调的事。李晔本来还以为今天主议的是张浚的兵败之事,但奇怪的是,大臣们绝口不提。 不提就不提吧,李晔还真不相信这些人能说出花来。 大唐国势倾颓至此,也就只剩这些表面文章了。 “陛下,听说前日陇西郡王有奏章送到。”终于有人说了点正事。 凤翔距长安不到三百里,骑兵朝发夕至,是目前悬在唐廷头上的利剑。 李晔搞不懂历史上昭宗的哥哥唐僖宗是怎么想的,在家门口给自己整一个凤翔节度使,这不是找死吗? 纷乱的朝堂顿时安静下来。 李晔知道就在台下,不少人充当着凤翔的耳目,这也难怪朝中无人敢提李茂贞的大不敬。 说话的人四十几许年纪,长须,看来不是阉党。 李晔还没说话,旁边就有人长身而起,大声斥责:“崔胤你好大胆,陇西郡王的奏章是给你看的吗?” 崔胤?李晔想了想,似乎以前在史书上没看到过这个人。 说来惭愧,前世关注的重点是谁打仗厉害,谁是第一名将,第一谋士,对唐末的政治格局一窍不通。 不过他也看了不少穿越小说,以及网上对各个朝代的评价,其实唐末的朝廷跟明末差不多,也有阉党和清流,明末好歹还有洪承畴、孙传庭等一系列能做事的人,只要崇祯皇帝别作死,基本就不会死。 但唐末,阉党和清流除了扯皮,基本就没什么大作为了。 比如之前的张浚,出身清流,简直就是唐末第一号牛皮大王,直接跟唐末第一号猛人李存孝硬刚,脑子不清醒到了这种地步也算是奇葩了,玩死了自己,也坑了昭宗,更坑了大唐。 唐昭宗李晔靠这些人,能复兴大唐? 好像昭宗身边有那么一两个牛人,但李晔就是想不起来。朝堂上两人很快从嘴炮上升到肉搏。 李晔实在受不了了,这比他前世的销售公司还要不堪啊。 前世他周围的同事都是皮笑肉不笑的主儿,精通笑里藏刀和暗箭伤人两项绝技。 平时见面乐呵呵,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一转脸就互相捅刀子,捅完刀子继续称兄道弟乐呵呵。 李晔刚从学校出来还纯洁如一张白纸,没到半年就耳濡目染成老油条。 哎,时代的局限性啊,还是大唐的臣子们民风淳朴啊,没见识到后世的人心险恶。 李晔轻轻咳嗽了两声。 他这个皇帝虽然不好使,但大唐快三百年的威严加持在他身上,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扯皮的两帮人住手了。 李晔瞬间意兴阑珊起来,他已经看出来,朝议唯一的作用就是给两帮人提供一个吵架的平台,他们可以尽情表演。 当然,另一个作用就是让李晔记住了绝大多数大臣的名字。 比如一脸谨慎不发一言的杜让能、刘崇望、崔昭纬等人。 还有穿着神策军盔甲的孙德昭、孙承诲、董从实等将领。 台下的大臣都看着他,以为他要说两句,没想到李晔直接起身离去。 身后小黄门高声唱道:“退朝——” 没有人才啊,昭宗皇帝最大的缺点就是无人可用,缺乏具有战略眼光和深谋远虑的人才。 初唐就不说了,牛人太多。 当年安史之乱,几乎要了大唐的命,一个李泌横空出世,奇谋不断,成功为大唐续一百多年的命,可惜当时的肃宗没有完全听他谋略,否则就不会让藩镇之祸上演到如今的地步,即便如此,他在德宗朝时,启用大外交战略,与回纥、大食、南诏等国结成“贞元之盟”,直接把强横一时的吐蕃玩成残废,从此再也没站起来过。 名将如郭子仪李光弼,数不胜数。 后面一个名臣裴度,廓清天下。 又有韦皋,文武双全,压制野心勃勃的南诏。 李愬,雪夜夺蔡州,直接让各大藩镇成了乖宝宝,重投大唐怀抱。 就算是他的糊涂兄长僖宗,也有高骈,直接打残不可一世的南诏,让安南重回大唐。 其间无数名臣良将,到了昭宗这一朝,全没影了。 如果自己身边随便来一个,不说重振大唐,自保总没问题吧?否则李晔也不会窝囊到想去投奔沙陀李克用父子。 实在是手上没有任何筹码。 无兵无将,无钱无粮,只有一座数度化为废墟的长安城,还群敌环伺,隔三岔五的来挑衅一下。 最可怕的是,他还没有时间。 如果他没记错,汴梁的朱温在击败时溥之后,实力大涨,南征北战,天下无人敢直面其锋芒,俯首称臣,就连纵横天下的李克用都退避三舍。 朱温在稳定中原局势之后,下一步,兵锋直指长安! 自己落在他手上,那可就真惨不忍睹啊。 越想越是头痛。 别人穿越身边都是名臣猛将环绕,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自己却是孤家寡人,身边不是藩镇卧底,就是张浚这样缺心眼的家伙。 要不要人活啊? 难道自己上辈子干了什么缺德事,今生才遭到老天爷无情的调戏? 走着走着,就不自觉走到皇后寝宫门前。 经历了安史之乱和黄巢之乱,长安几度被攻破,僖宗朝还有一个朱玫之乱,当世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伙同李克用攻陷长安,王行瑜就是在平定朱玫时窜起的。如今的长安城早已不是当年的长安城,大明宫彻底荒废,太极宫里也蒿草遍地,荆棘丛生,无人打理,和电视剧中看到的花团锦簇完全不同。 李晔虽然是后来人,也感受到大唐的衰败气息。 心中难免郁结。 曾经多么波澜壮阔的一个时代啊。 “陛下,奴才先去跟皇后娘娘禀报一声。”身边小黄门殷勤道。 李晔一挥手,“不用了,朕到处走走,你们就留在此地。” 他还没习惯被这么多人拥簇着。 这个要求不合规矩,但眼下大唐衰败至此,规矩没从前那么严整,而且昨日皇帝醉酒杀人,给这些宦官们留下了心理阴影,自然也就无人敢反对。 寝宫里传来吱吱呀呀有节奏的声音。 李晔本来不想进去的,一来是被这声音吸引,二来也是想看看皇后是什么样子,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走近一看,三个女人在一台大木架子边挽着丝线。 其中一个正是昨日来看望他的少妇。 此刻的她眉眼间多了一抹哀愁。 原来她就是皇后? 想来也是,若她不是皇后,昨日又怎么敢以那种语气跟李晔说话? 一个警觉的宫女看见了他,不禁掩嘴惊讶道:“陛下!” 被抓了现行,李晔不得不现身,尴尬一笑。 殿内诸女迅速施礼。 “你们在织布?”李晔忽然看懂了她们在做什么。 皇后展颜一笑:“宫中用度紧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一些有用的事。” 用度紧缺是必然的,如今藩镇林立,唐廷失去了各地财赋来源,三省六部也只是挂个牌子,没有实质作用,李晔身为皇帝,生活用度还不如江淮江南的一些小藩镇。 李晔心中有些难受,“朕有愧于你……” 受身体原主人残留记忆的影响,李晔对面前温婉的女人升起由衷的爱惜之情。 皇后温言道:“陛下何出此言?夫妻本为一体,如今大唐国是如此,臣妾恨不是男儿身,不能为陛下上阵杀敌。” 李晔心中却是一阵冷汗,这话说的有点…… 当然,他还是能感受到言语间的情真意切,“皇后切要保重身体。” 没想到一听这话,皇后脸上升起疑惑之色:“陛下以前可是唤臣妾英素的。” 李晔心中一紧,难道皇后看出什么来了? 连忙解释道:“朕近日劳累,昏昏沉沉,英素莫要见怪。”皇后声音越来越温柔,“陛下,臣妾有一宝物要献于陛下。” 宝物?李晔兴趣大起,大唐皇后的宝物,想来不是寻常东西。 “陛下请跟臣妾来内室。”皇后的样子越来越妩媚,挥退左右宫女。 她年纪其实不大,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正是一个女人最富魅力的时候。 李晔前世虽然交过女朋友,但都是蜻蜓点水,没什么实质进展,没办法,没房没车,就不可能有稳定的感情。 见了皇后的样子,李晔小心脏噗通噗通乱跳,这大白天的,总有些不好吧。 章节目录 第四章:玄龟之乱 “父皇母后,你们在干什么。”就在李晔把持不住的时候,清脆的女童声响起。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站在门前,好奇的望着屋内两人。 小女孩长相跟皇后颇为相像,一看就是美人胚子。 李晔一触碰到她的眼睛,心中杂念顿时消退。 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跑进门来,扑入李晔怀中,“父皇,平原要你陪我玩。” “母后和你父皇有要事商议,平原先出去自己玩。” 小孩子总是任性的,特别是在自己父亲面前,“不,母后可不能跟平原抢父皇。” 童言无忌,但听者就不一样了。 还是在自己女儿面前,皇后顿时羞红了脸。 李晔也大感尴尬。 “父皇你怎么了?”平原伸出柔弱的小手摸摸李晔额头,“哎呀,这么烫,父皇病了。” 李晔哪是病了,而是刚才热血上了头。 碰到这么任性的女儿,皇后也是没辙了,只能任由李晔被平原拉扯出去。 冷静下来之后李晔也是松了一口气。 皇后兰心蕙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万一自己意乱情迷的时候把持不住说漏了嘴,那可就不妙了。做销售的难免有大舌头的毛病。 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还是先保持距离,给彼此一个适应期。 “父皇快来帮平原捉蝴蝶。” 李晔被她天真无邪的样子吸引。 终究是血脉相连,在前世,李晔也有这样一个侄女,跟他关系比她父母还亲。 看到平原,李晔就忘记了很多忧愁,“好啊,父皇帮你捉!” 周围的宫女默默退了下去,留下这对父女欢笑晏晏。 还没陪平原玩一会儿,一个小黄门慌慌张张的跑过来,“陛下……” 看他犹犹豫豫的样子,李晔就知道有事发生,只能跟平原求情:“平原,父皇有政务,你自己玩。” 平原嘴巴翘的老高,“父皇总是这么说。”李晔摸摸她的脑袋,跟小黄门而去。 “出了何事?” “陛下,陇西郡王联合邠宁节度使王行瑜镇国军节度使韩建兴兵犯阙。” “什么?”李晔停下脚步,自己这不是没招惹他吗?上次他还送来一只王八,自己不也忍了吗? “以何为名?” 起兵总要有个名号吧?大唐虽然衰微,毕竟是天下共主,李茂贞、王行瑜、韩建无故发兵,是要惹天下非议的。 小黄门支支吾吾起来,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说吧,朕不怪罪你。” 小黄门小心翼翼瞅了一眼他才道:“陛下,陇西郡王说……说……陛下不知礼数,他进奉玄龟,朝廷没有还礼,伤了臣下之心……” 李晔真有种想大声狂笑的冲动,李茂贞讽刺自己是王八,自己忍了,这家伙还兴师问罪来了?小黄门战战兢兢。 李晔叹了一口气,这就是末代皇帝的下场,尊严都被他们按在地上摩擦。 历史上的昭宗就是忍不下这口气,去跟李茂贞硬刚,一败涂地。 换做刚出学校那阵儿,李晔直接提刀砍上门去了。 不过现在的他不一样了,干了几年销售,尊严没了,脸皮也厚了,曾经为了一单生意,大庭广众之下为客户擦皮鞋。 这算什么?不就是一只王八吗? 冲动是魔鬼啊。 只要不撕破脸,谅他李茂贞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毕竟他跳的太厉害,真正的大佬朱温和李克用都会不高兴。 “你叫什么名字?”这小黄门跑前跑后的,非常勤快,人也精明,李晔总不好意思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吧。刚问出这句话,顿时觉得不对,皇帝怎么会不知道身边近侍的名字? 不过话都说出去了总不能收回吧。 没想到小黄门两腿一软,跪在地上:“奴婢、奴婢刘全礼,是刘中尉新收的义子,昨日才来伺候陛下。” 李晔松了一口气。 这样挺好,省着解释。 不过这小宦官似乎对自己非常畏惧。 可能被昨天的事情吓到吧,以后要改善和身边人的关系,不然身边人都笼络不住,是很危险的一件事,特别是宦官。 唐末宦官都不是省油的灯。 早上例行大朝早已散去,此刻几个重臣都在紫宸殿恭候皇帝大驾。 李晔一进门就见到他们如丧考妣的晦气样。 不过为了装装样子,还是要演一下。 “列位臣工,朕、朕咽不下这口气!” “陛下!”几位爷爷辈年纪的大臣跪在面前,“凤翔势大,陛下不可意气用事。” 李晔两眼一翻,暗想我也没准备意气用事啊。 章节目录 第五章:釜底抽薪 李晔认得最年长的一位是宰相刘崇望,跟在他身后的是杜让能、崔胤、崔昭纬等人。 不过李晔对这些人没什么印象,好像他们在历史上并不是特别出名。 也就没太在意。 “朕身为天子,被凌辱至此,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李晔继续装。 “臣有一言,陛下既不愿意受辱,可向汴梁求援,梁王忠心耿耿,必不负于陛下。”说话之人是崔胤。 李晔怔怔的望着他,此人目前只是个给事郎中,和刘崇望、杜让能不一样,一个是尚书省左仆射,一个门下省右侍郎,都加了同平章事,意思就是宰相,自隋朝设立三省六部,三省分为门下省、中书省、尚书省,尚书省职权最大,因唐高祖年间的尚书令就是李世民,故有唐一代,尚书令都是空置,实际最高长官是尚书省左右仆射。 崔胤这个人一向觊觎宰相之位,这在朝堂上并不是什么秘密,不想当宰相的文臣不是好卧底。 但凡有点野心的文臣都会勾结藩镇强化自己在朝堂上的话语权。 所以只要有机会他都会抢着发言。 但此刻李晔的想法是直接掐死他,自己是活腻了,才招朱温来勤王。 崔胤这么搞,不就是汉末何进请董卓进京的翻版吗? 跟朱温比,董卓真算是个厚道人。 当然朱温此时不叫朱温,而叫朱全忠,这个名字是他的糊涂兄长唐僖宗赏赐给他的。 李唐皇帝最大的爱好就是赐姓赐名,强行让别人认祖归宗,在中唐之前这么做没什么大问题,但到了晚唐,藩镇为了权力地盘,正牌祖宗都不话,李晔道:“既然陇西郡王别无他意,那就有劳韩将军前去慰劳西军。” 大臣中杜让能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迅速隐退。 韩全诲小眼珠子转的更快了,“陛……陛下,这不太……妥吧……” 李晔没给他推脱的机会:“陇西郡王远来劳顿,朝廷不能不作表示,此事就有劳韩将军了。” 这韩全诲就是李茂贞在朝廷的代言人,派他去凤翔军中,就是探一探李茂贞的底细。 皇帝都发话,韩全诲不能不听,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应承此事。 “好了,诸位都辛苦了,今天就到这了,诸位先回。” 说了这么半天,有用的建议基本没有,要命的建议倒是有一个,李晔就算脑子进水了,也不敢去请朱温来勤王。 诸臣接连告退。 紫宸殿只剩下他一个人。 其实李茂贞此来的目的很明确,劫持昭宗,学曹操挟天子号令天下,但这事曹操能做,你李茂贞没这个实力也没这个能力做啊。 凤翔在天下藩镇中只能算二流势力,连江淮的杨行密都比不上,前面还有梁王朱温和晋王李克用,能眼睁睁看你李茂贞当曹操? 再说此时的唐廷对天下也没什么号召力。 李茂贞此举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他前脚刚劫持昭宗,后脚凶神朱温就来了,一通暴揍,李茂贞只能认怂,把昭宗献给朱温。 好在李晔手上还有三万神策残军,出去跟李茂贞玩野战,那是自取其辱。 守个长安城应该不难吧? 再说李茂贞最大的内应韩全诲也被自己赶出去了,至少不用担心被里应外合。 他也想过干掉韩全诲,揽下神策军的军权。 问题是宦官势力非同小可,早已跟唐廷融为一体,自己砍自己一刀那是傻缺行为。 玩政治,首要的就是弄清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 韩全诲不是自己人,但目前还不是自己的敌人。 他前世看过一篇文章,在晚唐,实则是藩镇、宦官、皇帝形成的稳定权力三角关系,宦官权力再大,嚣张跋扈到干掉皇帝,新立的皇帝还是李唐宗室。 但藩镇玩大了,是要革李唐命的。 这是本质区别。 晚唐的皇帝就是不懂这一点,跟宦官集团冲突不断,互相削弱,最终导致藩镇彻底失去控制,葬送了大唐。 当然,造成唐朝覆灭的原因很多,宦官集团不是个玩意儿,大唐最后的几任皇帝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藩镇就更不是好东西了。 晚唐的政治格局就是秀下限,比谁更稀烂,大家一起烂下去。 结果就是来自底层的怒火烧毁一切。 黄巢起义,皇帝、宦官、藩镇统统完蛋。 表面上得利的是藩镇,实则是朱温这样的黄巢叛将,李克用这样的内迁部族,以及契丹、党项、南诏、回纥等外族。 受伤最重的却是栖息在这片土地上的古老民族。 “陛下,杜相公求见。”殿外刘全礼的禀报打断了李晔思绪。 杜让能?他来做什么? “老臣拜见陛下!”跟后世辫子戏里三跪九拜不同,杜让能只是稽首行了一个叉手礼。 “相公免礼,来人,上茶。”虽说是灵魂穿越在昭宗的躯体里,但昭宗的记忆多少还是有一些的。 “昨日听说陛下身体感恙,不知今日如何?”杜让能说话跟他的人一样,温和有礼,却没有惺惺作态之感。 李晔当然知道杜让能特意绕回来拜见,绝不是说废话的,不由得打起了机锋:“小病已愈,沉疴却是难去。” 杜让能官居宰相,自然不是泛泛之辈,闻歌弦而知雅意:“臣闻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但不知陛下是用猛药还是温养?” 这话的指向性非常明确,李晔心中了然,但目前大唐病入膏肓,已是弥留之际,一记猛药,最大的可能是直接要了大唐的命,温养却是时不待我,更解决不了大唐的困境,昭宗在位时,所有的努力都可以看成是温养,但所有尝试都失败了。 唯有另辟蹊径。 但怎么另辟蹊径,李晔心中没有半点头绪。 “猛药和温养都治标不治本。”李晔实话实话。 杜让能目光忽然直直的望着李晔,“陛下何不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李晔心中一震,是啊,釜底抽薪! 大唐已经走到了尽头,所有传统的方法从肃宗宪宗时代起,都宣告失败。 想要大唐重新焕发活力,只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一切!重塑大唐的筋骨! 也只有自己这种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灵魂才有这种勇气决心和见识做成这件事,换做任何一个古代人都不可能有这种格局。 这也是他唯一领先古人的地方。 不过一转念,不由细思极恐。 李晔从无小看古人的心思,但杜让能身为一个唐朝人,怎么会有这种超脱时代局限的想法? 难道他也是穿越者? 或者他只是误打误撞,不是这个意思?自己想多了? 看到杜让能浑浊双眼里隐晦的一丝精光,李晔忽然明白了他不是误打误撞,更不是一个现代人。 很简单,现代人的气质和古人绝不一样,就算杜让能是奥斯卡影帝,也演不出唐人与生俱来的气质。 这是时代赋予他的独特气质。 章节目录 第六章:兵临城下 接下来的谈话就没什么营养了。 李晔穿越而来,怕露馅,说话藏着掖着。 杜让能也是藏十说一。 两人云里雾里的又说了几句话,杜让能才告辞离去。 压根儿就没提眼下三镇兴兵犯阙之事。 送走杜让能,李晔内心纠结无比。 他原本的想法是投奔李克用父子得了,省着自己折腾,还不一定有好结果。 但今日跟杜让能一番谈话之后,又有些摇摆。 投奔吧,关键李克用父子也不是最后的胜利者,就算李存勖肚量大,能接纳他,但他手下的骄兵悍将呢?他自己都把自己玩死了,能保证自己安全?就算自己知道历史进程,但能保证每一次兵变之后的当权者跟自己友好?不确定因素太多,自己活到那个时代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不投奔吧,这条路太凶险,孤军奋战,太辛苦了。 算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前世李晔就不是一个上进的人,否则就不会做了五六年的销售,每月还是五六千的工资。 不过今天最大的收获就是杜让能。 深藏不露的牛人之一,也不知昭宗是怎么搞的,对他视而不见,反而听信张浚之流。 叛军最先到来的是镇国军节度使韩建的八千军,没办法,他离长安最近。 不过他也不傻,只在长安城东门堵着,也不着急进攻。 李晔本想趁敌军立足未稳,让神策军出击,但刚一开口,就被神策军左神策指挥使孙德昭借口兵备未足顶了回来。 神策军的情况,李晔也是知道的,本就没什么战斗力,又被李存孝李克用先后击败,基本上是废了。 剩下的残兵败将不顶用,战斗力绝对跟不上韩建的八千镇国军。 镇国军名字倒叫的好听,却不是镇国,而是乱国! 三日之后,邠宁节度使王行瑜率一万多军堵长安北门。 一日之后,李茂贞率领八万大军浩浩荡荡的从西而来,凤翔距离长安也就三百多里,骑兵不要一天就能兵临城下,步兵三天差不多了,李茂贞故意拖了五天,就是要给唐廷压力。 长安终于被十万大军团团围住。 李晔望着四面八方如潮水般的敌军,心中震撼无比,开始担心长安守不守的住。 其实答案他心中有数,绝对守不住的,神策军靠得住就有鬼了,主要是神策军跟自己不是一条心。 好在李茂贞没急着进攻,放眼天下,长安城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坚城,就算能打下长安,李茂贞也得磕掉几颗老牙。 兵力就是他们这些藩镇的实力,任何实力的损耗都是致命的! 李茂贞作为一方枭雄,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他要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好李晔放弃抵抗。 但深知历史走向的李晔怎会投降? 朱温能容忍唐廷的苟延残喘,但绝对不会允许李茂贞和唐廷的整合。 李克用也不会坐视李茂贞在关中坐大。 这不符合各方大佬的利益。 想通这些,李晔就不再担心了,只要自己不被李茂贞劫持就行了,真打起来,各方大佬都会来调停的,这跟后世的国际政治是一个道理。 但所有的前提就是神策军能扛住藩镇联军的前期攻城。 城破了,什么都不用说了,平衡打破,大佬们只能武力干涉。 这也是李晔穿越而来最大的考验。 咚、咚、咚—— 雄浑的战鼓响彻大地。 李晔还是第一次亲身感受古代战争,只觉得热血上涌。 不过他身边神策军的热血绝对没有上涌,一脸的灰头土脸,还未战,气势上就输了。 幸亏李茂贞只是试探性进攻,测试一下长安城守军的意志。 这个时代没有火炮,想攻破长安只能用人命堆,哪怕神策军守城意志不坚定,也够李茂贞喝一壶了。 所以丢下上千具尸体后,李茂贞就退军了。 不过神策军损失也大,差不多有八九百。 整个过程李晔都是亲眼所见,若不是他这个皇帝坐镇西城门,弄不好神策军就崩溃了。 李晔虽然没什么军事才能,但看得出来,攻城的凤翔军都是送死的羸弱,其中甚至有些白胡子老头。 饶是如此,神策军的伤亡比接近一比一。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万一李茂贞玩真的,长安城可就真破了。 李晔急得不行,其他人投降了还有一条活路,自己投降下场可就凄惨无比。 “请陛下回宫!”韦昭度等一干老臣来劝谏李晔。长安城破,回宫就能高枕无忧? 李晔毫不怀疑这些老臣的忠诚,但能排忧解难的一个没有。 比如这个韦昭度,历史上昭宗派他收复西川,损兵折将,三年无尺寸之功,把兵权交给王建,王建沥血苦战,拿下整个川蜀,自立为王。 就在此时,凤翔军战鼓再次响起。 李晔望着西方翻涌而来的叛军,心头一惊:李茂贞动真格了! 这次攻城的气势都不一样了。 箭如雨下,城楼上有屋檐遮挡,射不到李晔,身边的大臣却是惊惶一片,倒不是怕自己受伤,而是真担心李晔。 守城神策军躲在雉堞之后,没什么伤亡。 唐末久经战乱,士卒素质没话说。 但接下来,在凤翔军凌厉的攻势下,神策军完全被压制了,甚至有一些士卒开始逃跑了。咚、咚、咚—— 李晔没办法,只能自己敲起了战鼓,才稍稍激励军心。 但仍旧无法挽回神策军的败势。 凤翔军士卒就像一头头嗷嗷叫的野狼,不惧刀枪,疯了一样往城上爬。 反观神策军,有气无力,明明盔甲刀枪等装备比敌人好,又有长安高城为依靠,但就是被凤翔军压着打。这样下去不行啊,李晔心中哀叹,他想的挺好,只要能扛住,李茂贞顾忌损失不敢强行攻城,但自己还是高估了神策军的战斗意志,也低估了凤翔军实力! 唐末这些藩镇,随便一个对上周边异族,都是大佬级别的,李茂贞从一个大头兵混成一个郡王,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李茂贞都这么牛逼了,更不用说朱温和李克用。 李晔内心瑟瑟发抖。 就在他七想八想的时候,西城墙上更加险象环生,不少凤翔军已经攀上来了。 这些叛军全身浴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眼神像受伤野狼一样森然,站在城墙上,简直像狼入羊群,两三个人,周围十几号神策军硬是不敢上去接战。 形势岌岌可危,李晔恨不得自己拿了刀剑上去玩命。 身边的老臣挡在他面前,让他的想法胎死腹中。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李晔不由得感叹道,同时心生另一个想法,要不现在就撒丫子跑路? 但只是想想而已,在长安城里他是皇帝,出了长安城,他可就什么都不是了,只要李茂贞联合几个宦官,重新立个新皇帝,那还不是跟玩儿一样。 而皇帝身份是李晔目前最大筹码,失去它,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李晔真就什么都没有了。 攀上城墙的凤翔军越来越多,眼看神策军就要崩溃的时候。 城墙忽然传来雷声。 晴天白日的怎么会有雷声? 仔细一听,原来是马蹄在城墙上践踏的声音。 李晔在城楼上望去,隐约见一白面小将领着百多骑兵横冲直闯,不少没眼力价的神策军被撞开。 不可一世的凤翔军怎么也没想到城墙上会杀出一队骑兵。 这时代骑兵对步兵是压制性的,特别是在城墙这么狭窄的范围里,连躲的地方都没有,直接被撞下城墙,留下一串惨叫。 白面小将挥舞一杆银光闪闪的长槊,接连挑飞几名悍勇凤翔军。 李晔不由心中喝彩,好一员骁将。 仔细一听,白面小将尖细着嗓子大声呼喊:“陛下勿忧,张承业前来救驾!” 章节目录 第七章:张承业 听到张承业三个字,李晔就像被雷击中一样。 只要稍稍了解五代历史的人,就一定听过张承业三字。 李存勖后来之所以能百战灭梁,主要功劳就是张承业,李存勖固然是战争天才,但和朱梁连年大战,后方压力可想而知,全靠张承业坐镇。 如果李存勖是天马行空的风筝,张承业就是这只高高在上风筝的线,始终牵引着他,让他不至在狂风中倾覆。 而历史也证明了,没有张承业辅佐的李存勖,各种不思进取,各种浪,导致朝政日非,将士离心离德,为伶人所杀! 张承业治国之能在五代历史上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关键他还是真正心怀大唐的人。 李存勖灭梁后称帝,张承业苦谏复立李唐宗室为帝,李存勖不听,张承业绝食而死,死前还说李存勖误了他! 李晔刚刚穿越的时候,诸事交缠,一时半会儿没想到此人,就算偶尔冒出一两个念头,误以为他是李克用那边的人,也就没往深处想。 历史上,这个时期的张承业还没被派去河东。 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心中顿时大喜,有张承业在,再加上杜让能,李晔还投奔什么李存勖啊,完全可以甩开膀子单干啊。 也不知昭宗怎么搞的,身边明明有能人,他一个都没用,反而重用张浚这种奇葩。 有了张承业率领的这小队骑兵,城墙形势立变,爬上城墙的凤翔军被骑兵压制,神策军眼看胜利有望,奋发起来,渐渐压制住凤翔军的进攻。 古代战争靠的就是士气,此消彼长,眼见攻上城墙的士卒被反杀,攻城叛军立即泄气,完全没有之前野狼一样的精气神。 终于,丢下两千具尸体后,徐徐后退。总算守住了,周围的大臣齐声向李晔贺喜:“恭喜陛下!” 的确应该恭喜,不过不是打赢了守城战,而是张承业! “奴婢张承业,拜见陛下!”张承业是宦官,也就是皇帝的家臣,对皇帝礼节要比文官繁琐一些。 张承业用的是“陛下”,而不是“大家”,说明张承业和皇帝并不是太亲近。 够格称呼皇帝为“大家”,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大宦官。李晔连忙下台阶扶起他,“承业不必多礼,此番没有你来营救,朕早成凤翔阶下囚。” 之前因为站的远,又穿着盔甲,面色白净,以为他年纪不大,现在看来至少四十岁。 皇帝亲自搀扶,张承业面露感动神色。 皇帝身份就是好用,随便一个举动就可以收买人心。 周围几个大臣却满脸不虞之色,特别是吏部侍郎崔昭纬。 道理很简单,文官是清流集团,宦官是阉党集团,两伙人斗了半个世纪,仇深似海。 眼下张承业被皇帝如此厚遇,自然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但李晔不一样啊,他跟昭宗最大的区别就是在阉党和清流间没有立场。 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才是好猫。 这个道理历史上的昭宗不明白,所以他即位的时候,火力对着阉党集团疯狂输出,最终便宜了王建和李茂贞,坐视王建割据西川,李茂贞侵吞原本属于阉党势力的山南西道。 这就等于割自己肉喂王建和李茂贞。 昭宗没有能力压制阉党,穿越而来的李晔没有实力,但现在,张承业的出现,提供了一个绝好的契机! 很多事情心里明白就行,不用太过做作,眼下人多眼杂,跟张承业太亲近,必然会被有心人惦记上。所以李晔褒奖了几句,也就没再多说。 张承业这样心怀大唐的人,也不在乎皇帝的一两句褒奖。 夕阳西下,持续了一天战争的长安城终于平静下来。 东门和北门传来消息,王行瑜和韩建只是围而不攻,眼见神策军获胜,更是不会进攻。 第二日也只是象征性攻了一下城,整个过程就好像李茂贞并无打下长安的决心,只是为了耀武扬威和试探李晔的反应。 不过这么围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长安城里还有二十万百姓,二十万张嘴,都是宰相杜让能管着。 清流中也是有人能做实事的。 玄宗朝以前,长安城人口不下百万,到了唐末,只剩下二十万不到,这算是李晔最后的身家。 这两日李晔吃住都在城楼上,皇帝都亲临一线了,几个宰相只能跟着,也可怜他们那把老骨头,跟着担惊受怕。 “若臣所料不差,这几日陇西郡王就会派人和谈。”杜让能趁着李晔身边没人说道。 从那日交谈之后,李晔就有意无意的避着他,每次杜让能站在身边,都让他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总是担心他看出什么来。 知道他是牛人是一回事,怎么跟这个牛人相处又是另外一回事。 眼下两人单独相处,李晔有点发怵,前世作为一个销售,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最害怕的就是杜让能这种摸不透的人,你不知道外表木讷的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哦?杜相如何知道?” 杜让能低垂眼温和道:“此番李茂贞兴兵,无非就是试探陛下,但观陛下并不屈服,也不冒进,大违之前心性,他也就不会强攻长安。” 李晔听到这句有意无意的“大违之前心性”,心中一突,看他表情,仍是云淡风轻。 越是这样,李晔心里越没底。 他是在暗示? 李晔不敢掉以轻心,连忙送了一顶高帽子:“杜相目光如炬,天下事怎逃的过杜相法眼?” 李晔话中有话,跟他目光稍稍接触,敌不过他的镇定,又心怀鬼胎的绕开。 “陛下谬赞了,陛下重新振作,老臣深为欢喜,大唐积弱百年,唯有陛下能令日月重光。” 李晔听出他言语中的真诚,似乎,他对自己寄以厚望? 但为什么呢?他就那么相信自己能拯救大唐? 如今的大唐是这么好拯救的? 就算是大唐最强皇帝李世民重生,也不敢打包票吧? 李晔甚至怀疑杜让能在忽悠自己当接盘侠替死鬼。 有些话就是不能说透,说透就是另一个性质了。 杜让能精通此道,不继续刺激李晔了,“城中诸事繁杂,臣先告退。” 看着他走下城墙,李晔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杜让能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这口气还没喘上来,刘全礼来报:“陛下,陇西郡王有书呈上。” 李茂贞终于来信了。 不过令李晔惊讶的是,这封信并不是议和的,而是来拉仇恨的。 历史上李茂贞最著名的一句话终于出现在这封信里:未审乘舆播越,自此何之! 皇帝你还想往哪逃呢? 这几天下来,李晔渐渐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饶是他一个后世穿越者,心中不禁大怒,这李茂贞太无礼了吧? 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打皇帝脸! 也难怪历史上的昭宗在看到这封信之后气疯了,去跟李茂贞硬刚。换谁也生气啊。 当然,前面还有一些铺陈,大意是你身为一个皇帝,被宦官左右,什么事都做不了,孤城一座,迟早沦为天下诸藩的猎物,皇帝当成你这样,有何面目见李家列祖列宗,不如来我凤翔,我李茂贞今后罩着你。 最后还要李晔封他为岐王。 很难想象在古代皇权社会,有臣子如此狂妄。 很多权倾一时的枭雄,面对皇帝时,仍是客客气气的,不敢失礼。 更何况李茂贞是僖宗从神策军提拔起来的,唐廷对他有知遇之恩,李茂贞这个名字还是僖宗赏赐的,原名叫宋文通。 这就是他李茂贞报答唐廷的方式。 公平的说,僖宗朝时,大唐还有口气在,如果把昭宗换到那个时代,未必不能给大唐续命。 但老天爷就是不给面子,或者说,大唐真的气数尽了。 所以才会有李茂贞朱温之流的崛起。 章节目录 第八章:得寸进尺 原本以为大臣们会义愤填膺,没想到一个个噤若寒蝉。 也就尚书左侍郎刘崇望站出来说话:“陛下,自古主辱臣死,老臣不才,愿去西贼军中当面直斥贼酋李茂贞!” 望着他花白的须发,李晔微微感动,总算有人愿为大唐的尊严而死。 不过李晔不准备这么做,因为李茂贞若是懂礼义廉耻,就不会忤逆到这个地步。 之前送只王八给自己都忍了,这次还是一样,不忍又能怎样,难道像历史上的昭宗一样,出去硬刚? 站在个人的立场,李晔很愿意跟李茂硬拼。 但站在大唐社稷的立场,这么做无异于以卵击石,一时没忍住,后面只会招来更大的耻辱。 李晔大笑起来,发泄心中的郁闷,都穿越成皇帝了,还这么憋屈。周围群臣以为他气疯了。 笑了一阵后,李晔大声道:“封凤翔节度使李茂贞为岐王。” “陛下!”周围大臣全都跪在地上。 这些大臣里面有的是四朝老臣,经历过武宗的会昌中兴,见证过大唐荣耀的年代,就算黄巢凶焰最炽的时期,皇帝的尊严总还是有的,何曾见过皇帝被逼成这个样子? 一个个泪流满面,捶胸顿足,仿佛被李茂贞欺负不是皇帝李晔,而是他们。 “行了行了。”李晔不耐烦了,他最见不得有人在他面前演戏。 不排除有些人是真替李晔忧愤,但也有些人明显是在演戏。 诏书很快就由中书省拟好,李晔在盖章的时候,忽然恶作剧的心思大起,顺便加了一笔,封李茂贞进献的玄龟为神龟大将军,本来想封忍者神龟大将军的,但考虑到忍者这两个字有些超出时代,就去掉了,自己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了。群臣虽然错愕,但也没在这事上纠结。 城下就是十万叛军,大部分人想只要皇帝不折腾就行了。 问题是李晔从来就没折腾过,也没惹过李茂贞。 要折腾的一直是李茂贞。 诏书送出去的当天,李茂贞回信了,说皇帝身边皆是佞臣,只会败坏大唐的社稷,我李茂贞身为大唐岐王殿下,不能眼看着佞臣误国,要求罢免刘崇望和杜让能的所有官职,交由他李茂贞处置,或者皇帝亲手处死两人。 同时,立韩全诲、崔昭纬为宰相。 李茂贞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得寸进尺。 杜让能是李晔准备重用之人,刘崇望忠心王事,之前也曾力劝昭宗不要让张浚领军进讨河东。 现在都被李茂贞点名了。 李茂贞此举意义非常明确,就是剪除李晔身边有用的人,让皇帝成为听话的傀儡。 这一招精确打击让李晔异常难受。 若说没有内应鬼都不信。 李晔盯着崔昭纬的那张老脸。 崔昭纬却并不慌张,城下就是他的大靠山,他还怕什么。 “陛下不可,若是从了李茂贞所请,朝廷尊严何在?朝廷法度何在?”崔胤这时候跳出来激愤道。很难说他的激愤是因为李茂贞对皇帝的冒犯,还是韩全诲、崔昭纬抢了他的宰相之位。 这崔昭纬和崔胤都是出自清河崔氏,说起来还有点血缘关系,都觊觎宰相之位,也都同样无耻,甚至用的方式都是一样的,一个勾结邠宁节度使王行瑜,一个勾结朱温,不过下场都很惨。 不能不说清河崔氏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啊。 咚咚咚—— 战鼓声又响起。城下八万凤翔军虽然没有进攻,却大声呼喊起来:请陛下诛佞臣。 李晔听到喊声,真想把崔家的两货扔下去。 但他不能这样做,也没实力这么做。 苟且,只能像神龟大将军一样苟且着。 神策军个个面如土色,之前的战斗已经让他们领教了凤翔军的厉害,若不是张承业骑兵助战的神来之笔,恐怕长安城早就破了。 “陛下。”刘崇望一脸平静的对皇帝施礼。 李晔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知道他想做什么,“不行,刘相不用多说,朕就算是战死,也不会从贼之愿!” 刘崇望没有张良萧何那样的乱世之才,但品行是没得话说,对大唐忠心耿耿,如果李晔连这样的人都保不住,只会让唐廷人心尽失! “陛下能有此言,臣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只恨臣才疏学浅,未能辅佐陛下匡扶社稷,今窃居宰相之位,却无一法应对时局,实在是愧对陛下!”刘崇望眼中的平静让李晔心惊。 这样的人,往往打定主意就绝不会更改。 李晔从胡凳上站了起来,“不行,朕说不行就是不行,把你交给李茂贞,朕今后有何面目见天下人!” 这一次他不是在演戏。 刘崇望对着李晔深深拜了三拜,“臣身为大唐宰相,怎可屈身贼手?” 说完,忽然拔出腰间长剑:“臣去矣,愿陛下初心不改,拯救大唐社稷、天下苍生!” 李晔已来不及阻止,一道血红随着夕阳绽放。 其中有几点溅在他脸上。 血是热的…… 这几天守城下来,李晔不是没见过死人,但刘崇望的自刎带给他的是无比的震撼! 来自灵魂的震撼。 拯救大唐社稷,拯救天下苍生。 这不是一句空空荡荡的口号。 而是真的有人愿意为它付出生命! “唉,刘相这是何必呢?”崔胤在李晔面前叹息。 他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明白李崇望的心迹,更不会为大唐抛洒热血。在李晔杀人般的目光中,崔胤缩回脖子,退到人后。 崔昭纬目光里终于多了一丝恐惧。 城下凤翔军的呐喊还在继续。 神策军左指挥使孙德昭领着一干将校拜倒在李晔面前:“请陛下速诛佞臣!” 身后的将领跟着喊,然后城墙上的神策军也跟着喊:请陛下速诛佞臣!成千上万的人都在喊:请陛下速诛佞臣! 一直以来,李晔在主观上,只把这次灵魂穿越看成是一场游戏,在前世他本就是个资深游戏迷。 但绝没想到这场游戏是有血有肉,活生生、血淋淋的。 原来这场游戏里不仅有尔虞我诈,凶残无耻,还有忠肝义胆,舍生取义。 李晔闭上眼睛,全身却在颤抖。 前世他圆滑世故,但并没有丧失心底的天良。 “陛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醒了他。 睁开眼,杜让能已经站在他面前,神情如常,怀里抱着玄龟,身后还簇拥着几个神策军。 瞬间,李晔无比惊恐起来。 孙德昭振臂而呼:“我等将士为陛下舍生忘死,陛下何惜一佞臣之性命?” 李晔很想大声高呼:他们不是佞臣,而是大唐最后的精血。 但看着神策军士卒们狡黠的眼神,他心中只剩一片颓然,说了又怎么样?在场之人,谁不知道这些只是李茂贞的口号? 杜让能淡淡对身边的神策军道:“诸位将军,让能今日必死,可否让我跟陛下单独说几句话?” 孙德昭表情迟疑,明显是怕夜长梦多,但若是拒绝,恐怕皇帝会怪罪在自己头上。 接触到李晔森然目光后,孙德昭不得不退缩,“大势如此,杜相莫要怪罪末将。” “无妨无妨,今日之事跟孙将军无关。”杜让能神情淡定的就像局外人一般。 章节目录 第九章:跋队斩 城楼上只剩下李晔和杜让能两人。 李晔心中百感交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杜让能开口道:“昔年蜀汉昭烈皇帝刘备有言,人五十不称夭,年已六十有余,何所复恨。臣今年五十有余,只恨不能亲眼看到陛下复兴大唐。” “杜相何以相信朕能兴复大唐?”今天发生的事,让李晔信心全失。 “臣半月之前夜观天象,紫薇黯淡,东方角亢大亮,大唐有倾覆之厄,忽有异星自天外而进紫薇,霎时帝星大亮,东方群星尽暗,臣由此而知天意已归于大唐,应在陛下身上。” 李晔睁大眼睛,这杜让能是活神仙不成? 身为后世之人,李晔怎么都不相信天象之说,天气预报有时都不准,你杜让能看星星就知道天下大势?但不相信也不行,除此之外没有更合理的解释。 而且事到如今,杜让能没必要骗他。 “臣亦算出有今日一劫,陛下何必感伤?我杜氏自太宗朝如晦公起,出过六任宰相,国恩深厚,今陛下受辱于西贼,臣不能不以死报之!” 杜让能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连生死也看淡了。 李晔知道自己劝不了他,如今已是必死之局,他若不答应,只怕神策军会立即倒戈,到时候,李茂贞进城,杜让能还是一死,李晔的命运也滑向历史的深渊之中。 他不是没看透,但就是无法接受。 “你若去了,还有何人能辅佐我?”李晔不再端着皇帝的架子,仿佛在跟一个长者说话。 杜让能笑道:“陛下高看臣了,臣既无扶危救难之才,亦无定鼎天下之略,只略通天象,于陛下于大唐可有可无。江山代有人才出,自有良才现世辅佐陛下,臣这个时代已经落下帷幕,新的时代将由陛下开启。” 一是长安城最后的精华! 也是大唐最后的精华。 前世他特别喜欢古代军事,对古代名将多有了解,最佩服的就是吴起和戚继光。吴起杀妻求将,名声不好,但一手练出的魏武卒绝对是跨时代的强军,阴晋大战,五万破五十万秦军。 戚继光的戚家军,横扫倭寇,从无一败,而且到了后期一场战斗居然无人伤亡,这不得不说是古代军事的一个奇迹。 只是李晔看书不求甚解,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他大致扫了一眼,现在要用的时候,只记得一些头绪。 不过这两支强军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军纪森严! 事实上,判断军队是草台班子还是强军,靠的就是军纪! 朱温能崛起于汴州,纵横天下,就是因为他有一条特别残酷的军纪:跋队斩! 将校有战没者,所部兵悉斩之,谓之跋队斩。 章节目录 第十章:他们玩无间道,我们玩挑拨离间 李晔不希望这五百人变成草台班子,更不希望他们变成杀人狂魔。 所以他只颁布了三条军令: 遇战而退者斩。 侵害百姓者斩。 不服军令者斩。 军纪就是一支军队的魂魄,事实上,唐末到五代精兵颇多,比如李克用的黑鸦兵,李存勖的从马直,朱温的落雁都、银枪效节军,杨行密的黑云长剑都等等。 这些精兵的战斗力不需多说,但军纪很难说,或者说根本就没什么军纪。 从马直最终背叛了李存勖。 银枪效节军名字叫的很好,但就是没有节操,有奶便是娘,反过来反过去的。 最奇葩的就是黑云长剑都,这只军队脱胎于孙儒的吃人军,军纪可想而知,基本就是人形野兽,敌人一听到黑云都的名字就胆寒,但这么牛哄哄的军队,杨行密自己也怕。 这些精兵是藩镇为了对付牙兵招募的亲兵,因此战斗力颇为强悍。 神策军当年在安史之乱的时候也算得上是强军,现在嘛,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李晔的用意就是先招募一批忠诚于自己的亲兵。 神策军跟他不是一条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个里应外合,砍了自己脑袋送人。 有张承业在,神策军未来可以期待一下。 但现在,绝不能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 必须自己掌握一支精兵。 要精兵就要铸军魂,铸军魂首先要明军纪! 唐军中有很多军纪,比如什么十七禁五十四斩,太繁琐了,实施起来难度太大,光是记住这些条令都不容易,士卒根本不可能遵守。三条军令一出,顿时炸锅了,不是来打马球的吗?怎么扯上军令了? 有些脑袋瓜子灵光的当时就不愿意了。 对此,李晔没有强留,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兵在精不在多,他要的是精兵种子,对他绝对忠诚,而不是首鼠两端。 五百人一下就呼啦啦散了一半人。 剩下一半人人,李晔从他们眼中看到了不太坚定的忠诚。第一天什么事都不干,背军纪,李晔跟着他们一起背。 皇帝都以身作则,他们就更不敢轻忽。 背的好的,晚上有肉吃。 小伙子们一听有肉吃两眼直放光,更加卖力。 来来去去也就三条,就算是头猪也背全了。 所以晚上人人有肉吃。 李晔为了增强他们的体质,特意从宫里弄出来的。 为了增进感情,李晔还从皇宫搬出来。 虽然李茂贞退兵了,但顶在脑门上的剑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紧迫了。 特别是一想到朱温,他就不寒而栗。 种种原因,让他没心思沉迷女色。 第二天站队列,前世他没当过兵,但高中大学弄过军训,知道怎么回事。七月的长安城,正午太阳正是毒烈的时候。 李晔管不了这些,边站队列边背军纪。 很多人都晒的脱皮了,但没人敢有怨言。 因为李晔跟他们是一样的。 皇帝都这样了,长安城的子弟们也只能奉陪到底。 这正是李晔精明的地方,他深知一个道理,现在不跟着他们一起流汗,将来他们怎么会为自己流血? 现代人讲究一个将心比心,古代亦然。 但古代长安城子弟的纪律,跟现代人民子弟兵不可同日而语。 没办法,古人就是这样,教育程度不高。 既然不高,那就教育呗。 李晔做了五六年的销售,虽然业绩不怎么样,但嘴皮子没话说,刚来大唐两眼一抹黑,怕露馅,不敢放开嗓门说。 现在不一样了,都是自己人。 练了一天队列,吃了晚饭,大家都聚集在半坍塌的皇宫里,听李晔讲故事。 李晔别有用心的讲了一堆有气节的故事。 从苏武牧羊到玉门关十三将士,从诸葛亮鞠躬尽瘁到祖逖闻鸡起舞。 中间有个叫张行瑾的小伙子要听曹操故事,李晔当场让他站墙角背军纪。 开玩笑,这家伙真以为李晔是在讲故事?忠君爱国不学,偏偏要学曹操谋朝篡位。 也只有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李晔神经才能放松下来,完全没架子。 他们吃什么,李晔吃什么,麦饼、面汤、麦饭、粟米…… 李晔从不搞特殊,就连宫中魏国妇人和才人李渐荣送来的珍馐都跟大家分享。所有人睡下的时候,李晔没睡,还在看张承业送来的奏报。 聪明人从来不需要说废话。 李晔甚至都不用交代张承业做什么。 张承业就把该做的都做了,甚至很多李晔没想到的也做了。 排挤神策军老军头,暗中架空孙德昭、孙承诲、董从实三将,在神策军里培植忠心大唐的势力,物色有能力的将领。 不得不说张承业的能力在这个时代绝对是顶尖的。 也正是因为他,李晔才没去投奔李克用父子。 杜让能说他是天命所归,以李晔穿越者的身份来看,还是算了吧,天命这种东西,比天气预报还不准。 说不定哪天天命又归了别人。 掌控不了天命,就要努力掌握自己的命运,李晔可不想被劫持过来劫持过去的,最后落到朱温手上。所以命运永远掌握在自己手中好一些,至少努力拼一把,输了无话可说,若是赢了呢? 还有他心头若隐若现的使命感。 天没亮,小伙子们没醒的时候,他就醒了。 不理朝政,不代表他完全不管。 “近日崔胤被韩全诲打压,崔胤派门人黄棕秘密联络宣武节度使朱温。”门下左拾遗韩渥每两天就会秘密向李晔汇报一次。韩渥这个人他前世有些印象,但就是记不起来,不过他是张承业推荐的,应该是可用之人。 经历了刘崇望和杜让能之事后,李晔不敢明目张胆的重用张承业,只能结成秘密战线。 前世不是有句名言吗?无形之刃最为致命。 这把剑,他得藏着!不出鞘则已,一出鞘就要见血! 目前李晔基本查明了几个卧底的底细。 韩全诲是李茂贞的人。 崔昭纬是王行瑜的人。 崔胤是朱温的人。 这还是其中几个跳的最厉害的,还有处在潜水状态的姑且不论。 这些人与藩镇秘密勾结,藩镇借他们干预朝政,他们以藩镇为靠山,互惠互利,合作愉快。 他们愉快了,李晔却是郁闷无比。 好端端的一个朝廷,弄得像无间道一样。 说穿了,还是自己手中没刀子,这年头,刀子比什么都管用。 “李茂贞和王行瑜近日为了上次兴兵之事不睦。” 这条信息倒是引起了李晔的注意。 韩渥道:“李茂贞鼓动王行瑜起兵,答应事成时候,分几个西北小城给王行瑜,但退兵之后,李茂贞绝口不提,王行瑜气愤不过,两方颇有龃龉。”李晔心中暗叹,为什么他们不打起来呢?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李晔做梦都希望自己是渔翁。 但李茂贞和王行瑜都不傻,这年头各大藩镇都精明如鬼。 不过,这件事倒是给了李晔一个启发。 他们玩无间道,自己不会玩挑拨离间吗?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如此猛将不能为我所用! 具体怎么挑拨离间需要从长计议。 李晔绝不相信李茂贞跟王行瑜之间亲密无间。 这年头父子兄弟都磨刀霍霍,何况两个没文化的军头,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你有什么想法?”李晔问木头人一样的韩偓。 大唐到了如今的地步,连官员都暮气沉沉的,韩偓正值壮年,却太沉闷了。 李晔知道他这种沉闷木讷是因为对皇帝的敬重,只是他一个现代人,不习惯气氛太沉重,搞得像上坟一样。 这么大的天下,肯定不只发生这件事,韩偓单独拎出来说,肯定是有想法的。 “陛下,凤翔日益强盛,关中诸藩镇颇受其欺压,惧其势大,不得已才隐忍。” 李晔心中一乐,原来苟且的不只自己一个。想想也是,李茂贞身为一个臣子,对大唐都凌辱至此,又怎会尊重王行瑜韩建这些小藩镇? 挑拨离间是可行的,关键要有人站出来。 谁会站出来呢?李晔一时没有头绪。 但他没有头绪,不等于别人没有。 韩偓咳嗽一声:“陛下,近日西川节度使王建送来供奉。” 西川王建! 李晔瞬间思路清晰起来,整个链条都合上了。 王建跟镇国军节度使韩建都是僖宗朝忠武八都之一,是从底层一步一步杀上来的牛人。 昭宗即位后,火力对准阉党,前朝大宦官田令孜首当其冲,当时依附于兄长西川节度使陈敬瑄,昭宗令宰相韦昭度收复西川,并令时任永平军节度使的王建协助攻打陈敬瑄。 没想到韦昭度太不争气,前后三年,聚兵十万攻打成都,耗费钱粮无数,损兵折将,当时昭宗听张浚忽悠,急着对付李克用,就把大军调回来。 韦昭度走前还把朝廷符节留给王建,任命其为知三使留后兼行营招讨使。 等于是把西川的征伐大权全给了王建。 王建得了大权,立即派兵扼守剑门,切断蜀中和朝廷的联系,并借朝廷名义逼降田令孜、陈敬瑄。 蜀中自此归王建。蜀中的沦陷,对唐廷是致命一击。 自玄宗起,蜀中就是唐廷的后花园,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关中的皇帝就会避祸蜀中。 蜀中丢失,等于唐廷再无退路。 可想而知,昭宗对王建的愤恨。 所以韩偓说话的时候很小心。 说实话,李晔也恨王建,除了恨,还有佩服,不得不说王建是个有手段有眼光有能力的狠人。 李晔发现一个问题,就是从底层冒出来的都是牛人狠人,比如黄巢、朱温、杨行密、李茂贞、张承业等等,以及这个王建。 反而是朝堂之上自诩家世源远流长的大臣,如韦昭度、张浚、崔昭纬之流,不是酒囊饭袋,就是尸位素餐之辈。 这说明世家大族在退化,而底层力量在崛起。李晔自忖若是想成事,必须依靠这股来自底层的力量。 “你我君臣同心,何须慎言?”李晔算是看出来了,这个韩偓一直在有意无意的引导自己。 这说明他早就成竹在胸。 对于人才,李晔还是非常敬重的,这关乎他的性命,以及大唐的未来。 韩偓面露感激之色,“陛下,眼下朝廷群狼环伺,北有李克用,意图吞并河北,东有朱温,据有中原富庶之地,西有李茂贞,常怀窃据之心,朝廷危若累卵。” 这些情况李晔也是知道的,历史上的大唐,还有大概十一年的寿命。 但其实自昭宗被李茂贞韩全诲劫往凤翔之后,大唐就已经结束了。 后面的几年都是昭宗凄惨命运的延续。 “以臣之计,不若北连河东,压制汴州,南结王建,警示凤翔,同时示好江淮江南诸镇,引为外援。同时陛下内练新军,静待时机。李茂贞占据兴元,是蜀中心腹大患,假以时日,两人必起争端,彼时陛下可一鼓作气,拿下镇国军韩建,占据潼关,积蓄实力,坐看关中之变!” 李克用和朱温是血海深仇,迟早要斗个你死我活。 兴元就是汉中,自古以来,汉中就是蜀中门户。 王建野心勃勃之辈,怎会放任自家大门在别人手上? 历史上王建就跟李茂贞为汉中多次大打出手。韩偓说话很慢,但每说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李晔听完,心中大喜,以前是一团乱麻,但现在,有人帮他清理出头绪! 这个策略最妙的地方就是利用诸藩镇的野心,互相攻伐,唐廷坐收渔翁之利。 这个韩偓不简单啊,可惜自己只知道他字致光,京兆万年人。 怎么自己前世没印象? “致光此略,堪比诸葛隆中之对!”李晔不吝赞美之词。 把他跟诸葛亮相比,本身就是对他的赞许。 几句漂亮话不动声色收买人心,李晔还是有点心得的,毕竟前世是靠耍嘴皮子讨生活。 没有一个文臣听到这句话不激动的。 “陛下、谬、赞了。”韩偓语无伦次。 李晔来回踱步,感觉心头迷雾被拨开。 “陛下,臣还有一个消息。”韩偓忽然道。 李晔有些奇怪,按说两人谈话这么久,有消息早该说了。 拿到现在才说,应该不简单。 “邢州刺史李存孝举州归附朝廷。”韩偓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李晔沉浸在韩偓设计的战略构想中,没反应过来。 见韩偓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忽然,他从胡凳上跳了起来,一种巨大的欣喜充斥心间,“李、存孝,归附朝廷?” 这简直像做梦一样啊。 李存孝可是唐末第一的猛将,后世经常传颂的:王不过霸,将不过李。 这个“李”,说的就是李存孝,后世人把他跟霸王相提并论,可见其勇武。 欣喜归欣喜,可转念一想不对啊,邢州就是后世的邢台,离长安十万八千里,中间有李克用、朱温、王重盈、韩建等势力,这算哪门子的归附? 这种归附有个鸟用。 再说就算他跑来长安,你李晔敢重用吗? 人家李克用从小就把他带在身边,收为义子,信任有加,当亲儿子养,就这样李存孝还造反。 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个数? 想通这些,李晔只能唉声叹气:“可惜。” 可惜不是大唐强盛的时候,可惜如此猛将不能为他所用。 可惜完之后,李晔忽然意识到,河北将要变天了。 韩偓简要说了李存孝叛变的事。 原来此事跟朝廷有关,前次昭宗联合朱温、卢龙节度使李匡威、大同军节度使赫连铎围攻李克用,李存孝大放异彩,干掉张浚的十万神策军,在泽州生擒梁军骁将邓季筠,打败李谠,解了泽州之围,然后回师潞州,吓得梁军大将葛从周、朱崇节弃城而走,晋军兵不血刃得了潞州。 轻而易举解决李克用南面的威胁,让李克用能毫无顾忌的解决北面李匡威、赫连铎。 潞州为昭义节度使的治所,拿下潞州,李克用势力大涨。 但此战之后论功行赏,李克用任命大将康君立为昭义节度使留后,李存孝只得了一个汾州刺史。 李存孝从此对李克用心生不满,常有悖逆之言。后攻下邢州、洺州等地,封了一个邢洺磁节度使,但却往他身边安了一个钉子,李存信。 李存信跟李存孝虽然都是李克用的义子,同属十三太保,但两人一直不对付,李存信一直打小报告,说李存孝有二心。 李存孝这种猛人,怎么愿意苟且认怂?你说老子有二心,那好,老子就二心给你看,举兵勾结成德节度使王镕造反。 李晔听完,心中暗叹,做人千万不能狂,也不能浪,苟住才是王道。 他记得李存孝的结局非常凄惨,兵败之后被李克用五马分尸。 但李克用杀了李存孝之后,又舍不得,黯然神伤。 河东军经此内讧,从此势弱。 相对的,朱温在吞并时溥后一飞冲天,声势大振。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身体最重要 韩偓最后才把这件事拿出来讲,意思很明确。 就是希望朝廷不要太激动。 看热闹就行,千万别头脑发热,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前次征伐河东,朱温叫的最凶,却是出工不出力,集中主力攻伐时溥。 而这次李克用背叛,更给了朱温时间消化时溥势力的时间,中原之地,只剩下山东一隅朱谨朱宣兄弟,被吞并已是时间问题。 这才是闷声发大财的典范。 朱温势力的暴涨,给唐廷和李克用结盟提供了前提条件。 从朱温一系列的战略来看,他身边应该有个非常厉害的谋士,李晔以前记得这个人好像叫敬翔。 目前看,这个韩偓谋略也不差。 “晚上我们三人在大明宫武英殿碰个头。”李晔沉吟良久才道,这么重大的事,还是当面谈的好。 说完这些,天色大亮,已到了用早餐的时间。 韩偓告退。 宫中庖人送来食物,大桶大桶的粟米粥。 李晔也不挑剔,跟小伙们一起吃。 吃完继续站队列,很多人觉得这么站着像大傻子,只有李晔知道,一支军队的起始就是培养整体意识。 不得不说,长安城子弟素质还是比较高的,今天就比昨天有样子多了,一个个笔挺挺的,精气神比昨天强多了。 李晔为人随和,但在训练的时候特别严格。 做不好可以理解,只要努力就行,但如果不服从命令,那就是态度问题,这两天又被他赶走七人。 一天的队列站下来,还是比较辛苦的,李晔也是累的不行。昭宗的身体基础不是很好,这也是李晔坚持跟着一起训练的原因。 身体是一切的基础,唐末好几位有作为的皇帝,都是因为身体不行才人亡政息的。 司马懿身体好,熬死了所有牛人,才能笑到最后。 所以身体是李晔伟大苟且计划的重要一环。 晚上照例是猪肉,不过唐朝的猪肉没有后世做的好吃,基本就是大肉片子煮莼菜。经过后世美食轰炸的李晔实在吃不下去。 没办法,这是大唐,东坡肉要等到宋朝才出来。 小伙子们吃的津津有味,寻常人家,一年到头也吃不到一次荤腥。 其实唐人是吃不惯猪肉的,达官贵人喜食羊肉,但到了唐末,到处都是吃人肉的野兽军队,有猪肉吃就不错了。 李晔还寻思着有机会做一两顿红烧肉吃吃,可惜没有酱油,糖更是奢侈之物,只能作罢。 今天大家都比较累了,李晔也就没再讲故事,而是让他们早些休息。 明天他还准备着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武英殿在太宗朝时,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殿,经历黄巢之乱,朱玫之乱后,基本成了废墟,只是架子没倒,跟如今的大唐一样,在风雨中飘摇。 天黑,李晔赶到的时候,张承业、韩偓穿着黑衣等候多时。他们见李晔一副短衣打扮,像个刚从农田干完活的农人,不禁都看着他,旋即,张承业泪流满面,“奴婢无能,让大家委屈了。” 韩偓也黯然神伤。 堂堂大唐皇帝,沦落成这个样子。 李晔心中暗笑,他身为现代人,最受不了的就是皇帝各种礼服和繁文缛节,所以图省事,跟小伙子们穿一样的衣服,没想到让两人心酸起来。李晔扶起张承业:“不必感伤,眼下大唐危如累卵,正是我等奋起用命之时,何必拘泥于小节?” 张承业比李晔大了整整二十岁,人很精神,满脸正气,就是在李晔面前太谦卑了。 “大家折杀奴婢了。” 李晔最烦的就是奴婢奴婢的,搞得就像他是一个奴隶主,“我们都不是外人,以后不用这么多礼。” 李晔发话了,两人心中感激。 见面不容易,所以没用的废话都省了。 听完韩偓的谋略,张承业点头道:“致光此略大妙,结盟河东势在必行,不过,一个河东恐怕还压制不了朱全忠,还需联络杨行密,南北牵制,让朱温无暇西故,我们才有时间从容收拾关中。” “张将军所言甚是。”韩偓佩服道。 李晔也佩服张承业思维的缜密,“何人可出使河东淮南蜀中?” 张承业道:“奴……臣昔日跟晋王有过照面,知其脾性,不如由臣以河北观察使的身份去行事。” 韩偓道:“臣昔日游历江南,在江淮也有些人缘,臣去联络杨行密,然后转至蜀中,与王建结盟。” 李晔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结盟成功。 毕竟能成为一方大佬,眼界绝对是没问题的。和朝廷结盟,对付朱温,不仅在大义上站的住脚,而且符合李克用杨行密的利益。 对付李茂贞,争夺蜀中门户兴元,也符合王建的利益。 利益才是最稳定的基础。 不过两员心腹全都离京,李晔顿时有些心慌,而且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万一李茂贞发起神经起来,又来兴兵犯阙,没有张承业坐镇,李晔没信心神策军能像上次一样守住长安,更何况还有韩全诲这个卧底,“你们若是不在,朝中若是有什么变故……” 张承业道:“陛下不必担心,臣在神策军中提拔忠心之人上位,孙德昭等人就是投靠李茂贞,也带不走人!” 韩偓道:“臣保举一人,赵崇凝,现为户部员外郎,其人忠心可鉴,劲正雅重,可以准绳中外,朝中之事,都在他眼鼻之下。” 李晔这才放心下来。 张承业又道:“河北动荡,必有豪杰应命而出,臣此去,必为陛下招揽人才!” 李晔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人。 纵观整个大唐,人才如过江之鲫,但从宪宗朝牛李党政开始,大唐的人才选拔机制被严重破坏,朝廷取士不公,科举形同虚设,朝中要职基本被世家大族把持。 范阳卢氏、陇西李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太原王氏、荥阳郑氏、京兆韦氏、河东裴氏、兰陵萧氏。大量底层人才报国无门,只能投奔各地藩镇,使藩镇日益强大。 就是目前朝中,也可以窥见一二,崔昭纬、崔胤,清河崔家,韦昭度,京兆韦氏,裴澈、裴贽、裴枢,河东裴氏。 而黄巢就是几次科举落第,死了心,才开始他伟大的造反事业。 唐末大乱,实际上就是代表世家大族利益的朝廷,和代表底层力量的藩镇互撕。 结果很明显,历史上大唐的命运说明了一切。 李晔若想成事,就必须挪挪屁股,重新站队。 不然大唐就得跟这些世家大族一起沉没。 他李晔也得跟着一起淹没在历史的大潮之中。 张承业不知道李晔心中所想,咳嗽一声,“陛下还有什么忧虑?” 李晔还真想起一事来,要跟李克用、杨行密、王建结盟,朝廷总的拿出些诚意来。 但目前唐廷只剩下个空壳子,除了名义,基本没什么东西拿的出手,想了想,道:“封杨行密为吴王,王建为蜀王如何?” 张承业、韩偓两人同时沉默。 李晔知道历史脉络,这两人迟早要封王的,肉已经被他们吞到肚子里面去了,承不承认又能如何?不如大方一点。 难道让他们向李茂贞学习,带兵到长安来取? 他看得开,他们两人却看不开。 这等于是在挖唐廷的墙角。 韩偓道:“陛下……” 李晔制止了他的劝谏,“不必劝了,朝廷局势如此,我们唯有务实,抛弃一切不必要的虚名。” 大义名分是一把双刃剑,实力够的时候,所向披靡,实力不够,反而会伤了自己。 他甚至想过局势危险的时候,退皇帝位,只称唐王。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马,以后会有的 李晔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后世他算是半个肥宅,没上进心,工作也是能混就混,爱睡懒觉,上班迟到是常事。 但穿越到了唐末,感受到时时刻刻悬在头上的利剑,他怎么睡得下去? 天没亮,就醒了,醒了就开始擂鼓。 这是他定下规矩,三通鼓,所有人必须集结完毕,否则一天没饭吃。 这些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正是贪睡的年纪。 更是胃口特别好的年纪。 这个时代,所有人都朝不保夕的,没人会赖床。 三通鼓毕,两百四十二号人,直挺挺的站着,有人眼睛都没睁开,衣冠不整,但已习惯了军令。 李晔只说了一个字:跑! 大明宫是大唐盛世时建造的,面积颇大,一圈下来差不多十多里。 李晔原本想表现一下,跑在最前面的,结果没想到,这时代的人,脚力体力都不差,反而远远把他甩在后面。 李晔很尴尬。 但小伙子们却很感动,虽然不知道皇帝陛下这么折腾他们是为了什么,但皇帝始终是跟他们在一起的。 这时代人,普遍都有忠君爱国的思想,只要朝廷做的不要太过分。 长安是大唐的心脏,就算没亲眼见过大唐最繁荣昌盛的年代,也从家中长辈嘴里听到过,天然就是大唐拥护者。 跑了一个时辰,李晔上气不接下气,但小伙子们还意犹未尽,几个体力好脑袋瓜子灵光的就跑过来搀扶李晔。 李晔感觉没面子,想板着脸,装威严,但威严早已扫地,只能笑骂一声。 和李晔相处久了,就摸清了他的脾气,知道李晔是个随和的人,只要不犯他的军规,在他面前就不用太顾忌。 长安市井里来的少年,总带着些市井的鲜活气和野性,李晔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奋发向上的精气神。 这也影响到了他,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年轻人。 在后世,二十七岁的确是年轻人。 但在大唐,娃都有十一二岁了。李晔自己就喜当了六个孩子的爹。 太阳露头的时候,庖人送来早饭,除了粥,居然还有肉食。 小伙子们吃的满口流油。 李晔却是一脸坏笑。 等到太仆寺赶来三百匹马的时候,李晔的坏笑到达了古人民风淳朴,小伙子们心思更是单纯,就这么很傻很天真的相信了李晔的话。 不相信也没辙啊,谁叫人家是皇帝。 这次抢马让李晔知道了这时代年轻人的实力。 以前还怕自己手太辣,摧残幼苗,现在没顾及了,他深刻感受到古人身体素质比现代人强太多,这时代没有机器,完全靠一双手两只脚,身体素质不强也活不下去。 只是纪律性没有现代人高。 不过,纪律这玩意儿是可以训练的。中午又是一顿大肉伺候。 他们彻底忘记了马被收回去的事。 李晔觉得差不多了,经过这几天的补充营养,脸上的菜色消失了,该动点真格的了。 小憩了半个时辰之后,就有兵部送来的盔甲,清一色步军甲,由铁甲叶连缀而成。 大唐牛叉的时候,盔甲也牛叉,大名鼎鼎的唐十三铠,明光铠、山纹甲、细鳞甲等等。现在大唐这个德行了,盔甲也跟着不行了。 兵部拿的出手的只剩下这些札甲了 李晔试了一件,差不多有后世的三十斤重,走两步,觉得还行,能承受。 他能承受,小伙子们就更不在话下了。 李晔自己又穿了一件。 顿时感觉自己背着一个乌龟壳,跟他寝宫里养的神龟大将军一个德行。 见皇帝都这样了,也不废话,都自觉的再披上一件。 六十斤的重量压在身上,效果立即就显现出来了。 走倒是没问题,但跑的话…… 李晔感觉自己的骨架子跟着铁片在晃动。 他前世看过一些资料,魏武卒披三重甲,十二石之弩,五十箭矢,还要带长戈、佩剑、三天的粮食,一天内连续行军急行军一百里。 单兵负重超过八十斤。 自吴起率领魏武卒南征北战,创下了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不分胜负的辉煌战绩。 李晔很有自知之明,比不了吴起,但可以借鉴。 至于他们能达到什么高度,就看他们自己的能力了。 果然,众人脸上的轻松消失了。 在跑起来以后,每个人都咬牙苦撑。 李晔跟着跑了一阵后,感觉自己骨头架子都要散架了。 似乎也到了极限,就收兵了,让他们好生休息。 练兵这种事,不能一蹴而就。 吃了晚饭,继续讲故事,这是李晔擅长的事,当然,故事里夹杂了不少私货,他声情并茂的讲,众人聚精会神的听。 这年头没有电视、网络什么的,听个小曲儿都是达官贵人们的高档节目,普通人可享受不到。 李晔讲故事可比小曲儿什么的强多了,他也有这个自信。 在重复讲到大汉玉门关十三将士的时候,小伙子们眼睛都红了,恨不得现在就抄起家伙跟匈奴人拼了。 忠君爱国自然也就潜移默化渗进他们脑子里。 李晔讲的口干舌燥,这些家伙们也不愿意散场,还要他再讲一个。 李晔哈欠连天的,宣布睡觉。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军事化”训练 如果韩偓只是沉闷,那这个赵崇凝完全就是木头人了。 而且是个很执拗的木头人。 李晔终于知道劲正雅重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就一个字“刚”! 和韩偓还能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韩偓虽然从来不笑,但也不会说什么。 赵崇凝就不一样了,皱着眉毛,教育李晔皇帝应该端庄稳重,否则不足以立威。这不是找了个心腹,而是一个祖宗,偏偏李晔还挑不到他什么毛病。 从他身上,李晔完美体会到古代文人的风骨。 这是跟魏征一样的人物。 眼下用人之际,除了他,李晔也不知道什么人能用,若是搞了个卧底在身边,那就真是要命了。 不过赵崇凝做事真的没话说,不仅把朝中近日的动向看的一清二楚,还能从一些人的小动作分析出动机。 能做事,就是有用之人,所以李晔也就不苛求其他东西了。 千人千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合自己的脾性。 若是有人跟皇帝特别合得来,那皇帝就要当心了。 送走了赵崇凝,李晔收拾兔崽子们的一天又开始了。 负重跑步、负重队列,还有负重……念诗。 李晔本来想搞一些军歌唱一唱,不过他这人天生五音不全,当年军训的歌早就忘得差不多了,曾经在ktv吓跑一个重要客户以后,就发誓不唱了,人要有自知之明。 唐诗是个好东西,在这时代的感染力绝对比唱歌强,也比唱歌更激励志气。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 这些诗句大多通俗易懂,脍炙人口,就算不识字,也能明白其中的慷慨激昂! 李晔真的很庆幸这是唐朝,有唐诗这样的文化瑰宝。 念着念着,连李晔这样后世来的穿越者都被感染了,他忽然觉得身上六十斤的盔甲不是个事,自己还能为大唐承担更多。 大唐,一个伟大的时代,一个激励人心的时代! 他都这样了,小伙子们更不用说了,血气方刚的年纪,吼这样的诗,怎么能不热血沸腾,怎么能不想着提刀为大唐为皇帝李晔砍点什么? 年轻人都是有梦想的,有梦想就不会觉得累! 但除了梦想,李晔更想给他们灌输信念。 只有信念才能让他们跟唐末武人区分开来。 十几天的训练下来,众人完成了蜕变,终于有些军人的样貌了,明显区别于神策军的惫懒。 就连李晔这个四体不勤的家伙也健壮了不少。 看着他们,李晔就像看着自己种下的庄稼茁壮成长起来。 既然训练差不多了,就要考核。后世小学生都有期中期末考试。 是时候检验成果了。 李晔设置了两个项目,一是负重,二是越障。 大明宫里有很多宫殿废墟,李晔按照后世电视上看到的,照样画葫芦,就地取材,设计了一系列的障碍,而且还设置了陷阱,主要就是检验他们的随机应变能力。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总有人想当带头大哥。现在,李晔给他们机会。 不怕你没野心,不怕你想往上爬,就怕你没本事。 负重跑相对比较简单,难的是越障,特别是李晔深知人性的弱点,设置的陷阱很有针对性。 比如在一堆曲折的路线中故意设计一条近道,自作聪明的人肯定抄近道,近道的陷阱是其他路线的几倍。 但别以为远路就没事,同样有陷阱在等着。 唐代的小伙子们哪玩过这些?一个个被整的灰头土脸。 李晔在一边哈哈大笑,为自己的杰作而兴奋不已。 不过聪明人还是有的,比如周云翼,这小子真的就是灵狐转世,在各种陷阱里游刃有余。 张行瑾最鸡贼,特别了解李晔的心思,很多针对人性弱点的陷阱对他没用,人家根本不落套。 还有辛四郎,这家伙简直就是人形坦克,皮糙肉厚,李晔设置陷阱的时候,没有弄杀伤性的,大多以困缚为主,这家伙力大无穷,直接拆了。 从早上折腾到下午,结束的时候,一个个被整的怀疑人生。 结果还不错,有三十人通过了考验。 表现特别突出的有九人,除了周云翼、辛四郎、张行瑾,还有杨鉴、李效奇、马开山、安思成,最令李晔惊奇的居然还有两个外族人。 一个党项人,拓跋云归,一个突厥人阿史那真延。这两人的姓氏大有来头啊。 特别是阿史那,好像还是突厥的王姓,不过突厥当年被大唐打垮之后,一部分融入大唐,一部分跑去了中亚大草原。 融入大草原的基本都改了汉姓,这怎么又蹦出一个阿史那真延? 算了,李晔也搞不懂。 两人只是姓氏有些特别,穿着长相跟唐人一模一样,说一口流利长安官话,李晔问他俩老祖宗是谁,他俩早忘了,声称自己是最纯粹的大唐子民,绝不是草原来的蛮夷。 李晔啧啧称奇,这比唐人还像唐人啊,连祖宗都不认。 有了这九人,李晔的核心武力就有了大致轮廓,任命九人为什长,本来寻思着叫小队长的,感觉跟小鬼子似的,还是遵守唐军军制叫什长。 为了避免有人才被遗漏,还特意下令不服的人可以找着九人单挑。 结果还真有愣头青上场。唐末这个武人暴走的时代,随便一个人都有几手拳脚功夫,年轻人总觉得自己最牛叉,谁也不服。 这九人能脱颖而出,绝不是偶然,挑战者没一个成功的。 没人有意见了,李晔就将众人分成九队,每队差不多二十五人,每个队五个伍,伍长由通过考核的人中间选,不够的先空着,以后提拔上进者。 框架总算搭建起来了,李晔就可以稍稍放手了,每日他只需颁布训练项目,九个队长就会自己完成,李晔就能将重心放在思想教育上面。 为此他在赵崇凝的帮助下梳理了大唐的历史,加上后世网上看到的一些资料,在口头上重现了大唐的光辉。 十六七八的少年,正是世界观人生观形成的时候,有了李晔这么一个“人生好导师”的引导,不怕他们不成为大唐的狂热分子。 有了这些人,李晔接下来就可以做更多的事了。 李晔心中有个庞大的计划,所以对他们有更高的期待。 长安一百零八坊,最鼎盛的时候,人口超过一百万,同时期的西方,人口过一万就算是不得了的大城。 要复兴大唐,首先就要吸纳更多的人口。 九个小队,每天完成固定的训练任务之后,还要在长安城救助无依无靠的人,或是出城找那流民。李晔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在长安城西北角的修真坊设了个收容站,来者不拒,老人、小孩儿、妇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的,青壮汉子很少,要么在流落长安之前被抓了壮丁,要么上山当了山大王。 收容的人多了,吃喝都是个事儿。 韩全诲好几次找李晔诉苦,说他这个宰相当得有多难,多辛苦,管着全长安,皇帝陛下一定要知道他的忠心,不要再给他惹事了。 李晔的确看见韩全诲鬓角多了几根白发,暗想这家伙似乎不像历史上说的那么难堪啊。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细柳营 这是李晔受后世电视剧影响太深了,一提到宦官太监,就是白脸尖酸相,躲在阴影里玩阴谋诡计。 大唐牛叉,所以大唐的宦官也很牛叉。 比如唐玄宗李隆基的亲密战友杨思勖,身为一个宦官,不务正业,不想着怎么残害忠良,祸害天下,反而帮大唐南征北战,扶李隆基上位,干掉韦后集团,平定安南,削平岭南各地叛乱。 还有被昭宗干掉的杨复恭兄长杨复光,也是宦官,王建和韩建都是他手下,黄巢之乱基本就是他平定的。 不排除这个群体大部分人身体残缺心理变态,但总有那么一两棵好苗子。 张承业就是好苗子中的好苗子。 韩全诲也是一个很有追求的宦官,生平就两爱好,权力和钱。但此时唐廷就剩一光秃秃的长安城,既不能卖官鬻爵,又不能横征暴敛,韩宰相只能像叫花子一样到处乞讨。 居然让他维持住朝廷的运转,也算不容易了。 至少李晔能从他讨饭的碗里抠出三瓜两枣。 李晔觉得自己有些不地道,因此在面对韩全诲的时候,心里发虚。 “呃,韩相啊,那个最近招揽的两千流民,你拨点儿粮食救济一下,都是大唐子民,朕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挨冻受饿。”该说的还是要说,不然事情没法办。 朝廷府库早就在长安沦陷的时候,被叛军刮了地皮。 关键是长安不止沦陷一次,能刮的都刮了。 韩全诲满脸怨气:“大家,朝廷的钱早就入不敷出了。” 李晔寻思着前一阵儿蜀中王建送了些供奉,不至于这么快就没了吧。经不住李晔的软磨硬泡,韩全诲还是答应拿出两百石粮食。 李晔搞不清楚两百石是多少,等粮食运到修真坊的时候,才发现两万斤左右的样子,一人分不到十斤,能管几天? 好在大多是妇人和孩童,省着点熬粥喝,能支撑一段时间。 但两千张嘴这么坐吃山空下去也不是个事。 而且招募的流民只会越来越多。还是赵崇凝出了个靠谱的主意,屯垦。 连年大战,整个关中原有的秩序都被破坏了,流民遍地,田地荒芜,地主老爷达官贵人都被黄巢大军和各地乱军干掉大半。 土地一下子就空出来了。 李晔歪脑筋一下子就动起来了,升任赵崇凝为户部左侍郎,清理长安周边土地。 这项任命韩全诲勉勉强强答应了,赵崇凝虽然是读书人,但在朝中名声不显,也没有依附世家大族们的清流党,所以韩全诲没必要针对他。 土地从古至今都是最重要的资源。 长安是兵灾的重灾区,三天两头打仗,周围的几个藩镇没事就领着军队来长安转一圈,向朝廷展示展示肌肉。 因此长安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对附近土地没什么兴趣。 但李晔不一样,饥不择食,但凡韩偓清查出来的无主之地,都被李晔收进皇庄。如果韩偓的战略能够实现,长安附近至少能迎来一两年的和平,有这一两年,李晔就有把握让长安在风雨中站稳脚跟! 看着桌几上长安附近的地图,李晔最终把屯垦点选在长安城西北,渭水之北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 这片地汉朝名为细柳营! 这么有深意的地方,李晔干脆把小伙子们也迁过去,毕竟细柳营的周边少不了山贼马匪。 正好可以练兵。骑上战马的小伙子们兴高采烈,不过极守纪律,一队在前,一队在后,还有两队散开充作斥候,剩下五队护佑在李晔身边。 由于是偷跑出来勘探地形的,李晔没有大张旗鼓,远远望去就像王孙公子出来游猎一般。 “陛下还有二十里到细柳营。”周云翼亲自充当斥候禀报。 要说兔崽子中,李晔最在意最寄以厚望的就是这个周云翼,三岁看老,更何况是一个十六岁的大小伙子,做事极为认真,性格沉稳,短短时间,手下二十五号人服服帖帖,其他八个什长对他敬畏有加。 以李晔后世人的眼光也看得出来,他是大将之才。 至于辛四郎,跟赵崇凝性格很像,话很少,这么多天的肉食补充下来,他的身体充盈起来,肌肉更结实,个头早超过一米七八的李晔,在兔崽子们中算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他教育手下人的手段很简单,不服就打,打到服为止。唯一让李晔不确定的就是张行谨,性子太跳脱了,人很聪明,跟手下人关系处的极好。 至于其他六个,目前李晔还看不出什么。 “加快行军。”李晔下令。 健马在草地上飞奔。 如果不是杂草间时不时的露出一具枯骨,李晔真的很享受这种出游。 仔细看,青草间掩藏着更多的尸体。还有一些野狼野狗在啃食,见了人也不怕,反而恶狠狠的冲着他们龇牙。 此情此景,李晔心中怎能释然? 一想到唐末的混乱持续了快六十年,李晔心中就轻松不起来。 多少人平民百姓家毁人亡? 大唐曾经有多辉煌,倒塌时,百姓就有多凄惨。 细柳营在一处坡地之上,上面还立着一块断碑,字迹早已被八百年的风雨腐蚀,隐隐约约可见上面还有“将周亚夫”的字样。 李晔看到这块石碑,心中有感,叹道:“汉有周亚夫,朕之周亚夫又在何地?” 他本是一时所感,情不自禁的说了此话,没想到身边的九个什长齐齐半跪,“吾等就是陛下的周亚夫!” 九个人的声音很大,大到所有人都听见了。 众人全都半跪于地,嘴里没说什么,但眼神已然很坚决。李晔暗叹,这么多天的思想教育,总算没白费。 信念一旦形成,就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来自黄土高原的雄风猎猎作响。 李晔想说点什么,但总觉得言语很无力,于是大声念起诗来: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情绪这种东西,是会感染的。 两百多人跟着一起吼了起来: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小伙子们的心气借着这首诗发泄,慷慨激昂,惊动草地里的乌鸦和野狼。 此地立长安五十里不到,流民要到黄昏时才能到达。 李晔是偷跑出来,不能久留,就把安迁的事情托付给周云翼。 十六岁在后世还是高二学生,责任重大,一方面是李晔对他的考验,另一方面目前身边只有一个赵崇凝,其他人信不过。 “这是我们的第一步,交给你了。”李晔看着周云翼略带青涩的脸道。 周云翼回了一句:“陛下宽心。” 有些话不用多说,说多了意思就变了。 李晔点点头,又把招纳流民的事交给张行瑾,又让其他什长协助他们。 至于周边的盗匪,李晔暂时还不想动他们。长安是李晔的基本盘,卧底众多,情势瞬息万变,交代完一切,李晔就让辛四郎那队护卫自己回去。 种子他亲手埋进土里,至于能长成什么样子,就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看到长安城时,天色黑沉。 李晔特意从西城金光门入城。 长安一百零八坊,沿途所见,皆是黑灯瞎火,随处可见坍塌的房屋,远没有后世渲染的繁华夜市。 唯有东市平康坊灯火阑珊,但随同灯火的,还有莺莺燕燕之声。 原来是青楼,这么个乱世,青楼日子也不好过。 李晔没有逛青楼的兴致,在他的理解中,青楼女子亦是苦命之人。 回到宫中太极宫,小黄门刘全礼迎了上来,见了皇帝,很是欣喜,“陛下回来了。” “去弄些酒食。”李晔忽然想喝酒了。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刘全礼 刘全礼全身一震,哆哆嗦嗦的小跑下去。 李晔知道他担心自己跟上次一样,喝多了发酒疯杀人。 他懒得解释。 过不多时,酒菜端来,刘全礼小心翼翼的跪在一旁伺候。 唐代没有后世的蒸馏酒,度数只比啤酒高一点,远比不上后世白酒。李白斗酒诗百篇,一斗酒差不多四斤,若是后世白酒,李白就酒精中毒挂了。 酒的口感略偏甜,跟黄酒差不多。 做销售的,喝酒早就练出来了,这点酒不算什么,也不知道昭宗怎么回事,醉成那个样子。 “你也来陪朕喝一口。”一个人喝闷酒没意思。李晔索性叫上刘全礼。 刘全礼眼中全是恐惧,连忙磕头:“奴婢不敢。”李晔知道他心里有阴影,连连抚慰:“就是喝个酒,你怕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全礼不敢不从,端端正正跪坐在李晔对面。 李晔给他倒上一樽酒,“你是哪里人,家中还有什么人?” 他这人有个毛病,喝了酒话就多,就想找人说话。 刘全礼在李晔面前还是放不开,又要磕头。 李晔不耐烦了,“这里就我们两人,你不必多礼。” 许是被李晔平易近人感染,刘全礼不再那么紧张,“奴婢邠州人,中和四年进的宫,家中早无亲人。”话里带着些许伤感。 李晔不知道中和四年是哪一年,只知道是僖宗用过的年号,如此说来,这个刘全礼算的上宫中老人,看他的年纪不过二十左右,估计是年幼的时候就进了宫。 “你是邠州人?”李晔抓住了话头。刘全礼连忙又跪了下去,“奴、奴婢不是王行瑜的人,陛下明察。” 反应还挺快。 李晔一想也是,关中诸藩镇的底细他全都翻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王行瑜原来是朱玫的人,朱玫作乱,王行瑜倒戈攻杀朱玫,拥立僖宗,立下大功,被唐僖宗封为邠宁节度使。 王行瑜还没发迹的时候,刘全礼已经入宫了。 “朕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紧张。”李晔连忙安慰。 刘全礼这才起身。 李晔敬了他一樽酒,和颜悦色道:“那你家乡还有熟人吗?” 刘全礼眼神黯然,“奴婢家人全死于黄巢之乱,乡邻四散,奴婢因年幼,只得入宫,幸而能伺候陛下。” 喝了酒,李晔思维全都活泛起来,“朕让你回乡怎么样?” 刘全礼连忙拜倒在地:“陛下可是嫌弃奴婢伺候不周?奴婢自幼入宫,离了陛下,可就活不长了。” 也是,这样的小宦官在宫中还能有口饭吃,离了宫,下场很凄惨。 “朕不是这个意思。”李晔打了个酒嗝,“朕的意思是让你跟王行瑜暗中勾结,然后为朕办事。” 他们能在自己身边安插卧底,自己不能来个反间计? 刘全礼是邠州人,王行瑜也是土生土长的邠州人,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刘全礼是个聪明人,立即知道了李晔用意。 唐朝的宦官都是有追求的,出将入相的有,封王封侯的也有,聪明人肯定不甘愿沉沦,聪明人也善于把握机会。 刘全礼又咚咚的给李晔磕了几个响头:“奴婢遵旨!” 李晔勉励道:“只要你用心为大唐和朕做事,朕绝不会亏待你!” “谢陛下栽培!”刘全礼大喜。谈妥此事,李晔心情大好,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这酒度数不高,终归是酒,李晔不知不觉便醉倒了。 朦朦胧胧间,似乎有个女子给自己擦洗,还为自己盖上毯子。 翌日李晔保持早醒的习惯。 睁开眼便见自己躺在床上,一女子趴在床沿上睡熟了。 不是皇后,看打扮又不像是宫女,二十岁左右。 女子很是警觉,李晔刚一动,她就惊醒了,“陛、陛下醒了。” 声音温柔如水,不似皇后那般带着女子特有的英气。 面相倒是很符合唐人审美,一张圆脸,天庭饱满,鼻梁高挺,偏又眉眼温柔,李晔后世在网络上看到过太多“精雕细琢”人工美女,再看她,觉得很顺眼,小家碧玉。 看样子这美女守候了自己一晚上。 李晔心中感动,昭宗醉酒杀人,在宫中影响极坏,宫人们都不敢靠近,也只有她不离不弃,揉揉额头,这酒还是有些后劲的。 美女赶紧用青葱般的玉指帮李晔揉太阳穴。 这么贴心的服务,反倒让李晔有些不自然了,咳嗽一声,温和道:“辛苦你了。” 美女睁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臣妾不辛苦,倒是陛下日夜为国事劳累,应该多多注意身体才是。” 靠的这么近,又是大早上的,李晔感觉身体有些膨胀,再揉下去就要出事情啊。 赶紧抓住她小手,把她轻轻按在床上,“睡一会儿吧。” “陛下……”美目流盼,声音娇柔。 李晔下了很大决心才挪开视线,为她盖好被子,“听话。” 安抚美女之后,李晔穿好衣服,殿外天朦朦亮,几个值夜的太监见皇帝这么早起来,有些惊讶,“陛下可是找刘公公?” 刘全礼昨晚也喝了酒,这会儿应该没起来,也不想打扰别人,摇摇手:“不用,我自己一个人走走。” 说是走,其实是跑,这是跟兔崽子们在一起形成的习惯,昭宗年纪不大,身体却不是很好,直到李晔跟着兔崽子们一起苦练,才有好转起来。 身体是一切的根本,眼下有太多的事要做。 早上跑步,脑子就特别清醒,思路也更加清晰,既然给王行瑜安了钉子,没道理漏了韩建和李茂贞,就算钉子起不到挑拨离间的作用,当个眼线也是好的。 但问题是身边没人可用啊,找到一个刘全礼,还不知道他的忠诚有几分成色。 想去想来,忽然就想到张行瑾,这小伙子精明,擅于揣摩人心,留在细柳营成长太慢。 有些事情需要提早布局,不能等了。 太阳出来的时候,赵崇凝也来了。不过脸色不是很好看,“陛下,王行瑜昨晚送来了奏章。” “嗯?”李晔微微错愕,这王行瑜起于行伍,绝对是大老粗一个,怎么也会上奏章了? 闹腾的一直都是李茂贞,没办法,谁叫人家在吞并山南西道的十几个州郡之后,实力大涨,朝廷只能瑟瑟发抖。 但不知这个王行瑜又闹什么幺蛾子。 “王行瑜向朝廷讨要官职。”赵崇凝脸上浮起怒色。 要官是好事啊,就怕这些藩镇头子什么都不要,跟朱温和李克用一样,一步一个脚印做大做强,稳健的让人害怕。 不过赵崇凝接下来的话让李晔有些呆住了,因为王行瑜要的是尚书令! 这个职位非常敏感,也不是简简单单的宰相,它跟天策上将一样,是太宗李世民曾经的官位。 终唐一代,除了太宗,也就郭子仪当过尚书令,压根就没有其他人敢提这茬。你王行瑜是自比唐太宗呢?还是郭子仪? 胃口这么大,也不怕把自己撑死,邠宁节度使屁大的个地方,三个州,也敢开口要尚书令。 李晔气乐了,“他还说了什么,不要隐瞒了。” 王行瑜这个大老粗说话肯定不会委婉。 “他说、他说陛下不给,他自己进长安来取。”赵崇凝的怒气终于掩盖不住。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一家人,坐下来吃吧 自己来取是好事啊,如果王行瑜脑子抽筋,自己一个人来长安取,那就更好了。 不过王行瑜虽然是大老粗,但人家当年对老上司朱玫的反戈一击,玩得非常漂亮,这样的人,脑子是不会轻易抽筋的。 所以他肯定不会一个人来。 关中诸镇,王行瑜不是最强的,也不是最弱,挨着李茂贞,能不被其吞并,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李晔头痛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今天这个要岐王,明天那个要尚书令,过几年,朱温就来跟自己要皇帝位了。 这对唐廷算是难得的大事,紫宸殿早就坐满了人。 等李晔赶到的时候,直奔主题。 韩全诲冷笑道:“王行瑜算个什么东西,敢要尚书令!”韩全诲目前的官职是尚书左仆射,王行瑜当了尚书令,就是他的领头上司,所以反对最激烈的就是他了。 在这件事上,阉党和清流难得的有了默契。 原因很简单,朝堂上有阉党和清流两伙人就够了,再弄来一军阀头子王行瑜,属于第三方势力,两边都不愿意看到。 韦昭度道:“太宗以尚书令执政,遂登大位,自是不以授人臣,惟郭子仪以大功拜尚书令,终身避让,王行瑜草莽匹夫,怎可窥探大位?” 李晔看见韦昭度就来气,“要不你去邠州申斥王行瑜?” 他随口一说,没想到韦昭度大义凛然道:“臣义不容辞!” 此人虽然没什么能力,但对朝廷对李晔忠心耿耿,再说带兵打仗本非他所长,是昭宗没有人尽其用。 刘崇望、杜让能去了之后,眼下朝堂上的老臣就剩他了。以这老头的脾气,肯定是有去无回的。 李晔还不想把他的一把老骨头推进火坑,毕竟老骨头也有老骨头的用处,“此事还是作罢,王行瑜目无朝廷,你跟他并无私交。” 看了一眼躲在后座的崔昭纬,李晔大声道:“崔侍郎,听说你跟王行瑜关系不一般啊,你怎么看?” 群臣愤怒的目光投向崔昭纬。朝中大臣勾连藩镇,不是什么秘密,自牛李党争以来,经常有人这么干,借藩镇的势力增强自己朝堂的话语权。 不过王行瑜这么干,很明显是没跟崔昭纬商量,间接的也坑了他。 崔昭纬苦着一张老脸,“陛下,臣冤枉啊,王行瑜大逆不道,跟臣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 “真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李晔看着崔昭纬表演。 崔昭纬对身边几个大臣一一拱手施礼,“陛下和诸位明鉴,臣跟王行瑜只是私交,从不涉朝政,若臣知道王行瑜如此无耻,臣早就跟他割袍断义。” “别这么说啊,就算你们涉了朝政,也没什么。”韩全诲阴恻恻的在一旁道。 崔胤添油加醋道:“崔侍郎说话还是小心些,这话传到王节度的耳中,你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崔胤和崔昭纬都是清河崔氏,没想到同族之人也是水火不容。 这么议下去,三天三夜都在扯皮,李晔想听的是有用建议,这些人直接攻击崔昭纬了,估摸着是想借此事让崔昭纬下台,空出宰相位子,他们好上位。 不过见韩全诲这么跳,李晔心生一计。 韩全诲的后台是李茂贞,听说两人“私交”也不错,不如遂了王行瑜的心愿,让韩全诲跟王行瑜斗,有韩全诲挑拨,还怕李茂贞跟王行瑜不翻脸?“诸位!”李晔咳嗽了两声。 群臣知道李晔有了决断,凝神细听。 “朝廷虚弱至此,王行瑜若是领兵而来,诸位有何妙策?” 这才是此事关键所在。 你韩全诲不是不让人家当宰相吗?那你就想办法对付王行瑜的刀子,不能朝廷为你韩全诲背锅啊。 在李晔的注视下,韩全诲沉思一阵儿,还真让他想到个馊主意,“陛下放心,王行瑜若是兴兵犯阙,岐王忠心耿耿,必不会坐视陛下受辱,臣休书一封,请岐王来救驾。” 李晔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去,李茂贞什么时候忠心耿耿起来了? 王行瑜只是要个宰相,李茂贞来了,就要他皇帝本人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就算李茂贞打跑了王行瑜,朝廷拿什么封赏李茂贞? 最大的可能就是两伙人沆瀣一气,一同攻打长安。 离上次三镇闹事,才刚刚过去一个月半。 李晔就是脑子抽筋也不会去请李茂贞这位大忠臣啊。 不需要李晔反驳,崔胤冷笑道:“李茂贞忠心耿耿,上次就不会起兵来要挟陛下,以臣之见,莫若请梁王朱全忠来护驾,陛下放心,梁王大兵一到,关中宵小不足为虑!” 李晔瞪大眼珠子,如果韩全诲是馊主意,你崔胤就是催命符了,朱温兵到,直接送大唐上天。 这个崔胤是怎么回事,三天两头鼓动朱温进关中。 “够了。”李晔动气,“封王行瑜为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加封为忠顺侯。” “陛下三思!”韦昭度声音悲切。 都火烧屁股了,还三思。 王行瑜若是兵临长安,李茂贞和韩建估摸着也会来趁火打劫。 经历上次一战,李晔对神策军不抱希望了。 而且张承业不在长安,兔崽子们还需要时间成长。 还是要苟且啊。 虽然没有封尚书令,但加了一个忠顺侯,应该能填饱王行瑜的胃口了。 而且有了王行瑜这个尚书右仆射,以后肯定会对朝政指指点点,李晔不信韩全诲不弄他。 韩全诲怎么弄他?不用想就知道狐假虎威,借李茂贞的势力。 忠顺侯,李晔弄这个名字就是恶心王行瑜的。 皇帝心意已决,韩全诲不认也得认了。 诏令发下去后,这事基本就算完了。 李晔不喜欢太极宫的暮气沉沉,寻思着以后弄个新的。 这想法想想也就算了,正如韩全诲所言,朝廷到处缺钱,哪去弄钱造宫殿?就是修葺的钱也拿不出来。 回到寝宫,昨晚伺候他的美女已经起床,还亲手为李晔做了几样小菜。 李晔吃上一口,就记得曾经在大明宫练兵的时候,吃过这口味,那么这面前的女子应该就是魏国夫人裴贞一或者是宫中才人李渐荣。 别看昭宗是个倒霉皇帝,在后宫上,从不委屈自己,光儿女就有七八个。 身为肥宅,李晔当时看了不少网络小说,对后宫的品级有一定了解。 魏国夫人是封号,是正一品,位列皇后之下,应该不会这么贴身服侍自己。 那么就只能是才人李渐荣了,才人是正五品,眼下大唐衰微,才人也就比宫女强一些。 李晔见李渐荣端端正正在自己身边立着,老大不习惯,“你看着干什么,一起吃啊。” 李渐荣睁大眼睛,“陛…下,宫中规矩……才人没资格陪皇帝一起用餐。” 李晔轻轻拉过李渐荣,让她坐下:“什么规矩,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要一起吃饭。” 李渐荣亮丽的大眼睛瞬间噙着泪光,“陛下……” 古人就是麻烦,吃个饭都这么激动。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高家父子 要说李晔对李渐荣没什么想法那是不可能。 只是他比较传统,觉得没感情基础,心理上过不去。 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他对亲情的需求更大。 所以他才会对刘全礼高看几眼,毕竟是身边人,现在刘全礼被派去邠州交好王行瑜,身边亲近的只有李渐荣了。 还没吃几口就有小黄门慌慌张张的跑进门来,说张承业回来了。 李晔哪还有心思吃饭,连忙放下碗筷。 “陛下吃了饭再走。”李渐荣轻声劝道。 李晔回了一个笑容,出门而去。 张承业去了快一个月,李克用正在河北征讨李存孝,想必他一路从河东追去了河北。 紫宸殿人多眼杂,皇宫内院,说不得也有卧底,李晔在天心阁召见张承业,还让辛四郎守着外门,闲杂人等,禁止靠近。 张承业还带了两个人,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小伙儿,身材健壮高大,双臂虬结,一看就是河北雄壮豪杰,虽然穿着黑衣罩帽,但依旧挡不住他明亮的眼神,好奇打量皇帝。 这人能被张承业带来见皇帝,必定不同寻常。 “大家!”张承业恭恭敬敬施礼。 身后青年半跪于地:“拜见陛下!” “免礼。”李晔向来不喜繁文缛节,扶起张承业和青年。 “大家,臣此去河北,幸不辱命,结盟之事已成,又为陛下寻来一员良将!此乃河北将门之后高行周。” 高行周?李晔心头一震,“你是白马银枪高思继的儿子?” 高行周又半跪于地,“末将正是!”李晔闻言大喜,前世他特别喜欢看三国演义,对罗贯中异常崇拜,后来查阅资料,发现他还写了一本残唐五代演义,只是没三国演义出名,书中英雄辈出,除了李克用的十三太保,李存勖时代的夏鲁奇,后梁的王彦章等猛人外,还有河北高家的高思继高行周父子。 高思继号称“天下第一枪”!自创四季拳和高家枪,在河北颇有名望。 高家历代为将,几乎贯穿了整个唐末五代。 历史上高家将被封王的就有三位,一直在抗击辽国的前线。 北宋开国大将渤海郡王高怀德就是高行周的孙子,后世岳家军猛将高宠也是高行周的后人。 不得不说张承业眼光毒辣,连这样的人都能找来。 旋即张承业大致讲了一下两人相识的经过,高家父子是卢龙镇李匡威的手下将领。 上次朝廷命张浚领军攻打李克用,河北李匡威、大同赫连铎等积极响应。 但李存孝大发神威,击溃朝廷中央军,李克用从容收拾李匡威和赫连铎。 李匡威兵败,酒后乱性,跟弟媳那个啥,其弟李匡筹愤而兵变,鸠占鹊巢,夺取卢龙节度使之位,李匡威投奔成德节度使王镕。 高思继是李匡威手下戍将,不愿归附王镕,只能回卢龙。 但李匡筹不容他,接连打压,给小鞋穿。 河北乱作一团,李克用当然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报仇机会,左右开弓,一手压着李存孝打,一手联合义昌节度使卢彦威攻打李匡筹。 高家父子一直都是残血状态,又是连场大战。 李匡筹怎是李克用的对手,连连战败,高行周稀里糊涂的成了俘虏,押解进李克用大营,恰巧被张承业看到。 张承业看出高行周不凡,但别人没看出来,只把他当寻常俘虏。 高行周这种猛小伙怎会安心当个囚徒? 夜里趁沙陀兵松懈,连杀数人,刚出了营帐,就被别有用心的张承业堵住,一番交谈,高行周决心归附朝廷。 这个时候的唐廷还是天下正统,普天之下的人还是以唐人自居。 身份认同带来的好处就是心理认同。 李晔原本想着让他加入兔崽子,想想又觉得不太好,毕竟兔崽子们庙太小了,怕是容不下这尊大神,就让他先跟着张承业进神策军。 有张承业坐镇,神策军迟早要脱胎换骨,高行周大有作为。 另一方面,高行周也能护着张承业。 有他二人在,李晔再也不用操心神策军了。 双喜临门,可喜可贺。李晔殷勤招待,高行周言行举止,颇为恭顺,完全没有唐末武人的跋扈之气,李晔不得不佩服高思继教子有方。 有了高行周,李晔当然不会放过高思继了。 只不过高思继一方豪杰,在河北也是兵头的存在,手下有一支军队,收服此人,只能从长计议了。 唯一觉得可惜就是王彦章,此时的他在梁军中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对朱梁忠心耿耿,唐廷衰败至此,恐怕难以收服此人。 做人不能贪心,能收服高行周,已经是李家的列祖列宗保佑了。 而且李晔觉得,唐末武人崛起,名将多如牛毛,五代十国,哪一家没有几个名将? 关键是自己能不能驾驭住。 就算能驾驭,又怎么避免他们形成新的藩镇? 王建、李茂贞、韩建、王行瑜等人,都是神策军出身,当年对懿宗、僖宗忠心耿耿,血战黄巢、朱玫,几番舍命救驾。 但后来呢?无一例外,全成了大唐的掘墓人。 这就不能不让李晔认为大唐的国策出了严重问题。 只有釜底抽薪,把老房子仅剩的骨架抽掉,重新搭建一所新房子才能解开这个死结。 新房子也叫大唐,只是它跟老房子有本质区别。 任何一个大唐皇帝都做不到,因为他们本就是老房子中的一员,习惯于老房子带来的利益。 到了李晔这儿,别无选择。 否则就要跟老房子一起淹死在时代的浪潮中。 邠宁王行瑜收到朝廷的任命,不太满意,又要闹腾,被李茂贞的警告之后,王行瑜才蛰伏起来,跟刘全礼打的火热。 朝中大事还是韩全诲和崔昭纬把持,时不时冒出一个崔胤,三人斗来斗去,谁也奈何不了谁。李晔之所以让崔胤和崔昭纬站在朝堂上,就是为了平衡韩全诲和李茂贞,三方互相牵制,又避免了沆瀣一气。 在长安住了些时日,身边有李渐荣无微不至照料。 李晔觉得温柔乡是英雄冢,沉迷女色无异于找死。 现在张承业回来了,有他坐镇,文有赵崇凝辅佐,武有高行周护卫,还有刘全礼为外援,长安稳如泰山。 如此一来,他就能把自己的精力投入在细柳营上。 细柳营才是他的根本所在。 为了避免引起别有用心之人的注意,李晔特意换了常服,在辛四郎的陪同下,悄无声息的赶往细柳营,连跟李渐荣告别都没有。 出了长安城,立刻就有飞鸟脱笼之感。 只是见到细柳营的时候让他大吃一惊。 这还是当初的那个细柳营?应该叫细柳城才对。 外面垒起了土墙,里面搭建了很多木屋,人群来来往往,既有领着骑兵外出,也有民壮运送木头石料回城,最让李晔震惊的是,营前靠近渭水的地方,开辟了不少良田,田地里青苗破土而出。 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给小伙子们吃点肉 “陛下!”张行瑾最先看到李晔,领着几人前来迎接。 多日不见,张行瑾稳重了很多,也干练了许多。 “短短几天,你们就折腾出一座城池来了。”李晔笑骂道。 张行瑾在李晔面前一点都不拘束,“全赖陛下运筹帷幄,我等不过是跑跑腿罢了。” 明知是拍自己马屁,李晔还是忍不住得瑟,确实是他筹划,但兔崽子们也功不可没。 人群忙忙碌碌,加上李晔穿的是寻常衣服,也没人认出他就是大唐皇帝。 进城一看,有模有样,士卒区和居民区各占一半,房屋规划错落有致,既不显得拥挤,也不显得局促,游览了一圈,甚觉满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周云翼带着一个三十多岁文士模样的人过来,“陛下,此人名为元景成,细柳营能有此番景象,全靠元先生筹谋。”元景成连忙给皇帝施礼,看他施礼动作,不像普通士子。 “元先生不必多礼,社稷衰微,朕得先生之助实在是上天眷顾。”李晔也拍起了马屁。 再清醒的人,面对皇帝拍过来的马屁,也会心花怒放,元景成却始终面色如一,“能为大唐社稷做事,是草民的福气。” 李晔见他举止有度,问道:“不知元先生是哪里人?观先生之才,绝非常人。” 元景成眼神黯然起来,“草民原是万年县令,广明元年黄贼攻陷长安,草民不愿从贼,出城躲入山中,前几日见有人招抚流民,草民才出山,以区区薄才襄助诸位小将军建城。” 李晔记得长安以朱雀大街东西分治,东归万年县,西归长安县。 元景成如此年轻能成为天子脚下的万年县令,要么是家族荫庇,要么就是有才能。 判断一个有没有才能其实很简单,言行举止。不排除有人特别会演,但怎逃得过李晔的眼睛。 很显然这个元景成是有本事的人。 “如今天下藩镇割据,朕欲重振大唐社稷,请先生教朕。”既然是人才,李晔当然不愿放过。 不过元景成神情很是犹豫。 仔细一想,不难理解,大唐衰微至此,在绝大多数有识之士眼中,早已回天乏力,跟着李晔,无异于自寻死路。这其实也是大部分朝臣的想法,所以才会有人不断的勾结藩镇,其实就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由此可见,张承业、韩偓、赵崇凝这样的人是多么难得。 李晔做了多年销售,察言观色是基本技能,“先生如此大才,怎么放任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 他算是相当了解这时代读书人,高官厚禄没用,李晔手中也拿不出,只能用苍生黎民这样的大帽子框住他。 果然,元景成拱手道:“草民区区薄才,只懂些安民治地之术,陛下既然不弃,草民愿肝脑涂地。” 乱世里能安民能种田,就是天大的才干啊,李晔心中大喜,元景成的出现,算是补齐了手下人才的短板。 接下来就可以放手施为。 元景成大致给李晔讲了一下细柳城的人口数量及构成,还是青壮略少,多是老弱妇孺,不过能流离到长安附近,身体还算强壮,渭水边的田地就是他们的功劳。 这些田地原本是有主的上等田地,连年战乱,才渐渐荒废。 元景成领着众人重新翻犁,引渭水灌溉,才有如今的样子,种了一些小麦,蔬菜,还抢着种了一些芋头。 民以食为天,没有食物,流民就不会安心留在细柳城。 不过听元景成的意思,粮食仍是不够。李晔想了一下,全靠长安救济是不可能的,也不是长久之计,长安的情况也不太好,早就不是当年的帝都,和大唐一样衰落了。 没有赋税来源,没有中原和东南半壁的输血,整个关中都在衰退,这也是朱温看不上关中的原因,自晚唐以后,关中彻底被边缘化了。 黄巢之乱,关中荼毒最盛,人口大量消亡,后又有朱玫之乱,关中几个藩镇搅风搅雨,攻伐不断,可想而知百姓过的什么日子。 正是关中人口锐减,才让西北边陲之地的沙陀人和党项人渐渐崛起。 李晔的构想是依托长安,营建细柳城,大力招揽流民。 这是他釜底抽薪的第一步。 李晔勉励了几句,立即让辛四郎、杨鉴、拓跋云归三队人回长安找张承业讨要一些粮食和武器。 除了种植,李晔还带着他们到处打猎,又让人在渭水捕鱼。长安之北只有一些小山头,好在这年头人少,野兽渐渐多起来了,黄羊、兔子、肥鼠等等,多不胜数,野狼土豹更是寻常之物,猎获颇丰,渔获也不错,每日肉鱼加一起足有五百多斤。 肉食当然是首先供应兔崽子们,两百多人,要消耗三百斤左右,其他的分给城中居民。 有肉食,对粮食的需求就小了一些。 张行瑾招抚的流民越来越多,幸亏有元景成提前规划,才不至于让城中拥挤。 对李晔来说,人口越多越好,不管老幼,来者不拒。 不过粮食始终是大问题。 辛四郎从长安回来,五百石粮食,还有草料,兵器甲具等物,张承业做事没话说,面面俱到。 为了避免泄露细柳城的底细,都是在渭水南岸十几里的地方交接。 除了李晔隐秘战线的几人,没人知道细柳城和兔崽子的存在。 长安城中的百姓知道有一伙流民驻扎在渭水之北。 朝堂上的大臣也听到风声,不过,这事能入他们法眼?这年头长安城四面八方都有流民,只要他们不来长安城讨饭,谁还管他们? 在朝中大臣眼中,皇帝是外出巡猎去了。 这也是李唐皇室的经典爱好。打猎本身就是一种训练,这年头人聪明,野兽也不傻,更不老实,兔子逼急了还咬人,一些肉食动物,吃惯了人肉,凶残无比,打猎难度不小,须得弓马娴熟,有时碰到狼群,还要上去近战。 小伙们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飞速成长。 苦难永远最磨砺人。 不过周围几伙土匪时常来窥探,都被阿史那真延驱赶。 这家伙不愧有突厥人血统,马术一流。 每次见到这个突厥小伙,李晔就会缅怀起大唐横扫突厥人的霸气。 其实沙陀人也是突厥的一个分支,名为处月部,从草原内迁过来,跟内地汉民不断融合,形成了沙陀。 被人惦记是迟早的,就算他们不来找李晔,李晔也要去会一会他们,毕竟土匪马贼也是肥羊。 新军要见见血,李晔也要见见血。 于是阿史那真延小队就成了斥候,摸清周围土匪马贼的底细。 差不多十天下来,阿史那真延就完成了任务。 有马的叫马匪,没马的叫土匪。 土匪比较穷,所以四处抢掠,黄土高原上的小山包里隐藏着大大小小二十三撮土匪寨子,大的有一两千号人,小的有四五百人,名字叫的挺吓人,一个个称王称霸的,还有寨子自称草上仙、光脚仙,不知道天上的仙人们听到这些名字会是什么心情。 马匪情况有些特殊,有些是当年被黄巢打散的官军。 还有一些是党项人。 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来去如风,弓马娴熟。 前几次窥探细柳城的多是马匪,不是他们不想一鼓作气攻下细柳城,而是细柳城防守严密,又占了地利,他们讨不到好处。 不过若是让他们知道大唐的皇帝在这座土城中,估计他们会玩命的攻打。 这年头,但凡听懂长安官话的人,就知道有个叫曹操的,挟天子令诸侯。 他们没本事令诸侯,但让天子给自己封个大官当当,也是可以的嘛。 可惜他们不知道。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变化真大 柿子要挑软的捏。 李晔并不担心他们人多,土匪就是乌合之众的代名词。 自己辛辛苦苦训练了几个月,若是干不过几伙土匪,那还不如趁早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李晔带着他的两百多号人上路,挑了最弱的一伙土匪寨子,就是自称光脚仙那伙土匪。 周云翼极力阻止李晔一起去,毕竟有他在,还得分出几十个人保护他,放不开手脚。 但李晔坚持要去。 李晔原本以为光脚仙名字叫的这么响,至少有两把刷子的。 但在周云翼轻手轻脚摸上去,干掉几个暗哨之后,后面顺利的一塌糊涂。 原因很简单,秋天夜里凉,地面更凉,光脚仙们没鞋穿,只能缩在草垛子里睡大觉。 李晔刀都拔出来了,愣是没见到血,全部投降。 这土匪也太业余了吧?李晔暗自腹诽。 这帮人穷的都没鞋穿了,寨子里自然没有余粮。 垂头丧气的被押回细柳城。 唯一令李晔高兴的是这个土匪寨子青壮有两百多青壮,其中有几十个十六七岁的青年。 壮年交由元景成编成民团,青年小伙暂时交由李效奇管辖。 接连端了几个小土匪窝之后,细柳城增加了两千民壮,九百青年小伙。 几乎没见过什么血,土匪们一见到盔甲锃亮的兔崽子军,直接就投降了。 说是土匪窝,其实只是一些为了逃避兵灾战祸的百姓,被押解到细柳城之后,李晔并没有怎么苛刻对待他们,而是跟流民们一视同仁,一起劳动。 这年头人勤奋的让李晔震惊,只要给口吃的,他们就玩命做事。细柳城一天一个样子,街道规划的整整齐齐,李晔还设计了公共厕所,算是城里唯一现代化的建筑,原本他还想着烧砖的,但烧砖要柴火,还要黏土,柴火比较紧缺,现在是秋天,马上要到冬天,柴火属于紧要物资,都被元景成储藏起来。 民生方面,元景成安排的妥妥当当。 期间赵崇凝来过几次,见到细柳城也深感震惊。 朝堂还是老样子,韩全诲、崔胤、崔昭纬斗来斗去。 有时候李晔感到纳闷,唐廷都成这个样子,这帮人还斗个啥?有这心思,还不如想着怎么让唐廷壮大,他们可以分到更多的利益。 可惜三人不是李晔,更没有这么高瞻远瞩的想法。 党争已经深深烙进他们偏执的大脑里。 唯一令李晔期待的就是张承业,神策军已经完全掌握在他手中,神策三将,孙德昭、孙承诲、董从实完全成了摆设。 来信中,他还特意提到一个神策军小校,李筠。 李筠这个人李晔有印象,是后周大将,时代有些对不上,后来一想,是自己想岔了,这时代重名重姓的人很多,后周时代的李筠估计还没出世呢。 被张承业特意点出,说明这个人是有才能的。 韩偓从南边回来了,正如李晔预料的一样,结盟之事水到渠成。回来时,淮南杨行密和蜀中王建送来丰厚供奉。 从南北朝开始,中国的经济中心就开始南移,到了隋唐,更是渐渐超越北方,唐末藩镇自立,南方不再向关中地区输血,南方更加富足。 整个天下,也就关中日子难过,中原、河北比不了南方,但也算富庶,又有精兵猛将。 这也是为什么李克用把矛头对准河北,朱温把精力投入在中原的原因。关中其实就是一块鸡肋。 张承业把供奉里的奢侈之物和钱帛留下,粮草兵械全送到细柳城,瞬间就解决了细柳城的粮食危机。 李晔终于可以腾出手练兵了。 兔崽子们自从搬进细柳城,肉食管够,每日训练也不曾落下,还要射猎,一个个都精壮精壮的。 变化最大的是辛四郎,原本干瘦的身体,短短几月吹气球一样充实起来,成了铁塔一般的汉子。 在李晔看来,他们有些精兵的样子了。 但远远达不到李晔的要求。 他见过后世特种兵,那种杀伐之气,那种精锐之象,强烈的刺激着他。 虽然他没把握将他们练成后世特种兵,但只要有个一半水准,就能在唐末乱世里纵横无敌! 可惜他没当过兵,不知道怎么训练特种兵,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后世媒体如此发达,加上各种电影里零星透露出来的训练方法,李晔可以依葫芦画瓢。 总结起来,就是用残酷的环境磨砺人的意志。 九个小队,李晔采取轮流制,八个小队跟李晔进行魔鬼训练,剩下一个小队训练民壮和九百多土匪小伙。 负重行军,每人背着八十斤重的装备,徒步行军三十里。 李晔没有闲着,跟他们一起训练。 为了避免出现特殊状况,李晔分出一个小队骑马警戒,照料受伤的掉队人员。 饶是他们身体素质不错,也累的够呛。 更不用提李晔,几次翻白眼昏倒,都被身边的张行瑾给拽回来了。 但他没有去休息,咬牙跟着队伍。 大唐要重塑筋骨,李晔也需要。 汗如雨下,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李晔觉得两条腿不是自己的了,失去了任何知觉,只知道机器人一样的往前行走。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也不知谁嚎了一嗓子,众人都跟着嚎了起来。 李晔也大声嚎起来。 一首首慷慨激昂的诗在苍莽大地上响起,飞上天空。 李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细柳城的,感觉整个人都散架了,脚板全是血泡,背上磨出一道道血痕。 虽然累,心情却异常好。 元景成准备的食物异常丰盛,大盆肉大盆鱼,不要钱的上。 在城中操场上摆开桌子,放开了吃。 城中居民无比羡慕的流着口水。李晔恶作剧之心大起,把九百土匪小伙儿全赶过来,看着他们吃。 这些人当了土匪也没吃过饱饭。 加入细柳城,勉强填饱肚子,何曾见过这阵仗,哈喇子都流地上了。 有人当时就不忿,叫着嚷着要加入。 李晔没有出面,事实上城里除了元景成和兔崽子们,没人知道大唐的皇帝就在这座土城中。 张行瑾深得李晔恶心人的真传,站出来道:“想吃肉,行啊,这两百多人中间,你们随便打赢一个就可以坐上来吃肉。” 土匪小伙们眼冒绿光,打架谁不会? 但结果很凄惨,在李晔的悉心训练之下,小伙子们已经脱胎换骨。 变着花样的揍人,有些力气没使完的,一个人单挑五六个。 土匪小伙被揍得嗷嗷叫。第二日继续,李晔用了这辈子最大的意志力,拖着酸麻的身体加入队列。 第三日、第四日…… 第六日之后,李晔感觉自己身体完全适应了这种强度,体质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变,表现最明显的就是自己力量大了很多。 小伙子们更是变化很大,三十里八十斤负重,跟玩一样,轻松无比,路上还有说有笑有打有闹。 李晔当然不能让他们这么快活。 十天之后,李晔制定了新的训练计划。 大逃杀。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下去领军棍 所谓大逃杀,就是把八个小队分成两组。 一组逃命,一组捉人。 除了兵器等杀伤性的武器,什么东西都能用,什么损招都能使。 逃命组的人被捉住晚饭没肉吃,捉人组的人没捉到人也没肉吃。 这招很损,吃肉的诱惑是巨大的,两组人不得不全力以赴。李晔头两天还参与进去,但他在逃命组没人追他,在捉人组有人故意往他面前倒。 这让李晔感到很尴尬,知道是自己受到了特殊照顾。 他不把自己当皇帝看,但别人不能啊。 没办法,李晔只能退出了训练,目光转到土匪小伙,九百一十三人,早就被提前训了一番。 李晔不喜欢强人所难,“你们都想从军?”没人说想,也没人说不想,在李晔的目光下畏畏缩缩,精气神跟长安子弟完全不一样。 一番筛选之后,能达到当初长安子弟标准的只有一百多人,他们在山沟里躲着,身体和意志早就垮了。 李晔把这些人集中在一起训练,又让李效奇带着剩下的人去长安找高行周。 高家是河北将门,有其独到之处,李晔不指望他们能练成长安小伙儿一样的水准,但练成这时代精兵还是可以预期的。 这一百人在李晔加强训练半个月后,勉强能跟上脚步。 是时候对周边大土匪寨子展开行动了。 精兵是血洗出来的,各大藩镇的强兵无一不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相处这么久,李晔对他们生出感情,但乱世就这么残酷,不流血,不牺牲,怎么可能再造大唐?一纸调令,高行周带着两千神策军赶来细柳城。 被记入历史的名将果然非同寻常,高行周完全刷新了李晔对神策军的固有印象。 他们脸上不再有当时狡黠、胆怯,而是严肃、冷静。 跟凤翔军差的就是杀气了。 不过,当高行周看到新军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一支军队战力怎么样,其实可以从气势上看出来。高行周从他们脸上看到了对战斗的渴望,惊诧问道:“陛下,这是何人之兵?”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李晔还有这能耐。 李晔哈哈大笑:“这是朕的禁卫军!” 自此禁卫军成了新军的新名字。 高行周满脸敬畏和羡慕。 李晔摊开石桌上的地图,这年代地图大多很简易,粗略标准了方位和地名,虽然不精确,但基本够用了,更何况事先已经有阿史那真延去踩过点。 李晔指着细柳城东北方向的一个黑点道:“齐天王,这一带最大的土匪寨子之一,一万人左右,匪兵有六千人,其余都是妇孺。” 至于为什么选这个寨子,主要是它的名字叫的有点狂,齐天王,怎么不叫齐天大圣? 高行周压根儿就没把这伙土匪放在眼里,“陛下只需城中安坐,末将去端了这伙乌合之众。”唐末五代,武人崛起,士卒的战斗力都很强,所以高行周以两千神策军攻伐万人山寨,并不是骄傲自大。 这么好的练兵机会,李晔怎可放过,“高将军勇武,朕心甚慰,不过此战主要是练兵,还是看儿郎们手段。” 皇帝这么说了,高行周也就不再坚持己见。 李晔调神策军来,主要就是让他们压阵,防止意外情况。 “听闻高将军河北将门之后,小将不才,愿领教一二!”辛四郎瓮声瓮气道。 李晔一愣,这小子平时连个屁都不放一个,大粗人一个,怎么现在说话文绉绉的? 目光一扫,见到张行瑾畏畏缩缩的样子,心中已是了然,肯定是这小子挑拨的,还没开打,自己人倒先争风吃醋起来。 这事制止吧,不太好,有这份勇气实在难得,怕伤了他们锐气,不制止吧,又怕伤了和气。 正犹豫间,高行周目光如剑一般盯着辛四郎,笑的锋芒毕露,“哦,将军有此雅兴,尚质怎能不奉陪?” 尚质是高行周的字。 李晔冲辛四郎骂道:“你是将军吗?你小子好大的胆,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 这话说的一点毛病都没有,高思继白马银枪,一手四季拳,一手高家枪,在河北声名鹊起,他的儿子怎是泛泛之辈? 反观辛四郎,有两把子力气,但没有系统学过武艺,李晔对他不放心。 高行周对李晔施礼道:“陛下手上有如此勇士,末将也是技痒难耐,恳请陛下应允。” 强行制止只会更伤和气,李晔也想看看被后世评价极高的高行周真本事,“高将军既然如此说了,朕就允了,但是点到为止,切莫伤了和气!” 高行周拱手:“陛下宽心。” 两人各披上盔甲,自挑选武器,高行周选了一根长棍当枪,辛四郎的武器是大斧,不过这玩意威力太大,换成一根手臂粗的长棍。 两人兵器不是一个数量级上的。 高行周摆开架势。 辛四郎不懂规矩,冲上去抡起棍子就砸。 破风声尖啸。 李晔在旁看的心惊肉跳,这一棍子砸中了,高行周不死也残。 不是点到为止吗?这家伙下手真黑。 周围有人发出惊叫。 高行周不愧是在史书上留名的武将,手中长枪如风车一样舞动起来,接连打在辛四郎的粗棍上,如暴风骤雨一般,噼噼啪啪乱响。 李晔只看见一排虚影,高行周手上的长棍像灵蛇一样扭动。 辛四郎势大力沉的一击,顿时卸去了力道,被高行周弹开,还未缓过势来,高行周手中长棍已经刺向面门,辛四郎根本无法躲闪,大喝一声,左手挥拳,“啪”的一声,高行周长棍断成两截。 高行周一愣,没想到辛四郎还有这手,当下也不废话,扔掉手中断棍,赤手空拳迎了上去。 辛四郎见状扔掉手上粗棍,挥拳而去。 两人扭打在一起。 近身肉搏,高下立判。 辛四郎虽然力大无穷,却像黑熊一样笨拙。 高行周身法迅捷,四季拳虎虎生风,辛四郎接连中招。辛四郎急得哇哇大叫,却是奈何不了高行周丝毫。 “够了!”李晔出言制止,他看出高行周在拳法上并未尽全力。 两人这才收手,高行周面色如常,辛四郎面红耳赤。 “高家武艺,果然非同凡响。”李晔由衷赞叹,不过心中却是惊喜,辛四郎败的不冤枉,但他刚才挥拳击断高行周木棍的这一招,相当惊艳。 虽说换上真武器,辛四郎未必能打断,但他的武器也不差啊,大斧重武器,一力降十会,辛四郎从底层而来,短短时日,就能跟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武将较量两手,本身就超出了李晔的预期。 毕竟天下有几个高行周档次的武将? 关键辛四郎还年轻,才十七岁不到,以后大有可为。 “陛下过奖,若是战场厮杀,胜负还是两说。”将门之后,说话就是不一样,不动声色拍了一群人的马屁。辛四郎一脸欣喜,“真的吗?” 李晔冷着脸:“真的假的,你先去领三十军棍!张行瑾,你也去。” 辛四郎屁颠屁颠的下去挨打,张行瑾苦着一张脸,却不敢狡辩,跟着挨打去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齐天王 有了这个小插曲,反而促进高行周与禁卫军的关系。 武人就是这样,没有那么多龌龊心思,崇拜强者,又都是年轻人,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高行周对亲卫军的成色有了个底,对李晔更加敬畏起来。 李晔讲解了一下自己的进攻策略,由他亲自率领亲卫军夜袭,神策军在外督战,防止敌人趁夜逃遁。高行周听到皇帝亲身犯险,连忙劝谏。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更何况李晔这个皇帝。 但李晔心意已决,禁卫军是他一手打造的,他必须时刻保持自己在这支军队的影响,他可不想身边的人日后变成李茂贞、韩建之流。 所以他需要亲自上阵。 初唐之时,猛将如云,却从无人敢背叛太宗李世民。究其原因,太宗本身就是一员骁将,打仗冲锋在前,武牢关一战,三千玄甲骑兵冲锋十万夏军,生擒窦建德。 李晔有自知之明,不敢跟唐太宗比,太宗李世民之武略放眼整个世界历史,都是数一数二的。 远的不说,就说日后大放异彩的李存勖,即位之时,晋军在梁军面前完全处于颓势,李存勖身先士卒,带头冲锋,百战灭梁! 能不能上阵是一回事,但敢不敢上阵又是另外一回事。 李晔就是要用行动告诉手下将士,自己绝不是一个文弱皇帝,而是他们中的一员,更是一个值得追随的铁血君主! 如果禁卫军连土匪都干不过,李晔可以安心卷铺盖回宫开始当高高在上的皇帝,不用出来丢人现眼了。 因为他面对的敌人,比土匪强悍万倍! 如果他死在战场上,只能说天不佑唐,而不是他不努力! 高行周见皇帝神情,已知劝不过,“陛下既然要去,末将请命带三百精锐同行!” 李晔想了想点头同意了,虽然对禁卫军信心满满,但毕竟第一次上阵,防患于未然。 计议已定,便不再拖沓,整个细柳城都动员起来。 被慷慨激昂的唐诗激励了那么久,禁卫军们个个喜形于色,终于要见个真章了。 午夜,禁卫军和神策军个个眼含杀气。后世在看清明穿越小说的时候,知道大部分士卒因为营养不良,有夜盲症。 这个时代,武人待遇比较好,自然不会有夜盲症,当年宪宗朝,就有李愬雪夜袭蔡州的经典之战。 两个时辰的急行军,差距就出来了,禁卫军因为平时训练,游刃有余,就连李晔也不觉得怎么疲惫,高行周率领的三百神策军,队伍有些散了,更有些人气喘吁吁。 高行周看着禁卫军每人身披两重甲,持长矛,跨长刀,背长弓箭羽,暗暗咋舌。 赶到齐天王寨时,阿史那真延早已窥探多时。 “禀陛下,匪寨有七个暗哨,三个明哨,巡夜队伍每半个时辰巡视一次,每队五十人,兵器为长枪腰刀,披甲者五人。” 阿史那真延事无巨细的汇报。 这也是李晔教导的,斥候必须尽量掌握敌人的详细信息。一个土匪寨子能做到这一步,相当不容易了,还有盔甲,比起什么草上仙、光脚仙之流,已经算是装备精良了。 李晔估计了一下时间,大概是凌晨五点钟左右,这个时间段是人最困乏之时。 “行动!”李晔一声令下。 周云翼带着本队人马在阿史那真延的指引下摸掉多有哨卡。 在一声夜枭啼叫之后,李晔和高行周带着大队人马开始潜入寨子。擒贼先擒王,李晔的计划是直奔土匪头子而去。 土匪头子很好找,山谷里有一座石头木头搭建的简易房子,门前还有两队土匪在站岗,大部分歪歪斜斜靠在木桩上睡觉,几个醒着的也睡眼惺忪。 张行瑾带着几个身手矫健的亲卫军摸上去,毫不费力就解决了这伙人。 李晔站在门口吩咐众人,只要看见房子有声音传出,众人就在外四处放火狂呼,凡是拿着武器的,格杀勿论。 屋中散发着浓烈酒味,一张大桌子上杯盘狼藉,椅子上、地上,乱七八糟躺着呼呼大睡的土匪。 土匪日子过的不错,但李晔在看清盘子里的东西时,胃里一阵翻腾。 一块人手骨…… 桌子上到处都是骨头,有野兽的,也有人的。 李晔周围响起沉重的呼吸声,亲卫军们个个眼睛血红,强忍怒火。 “哎呀!”高行周身后一个神策军惊呼起来。 瞬间被反应迅速的高行周捂住嘴巴。 还好现在是凌晨时分,土匪们喝了酒,睡得沉。 李晔低声道:“不留活口!” 不怪李晔残忍,而是他一个现代穿越过来的人,无法接受这样的兽行。这些土匪已经不是人了。 亲卫军和神策军下手无情,将土匪们一个个割喉。 李晔走向帅座上一个肥硕的土匪,披着虎皮,戴着一顶不伦不类的帽子,看其打扮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齐天王。 李晔轻轻拔刀。 也许是感觉到李晔的杀气,土匪头子忽然睁开双眼,先是迷茫,瞬间清醒起来,大叫一声:“你们是什么人!” “扑哧!”长刀毫无阻碍的穿透土匪头子胸膛。 李晔并没像电影里演的觉得恶心,反而觉得畅快。 “杀!”李晔吼了一声。 屋中禁卫军神策军齐声呐喊:“杀、杀、杀!” 霎时间,整个土匪寨子火光大盛,“杀、杀、杀!” 怒吼阵阵,土匪们就是猪也被惊醒了。 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有的抱头逃窜,有的拿起武器试图反抗,还没看清敌人是谁,就被射成了刺猬。 禁卫军和神策军按照李晔事先的命令,只攻击试图顽抗的,逃跑的自有一千七百多神策军抓捕。 土匪群龙无首,各大头目都在酒桌前被杀了,企图负隅顽抗的怎是身披双甲的禁卫军对手? 很快土匪寨子里乱作一团。 有些胆小的直接跪地投降,禁卫军和神策军毕竟人少,懒得管他们。 当太阳从东方地平线升起的时候,土匪寨子恢复了平静。 五六千人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禁卫军和神策军虽然只有五百多人,但很多土匪昨晚已经见识到他们的可怕。 “陛下,外围神策军捕获两千三百俘虏,已经押送过来。”高行周向李晔汇报。 “伤亡如何?” 高行周道:“神策军伤亡不到百人。” 周云翼瞥了一眼高行周道:“禁卫军无伤亡,只有一人追赶俘虏的时候崴了脚。” 高行周睁大眼睛难以置信,他出身将门,深知将略,但一场战斗一个人不死,就有些耸人听闻了。 周云翼还从后山找到七百多女子孩童,审问得知,这些人是土匪储存过冬的“粮食”。 李晔心情沉重,“让土匪们互相指认,凡是吃过人肉的格杀勿论!” 周云翼领命而去,很快山寨中响起哭爹喊娘的声音。 一番清算下来,又有近两千人土匪被斩首。 李晔带回去的俘虏不到四千人,其中还包括女人孩子。 大获全胜,李晔高兴不起来,这个时代离大唐盛世不过一百多年,短短时间,中华大地便沦落到这个地步,一想起历史上从唐末五代,乱了接近八十多年。这八十年里,有多少人成了别人的食物? 黄巢、秦宗权、孙儒,都是赫赫有名的吃人魔王。 甚至早在安史之乱时,睢阳城内枯骨遍地。 历史上,昭宗被韩全诲、李茂贞劫持到凤翔,引来朱温大军,两方鏖战三年,没有军粮,李茂贞吃城中百姓,凤翔城狗肉五百钱,人肉一百钱,公开叫卖。 朱温派军队捕杀关中百姓,腌成肉干,当成军粮。 大唐曾经有多辉煌,唐末就有多黑暗。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跟豺狼虎豹玩仁义? 如果李晔在这时代高举仁义的大旗,那无异于找死。 周围都是豺狼虎豹,一座光秃秃的长安城,手上一堆卧底,玩仁义?绝对会被当成脑子有问题。 李茂贞王行瑜韩建不会跟你仁义,李克用不会跟你仁义,朱温更不会跟你仁义。 能动刀子,他们绝不会动嘴皮子。 读圣贤书可以,但绝不能被圣贤书里的仁义道德弄坏了脑子。 这个遍地财狼的时代,李晔若是想站住脚,就要比他们更狡诈,更凶残! 仁义是要分对象的,对百姓可以,对敌人就绝不能! 剿灭长安附近最大一股乱匪,李晔需要时间消化,所以并没有再次发兵,就让高行周率领神策军回长安。 他不是没想过改造神策军,但神策军内部盘根错节,父子相继,宗族林立,是老房子的产物,牵一发而动全身,李晔不清楚里面的底细,稍有差池,引起神策军兵变,那可就不是闹得玩的。 这年头兵头子造反常有,大头兵造反也像喝白开水一样平常。 上次李茂贞围攻长安,李晔对神策军的兵谏心有余悸。 事实上,神策军的战力并不差,只是战斗意志太弱。 改造神策军,只有等禁卫军成长起来再说,否则神策军乱起来,周围的李茂贞、王行瑜、韩建,又要趁火打劫,自己辛辛苦苦的一切,又要付之东流。 所以扩军势在必行。 李晔在城中设置了一处忠义堂,其实就是个说书的地方。 不过说书先生全是李晔从禁卫军挑选的,头脑灵活,牙尖嘴利。 青壮们劳作一天,吃了晚饭,闲暇时光,来听听故事,别提多惬意了,这年头娱乐节目太少了,有故事听,哪还不踊跃参加?忠义堂每天人满为患,几乎整个细柳城的居民都会在傍晚时分听上一段。 今天听李卫公一战灭突厥,明天听郭子仪大战安史叛军,后天听韦皋大破吐蕃。 故事里重现了大唐盛世的辉煌。 讲到精彩之处,每个人脸上都是神采奕奕,恨不能生在那个波澜壮阔的年代。 后世某些读西方书脑子读坏了的人在网上叫嚣:我不要大国崛起,我在乎小民尊严。 国家不崛起,小民何来尊严? 西国给了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亚的小民尊严了吗? 有尊严的不叫小民,而是子民,尊严是每个子民由内而外的。 有了忠义堂之后,细柳城的民风渐渐振作起来,开始自觉维护秩序。 柳城分军民两部,互不干涉,禁卫军的三条军纪不是摆设,李晔对禁卫军外宽内紧,几个青壮调戏城中妇女,被李晔在闹市斩首示众之后,所有人都知道军法不是闹着玩的。 有了忠义堂的引导,很多热血之人踊跃报名参加。 短短几日,禁卫军扩张到两千五百人,这还是精挑细选的结果,主要成分是流民和土匪。 既然扩军,就要重新梳理兵制,李晔借鉴这个时代兵制的框架稍作改动,废伍长,以十人为一什,设什长,十什为一都,设都头,五都为一营,设正副指挥使。 李晔自任都指挥使,同时设一个亲卫都,指挥使为辛四郎。 一共五营兵马,原先的九个什长全都升为正副指挥使。 这么多人的训练,靠李晔一个人是不行的,李晔又组建了一个教官队,从最早的两百多长安子弟里抽调优异者组成。 这些人无论是实力还是忠心都无话可说。 李晔本想跟教官队一起训练的,却被元景成拦住了,随着细柳城的壮大,名声渐渐传出去了,引来更多的流民,细柳城到了极限,马上要入冬了,城中的粮食刚刚够过个冬。 这些日子以来,李晔能把心力投入到军事上,多亏了元景成把细柳城料理的井井有条。 细柳城原本就是个小城,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人,扩军以后,城中就显得拥挤了。 李晔沉思了一阵,这么挤在城里也不是个办法,带进长安恐怕更不行,长安城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 一举一动都会引来别有用心之人的揣度。 “去齐天王寨!”李晔只能打起山谷里的土匪寨子。 那片山谷是个绝佳的藏兵之地,齐天王能悄无声息在里面发展到一万多人,就说明这个地方的优势。 元景成知道齐天王寨,不过他的真实想法是迁一部分人进长安城,毕竟偌大个长安,人口不足它全盛时期的六分之一。 李晔其实知道他的意思,不过有苦难言,长安的确是最佳的移民之地,但长安同样是叵测之地,被人看出端倪,暴露细柳城的底细。 禁卫军是李晔藏的一把暗剑,还不到展露锋芒的时候。 元景成见皇帝避而不谈长安,也就没再坚持,“齐天王寨名字不太好,请陛下赐名。” 李晔哈哈一笑:“就叫藏龙谷吧。”元景成是个很好的执行者,三天不到的时间,就迁去了三千青壮和八百民团,李晔还让周云翼领着一营禁卫军过去。 扩军是完成了,但军费问题随之而来。 不能像洪武大帝一样既要马跑又不给马吃草。 军队有理想,知道为何而战当然很好,但人若光靠理想只能喝西北风,必须正视军队的正当利益,这样军队才能有战斗力。 在这个问题上,唐朝是吃过大亏的。 唐懿宗咸通九年庞勋作乱,究其原因就是朝廷一再失信,为了节省开支,不让戍守桂林六年的江淮士卒归乡,士卒怒而起兵,百姓踊跃参加,最终酿成席卷帝国南方富庶之地的大乱,敲响了大唐帝国的第一声丧钟。 这支乱军是唐廷手上功勋卓著的精锐部队,曾帮朝廷平定多次藩镇作乱。 朝廷如此对待功勋部队,漠视将士正当权益,军心尽失。这不是第一次,从玄宗朝开始,将士的利益就被朝廷各种原因牺牲掉。 正常渠道拿不到应有的利益,只能通过非正常渠道获得。 士卒自行拥戴首领,攻伐州郡,或是残杀朝廷派来的官员。 朝廷漠视士卒的权益,士卒也会漠视朝廷,唐之后的几个王朝,莫不都是如此。 洪武大帝搞卫所制,士兵成了军官的农奴,嘉靖年间,几十个倭寇就能直入内地,打到南京城下。 士卒和朝廷如此离心离德,朝廷怎能不崩溃? 但怎么分配利益,又是一个难题。 军功授田?一座光秃秃的长安能有几亩田地? 封官许愿?别最后又弄出一堆节度使出来。 大把撒钱?后唐、后晋、后汉都是这么玩的,谁给钱,谁就是皇帝,开战要给开拨费,守城要给守城钱……不给?我们自己拿。 这已经不是军队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怎么争取最大的利益 真是举步维艰啊,李晔感叹道。 好在新成立的禁卫军是一支全新的军队,没有成为兵祖宗。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关键现在也没啥利益拿出来分配。 事实上,只要李晔放开限制,禁卫军的数量还可以翻上两倍。 但整体素质肯定会下滑,李晔要的不是冗兵,要的是精兵简政。而且二十岁左右的小伙,李晔可以引导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 在细柳城一晃就是两个月过去了,新军的训练逐渐步入正轨,李晔收到张承业来信,王行瑜有新动作。 关中三镇,全是抵在喉咙上的利剑,李晔不敢轻忽,当天返回长安。 长安还是老样子,暮气沉沉,远没有细柳城的活力。 张承业早在天心阁等候,李晔连衣服都没换,就去见他。 天心阁里,除了张承业,还有韩偓、赵崇凝。 张承业大致把事情讲了一遍。 原来这王行瑜当了几个月的忠顺侯,感觉在岐王李茂贞面前抬不起头,要朝廷封他当秦王,否则就起兵来长安讨要。 韩全诲气的暴跳三丈,把这事透露给李茂贞,没想到李茂贞觉得岐王是个小王,也向朝廷讨要秦王爵位。 这一下韩全诲傻眼了,在朝堂上跟崔昭纬吵来吵去,崔胤乘机提议迎梁王入关中,只要梁王坐镇长安,关中宵小自然不敢放肆。 没想到崔胤的提议在朝中还得到一批大臣的拥护。 李晔揉了揉额头。 这些家伙一天到晚都不消停,三天两头整出点事来,就不能给自己点时间编练新军,然后一鼓作气推平他们? 秦王在大唐非同小可,那是太宗李世民当年的爵位,这两家伙还挺有眼光的。 “你们怎么看?”李晔也不客气了,这三人在长安,知道的比自己早,肯定想好了对策。 赵崇凝道:“一个王行瑜,我们可以勉强对付,但加上李茂贞,就不好说了,秦王乃朝廷,怎可轻易予人,臣之计,不如封二人为陇王和邠王。” 一个邠王也许能勉强打发王行瑜,但李茂贞就不是这么容易打发的,陇王和岐王都差不多,他的胃口既然起来了,肯定不会同意。 见李晔沉吟不决,韩偓道:“李茂贞贪心不足,我们可以引王建出兵牵制。” 王建这个人,李晔无论如何都是信不过的,虽说现在和他结盟,但这个结盟是建立在利益基础之上的,没有利益,王建会费力不讨好的出兵?恐怕李茂贞和唐廷大战,汉中空虚才符合他的利益。 李晔目光转向张承业。 张承业只说了两个字:“河东。” 河东李克用? 虽说从后世历史上看,李克用对大唐相对忠心,但也只是相对于李茂贞朱温而言。 李克用打李茂贞王行瑜,那还不是大人欺负小孩子一样。 关键是怎么封赏李克用? 他现在是晋王,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再者,击败王行瑜和李茂贞之后,李克用的势力就延伸到了关中,不利于自己将来的发展,这又是一大隐患。 李晔摇摇头,这事还得自己来。 两人抢一个位置,这不跟后世自己销售公司的办公室政治一个性质吗? 李晔记得当时老板的处理方式是让两人自由竞争。 旋即,李晔脑中灵光一闪。 这不就是抛出一根骨头,两只狗自己抢吗? 李茂贞和王行瑜都不是省油的灯,肯定会狗咬狗。 这不就是自己最初定下的挑拨离间之策? 只要李茂贞跟王行瑜打起来,还怕王建不出手抢夺汉中? 最大的问题就是王行瑜有没有狗胆去咬李茂贞。 王行瑜当年是朱玫手下,临阵倒戈,干掉自己的上司,这样的人还怕他没胆子? 李晔嘴角轻笑,对着帐外道:“找刘全礼来。” 过不多时,刘全礼屁颠屁颠的赶来,一进屋,见皇帝和张承业在,连忙拜倒在地:“奴婢刘全礼拜见陛下。” 李晔挥挥手,示意他起来。 张承业却道:“你是刘季述收的义子?” 李晔只知道这个刘季述是神策军右中尉,是僖宗朝留下的宦官,在神策军中地位略低于张承业。不知道张承业为什么特意点明,难道这个刘季述有问题?李晔模糊记得,原本历史上有个姓刘宦官造反,废了昭宗,立昭宗儿子为帝,后来崔胤伙同神策军三将,复辟昭宗。 哎,都怪唐人取名字太复杂,没记清楚。 李晔其实不太担心,宦官内部有张承业,还有一个火眼金睛的赵崇凝看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吧? 李晔没太当回事。刘全礼吓得不轻,又拜倒在地:“奴婢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目前为止,这个刘全礼办事还算妥帖,上次去邠宁宣慰王行瑜,跟王行瑜打的火热,说明他能力还是不错。 张承业扮了黑脸,他就扮红脸,“全礼起来说话,大家都是自己人,用不着这些繁礼。” 说出这话的时候,李晔没注意到赵崇凝脸上的不愉之色。 刘全礼感激涕零,他在宫中不过是个小黄门,他是聪明人,如何看不出进了这间屋子,就等于成了皇帝的心腹? “朕要你给王行瑜放风,就说朕本意封他为秦王,奈何李茂贞坚决不允。”李晔目光灼灼的盯着刘全礼。 邠宁和凤翔争秦王之事,刘全礼有所耳闻,一听就知道皇帝的心思,连忙点头,“奴婢遵命。” 上次李茂贞联合王行瑜韩建围攻长安,李茂贞得了大大的好处,封了岐王,王行瑜什么都没捞到。 前段时日,王行瑜索要尚书令,又是被李茂贞破坏,还被警告一番。 这次李茂贞来抢他的秦王。 李晔还真不信王行瑜能忍下这口气! 不是所有人都有王八精神的,苟不住的大有人在。 唐末武人,没事就造个反,砍个长官什么的,王行瑜又不是没做过,只要自己煽风点火做的好,不怕王行瑜不咬李茂贞! 刘全礼领命出去之后,韩偓才拱手道:“陛下此计必成,只是朝廷如何从中得利?” 是啊,计策是出了,唐廷怎么争取最大利益? 坐山观虎斗? 还是直接站在明面上攻伐凤翔? 关中诸镇,凤翔李茂贞势力最大。 但李茂贞也是最难打的。 历史上李茂贞劫持昭宗后,崔胤引来朱温,李茂贞缩在凤翔城里硬扛了两年。 最大的问题是,朝廷出兵,必会引得天下瞩目,李克用、朱温等大佬不会放任朝廷整合关中,就像当初不会让李茂贞吞并唐廷一样。 一个完整的关中不符合各方大佬利益。 如果李晔强行攻打李茂贞,先不说必定是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朱温一定会有所行动。李克用现在是盟友,到时候什么立场就很难说了。 李晔只能放弃这个诱人的想法,况且李茂贞被推倒之后,王建占了汉中,王行瑜势力肯定也会大涨,倒下一个李茂贞,又来了两个李茂贞。 思来想去,还是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做大做强吧。 李晔看着桌几上的地图,目光转到镇国军韩建的地盘上。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我们的敌人是谁? 关中三镇,韩建势力最小,但对长安的威胁最大。 镇国军治所在华州,距离长安不过一百多里,下辖华州、同州两个州郡,还控制潼关。 其他的倒还罢了,潼关是战略要地,从古至今都是关中东大门,拿下潼关,就等于李晔终于有了一扇门,不至于空着门等着朱温直接进来。 韩建是蔡州牙兵出身,蔡州兵在中晚唐绝对是泥石流般的存在,个个都是猛人,秦宗权上位以后,蔡州就成了所有人的噩梦。 张浚忽悠昭宗攻打河东李克用,韩建积极响应,带三百人准备偷袭李存孝,被朝中卧底泄露消息,反被李存孝包了饺子,韩建身陷重围,却能从李存孝手中杀出一条血路,不得不说也是当世猛人之一。 而且韩建在华州治理有方,招纳流民,恢复民生,颇得百姓拥护。这样一个人不用想就知道是硬骨头。 不过李晔知道韩建必须死! 因为历史上昭宗想投奔李克用时,被韩建骗入华州,囚禁三年,大肆屠杀李唐宗室和昭宗心腹,不论老幼,自此之后,李唐彻底衰落下去。 这是一匹凶狠狡诈的老狼。 而且就在自己身边。 天心阁中,君臣四人的目光齐齐落在镇国军地盘上。 一个战略机遇期终于到来。 李晔赶回细柳城,连夜召唤军中包括什长在内所有军官议事,藏龙谷的周云翼也被召回。 李晔目光威严的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看到他们目光中的崇敬。 “你们愿意拯救大唐吗?”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语气很平淡,因为此时,他比任何都想听到这些年轻人的真心话。 “愿意!”他们眼中迸起火苗。“你们愿意终结这个乱世吗?”李晔声音渐渐高亢。 “愿意!”他们眼中火焰升腾。 “这条路并不好走,你们会流血,会负伤,会死,你们还愿意吗?”此刻的李晔完全忘记了皇帝身份,仿佛回到当初那个热血青年,曾经无数次在历史书的十字路口上叹息,为这个饱经磨难的民族而叹息,为这片饱经战火蹂躏的土地而叹息。 “愿意!”第二天,整个细柳城都动员起来。 收集粮草,整理器械,训练新军,禁卫军数量再一次扩大。 机遇稍纵即逝,李晔等不起,大唐也等不起。 “最多两个月时间,就会迎来一场大战!”李晔对身边的九个指挥使道。 流民和土匪中很多人原本就是官军和乱军,只要稍加训练就是一支精兵。 九个人都沉默的站在李晔身后。 “拓跋云归,你说说敌人是谁?”李晔点名道。 挑拨李茂贞和王行瑜的事,李晔并未告知他们。 拓跋云归一张黑脸,此刻显得更黑了,老老实实回答:“末将不知。” “安思成?”李晔又看另外一人。 “李茂贞?”安思成不太确定。 “张行瑾你说。”李晔直接点了最油滑的张行瑾。 张行瑾斩钉截铁道:“韩建!” 他能说出来,李晔并未感到惊奇,这家伙可以说是九个兔崽子中脑袋瓜子最灵的一个,李晔也是有意培养他,“为什么是韩建?” 其他人目光转到张行瑾身上。张行瑾一点儿也不露怯,侃侃而谈:“李茂贞太强,王行瑜太远,韩建对我们的威胁最大。” 李晔笑道:“如果我们对付韩建,李茂贞、王行瑜出兵干预怎么办?” 张行瑾笑嘻嘻道:“陛下既然向韩建用兵,那就说明李茂贞、王行瑜来不了。” 李晔摇摇头:“投机取巧,周云翼你说。” 周云翼稍稍沉思便道:“若我军攻打韩建,必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攻下镇国军,李茂贞、王行瑜反应过来,长安也不是那么好打的,他们若联军而来,我军亦可偷袭他们空虚后方,到时候他们坐困坚城之下,而后方大本营被攻陷,军心一落千丈,必败无疑!” 李晔怔怔的看着周云翼,这家伙深藏不露啊。 连闪电战和偷袭后方都搞出来了。 不仅提出怎么对付韩建,还想出怎么应对李茂贞和王行瑜的联军。 而且全部是从军事角度上考虑的,可行性非常高。 这家伙的水准不应该在历史上籍籍无名啊。 李晔心中震撼,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微微点头,算是认同。 其实周云翼提出最有用的一条就是速战速决。 眼下韩建还不知道李晔要对付他,所以李晔占了主动。 这时元景成从远处走来,脸色不是很好看,犹犹豫豫,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李晔挥退身边九人,主动询问:“景成在忧心什么?” 元景成叹息一声:“可怜关中又要乱战不休,不知要新添多少白骨。” 李晔知道他时文人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发作,他看的是眼前,李晔看的是历史,“这天下还有世外桃源?这天下只用仁义便能安定?这天下还有地方不流血?” 一连三个问题,问的元景成哑口无言。 “以血止血,以战止战,哪一个盛世不是前人用无数白骨铺垫而成?”李晔盯着他的眼睛。 元景成其实是一个活在书中理想世界的人,孔孟之道,儒家仁义,早已占据他的身心。 但这样的人注定会被这残酷的世界抛弃。 “孔孟之道,可以用于盛世教化,但不能行于乱世,禽兽怎知仁义?对付禽兽只能用刀剑!”元景成不是没见过黄巢的凶残,他们已经不是人,只是他无法接受自己一点一滴搭建起来的细柳城,又卷入战火之中。 有些事情只能他自己想明白。 细柳城既然动员起来,李晔赶回长安。 攻打韩建的主力是神策军,禁卫军只能用作奇兵。 李晔其实不太愿意过早暴露禁卫军的存在,那样会引起其他藩镇的警觉。李晔在镇国军中早就做了准备,但他没把握一战捉住韩建。 这个人带三百人敢去偷袭李存孝,又能杀出重围,说明他本身就是一员悍将。 想了一阵,李晔自觉好笑,天底下哪有完美无瑕的计谋,成事在天,谋事在人。 在长安呆了一天,王行瑜的回信就到了刘全礼手中。 刘全礼赶忙来见李晔。 王行瑜信上说,忍耐李茂贞多时,只恨孤掌难鸣,若是刘全礼能挑动皇帝下诏讨伐李茂贞,他王行瑜第一个站出来。 李晔看了来信,暗叹这个王行瑜还真不傻,想让朝廷背锅。 李晔也不傻,若真下诏,李茂贞一怒领兵进攻长安,自己引火烧身,王行瑜就可以隔岸观火了。 谁敢信任王行瑜的人品?他的老上级朱玫是相信的,结果被他亲手送上天。 行,你既然不愿意先动手,那我就再加把火!李晔这么想着,目光回到刘全礼身上,“你再给他透个风,就说李茂贞勾结韩全诲,让朝廷下诏封李继筠为邠宁节度使。” 李继筠是李茂贞义子,也是李茂贞手下大将。 若说李茂贞没有吞并邠宁镇的心思,谁都不会相信,这年头每个藩镇都想着做大做强。 两家都是如狼似虎之辈,怎么可能会和平共处? 以前是因为要共同欺负朝廷,所以才表现出亲密无间的样子。 其实裂痕早已产生,李晔不相信这个风透出去之后,王行瑜还坐的住。 若他坐的住,李晔还真敢下诏封李继筠为邠宁节度使。 明知是坑,你王行瑜也不得不往里面跳!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李筠 “父皇,你好久没来找平原玩了。”小女孩嘟着一张嘴,表情十分不满。 这段时日又是练兵,又是打土匪,还要应付朝堂上的鸡飞狗跳,的确忽略了平原。 李晔感到一阵惭愧,“父皇最近有些忙,平原不要生气。” 周围全是豺狼虎豹,只有看到天真无邪的平原时,李晔才感觉回到人间,心中升起一股亲情。平原一对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着,“不行,父皇今晚陪平原看星星。” 不知不觉已经劳累了一天,天心阁外已是黑夜。 “好,父皇陪你。”李晔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尔虞我诈也是要消耗心力的。 “父皇,那几颗连在一起的星星叫什么?”平原指着夜空最亮的几颗星。 “叫北斗七星,看见它们就知道哪边是北,哪边是南。”李晔半吊子的天文水平忽悠小女孩还是够的。 宫女们拿来软榻,李晔躺在上面,遥望苍穹,不知不觉就想起杜让能。 平原蹦蹦跳跳的,活泼可爱。 “陛下,臣妾熬了一点莲子羹。”身后响起皇后的声音。 李晔知道平原能来见自己,肯定有皇后的支持。 也不知道历史改变没有,历史上朱温劫持了昭宗之后,他的妃子们下场很惨,儿子们全被朱温弑杀。 李晔内心深处很敬畏这个英气内敛的皇后,“英素还没歇息?” 皇后娇嗔道:“陛下真是记性差,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 李晔心中一阵尬尴,接过莲子羹,“朕忙糊涂了,英素莫怪。” 皇后叹气道:“臣妾岂敢埋怨陛下,只盼陛下能保重身体。” 几句温言温语,让李晔心中暖意大生。 前世他孑然一身,没想到在这乱世里有了家。 “父皇母后快看。”平原指着夜空中划过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光尾,煞是美丽,她回过头时,发现她的父皇已经枕在皇后的腿上睡着了。 “哼,父皇又骗人。”平原嘴翘的老高,想去弄醒不守信用的父皇,却被皇后制止。 当王行瑜偷袭李茂贞战报传到长安时,长安城中的百姓倒没觉得什么,这些年,这个打过去,那个打过来,都麻木了,只要不是攻打长安,都不是什么大事,日子照样过。 但朝堂上的反应就截然不同了。 几个宰相吵翻了天。 韩全诲指着崔昭纬的鼻子骂,崔胤添油加醋。 崔昭纬难得硬气了一把,说李茂贞贪得无厌,刚得了岐王,又来抢秦王,早晚是大唐的祸害,要求朝廷立即发兵合攻凤翔。 他们吵得越厉害,李晔心情越好,吵就对了,不吵问题才大。 “陛下,休听他胡言,岐王已有奏章呈上,王行瑜欺君罔上,攻伐朝廷栋梁,请陛下下诏,召集天下藩镇讨伐王行瑜。”韩全诲火烧火燎的。 也难怪,这些年他跟李茂贞眉来眼去的,若是没有李茂贞支持,他一个宦官,怎能坐上首相之位? 李晔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 “陛下啊,李茂贞才是大唐的第一祸害,前次鼓动关中藩镇围攻长安,忠顺侯被逼无奈才上了贼船,如今忠顺侯首倡大义,陛下何不趁此大势,一举荡平凤翔?” 要说崔昭纬不愧是读过书的,说话有条有理。 表面上看,攻打李茂贞的确最符合朝廷利益。 但问题是李茂贞是这么好打的? 李晔是后世而来的人,知道能在史书上挂名字的,肯定都有两把刷子,李茂贞对上朱温宣武大军都能扛两年,朝廷的三万神策军弱鸡能干啥? 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把朝廷最后的一点力量都葬送了。 李晔装作头痛的样子道:“诸位爱卿都是国之栋梁,大唐社稷都寄托在你们肩上,你们理出一个万全之策,朕就靠你们了。”说完,也不管朝堂上几人的反应,抽身离去。 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李晔宁愿相信太阳从西边出来,也不相信这些“国之栋梁”能理出个万全之策。 “陛下!”天心阁里,五人恭候多时。 张承业、韩偓、赵崇凝、高行周,还有一员魁梧将军。 “末将李筠,拜见陛下!”魁梧将军半跪于地,神情激动。 一个人可以隐瞒自己的虚伪、狡诈、阴险,但不会真情流露是隐藏不了的。李晔从他双眼中看到了坦诚,以及见到亲人的欣喜,连忙扶起他,“进了这房间,大家就是自己人,何必拘礼?” 李筠面露感激之色,“寿王府一别七年,陛下变得末将都快认不出来了。” 寿王府?李晔知道昭宗即位前,被封为寿王,原来是故人。 张承业道:“当年陛下随先帝西狩成都,李将军一路护送,成都田令孜弄权,打压寿王府旧人,李将军被派往戎州,因而与陛下分离,王建征伐川蜀,李将军孤身投奔长安,因陛下被张浚、韩全诲等人裹挟,没有机会与陛下相见,屈身在神策军中任校尉。” 原来还有这么一大段的故事。 这个人跟着昭宗辗转千里,一度被打压排挤,昭宗得势也没想起他,但他对昭宗却始终不离不弃,堪称忠义无双。 关键他能从川蜀南方的戎州翻山越岭,回到长安,武力值肯定不低,在神策军没有任何关系,升至校尉,能力也不一般。 这样又忠心,又有能力的武将,李晔求之不得! “好好好!”李晔激动的握住李筠大手,“大唐国祚衰弱至此,没想到还有李将军这般忠义之士!” 李筠热泪盈眶:“末将只恨不能为陛下手刃关中三贼!” 李晔勉励道:“李将军何必心急?我等君臣,终会看到那一天!”李晔的目光扫过另外四人,张承业有萧何之才,韩偓思虑深远,赵崇凝刚正不阿,高行周骁勇锋锐,加上李筠忠心勇武,手下框架基本搭建完成,心中倍感振奋,还细柳城中的兔崽子们,有了这些人,李晔才有重振大唐的底气。 “关中三镇,韩建绝不可小觑,此是我们重振大唐的第一步,必须一战而定,李将军,朕命你投奔韩建,以为内应!”李晔望着李筠道。李筠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坚定点头,抱拳道:“末将领命!” 这其实是李晔对李筠的考验。 “高将军!”李晔目光转向高行周。 “末将在!”高行周半跪于地。 “神策军有多少战力就看你的了,两个月之内,朕要神策军至少能出动八千精锐!” 问题最大的就是神策军。 高行周想也不想道:“末将领命!” 望着高行周年轻的脸庞,李晔心中感慨,希望史书没有忽悠人。 八千神策军对八千镇国军,李晔心中是没底的,但时机不等人,自己占了主动,可以从容布置,还有禁军这支奇兵,希望可以一鼓作气端掉韩建。 也只有吞掉韩建,唐廷才有了自保的本钱,虽然在大佬眼中仍是上不了台面,好歹有了一战之力。 李晔心中既兴奋又担忧。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攻潼关 景福二年十月,王行瑜尽起邠宁镇内青壮,挥师凤翔。 “王疯子这是要干什么?”凤翔城上,李茂贞望着如潮水涌来的邠宁军怒骂。 这些年南征北战,打下大大的疆土,李茂贞威严日盛,杀伐之气愈重,身披蟒袍,王者气度油然而生,周围将校连忙拜倒在地,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王行瑜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是倾巢而来,邠宁军的全部家底都押上。 四万大军将凤翔围住,准备一鼓作气拿下凤翔。 李茂贞措手不及,几次野战,都被疯子一般的王行瑜击溃。 李茂贞只能躲入凤翔城,据坚城而守。 不是李茂贞打不过他,而是他没想到王行瑜真有胆子跟他玩命。 李茂贞什么身份?凤翔节度使,岐王,手握十万雄兵,坐拥关内道、山南西道二十多个州,现在居然这么窝囊的被王行瑜堵在凤翔! 但正因为他地盘大,分兵驻守,才给了王行瑜可乘之机。 “父王何必忧心,我看王行瑜是老糊涂了,我们不去找他麻烦,他自己倒送上门来了,等兴元的援兵赶到,我们趁机拿下邠宁!”李茂贞身边一个甲胄齐全的武将道。 这人正是李茂贞收的养子李继筠,跟随他征战多年,勇猛无畏,功勋卓著,是凤翔第一大将。 话是这么说,但李茂贞总觉得事情不太对。 王行瑜一向对自己恭敬有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咬自己?多年的行军生涯造就了李茂贞敏锐直觉,似乎有股暗流牵涉其中。 其实李茂贞一直不赞同从兴元调兵,他的大军分为两部,一部在凤翔,压制关中,一部在兴元,窥伺蜀中。 他窥伺蜀中,蜀中的王建也在窥伺他。 兴元的大军动了,王建会不会趁火打劫? 李茂贞不是不知道王建的野心,但这个王行瑜像疯狗一样咬上来,堵在凤翔城下,凤翔有个三长两短,他李茂贞不死也丢了半条命。 他原本的战略是联合关中三镇,逼迫朝廷,挟持昭宗,学曹操挟天子令诸侯。 天杀的王行瑜突然反水,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不就是一个秦王吗?至于闹成这样?李茂贞郁闷的想到。 兴元城的大军回援关中之后,留下养子李继岌守城,防备王建。 李继岌原名桑弘志,也是跟随李茂贞南征北战的宿将。 对于蜀中王建,李继岌嗤之以鼻,常在军中说,蜀人胆小如鼠,夸言只带本部五千人,就能拿下川蜀。 因此兴元大军回援凤翔,李继岌没太在意,五千本部悍勇之兵,又有兴元坚城,他反倒希望王建能来,若能击败王建,他在凤翔军中地位毫无疑问的超过李继筠。 不过,李继岌虽然看不起王建,但该有的准备都有,城中处于警戒状态,每日多派斥候在汉中侦察。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蜀中。 景福二年十一月,王建不负众望的发兵了。 汉中战报传到长安,李晔长长松一口气。王建是整个计划最重要的一环,他若不出兵,王行瑜必然打不过李茂贞,邠宁有很大可能被李茂贞吞下,如此一来,就算李晔吞掉镇国军,之后将面临的是越发强大的李茂贞。 潼关是关中门户,东汉末年曹操修建,又经西魏、北周修葺,是这时代第一大关。 此地形势险要,南有秦岭,东南有禁谷,谷南又有十二连城,北有渭、洛二川会黄河抱关而下,西近华岳,周围山连山,峰连峰,谷深崖绝,山高路狭,中通一条狭窄羊肠小道,往来仅容一车一马。 诗圣杜甫曾游览此地,写下“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 简单来说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在李晔的心目中,潼关的地位比华州重要的多。 黑夜中铁甲铮铮作响,李晔也在行军队伍中,三天以来,他们昼伏夜出,露宿深山荒野之中,食物只有干粮,连篝火也禁止点燃。 不少刚刚加入没多久的新兵怨声载道,第一天就出现了逃兵,被阿史那真延的斥候抓了回来。 李晔想都没想,当着全军的面,斩首示众。 平时李晔随和大度,这个时候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见了血,三军震肃,再没出现逃兵。 黑暗的群山中,潼关宛如巨人一样挽着山峦。 城墙上有星星点点的火把晃动,应该是巡夜的士卒。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韩建治军有方,潼关属于要地,韩建不会不部署重兵。 李晔原本是想夜袭的,但见到城墙上谨慎的守军,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倘若夜袭失败,潼关就会变成他的噩梦。 禁卫军新立,李晔对他们的战斗力非常怀疑。而韩建是一个小看不得的人。 李晔扫了身边人几眼,他们脸上已有疲惫和畏惧之色。 李晔自己也觉得有些疲惫,暗叹一口气,“撤回山中休整。” 到底是新军,如果全如兔崽子们一样,潼关早就拿下了。 山中开辟出营地,士卒们倒头大睡,李晔忧心忡忡,怎么也睡不着,受前世保险公司的熏陶,尔虞我诈玩弄心机是他的强项,领军打仗就不是了,这跟攻打土匪寨子完全不一样,韩建是合格的对手。 他之所以不避艰险,就是为了把禁卫军牢牢掌握在手里。 来这个世界快半年,在他左支右绌、辗转腾挪之下,唐廷终于有了一线生机。 在山中蛰伏了两日,黄昏时分,阿史那真延送来消息。 潼关上有三千守军往西而去。 李晔略一思索,连夜行军往西而去,难道是支援华州?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在李晔的筹划中,高行周率领八千神策军偷袭韩建坐镇的华州。 李晔在起兵之前就做了两手准备,一是李筠充当内应,二是在很早之前,抽调兔崽子中的一些头脑灵光之人散入城内。 只等高行周兵到,他们就会里应外合。 按道理,此时华州已经拿下。如今潼关守军回援,就说明华州还没有拿下,战事陷入胶着,李晔心中一寒,如果潼关的守军都动了,那么远在黄河之北的同州守军,应该也动了,三军夹击,高行周的八千神策军能否抵挡? 形势急转而下。 李晔头上渗出冷汗,摆在他面前有两个选择,回军支援高行周,或者继续攻打潼关。 潼关如今兵力空虚,对已方有利。 但如果高行周战败,拿下潼关又有什么意义? 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韩建,这人是蔡州牙校起身,战力绝不在高行周之下。 周围人没有意识到危机降临,周云翼、张行瑾各自约束本营去了,连个提建议的人都没有。 当断不断,后受其乱! 李晔深吸一口气,下令道:“阿史那真延,你带本部三百骑兵,沿途袭扰这三千人!” 李晔很看重斥候的作用,所以阿史那真延所部全是骑兵。 阿史那真延领命而去。 李晔望着潼关,城墙上的守军明显少了很多,对身边传令兵道:“传令下去,拂晓攻城!” 不管华州战事如何,潼关都是必要拿下的。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朕要的不是匹夫,而是统帅 当年黄巢兵临潼关,潼关守军缺衣少食,朝廷不管前线将士死活,士气低落,黄巢大将尚让从山中绕到关后,内外夹击,潼关才陷落。 而自黄巢之乱后,潼关有十三年没有经历过大的战事。 关中残破,韩建没想到唐廷会动他的心思,因此防御重心都是东方,饶是如此,李晔目测西城墙差不多八米高。要知道此时长安的城墙才六米左右。 没有攻城器械,强攻是找死。 李晔一直睁眼到拂晓时分,大地仍是一片黑暗,东方天际露出一丝光线。 士卒们被推醒,周云翼挑选五十人作为前锋,从潼关之北的山壁上开始攀爬。 李晔则率领大部往关城靠近。 等待永远是难熬的,李晔虽然对周云翼有信心,但他对自己没信心,第一次大战,患得患失。 一个时辰后,城墙上垂下几道绳索。 李晔大喜,扯住绳索便要攀城,却被张行瑾拦住,“陛下在下面运筹帷幄即可,何必抢我们功劳?” 李晔笑骂一声,也就不再坚持了。 张行瑾带人往上攀爬。 约莫半个时辰后,李晔听到城门被打开的声音,心中巨石才算落地,拔出腰间长刀,冷喝一声:“攻城!” 身后两千多人蜂拥而入。 潼关城内的守军终于有了反应,不过为时已晚,南城守军已被周云翼和张行瑾解决,北城守军不知有多少敌军涌入,不敢妄动,辛四郎一马当先,提着大斧冲杀而去,禁卫军都是身披双甲,寻常刀剑根本没用,长矛只能刺穿一层甲,反而是禁卫军的长刀占了优势。李晔心头热血涌起,提刀跟着冲了上去。 皇帝都动了,其他人也奋勇向前。 当第一缕朝阳洒向大地的时候,潼关上的韩字大纛被砍倒,扔下城楼。 这几天都没睡个好觉,李晔却没感到一丝困顿。 短暂的欣喜之后,李晔又眉头深锁,也不知华州战事如何了。 周云翼全身浴血,半跪在李晔面前:“陛下,潼关既已拿下,同州必然空虚,天赐良机,末将愿率两千将士袭取同州!” 同州距离潼关一百多里,李晔原本想着修整一番再去,不过看周云翼的样子,似乎有十足把握。 李晔不是个犹犹豫豫的人,点头道:“英雄出少年,朕就在这潼关内静候佳音!” 周云翼大喜,领命而去。 他这一走,带了两千人,潼关内只剩下一千人不到的禁卫军,还有一千五百镇国军俘虏,大多都是关中子弟,解除他们的武装之后,李晔并未太难为他们,但也没放松警惕,分出五百人关押他们。 潼关在手,李晔的战略意图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在高行周身上。 河北将门,希望自己没看走眼吧。 张行瑾清点损伤,禁卫军折损两百五十一人,重伤三十七人,轻伤八十九人,阵亡一百一十三人,失踪十二人。 以唐人眼光来看,这算是一场了不得的大胜,不过李晔仍然觉得肉痛。 城楼下一百一十三具尸体整整齐齐的排列着。 大部分都是年轻脸庞,这些都是禁卫军的精华,如果他们不死,经历了这场战斗,他们就可以成为老兵。 李晔令人一一记录他们的名字、籍贯,整理在案,等回细柳城再安葬他们。之后,李晔亲自巡视伤兵营,说是伤兵营,其实就是等死营,这年头可没有后世发达的医疗水平,甚至连绷带都没有。 金疮药属于稀缺物资,寻常士卒没那个福气享受,常用的治疗手段叫以伤治伤,烧红的刀片,烙在伤口上,是死是活全看自己造化。 大部分士卒活不了,重伤基本等于死刑,轻伤也会因为感染,最终痛苦死去。 士卒的惨叫声让李晔心中难受。 好在他是穿越者,不懂医术,但绷带消毒什么的还是知道的。 金疮药城中没有,但衣料很多,麻葛为主,跟后世绷带差不多,还储存了几百坛劣酒,各种粗粮混合酿造。 李晔命人煮麻葛,晾晒,随后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亲自教导用劣酒清洗伤口,然后包扎。 又命人将伤员抬到通风的地方。李晔每日亲自带人来照料伤员饮食。 不排除他的确有作秀的成分,但另一方面,他是真心的心疼这些年轻士卒,在后世,他们还是高二高三的学生,为了李晔,为了大唐,奋勇杀敌。 他们流血,就应该得到相应的待遇。 伤员们感动的痛哭流涕。 李晔觉得这是自己应该做的。也亏李晔的这套办法,伤员死亡率大大降低,这年代人身体素质真是没话说,加上他们年轻,生命力旺盛,得到了很好的照料,轻伤基本痊愈,重伤的死了十五人,李晔真的是回天乏力,还有八个重伤员成了残废,不过能活下来,他们已经感恩戴德了。 在李晔的理解中,伤员其实是宝贵财富,面对过死亡,战斗意志和经验都要强于常人。 一晃就是七天,每天忙忙碌碌的,也不知外面战况如何。 第九天的时候,阿史那真延带着骑兵终于回返了。 一个个像是在血水里泡过一样,当时领命的时候是三百骑,现在只剩一百多人。 每个骑兵都或多或少的带着伤,脸上神情疲惫。 李晔亲自到城门口迎接,见了阿史那真延,眼泪都要出来了,曾经英气勃发的青年将军,如今断了一只右手,胸前的盔甲上全是伤口。 饶是李晔饱经世故,泪水再也憋不住,亲自为阿史那真延牵马。 阿史那真延嚎啕大哭,他身边的骑兵也大哭起来。 虽然没说,但李晔知道他们经历了多么残酷的战斗。 这些青年,就像是李晔的孩子。 “末将、没有辜负、陛下!”说完这句话,阿史那真延昏厥过去。 李晔连忙命人抬他们入城,亲自为他们疗伤。 傍晚的时候,阿史那真延清醒过来,讲述了战斗的经过。 从潼关离开的三千守军,直奔华州,阿史那真延沿途袭扰,敌人全是步兵,拿他们没办法,但三百骑兵对三千甲士,力量差距太大,阿史那真延渐渐讨不到好处,眼看他们就要赶到华州,趁夜发起了突袭。 韩建出身蔡州,手下士卒战力强悍,阿史那真延抱着必死决心,突入中军,斩杀敌方主将,敌军这才溃散,不过他们也付出了沉重代价。 李晔听完,既为手下将士的忠勇感动,又为之骄傲。 这,就是他李晔带出来的兵! 阿史那真延神情沮丧,举起自己的断手,“今后不能为陛下冲锋陷阵了。” 李晔摸着他的额头,“你的确不能冲锋陷阵,但你可以统领千军万马!朕要的不是匹夫之勇,朕要的统帅!”阿史那真延眼中忽然升起神采,声音颤抖:“末将、末将能做到吗?” 李晔笑道:“为什么做不到?你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朕?朕的儿郎岂是一点伤病能打倒的?” “陛下……”阿史那真延挣扎着起身,要跪拜。 李晔没有阻拦。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血战 阿史那在击溃三千援军之后,也曾想打探华州情况,却碰到同州赶来的援军,切断了他们西行的道路,只能回返潼关。 这么多天过去了,李晔其实想通了。 只要长安和潼关在手,韩建就是笼子里的老鼠,迟早被自己拿下。 长安有张承业坐镇,韩建就算击败高行周,又能如何?更何况同州还有自己派出去的周云翼,这么多天,他一点消息都没来,就是好消息。 空虚的同州总不能把周云翼一口气全吞下吧? 之前他的确担心,但见了阿史那真延的表现,他还真不信有人能奈何的了这只灵狐! 眨眼又过去了三天。 李晔站在潼关南城上,终于看到西方缓缓行来一支军。 旌旗上写着大大的“高”字。李晔长长叹一口气,终于取胜了! 高行周带着三千神策军进入潼关,见了李晔纳头便拜,这次不是武将的半跪之礼,而是双膝跪倒在地,他这个样子倒是吓了李晔一跳,莫不是华州没有打下来? “末将对不起陛下。” 李晔心中一沉,勉励道:“高将军何须如此,胜败乃兵家常事。” 李晔现在关心的是长安,长安沦陷,他这个皇帝就当到头了,韩建可以轻易联合朝堂上的各方卧底,从李唐宗室中挑选一个新皇帝。 高行周不敢看李晔,“启禀陛下,华州已经攻陷,只是末将损兵折将,差点被韩建反扑,若不是危急关头,周将军领军杀出,华州仍在敌手。” 周将军,周云翼? 不愧是自己最看重的大将。 李晔甚至怀疑高行周故意在吓自己,扶起高行周,温言道:“韩建蔡州牙校,勇猛不下于李存孝,成名十余载,高将军能跟此人不分胜负,足可扬名天下!” 高行周这才有勇气面对李晔,只是他说出伤亡数字,仍是令李晔一阵肉痛,八千神策军,各种提前布置,又是率先偷袭,居然折损了五千多人。 冷兵器战争,战损超过三分之一,军队就会溃散,但这是唐末,军阀混战,士卒命运残酷,也导致士卒战争意志比较强。 跟富有的大宋天壤之别。高行周大致讲起战斗经过。 偷袭之时,有李筠和内应开了城门,八千神策军畅行无阻的涌入华州城,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进攻韩建府邸的时候。 韩建征战多年,他的府邸其实就是一座小型坚城,高行周暗想自己都夺了外城,认为尘埃落定了。 没想到小城里,有九百蔡州兵,跟随韩建南征北战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 人家根本没想过守小城,而是突然杀出,高行周措手不及,神策军人仰马翻,军心涣散,韩建疯狂反扑。 幸亏李筠占领城墙,高行周才渐渐收拢败军,缓了一口气,没被韩建赶出城。 没来及喘口气,同州援军赶到,内外夹击,神策军退守城墙,血战五天五夜,勉强支撑住。 但华州城除了韩建,还有谋士李巨川,收拢残军,前来助战,高行周逐渐不敌,在城墙上死战不退,部下伤亡惨重。 危急关头,周云翼从天而降,击溃同州援军,两军合力,才击败韩建。 但即使明知大势已去,韩建犹自死战。 高行周率神策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围住。 韩建身披数十创,肠流于地,犹自挥刀砍杀。 最终由高行周一枪刺穿头颅,才算终结这头疯虎。李晔叹了一口气,好一场血战,好一个蔡州韩建。 不能怪高行周作战不力,如果不是高行周,换成其他人,很可能被韩建反杀。 这是一场险胜,处处透着危机,总结起来,李晔的决策没问题,神策军问题不大,禁卫军也没问题,甚至表现超出了李晔的预估,唯一的问题就是韩建太猛了,蔡州兵太猛了,九百蔡州兵差点翻盘。 也难怪当年秦宗权领着蔡州兵单挑朱温和李克用两路大军。 不过总算完成了李晔的战略意图。 在潼关修整两日之后,李晔留下张行瑾、李效奇两千禁卫军镇守潼关,他带着五百亲卫去华州。 进了华州城,李晔才知道这场血战是多么残酷。 时值冬日,整座华州城尸臭弥漫,城墙上有洗不净的血渍,从西城门一路延伸到节度使府邸。百姓们从门缝中透出仇恨而惊恐的眼神。 哪怕知道他是大唐皇帝,百姓的仇恨仍未减弱。 成堆的尸体直接堆放在道路中间。 白色蛆虫遍地,城墙上的石缝里不时见到断指。 李晔忍住恶心,去了伤员营,里面也弥漫着尸臭,重伤未死的士卒痛苦呻吟,活人死人躺在一起,让李晔感觉仿佛进入地狱。这里比潼关还要不如,在这么下去,爆发瘟疫,整个关中都要跟着倒霉了。 和潼关一样,李晔亲自照料受伤士兵,下令军队清理全城,埋葬敌军士兵,收集已军将士尸体,张贴安民告示。 亲卫都都跟着李晔出动了。 李晔深觉做这些比打仗还累,不过付出总有回报。 皇帝的行为很多俘虏和百姓都看在眼里。 大唐两百八十年的江山,何曾出过这样的皇帝? 大唐两百八十年的天下,何曾这样对待过普通士卒? 不少伤兵把李晔当作圣人看待。 圣人嘛,李晔倒是不稀罕,当年唐玄宗李隆基也自封圣人。 但大唐有今日之祸,首要责任就在这位天宝圣人。 由于皇帝的到来,全城处于戒严状态,很多神策军将领要求屠城泄愤。 李晔理解他们的心情,但无法这么做。 毕竟他是一个经历过文明社会的人,无法接受这种野蛮行径。 神策军和城中百姓的敌对情绪严重,李晔为了避免出现兵变事故,将神策军调出城外,同时打开府库,大力封赏神策军和禁卫军,每人十匹绢,三石粮食,阵亡的士卒也被登记造册,十二匹绢,五石粮食。 唐末大乱,经济也乱成一团,铜钱早就失去流通的基础,很多时候,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实物最有效,一匹绢可以换半石米,也可以做新衣服,是硬通货。 粮食更不用说,保命的东西。 如此一来,韩建经营多年的府库,被李晔挥霍一空,剩下的粮食李晔也不打算带走,分送给城中百姓。 如果高行周没有拿下华州,很可能华州会变成当年的睢阳城。 蔡州兵就是一群人形凶兽。 府库除了粮食绢帛,还有很多武器装备。 韩建从军多年,连年征战,这方面准备充足,计有三千件各式盔甲,横刀一千五百把,长矛一万支,弓两千张,箭三万支。 这些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李晔看到一百多件造型奇异的武器。 似剑非剑,剑身与剑柄等长,足有三米长,李晔拿起一把,相当沉重,似乎有二十斤上下。 “陛下,此为陌刀。”身后一个神策军将校平静说道。 李晔呆了一下,这就是传说中的陌刀? 这就是大唐两项神兵利器之一陌刀? 李晔爱不释手,二十斤的东西,不是猛士不可能玩的转。 李晔把陌刀扔给辛四郎。 辛四郎掂量掂量,瓮声瓮气道:“还行,不过没斧头趁手。” 李晔翻了个白眼,这家伙不识货啊,当年李嗣业一把陌刀在手,天下无人能敌。 看来这家伙就是个土鳖。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这小伙子,不对劲 周云翼从同州赶回来的时候,李晔正在处理俘虏,忙前忙后,竟然没注意这位最大功臣的到来。 周云翼恭敬站在李晔身后,一句话没说。 由于是偷袭,镇国军并未有多少伤亡。 俘虏近八千人,还有一些眼看势头不对,当了逃兵。 蔡州兵在韩建阵亡之后,战至最后一人,神策军的伤亡大部分出自他们之手。 韩建在华州颇有人望,镇国军战力实际上比神策军强上不少,但李晔没有整编他们,而是采取自愿原则,愿从军者留,不愿从军者放归。 他们本来就是关中子弟,很多人为了一口吃的才参军,也有些是被强制裹挟。 诏令一下,俘虏去了五千人,还剩下三千无家可归之人,从中挑选八百年轻力壮之人,充入禁卫军,考虑到他们跟神策军的仇恨,李晔只能编为新军,充入李筠麾下,仍旧镇守华州。 做完这一切,李晔才发现周云翼的存在。 “什么时候到的?这帮兔崽子,怎么没打声招呼?”李晔埋怨起身边的亲卫都。 周云翼拱手施礼道:“也就两个时辰,看陛下如此繁忙,没让他们通报。” 李晔笑道:“这次你表现不错,想要什么奖赏?” 岂止是不错,领军攻同州,又转攻华州,整场战役若非他,华州仍在韩建之手,击败高行周,振臂一呼,战局仍是两说。 李晔曾观察过潼关北山,一片绝壁,几无立脚之地,飞猿难渡。 全天下也只有周云翼这只灵狐儿能爬上去。 在兔崽子面前,李晔从不摆架子,也从不把自己当皇帝,而是把他们当成家人,说话也就很随和。张行瑾的性子是一道浪潮,汹涌澎拜,周云翼则是一道深潭,波澜不惊,在李晔面前永远保持臣子本分。 有时候李晔甚至觉得他不是十八岁的人。 “陛下何必把我当外人,重振大唐亦是臣之夙愿!”周云翼眼神清澈。 李晔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半开玩笑道:“要不我赏一位皇族公主给你?”这年代人结婚早,十八岁的小伙子,娃都一两岁了。周云翼大为窘迫:“臣、臣还没考虑这些。” 李晔坏笑着:“总要考虑的嘛,你在长安无亲无故,孑然一身,我给你成个家。” 大唐沉沦至此,大唐皇族更是不堪,到这份上,男子基本都是纨绔,或者庸才,女子也都不知民间疾苦,整日花枝招展,养面首,生活豪奢,性情刁蛮。 驸马不是那么好当的,特别是像周云翼这样底层出身的人。 周云翼是聪明人,连忙半跪在地:“汉之霍去病有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臣不才,愿为陛下扫清寰宇,扑灭叛逆,重现大唐盛世!” 李晔怔怔的看着他,倒不是怀疑他是在演戏,而是担心他脑子坏了。 看来整天背唐诗,听忠义堂的故事不见得是好事,天天像打鸡血一样亢奋,总会憋出问题来啊。 一个活力正旺的年轻小伙儿,不想姑娘,天天想着砍人…… 有些不对啊。 心里这么想,赶紧扶起他,叹气道:“我能有你们这帮兔崽子,何愁大唐不兴!” 周云翼见不提婚嫁之事,也松了一口气,换个话题:“臣在来同州的路上,抓到一漏网之鱼。” 李晔见他这么大张旗鼓的提出来,想来这个漏网之鱼不简单。 “带上来!”周云翼冲身后道。两个禁卫军提着一个脏兮兮的文弱书生进来,近四十的年纪,衣服上沾了不少血迹,一见李晔,抖若筛糠。 李晔挥手,示意禁卫军放开他。 书生一下子倒在地上,挣扎站起,试图在李晔面前维持仅有的尊严。 “你是何人?”李晔有些好奇。 书生一声不吭,装硬骨头。 李晔心头大乐,这是在跟自己演戏呢?明明怕的要死,还装硬汉,这演技也太寒酸了吧? 其实他明白这书生的意思,这年代的文人都讲气节,装模作样,为的就是李晔高看他一眼,然后把他当大才。 这招三国演义里用烂了。 李晔面孔一板:“不说算了,拉下去砍了。” 两个禁卫还没动手,书生“啪”的一声跪在地上,“陛、陛、下饶命、啊。”李晔蹲下来一脸坏笑的看着他:“现在能好好说话了?” “能、能。”书生牙关打颤。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啊,干了什么坏事?”李晔像审问犯人一样。 这书生不说则已,一说就竹筒倒豆子,差点没把自己祖宗十八代都交代出来。 原来此人就是韩建的心腹谋士李巨川。 韩建蔡州猛人,打仗内行,治理政务方面就不行了,甩手扔给李巨川。 李巨川没让他失望,把两州治理的井井有条。 不过此人之前的经历让李晔目瞪口呆。 黄巢挺进关中那年,此人考中进士,没等到朝廷安排工作,皇帝和中央政府的官员都跑了,求官不成,只能自谋生路,投奔河中节度使王重荣,颇得重用,但王重荣兵变被杀,他被贬到兴元。 当时兴元的杨守亮知道他有两把刷子,招为幕僚,好日子没过两天,昭宗火力对准大宦官杨复恭,杨守亮是杨复恭义子,池鱼之殃,杨守亮完蛋,李巨川成为俘虏。 李巨川感叹命运多舛,在落叶上写了一首诗,被韩建看到,韩建虽是武夫,却看出李巨川有才,引为心腹,还让他当华州节度副使。 好日子没两年,李晔偷袭韩建,韩建也玩完了。这人活脱脱丧门星啊,走哪儿,哪儿完蛋。 李巨川也知道自己克主的命,经历韩建惨败之后,完全绝望了,也看开了,趁乱从华州跑了之后,准备遁入深山,不问世事,倒霉的命运再次捉弄他,被周云翼逮到。 李晔心情很复杂,这么多大佬看重他,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 收为已用吧,他这克主光环有点吓人。 不收吧,眼下地盘扩大,对人才的需求更大,而且这个李巨川是传统谋士,思维方式肯定跟李晔不同,若是有他辅佐,看问题会更全面。 想来想去,还是收下吧,也不能全怪他,唐末就是这德行,你方唱罢我登场,杀来杀去,谁也笑不到最后。 李晔封李巨川为华州知府,先把他晾在一边一段时间,一来散散他的晦气,二来,华州新定,有他主事,能安定民心。 不料李巨川愣愣的望着他:“陛下,这个华州知府是什么品级,职权何在?” 李晔一拍脑门,知府是宋朝才出现的官职,自己看明清古装剧剧看多了,没留意。 唐代短暂出现过这个官职,中晚唐各州要么独立,要么被大势力统辖,整个官僚系统全盘崩坏,大佬们军政财三权一把抓,谁还记得朝廷的官名。 话既然出口了,自然不能收回去,“除了军权,一州之政务皆为知府职责。”后世人只要看新闻,就知道分权。 安史之乱为什么能爆发?朝廷太懒了,玄宗太懒了,整天搞音乐,跟杨贵妃胡天胡天,军权、政权、财权,全送给安禄山,等于从大唐版图中划出一个国中之国。 大权独揽,安禄山如何不反? 李巨川向皇帝拱手施礼:“臣领命!”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班师回朝 华州的事情处理完以后,李晔让周云翼镇守同州。 同州在渭河之北,北连鄜坊,东望河中,离潼关不到百里,是不折不扣的战略要地,有周云翼在,李晔可以安心了,到时候让元景成当同州知府,政事无忧矣。 整场大战,前后十五天,李晔连续吞并同州、华州两州,拿下潼关,可谓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要知道这年头的攻城战,动不动打上一两年的,双方都筋疲力尽。 李晔能获胜,最大原因就是有心算无心,不讲武德,各种损招全用上,发动突然袭击。 唐廷衰弱已久,被关中三镇欺负的毫无还手之力,韩建不会想到短短半年之间,唐廷有这种实力。 拿下镇国军,李晔总算心里有点底气,不用每天像坐在刀尖上一样。 当然这点实力在朱温和李克用面前仍是不够看。跟李茂贞差距依然很大。 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回长安的时候,李晔本想低调行事,悄摸摸的回宫得了,他一身常服骑马走在朱雀大街上,身后跟着五百亲卫都,也不知怎么被认出来了。 “陛下威武!陛下威武!” 起初是一两个人喊,接着是整条街的人喊,再然后就是长安居民涌入朱雀大街两旁,“陛下威武,陛下威武!” 虽然不那么整齐,但声音很大,有人扯着嗓子吼,白发老者,黄髫童子,全都跟着喊。 李晔看着热情洋溢的百姓,在马上连连拱手:“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他一个人的声音太小。 身后五百亲卫都齐声大喊:“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瞬间整个长安城沸腾起来。 “大唐威武!” 长安太需要这样的胜利了,大唐也太亏欠长安百姓了。 自安史之乱以来,长安屡被攻破,先是有安史叛军、吐蕃入侵,回鹘劫掠两京,然后有泾原兵变,黄巢之乱,以及还没有发生的李茂贞攻破长安,和后来朱温彻底摧毁长安。 这是一座多灾多难的都城,一次又一次被大唐君主辜负。 现在它陷入极度的虚弱中,太需要一位强势的君主。 李晔的出现,迎合了民心,让百信再度升起一点希望。 还是太宗李世民的一句话透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可惜他的子孙们不成器。 李晔觉得这句话应该反过来看,水能覆舟,亦能载舟! 只要他牢牢站在百姓一边,何愁大唐这艘巨舟不能再度杨帆? 李晔的战马走到哪里,哪里的人群就跪倒在地,他不喜欢这样的跪拜,但此刻的他只能接受。 来到这世界快半年,他感觉自己变了很多,可能是入乡随俗,可能是皇帝身份的原因。 太多人的期望压在他身上。 朝堂大臣们在太极宫前迎候,纷纷对李晔躬身施礼。 韩全诲的小眼睛一直偷偷的瞄李晔。 崔昭纬像是老了几岁。 崔胤倒是恭谨多了,施礼最端正。 韦昭度和一干老臣热泪盈眶。 按照韦昭度的意思,朝廷应该大肆庆祝,毕竟已经快十年没有这样的大胜了,前几年对付杨复恭,表面上是赢了,但实际上输的很惨,出兵出力,却为李茂贞做了嫁衣。 李晔没答应,不过是灭了镇国军而已,离振兴大唐还有十万八千里,现在苟且都来不及,怎会招摇? 李茂贞和王行瑜打的火热,兴元的援军赶到凤翔之后,王行瑜并未与之决战,而是缓缓后退。 王建抓住汉中空虚时机,横扫汉中诸州,兵锋推到兴元城下。 李茂贞一口吃不了王行瑜,只能火急火燎的跟王行瑜议和,抽身回援兴元。韩建的覆灭,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连个浪花也没翻起。 李克用还在攻打李存孝的邢州。 朱温正在攻打他在中原最后的敌人,朱瑾朱瑄兄弟。 李晔挑了一个最好的时机一口吞下镇国军。 紫宸殿里,韩全诲、崔昭纬、崔胤都沉默起来,他们不傻,看出自己被皇帝耍了。 李晔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诸位爱卿,有事早奏,没事朕就去歇歇了。” 三人各怀鬼胎的对视一眼,韩全诲官最大,站出来道:“镇国军向来忠诚本分,陛下此番无端偷袭,令朝廷失信于天下藩镇,于陛下私德亦有亏。” 李晔差点没一口老血吐他脸上,什么叫忠诚本分? 上次是谁跟着李茂贞围攻长安? 李晔怀疑韩全诲是不是当卧底把脑子当坏了,唐廷都只剩下一个长安了,还讲什么失不失信?李茂贞、王行瑜、韩建动不动就来劫持李晔,李晔还要跟他讲私德? 这个太监太坏了,跟后世的公知一个德行,见不得国家好,处心积虑搞破坏。 心中愤恨至极,脸上却笑嘻嘻,“韩相对朕颇有微词?” 韩全诲小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尖着嗓子:“臣不敢,臣完全是为陛下为大唐着想,绝无私心。” 李晔气乐了,“唉,你为何不早说,现在韩建已经死了,你说该怎么办?”韩全诲想了想道:“臣以为,此番王行瑜行悖逆之事,索要朝廷奖赏,岐王为朝廷声张正义,维护朝廷脸面,出兵教训王行瑜,朝廷应该补偿岐王这样的忠心之士,臣建议把镇国军封赏给岐王,以鼓励天下藩镇遵奉朝廷。” 这家伙还真敢说,把镇国军给李茂贞,怎么不把长安也给他? 李晔愤怒到了极点,看来这太监是真的脑子有问题,或者他觉得皇帝李晔脑子有问题? 其实历史上昭宗干过比这更匪夷所思的事。 昭宗大概是受了清流们的忽悠,对付阉党大佬杨复恭,杨复恭逃往山南西道的兴元。 昭宗命神策军攻打兴元。 李茂贞当时的凤翔只有两个州,跟镇国军实力差不多,也跟着出兵了。 不知道昭宗是怎么想的,出兵出力,山南西道十七州,一个不要,不争不抢,让李茂贞一口气吃成了个大胖子。 现在想来,当时的昭宗身边肯定有一伙这样讲武德的人,成天忽悠。李晔盯着韩全诲,“要不朕把皇帝也封给他,省着你为他每天劳心劳力的,朕过意不去。” 韩全诲连忙拜倒在地:“臣不敢,陛下误会臣了。” 李晔是真累了,否则真想踹他两脚。 都是太监,怎么跟张承业差距这么大? 唐廷安好,你韩全诲才是宰相,唐廷倒了,你上哪去当宰相? 别看李茂贞现在跟你称兄道弟的,没有利用价值,你韩全诲能站着跟他说话? “哦,不敢就好,韩相啊,快起来,地下凉,大唐衰微至此,还需诸位爱卿齐心协力扶保社稷。”李晔也不想跟他撕破脸皮,毕竟这年头太监宦官也是大佬。 “臣等谨遵陛下之令。”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争权 李晔看差不多了,就准备抬腿走人。 没想到崔胤站了出来。 李晔看到此人就像心里吃了个苍蝇,但就是拿他没办法。 清河崔氏一门比大唐还要源远流长,从魏晋时,已是名门望族,李晔虽然对他们没什么好感,但也不敢太得罪,更何况他背后站着朱温。 把这些明面的卧底都干掉了,只会让其他卧底潜伏更深,危害更大。 别看李晔是皇帝,一举一动都要想清后果,如履薄冰。 没等崔胤开口,李晔先堵住他的嘴:“崔爱卿,迎请梁王还是算了,目前朝廷还过得去,梁王比较忙,不麻烦他了。” 崔胤老脸红了红,尴尬道:“陛下误会了,臣这次不是迎请梁王,而是朝廷既然拿下两州,总要派遣得力之人坐镇,臣不才,毛遂自荐,愿替陛下镇守潼关!” 李晔再次一口老血涌上喉头,今天让你去潼关,明天你就解开裤腰带让朱温长驱直入了。 怎么一个个这么无耻啊? 难怪历史上昭宗下场这么惨,成天身边就是这些玩意,能不惨吗? 李晔一脸感动,“崔爱卿公忠体国,想朕之所想,忧朕之所忧,去守个潼关太屈才了,不行,朕身边绝不能少了崔爱卿这样的大才,朕意拔擢崔爱卿为中书右侍郎,同平章事!” 紫宸殿里忽然安静起来。 接着就是一人大声疾呼:“陛下不可,崔胤于社稷无尺寸之功,怎么能加封宰相?” 崔昭纬直接跳了出来。 韩全诲也尖着嗓门道:“陛下三思啊。” 两人水火不容,现在却穿一条裤子了。 秦国统一天下,设丞相,各代沿用,但到了汉末,曹操始作俑者,以丞相之位总揽大权,之后各朝对丞相之位非常谨慎,到了北周,杨坚以丞相之位夺了外孙之位,设立三省六部制,丞相就彻底成了历史名词,唐在隋朝制度上做了创新,弄出一个同平章事,被时人称为宰相。 丞相一人大权独揽,对皇权构成一定威胁。 而宰相行使丞相部分权力,却由多人担任,大致上,三省的长官加了同平章事的,都是宰相,宰相多则五六人,少则二三人。 人少,权力就大,人多,权力就被分散了。 眼下朝中宰相三人,首相韩全诲,次相崔昭纬,再次韦昭度。韦昭度在丢失西川大权之后,基本就成了透明人。 朝中大权由韩全诲、崔昭纬把持。 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鸟,贪权如命,怎会让崔昭纬来分权? 李晔就是要让他们专心窝里斗,不掺和自己的事。 很快,朝堂吵作一团。 三人拉帮结派,都有自己阵营。 李晔早对朝堂上的“爱卿”们死了心。 诏令已经下达,接不接受是他们的事,李晔不打算收回。 看了一会儿诸位爱卿的丑态,李晔回宫休息去了。 知道皇帝前线得胜,宫中难得大方一回,到处点着灯火,欢迎皇帝李晔回宫。 李晔不是个小气的人,把手上仅有的一点金银赏赐下去,宫人们欢喜异常,连连叩谢。 自黄巢之乱起,大唐一天不如一天,宫人的日子也一天不如一天。李晔先去见了皇后,皇后难得的穿了一身新衣服,备了一桌酒菜,见了李晔,眼睛里都是水气,平原公主可能被提前支开了,没见到人影。 皇后的心思,李晔怎会不知,到这个时代半年了,李晔完全接受了自己的身份,把平原当成自己女儿,把皇后当自己妻子,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风雨同舟的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英素这些年跟着朕受苦了。”李晔动情道。 皇后何氏出身蜀中小户人家,黄巢之乱,昭宗随兄长僖宗避祸蜀中,结识皇后,自此倾心,两人感情一直很好。 李晔可能受到身体残留情感的影响,对这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很有好感。 “陛下说这些话干什么?我们夫妻一体同心,大唐多少年了,又出一位马上天子,臣妾喜不自胜。”柔和的灯光下,皇后越看越美。 有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美人作陪,李晔不知不觉喝多了。 喝多了的后果就是管不住自己。 管不住自己的后果就是潜藏在身体里雄性欲望控制不住。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李晔还是有些头痛,这年代的酒也不知怎么搞的,入口绵软,但后劲很足,每次都会头痛。 身边佳人不在,只留下一锦被的荷香气味。 “父皇在哪里?父皇在哪里?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来。”听声音就知道是平原来了。 李晔赶紧穿好衣服,咳嗽两声,故作威严,“平原,休得胡闹。” 平原歪着脑袋看他,嘟着嘴,“父皇又做什么坏事了?” 李晔差点没一口气呛到,童言无忌,听者有心,加上做贼心虚,李晔以大笑掩饰自己的尴尬,“你呀,就是个鬼灵精怪的小丫头。” 李晔觉得自己前世一定是个女儿奴,不然不会跟平原这么亲。 平原不懂什么是小丫头,小眼神疑惑了一阵。 父女俩玩耍了一阵,李晔就去了天心阁。 “恭喜陛下旗开得胜,收服华、同两州。”说这话的是赵崇凝。 以前这人见李晔的时候,从来都是不假辞色,如今也会恭维了。 不过他的话没说到重点,收服潼关的意义一点儿也不亚于华、同两州。 潼关在手,两州才能成为战略后方。 “近日孙德昭、孙承诲两人积极奔走,似乎有意出任两州刺史!”张承业道。 刺史的职权比知府大多了,就是一个缩小版的节度使,掌控境内所有大权,只向朝廷输送赋税钱粮。 韩偓冷哼道:“两州才落入朝廷手中,两人就盯上了。” 李晔不是昭宗,更不是僖宗,到嘴的肥肉怎会分给别人? 张承业道:“只可惜陛下今非昔比。” 李晔微微一笑,孙德昭、孙承诲始终是个祸患,不过眼下不是处理他们的时候,两人在神策军中关系错综复杂,李晔还不想动他们,眼下要关注的是李茂贞和王建的兴元大战。 经此一役,李茂贞损失最大,实力有所消减。 而王行瑜已经跟他反目,有他和王建南北牵制,长安终于无忧了。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捞到更大好处。 李茂贞手上握有二十一个州,单论地盘,在天下藩镇中数一数二。 只不过关中残破,人口比不上关东诸藩镇,富庶程度更是天壤之别。 即使如此,李茂贞也不是李晔目前能撼动的。 只能希望王建、王行瑜能继续削弱李茂贞。 此次战略虽然略有波折,但整体来说,还是达到了预期,提振了李晔的信心。 “长安城的土地清查怎么样了?” 这事是赵崇凝负责的,“回陛下,人口清查完毕,长安共有九万八千户,二十七万口人,老弱妇孺共计二十一万,青壮六万八千四百余人,神策军不计算在内。” 能这么详细,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不过,长安周边土地有些麻烦。”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对内绝不妥协 关中连年大战,豪门富户早就被一波又一波乱兵祸害的差不多了,按道理,应该没有什么难度。 李晔就是想趁这个机会,把土地收回手中。 任何朝代,最主要的矛盾其实就是土地兼并,底层百姓活不下去,才揭竿而起。 李晔静待下文。 赵崇凝酝酿了一下情绪才道:“臣清查出上等良田一千八百顷,中等田两一千三百顷,下等田一千五百顷。” “怎会如此之少?”韩偓忍不住插嘴。 李晔来自后世,在城市生活工作,对田地大小没个概念,韩偓的话提示了李晔,也就是说整个长安加起来只有四千六百亩地。 不太对啊,但凡天下有个什么乱子,矛头都对准长安,按理说,长安的地主老财功勋贵胄们死的差不多了,应该有很多无主田地才对。 没等李晔发问,韩偓叹息道:“昔年开元盛世,长安人口过百万,吏部登记关中田地有五万七千顷,没想到如今长安人口才二十七万,田地却只有六千六百亩。” 李晔不是傻子,有人先他一步侵吞土地。 赵崇凝看了一眼张承业。 天心阁里的四人,哪一个不是心思通透之人?张承业向李晔拱手道:“陛下,臣回避一下。” 李晔察言观色,别人或许对张承业有所怀疑,但他绝不会,“不用了,这里都是自己人,不用回避,有话直说。” 赵崇凝冲张承业拱拱手:“以上是臣在吏部籍册里清查到的,臣亦实地考察过,关中因连年战乱,水渠失修,长安周边有一万顷田地荒废,还有五千倾在神策右中尉刘季述手上,八千四百倾在诸皇族王爷名下,当然,实际土地可能跟臣有所偏差,但相差无几。” 李晔目光转向张承业,“这个刘季述到底什么底细?”他记得刘全礼也是此人义子。 张承业施礼道:“此人咸通六年因家贫入宫,护卫先帝巡守西川有功,擢升为神策军右中尉,在宫中二十多年,根基深厚,党羽众多,为人低调。” 党羽众多为人低调?这不是跟自己走苟且路线差不多吗? 李晔在屋中来回踱步。 关中在秦汉之际沃野千里,天下一半的人口和财富都在此,因此奠定了秦汉一统天下之格局。天下有变,关中之军顺流而下,无往不克。 但经历安史、黄巢之乱,关中千疮百孔,实际上已经远远落后中原、河北、江南等地,甚至连川蜀都比不上。 如此险峻的形势,偏偏还有皇族和权臣不断兼并土地,百姓食不果腹,对朝廷怨念日盛,这是唐末民心思乱的原因。 李晔若想有所作为,就必须直面这个问题,解决这个问题。 否则他只是跟后世李中堂一样的裱糊匠。 李鸿章的时代,大清奄奄一息,到底还有一口气在。 而李晔所在的唐末,大唐只是冢中的一具枯骨。 枯骨也有枯骨的好处,至少没有那么多蛆虫。 无论李晔想做什么,阻力都很小,大家都虚弱,如果这时候李晔都不敢触碰他们的利益,可想而知以后的难度有多大,你成长,利益集团也在成长,甚至会腐化精心培养的新鲜肌肉。 这不是李晔想看到的,也不是他想要重振的大唐。李晔停下脚步,目光坚定起来,“明日起,阿史那真延率亲卫军协助你,清查土地,无论宗室还是权臣,吃进去的,朕要他们全吐出来!” 对外可以苟,可以怂,只要坚守底限即可,但对内,绝不能妥协,绝不能松懈。 只要亲卫军在手,神策军大权在握,李晔绝不相信他们能蹦跶出花儿来。 赵崇凝声音洪亮:“臣领命!” 张承业间接提到自己初掌神策军军权,要消除韩全诲在军中的影响力,只能联合刘季述,所以才会让赵崇凝起了疑心。 任何人怀疑张承业,李晔不会。 不仅仅是他在历史上留下的痕迹,而是张承业用实际行动向李晔证明他的能力和忠诚。 李晔重用高行周,明眼人都看出是在分张承业的权。 张承业没有任何怨言,积极配合,挑选神策军最精锐的八千人出来交给高行周。 若非这八千精锐,高行周怎能跟韩建的蔡州兵匹敌? 一个宦官若是不恋权不贪财,只能说明他是有梦想的。 第二日,李晔召阿史那真延回长安,除了本部斥候,又从禁卫军中抽出两个都,全力协助赵崇凝。 赵崇凝不再畏畏缩缩,大刀阔斧。 不到三日,李家的几个王爷就闹到李晔面前。 李晔也分不清谁是谁,一个个脑满肠肥的,公然在朝议上大哭大闹,说土地是祖宗分给他们的,皇帝若是一意孤行,他们这把老骨头就撞死在紫宸殿上,到阴间去向列祖列宗告状。 唐廷都这德行了,若是没有对自己挥刀的勇气,又怎敢对藩镇挥刀? 再说李晔也没觉得这些王爷们就是自己人。 吃大唐的,喝大唐的,都快三百年了,是时候贡献一把了。 否则还不是便宜了那些乱臣贼子?论演技,李晔觉得他敢称第二,全天下都没人敢称第一。 当下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大唐天下颓废至此,他李晔难辞其咎,自己没面目去阴间面见李唐的列祖列宗,只好请几个王爷先下去,代表他李晔向祖宗们赔罪。 两排雄赳赳的亲卫都涌进门后,几个王爷忽然不闹了,忙歌颂李晔治国有方,大唐秩序井然,远超先祖,不需要向列祖列宗请罪。 得了好处的崔胤跟着拍马屁,朝堂上立即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要说他们别的本事没有,拍马屁绝对一流,文采斐然,辞藻华丽,李晔差点就信了。 于是整个早朝都在一片祥和友好的气氛中完结。 下了朝,李晔满脑子都是刘季述,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沉的住气,要么是认怂了,要么在鼓捣什么阴谋诡计。 “陛下,覃王李嗣周求见。”自从刘全礼外出办事之后,新进的小黄门就是这个三十岁的王仲先。 说实话,李晔不怎么喜欢此人,这人给他的感觉阴飕飕的。 但他做事还算不错,对自己毕恭毕敬,李晔也就没多想。 一听到又是宗室王爷,李晔就大感头痛,难不成又是来找自己要回田地的? “见吧。”李晔想通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臣李嗣周拜见陛下。”出乎李晔意料,这个覃王李嗣周倒生的一副好皮囊,面如满月,身躯挺拔,双眼有神,英气勃发,二十一二的年纪,态度也甚为恭敬。 第一印象不错,李晔也就耐着性子客套起来,“自家人,无须多礼,赐座。” 宫女搬来胡凳,李嗣周恭谨坐好。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神策军大营 李晔不喜欢藏着掖着,直接询问:“覃王此来,可是为了清查田地之事?” “回陛下,是也不是。” “哦?”李晔兴趣被提上来了。 “臣此来的确是受诸王叔所请,前来劝陛下回心转意。” “那么覃王觉得应该清查田地吗?” 李嗣周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李晔,见李晔没有动气,才回道:“大唐国势衰颓如此,若陛下能重振大唐,一点田地算什么?大唐在,他们还是王爷,还有荣华富贵可言,大唐若是不在了,他们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李晔好奇的看着李嗣周,没想到李唐皇室还是有几个明眼人的。 “臣僭越了,陛下恕罪。”李嗣周起身施礼。 “没什么僭不僭越的,诚如覃王所言,大唐国势衰颓,老祖宗的基业只剩长安孤城,没有田地,就没有粮食,没有人心,处处受制于人,朕不得已,清查长安周边田地,补充国力,没想到诸位王爷不依不饶,也只有覃王你看得开。” “臣亦知陛下举步维艰,国难即是家难,臣覃王府愿献八千石粮,两千匹绢,以资陛下扩军之用。” 李晔惊讶的看着他。 盛唐之时,这点东西不算什么,但现在,这些东西基本就是一个王府的全部家当了。 不感动是假的,没想到李嗣周这么深明大义,雪中送炭。 看来李唐宗室中还是有能用之人。 白拿人家的,心里始终过意不去,扶起李嗣周,“年纪轻轻如此深明大义,在长安中是埋没了,出来为大唐做一些实事吧。” 李嗣周当即半跪于地,“臣愿从军。” 李晔原本也是这个意思,宗室有个领兵的王爷,对各方势力都是一种威慑,只是不知道这个李嗣周能力如何。能力差一些不是什么大事,禁卫军将领还不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 就看他能不能吃苦。 “好,你有如此志气,朕心甚慰,不过从军是靠真本事说话,朕的兵不是这么好当的!” 李嗣周到底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锐气正盛,“臣不怕辛苦。” 李晔笑道:“很好,过几日细柳城招兵,你从底层做起。” 细柳城和禁卫军的存在还是一个秘密,长安城中知道的不多。此番偷袭韩建,各方都认为李晔用的是神策军,李晔确实让亲卫军打着神策军的旗号。 李嗣周眼神迷惑,细柳这个地方他是知道的,不过是渭水之北的一片荒地,什么时候有座城了? 不过皇帝发话了,他也就不再多问了,起身告辞。 李晔刚准备起身回宫,不经意间瞟到王仲先不知什么时候在一众宫女之后。 李晔心中一紧,难道他是在偷听? 自穿越到这个时代,李晔小心谨慎,唯恐步了历史上昭宗的后尘,对身边的宦官更是多留了几个心眼。 刘全礼在的时候,没有吩咐,绝不会靠这么近。 心里这么想,脸上却当什么都不在意。 却也不敢回深宫大院了,按照礼制,内宫只有宦官,侍卫不得入内。 没有侍卫,李晔觉得心里不踏实。潜意识里,他觉得这个刘季述不简单,自己刀子都动他头上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看过无数电影电视剧,越是平静越是有问题。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唐末宦官心狠手辣,若是动什么歪心思,自己防不胜防。 换了身常服,带了辛四郎和几个亲卫,索性就去东城通化门的神策军大营看看。 几十个闲散军汉懒洋洋晒着太阳,还有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随意进出,见了李晔八个人进来,居然像没看到一样,既不盘问,也不阻拦,仿佛菜园子一样,跟细柳城禁卫军大营简直天壤之别。 早就知道神策军烂,没想到已经烂到骨子里。 上一次李茂贞没有下决心攻打长安,真是万幸。 辛四郎勃然大怒,挥着马鞭就要上去教训他们,被李晔拦住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打了他们又能怎样?抽几鞭子就能让他们变成精兵? 李晔原本以为神策军缺的是战斗意志,现在看来是缺军纪。 没必要再看了,又转向西城的开远门大营。 还没靠近,就远远听到整齐的呼喝之声。 大营门前两个魁梧军士肃立警戒,手持长矛,寒光闪闪,见李晔几人在营门前驻足观望,立即喝道:“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李晔不怒反喜,让辛四郎拿着军牌上去交涉。禁卫军不在兵部的籍册之上,为了掩人耳目,全部都是神策军编制。 辛四郎在神策军编制里是都头。 营门兵检查了军牌,也就不没有为难,打开鹿角,放李晔入营。 操场上几百个士卒正在训练长枪结阵,几个军官穿梭其中纠正动作。 “你们是什么人!”一名骑兵策马赶了过来,拦住李晔等人。辛四郎掏出军牌,骑兵不为所动,“没有高将军令牌,不得入内!” 这是高行周的营地? 难怪气势都不一样,想想也是,若都是如通化门大营一般,三万人也不一定挡得住韩建的九百蔡州兵。 “休得无礼!”又是一骑绝尘而来。 马上之人滚鞍下马,半跪在地:“末将高行周拜见陛下!” 先前那名骑士赶忙下马,跪在地上。 李晔先是扶起高行周,再扶起那名骑士,勉励道:“神策军若都如你这般,关中诸镇何足道哉!” 骑士感激涕零,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高行周向他使了个眼色,骑士施礼退下。 “陛下今日如何来开远大营?” 见了高行周,李晔心中阴霾顿时消散,笑道:“怎么,朕就不能来看看?” 几日不见,高行周沉稳多了,眼中的锋芒已然内敛。 自古名将多是战阵上磨砺而出的。 “陛下说笑了,末将只怕士卒不识天颜,冲撞陛下。” 李晔拍拍他的肩膀,“朕好歹也上阵杀敌,没你想的那么弱不禁风,朕此来,就是见见神策军气象。” 自攻下华州之后,李晔没有给将领任何赏赐,他拿不出任何实际的东西,难不成刚打下的两州,又分出两个节度使不成?封官许愿更是不可能,这样的队伍迟早要出问题。 好在高行周觉得自己在韩建手上吃了个大亏,若非周云翼救援,他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问题,因此也没脸要什么赏赐。 “末将惭愧。”高行周还在为华州失利耿耿于怀。 李晔勉励道:“韩建带三百蔡州兵就敢去偷袭李存孝两万大军,高将军以八千新军直面九百蔡州兵,血战不退,足称当世勇将!” 李晔觉得如果没有朝中卧底泄密,李存孝搞不好就要阴沟里翻船。 所以李晔并不是恭维高行周,而是佩服他的武勇。 高行周脸上这才散去惭愧之色。 李晔道:“你在神策军有两个多月了,觉得神策军如何?” 谈论兵事,高行周就没那么多拘束了,“神策军战力堪忧。” 不堪忧才怪,张承业虽然有些武艺,但毕竟不是大将,神策军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又不能大刀阔斧的改造,肯定不会有效果。 张承业能凑出八千可战之兵,已经很不容易了。 高行周这么说已经是相当委婉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赴宴 其实李晔已经很满意了,毕竟神策军的精华都掌握在高行周手里。 随意转了两圈,就跟辛四郎回宫。 刚到太极宫门前,王仲先一溜小跑迎了上来,“陛下,河东夫人准备了晚宴,刚派人来请陛下,只是陛下不在宫中。” 河东夫人裴贞一出身河东裴家,名门望族,在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这半年来,李晔只见过她一次。 裴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李晔没多想,就带着辛四郎等一干亲卫进内城。 没想到王仲先拦住辛四郎,斥道:“皇宫内院,也是尔等粗鄙之人能进的?” 这个举动大大出乎李晔的预料,皇帝带人回家,还要一个宦官说三道四? 更何况李晔跟他不熟。 辛四郎一脚把他踹翻在地,“瞎了你的狗眼,我等乃是陛下亲卫,陛下去哪,我等就要去哪,你是什么人,敢阻拦我们?” 不得不说,辛四郎这家伙的凶气被培养出来了。 李晔记得刚认识他时,还是老实巴交的一闷油瓶。 李晔扶起王仲先,客客气气道:“手下人不懂事,你不要见怪。” 这年头骄兵悍将太寻常不过了,王仲先麻利的从地上爬起来,眼中阴冷一闪而逝,“奴婢不敢,是奴婢说错话,惹到将军了。” 李晔踹了辛四郎一脚,“这是宫里,要讲规矩,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辛四郎瓮声瓮气道:“保护陛下就是末将的规矩!” 李晔两手一摊,对王仲先道:“你先去回禀河东夫人,朕准时赴约。” 王仲先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辛四郎凶神恶煞的眼神,识趣的闭嘴了。 李晔回到寝宫,越想越觉得不是事,总觉得这个王仲先有些不对,还有河东夫人没事请自己赴什么宴? 算了,这段时间劳心劳力,李晔不愿费那脑子,换了一身衣服,就带着辛四郎几人赴宴。 河东夫人虽然地位不高,但排场一点都不低,住寿安宫,宫殿连阙,灯火辉煌,不时有钟鸣丝竹之声传来,宫女宦官侍立两列,衣服都是新的,大红大绿,中间铺着一条紫色蜀锦地毯。 这场面还真有几分盛唐气象。 皇后住的宁安宫跟这里比,简直像小门小院。没办法,李唐皇家算是衰落了,但人家河东裴氏可没有。 从秦到汉,历经魏晋,再至隋唐,裴家始终屹立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李晔看这阵仗,心头就有些发虚。 虽然是皇帝了,但穿越的这半年,正是昭宗霉运开始的时候。 四方税赋断绝,宫中日用短缺,他还没来得及享受封建帝王的腐败生活。 “恭迎陛下!”宫女宦官齐声喊道。 裴贞一亦在台阶之上对李晔施礼。 搞得这么隆重,李晔都有点不自在了,天子气度在这个时候绝不能虚的,幸好李晔演技不错,眼观鼻鼻观心,昂首走上台阶。 身边的亲卫自然不能跟上,在宫殿下肃立。 要说顶级门阀的女人就是不一样,额上点着三瓣花钿,头上步摇珠光宝气,一身剪裁得体的华服,腰间挂着羊脂一样的白玉,这身打扮倒也算了,关键裴贞一是真的貌美如花,而且是那种雍容华丽的美,肌肤胜雪,仿佛吹弹可破,言语间,脸蛋微微发红,胜过胭脂。 美人如此,倒显得李晔寒酸了。 不过李晔的心理素质跟他的脸皮一样深厚。 搞销售的就不知道什么叫怯场,微笑着牵起裴贞一素手,“爱妃费心了。” 裴贞一俏脸微红,也不挣扎,“外间风大,陛下请入内。”殿中灯火辉煌,香炉袅袅,铺陈比其他宫殿阔绰多了。 以李晔屌丝的见识,自然分不清这些名目繁多的器皿。 裴贞一引着李晔走向主位。 左右两边各设一位,显然今晚夜宴还有其他人。 想想也是,搞得这么隆重,当然不是简单的宴会。 这不就是后世见大客户的场面吗?唯一不同的是后世一个大桌子上吃饭,这里是分餐制。 李晔落座之后,裴贞一款款施礼,“陛下,今日族兄从河东赶来,为陛下送来良马千匹,粮草四万石。” 李晔刚坐下去,又“蹭”得一下站起来,瞪大眼睛,整个神策军才三千战马,长安城倒是不缺马,但战马寥寥无几,还有两万石粮草。 人吃的粮食,马吃的草料,整整四万石啊,够他的兔崽子大军吃两三个月了。 天上掉馅饼啊。 不,不对,天上不会掉馅饼,李晔经历过几百次这样的场面。战马、粮草都是这时代最紧缺的物资。 没事人家白给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想通这些,李晔心中有数,半开玩笑道:“这么多东西,朕可还不清啊。” 裴贞一嗔怪道:“陛下说笑了,裴家和大唐荣辱与共,陛下剿灭镇国军,臣妾娘家甚为欢喜,命族兄裴贽特意呈送陛下。” 裴贽?李晔有印象了,现任礼部侍郎,在朝堂上不显山不漏水的。裴家搞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给裴贽铺路? 这么一想也对,整个大唐,裴家名相辈出,前有裴寂、裴矩,中有一代贤相裴度,到了现在,裴家反而默默无名,连韩全诲、崔胤这样的人都封宰相了,裴家的失落可想而知。 只要不是想染指他的禁卫军,其他的都可以商量。 而且裴家人素质不错,远远强过清河崔氏。 裴贞一拍手,殿外即有宦官唱声:“礼部侍郎裴贽觐见陛下。” 不一会儿,一个四十岁文士入殿:“臣裴贽拜见陛下。”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人家还带着厚礼。 “裴爱卿免礼,既然是家宴,不用拘谨。”李晔寒暄道。 裴贽在朝中是清流中人,目前阉党有韩全诲,清流中人向来鄙夷崔昭纬崔胤的为人,不愿与他们为伍,唯一拿的出手的人物就是韦昭度,但这个韦昭度实在有些令人失望,德行方面没话说,民声也不错,但就是能力欠缺,蜀中之败,断送了唐廷的退路。试想此时李晔手中握有西川,至少不会这么苟且,这么狼狈,也不用被李茂贞骑在脖子上欺负。 裴贽在此时站出来,挺有眼光的。 不管李晔喜不喜欢,扶植一个清流党人为宰相,可以进一步牵制阉党和崔家二贼。 有些话是不用说透的,说透了就没意思。 李晔心中始终有点卖官鬻爵的罪恶感。其实作为一个后世人,李晔不在乎什么清流阉党,能做事,能为国家出力,就是可用之人。 怕就怕被圣贤书搞坏脑子的人。 好在唐末的文人不像宋朝,残留了几分盛唐的昂扬,少了几分后世的迂腐。 李晔有卖官的罪恶感,裴贽有买官的屈辱感,话不多,低头饮酒。 倒是裴贞一打圆场,“族兄性情耿直,陛下莫要见怪。” 李晔借着酒劲,似醉非醉道:“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才是好猫。” 裴贽闻言面色一滞,旋即脸上的晦气一扫而空,站起身对李晔深深拜了两拜,出门而去。 孺子可教也,有心气是好事,至少不会跟韩全诲、崔昭纬、崔胤沆瀣一气。 裴贞一美目泛光,“多谢陛下开导族兄。” 喝了点酒,佳人相伴,李晔心里的野马有点脱缰,要不怎么“酒、色”二字绑在一起呢。裴贞一欲迎还拒,不胜娇羞,弄得李晔身体上的野马都栓不住了。 “陛下,还有一位客人呢。”美人呢喃,李晔差点就按捺不住了。 “哦?爱妃还要引荐什么人?” 恰在此时,殿外宫人唱声:“神策军右中尉刘季述觐见!”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宦官造反 李晔听到这个名字酒就醒了,借着醉眼看了一下裴贞一。 刘季述能打通裴贞一的门路,不得不令李晔警觉。 难道二人勾结在一起? 裴贞一脸上并无异样,仿佛只是见个普通客人。 “爱妃呀,咱们家宴,请他来干什么?” “陛下误会了,臣妾族兄入宫,刘季述掌管内廷,自然要先向他呈报,没他准许,外人进不了内廷,臣妾也不敢得罪啊,只能也请他。”裴贞一言语间甚是不满。 须臾,一黑服高瘦宦官入内,也不行礼,站着道:“老奴刘季述拜见大家,拜见夫人。” 刘季述马脸鹰钩鼻,李晔总感觉他长得像只乌鸦,说话的嗓音也像乌鸦。 李晔打了个酒嗝,“哦,刘季述啊,快来陪朕喝酒。” 刘季述目光阴沉的直视李晔,“大家喝多了。”这个动作非常无礼,仿佛在审视李晔一般。 “胡说,朕怎么可能喝多?”李晔心中咯噔一下,来者不善。 刘季述叹息一声,“大家就是这般刚愎自用,才坏了国家不少大事,老奴侍奉三代皇帝,陛下是最差的一位。” 李晔放下酒杯,不再演了,眼中恢复清明,“哦,看来你对朕早有成见?” 刘季述阴恻恻的笑道:“懿宗陛下和先帝都是靠着我们内官,才坐稳皇位,也是靠着我们内官平定黄巢之乱,大家登基以后,先清算田令孜田阿父,后诬杀平乱功臣杨复恭,致使王建、李茂贞之流趁势而起,如今大家又对老奴举起了屠刀,老奴甚为惶恐。” 举起屠刀?自己只不过是清查土地而已,没想到在他眼里成了动手的征兆。 其实也难怪刘季述反应过激,宦官没有那玩意,对金钱和权力更贪婪一些,田地就成了他的命。 李晔动他命,他能不激动? 话说到这个份上,解释肯定是没用的,李晔再怎么说也是皇帝,需要向一个宦官赔礼道歉? “刘将军,怎可对陛下如此无礼?”裴贞一俏脸含怒。 李晔一时分不清她是在唱双簧呢,还是真在呵斥刘季述。 “夫人明鉴,非是老奴无礼,而是陛下要老奴的命,老奴不得不先发制人。”说完,殿外一片刀剑出鞘之声。 辛四郎的吼声传来,“你们干什么?” 李晔额头上冷汗直冒,辛四郎只有六个人,寡不敌众。 没想到这个刘季述说动手就动手,历史上的内乱提前到来。 也怪自己托大,长安城都在张承业的严密监控之下,但皇宫大内反而疏忽了,李晔以为太监没兵权,翻不出什么花来,结果不仅翻出花来,还搞出大浪。 一众甲士涌入殿内,宫女们尖叫着四散奔逃,领头一将正是孙德昭,后面孙承诲、董从实,神策军三将全部到齐。 孙德昭利刃在手,上面沾着殷红血迹,眼中杀气腾腾,冷声道:“末将孙德昭拜见陛下!” 说是拜见,膝盖都不弯一下。 身后诸人齐声道:“拜见陛下。” 裴贞一全身瑟瑟发抖,却并未离去,颤声道:“你们想干什么?” 孙德昭理都没理她,而是望着李晔,“当年黄巢作乱,末将之父起一千乡勇,往攻黄巢大将朱温,后朱玫祸乱长安,末将父子二人沥血苦战,身披十数创,赶走朱玫,克复长安,迎先帝回京,然陛下登基之后,置我等功臣不顾,任用清流书生,致使国势沦丧,后又启用张承业、高行周等人,使我等无立锥之地,敢问陛下,是要将我等赶尽杀绝才肯罢休吗?” 剪除权宦,任用清流,那是昭宗干的,不是他李晔干的,不能全算在自己头上啊。 到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激怒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李晔只能认怂:“诸位将军有话好好说,都是朕不对,朕已经知错了,你们不是想要华州同州刺史吗?朕封你们为镇国军节度使,统领神策军。” 这份上,李晔也顾不上皇帝尊严了,活着最重要,活着才有翻盘机会。 一听镇国军节度使,孙德昭眼神犹豫起来,扫了一眼左右的孙承诲、董从实。 刘季述乌鸦一般笑了起来:“陛下这个时候才知道我们的功劳,是不是太晚了一些?” “不晚不晚,朕其实早就知道三位将军的功劳,都怪张承业,想要独揽神策军大权,才一力打压三位,唉,朕被佞臣蛊惑,闭目塞听,三位将军都是国之干城,是朕之臂膀,朝廷全靠三位将军才保得平安,朕只是一时糊涂,现在朕看明白了,你们才是真正心系大唐心系天下的人。”危机关头,李晔什么昧良心的话都说出来了。 “真的?”董从实一脸憨厚。 刘季述眯着眼看着李晔。 “当然是真的,朕乃天子,出口成宪,从不骗人,朕现在就拟旨,封刘季述为尚书令,同平章事,总揽朝政,赐号忠坚平难功臣,封孙德昭将军为大将军,总领神策军,赐号忠贞平难功臣,孙承诲将军为骠骑将军,赐号忠勇平难功臣,董从实将军为车骑将军,赐号忠义平难功臣,长安之事,自此全由三位将军决断。”李晔也不管唐朝有没有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先封出去再说。 这年头,提刀的将领大多没什么文化,被一堆封赏名号搞得晕头转向。 孙德昭、孙承诲面露喜色。事实上跟他们作乱的没几个人,都是他们的亲兵,三人亲兵凑在一起,也就一千人不到。 有刘季述为内应配合,才这么顺利的扑到李晔面前。 孙德昭面色犹豫,终究是一咬牙,“末将只要镇国军节度使!” 聪明人!李晔心中感叹,对身边面色惨白的美人裴贞一道:“好好好,有孙将军坐镇华州,朕再无忧虑,取纸笔来!” 李晔基本可以确认裴贞一也被蒙在鼓里,否则也不会一直挡在李晔面前。 再说她是李晔的妃子,背后又站着裴家,没必要跟着一个宦官逼宫作乱。 裴贞一刚要下去,被刘季述拦住,“夫人此去,莫不是通风报信?” 裴贞一全身一颤,别看她刚才一副魅惑妖冶的样儿,见了刀刃,立刻变成小绵羊。 还是刀剑管用啊,自己混到这地步,就是刀子不够多,不够硬。李晔出言解围道:“刘将军说哪里话?没有纸笔朕怎么写诏令?刘将军放心,殿中儿郎都是虎狼之士,还怕一个弱女子?再说朕不是在这儿吗?” 刘季述眼神闪烁,“以前只听说大家昏庸无道,没想到嘴上功夫也是如此了得。” 李晔笑道:“这就说明刘将军跟朕不熟,以后朝中大事全由你们决断,朕高枕无忧了,几位站着多累,都坐下,尝尝宫廷美味,诸位忠心国事,是朕疏忽你们了,来来来,喝酒、喝酒,朕自罚三杯,先给诸位赔罪!诸位将士,不要那么紧张,朕又不是老虎,都坐下坐下,来人,赐酒。” 李晔把后世搞销售的套路都使出来,疯狂忽悠。 孙德昭几个大头兵,哪抵挡得住李晔的迷魂汤。 其实他们受刘季述蛊惑兵谏,也就想弄两个官当当,没想把李晔怎么样,毕竟唐末这样以下剋上稀松平常,在他们眼中算不得大事。 没想到李晔这么好说话,三人喜出望外。 唯独刘季述眼神阴晴不定的看着李晔。 若不能搞定这死太监,前面的戏白演了。 李晔笑脸如花,端起一杯酒道:“刘将军,朕这个人就是这样,有时糊涂,但都是受了佞臣的蛊惑,对你们这些老人,绝对没什么坏心思,以后你当了尚书令,田地还不是取之不尽?”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忍无可忍 刘季述皮笑肉不笑道:“承蒙大家厚爱,老奴以后替陛下管着长安,管着大唐,保准大唐蒸蒸日上。” 李晔一阵恶心,心道你若真有这本事,老子早就把你供起来了,面上却是笑容亲切,“那是那是,若是早能发现你们这些忠臣,朕早就逍遥快活去了。” 董从实哈哈大笑:“陛下现在发现也不晚。” 孙承诲也大笑起来:“还是陛下知晓我等的忠心。” 气氛总算搞活了,李晔频频敬酒,心中却在担忧辛四郎的安危,希望这家伙不要脑子抽筋,跟他们硬刚,也希望裴贞一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别傻乎乎的只知道取纸笔。 刘季述喝了一杯酒,“以后大唐交给我们了,陛下只需要在这寿安宫里养老,逍遥快活即可,外面的事就不劳陛下了。” 这是要软禁自己啊,李晔心中暗骂,他才二十七岁,养哪门子的老,逍遥快活?你们几人把唐廷搞得乌烟瘴气,迟早把朱温引来,到时候一起去阴间快活。 可惜啊,大唐刚刚迈出一步,又遭受沉重打击。 李晔心中失落,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越发殷切,“以后大唐就靠你们了。” 刘季述乌鸦一般笑了起来,“老奴要为陛下引荐一个人。” 拍拍手,殿外走进一个宦官,居然是王仲先。 王仲先跪在刘季述面前,“儿子给爹请安。” 刘季述摸着王仲先的头,“老奴虽然隐居幕后,但宫中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老奴的眼睛,乖儿子,你说是不是?” 王仲先仰头媚笑,“那是,干爹手眼通天,运筹帷幄,不动声色就掌控一切。” 说完,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李晔听的恶心。 裴贞一取来纸笔,畏畏缩缩的,李晔心头哀叹,你还回来干什么?找个下人送来不就得了? 王仲先眼里冒着贼光,“干爹,陛下,诸位将军,奴婢想助助兴。” 正埋头吃喝的三将抬头,董从实道:“哦,你还有这本事?” 王仲先阴笑一声,“带上来!” 辛四郎几人被神策军押了上来,几人都被绳索捆绑,身上有不少伤痕,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都活着。 但李晔高兴不起来,王仲先把他们提上来,肯定没安好心。 辛四郎嘴里塞着布头,见了李晔,呜呜的说不出话来。 李晔只能以眼神安慰他。 王仲先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抵在一个亲卫的脖子上,取下他嘴中的布头,“骂两句皇帝昏庸无道,就放了你怎么样?” 这些亲卫都是从细柳城带过来的,李晔亲手训练他们,还如此年轻。 亲卫一口唾沫吐在王仲先脸上,“阉货,你当爷爷跟你一样?” 话刚说完,王仲先匕首已经划过他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 裴贞一尖叫一声,软软倒下,李晔扶住她。 亲卫全身剧烈抽搐,到死他眼神中都没有畏惧。 李晔没有闭上眼睛,而是看着他。 孙承诲大笑道:“杀人比杀鸡好看多了。” 董从实举起酒樽:“敬勇者一杯。” 刘季述喜笑颜开,“你小子可是得了干爹的真传,坏到骨子里了,不过呀,干爹喜欢,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王仲先脸上还沾着血,媚笑道:“儿子谨记干爹教诲。” 匕首又抵在下一个亲卫脖子上。 亲卫全身颤抖。 李晔端起酒杯,哈哈大笑起来:“朕的确昏庸无道,你不要忌讳,骂吧。” 他是现代人,觉得被骂两声无所谓,只要他们能活下去。 亲卫身体抖得厉害,眼神却是坚定的,“陛下……圣明,必能重振……” 话没说完,喉间鲜血喷涌。 “哟哟,都是硬骨头呢!”他转到辛四郎身前,用匕首拍了拍他的脸,眼中闪过一丝阴毒,挑出他嘴里的布头,“抓你这家伙不容易啊,二十几个人才制住了你,幸亏你没带兵器。” 辛四郎一口唾沫喷他脸上。 “想死没这么容易。”王仲先用匕首在辛四郎肩膀上剜下一块肉。 辛四郎一声都不吭。 李晔站起身,“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给朕一个面子,放了他们如何?你要什么朕都答应。” 王仲先眨巴着眼睛,“真的什么都答应?” 李晔点点头。 王仲先极为得意的笑了,“那好,奴婢一辈子伺候人,从来没想过被人伺候是什么滋味,正好,奴婢鞋子上沾了血,陛下舔干净怎么样?” 即使在现代社会,这个要求也是极端的侮辱。 更何况是现在,他还是一个皇帝。 他很清楚这么做的后果,尊严尽失,甚至在史书上都不会留下什么光彩记录。 李晔的心就像刀子在割一样。 忍这个字,就是刀刃割心。 死容易,带着屈辱活下去难。 李晔虽然以苟且为己任,但不代表他无尊严。 裴贞一死死攥住他的衣角,“陛下不可!” 没什么不可的,事情发生到这一步,很大原因都是李晔自找的,他把精力都放在细柳城、朝堂、长安城,却忽视了眼皮底下的暗流。 而且后世史书上明确记载了宦官和神策军的嚣张跋扈。 他们联起手来,做掉的皇帝不是一两个。 “踏玛的。”李晔低声骂一句。 “什么?”王仲先没听清楚。 李晔微笑着抬头,大声道:“去尼玛的!” 苟不住了,实在苟不住了,要死就死吧。 就算他舔了鞋子,以刘季述和王仲先的阴毒,还是不会放过自己,也不会让辛四郎活命! 大殿上落针可闻,大概他们还不习惯这句来自后世的国骂。 所有人都愣住了,李晔从容抄起椅子,准备冲上去。 这时代椅子是稀奇玩意,只有贵族用的起。 就在此时,奄奄一息的辛四郎忽然暴起,身上绳索纷纷断裂,他一口咬在王仲先脖子上,王仲先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周围神策军还在发愣,辛四郎一把夺过王仲先手上匕首,插在他心窝上,王仲先惨叫戛然而止。 别看平时辛四郎呆头呆脑,关键时候反应异常迅速,一个箭步冲到孙德昭面前,孙德昭坐着饮酒,来不及拔出腰间横刀,就已经被辛四郎抵住了喉咙,“叫你的人放下兵器。” 孙德昭也是习惯刀头舔血的人,冷笑道:“杀了我,你们一个人活不了,包括皇帝!” 辛四郎一匕首刺在他大腿上,“叫你的人放下兵器!” 孙德昭额头冷汗涔涔,一声不吭。 身边的孙承诲已经拔出横刀,刺了过来,辛四郎张开右臂,侧身让长刀从腋下穿过,一把夹住孙承诲,他的力气何其之大,只听见孙承诲骨头咔咔作响,他没孙德昭硬气,惨叫道:“放下兵器,快放下兵器!” “不能放!”刘季述尖着嗓门吼叫,“放了兵器,你们就是乱臣贼子!是要灭九族的!” 殿中士卒犹犹豫豫,不知如何是好。 李晔大声道:“只要你们放下兵器,朕既往不咎,你们个个有钱拿,有官升!”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一乱未平,一乱又起 “不能放!”刘季述扯着嗓子喊。 伴随他这声喊,士卒中一道银光刺出,不是刺向李晔,也不是刺向辛四郎,而是刺在孙德昭的心窝上。 孙德昭睁大眼睛,嘴里说不出一个字,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个人会杀他。 董从实冷笑一声,拔出横刀,反手一刀,刺入孙承诲的背心,孙承诲的惨叫也停止了。辛四郎一愣,扔掉左右手的两具尸体,来抓董从实,董从实阴笑一声,退入士卒之后。 辛四郎一把匕首,而乱军全身甲具,长刀在手。 “住手!”李晔喝止了辛四郎。 “董将军,我们可以谈一谈了。”这个时候,李晔也顾不上什么朕不朕的了。 董从实杀孙德昭和孙承诲,很明显是为了抢夺更大利益。 这人表面憨厚,内里心狠手辣,为了利益不择手段。 “还是陛下通情达理。”董从实躲在乱军之后,声音从容不迫。 “你想要什么?” “镇国军节度使!” 一个问的干脆,一个答的干脆。 辛四郎挡在乱军之前,虽然只有一把匕首,但乱军无人敢进。 “杀了皇帝,咱家让你做大将军,统领长安神策军!”刘季述也看出问题的关键了。 董从实站在哪边,哪边就能笑到最后。 董从实朗声大笑:“大将军就算了,长安就是一座火山,本将无福消受,还是留给你们去争,本将只要镇国军!” 刘季述还不放弃,“你杀了昏君,咱家扶你当皇帝!” 人群之后的董从实目光闪烁起来,这么大的诱惑,没人不心动的。 李晔也大笑起来,“皇帝是这么好做的?你今天动手,明天就成了全天下之敌!”董从实不傻,“陛下说的是,自古弑君者从无善终之人,陛下可想好了吗?镇国军给还是不给?” “给!”李晔咬着牙道。 “陛下爽快,不过空口无凭,还得委屈陛下跟本将一同去趟华州,没有陛下在,本将这个镇国军节度使坐不安稳!” 李晔一阵头痛,这个董从实还真不好对付,居然想出裹挟自己的办法。 他在骗董从实,董从实何尝不是在骗他?去了华州,远离长安中枢,李晔就完全落在董从实手中。 刘季述冷笑道:“今日你不杀昏君,来日必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就不劳阁下费心了。”董从实自信满满。 此时的情况,李晔不去也不行,否则董从实手下乱军一拥而上,只会是玉石俱焚的下场。 辛四郎勇猛,但这么多人,他抵挡不住。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殿外人声鼎沸,有人吼道:“刘季述弑君,诸位随本王杀乱贼,为陛下报仇!” 自己这不是没死吗?谁在外面乱吼乱叫? 李晔低声对身边的裴贞一问道:“你刚才给谁报信了?” 裴贞一脸色煞白,颤声道:“臣妾也不知道啊。” 李晔哭笑不得,这女人就是一个绣花枕头,连自己被刘季述利用都不知道。 算了,怪她也没用,绣花枕头至少不是一无用处,可以睡觉嘛。 “里面的人听着,出来投降,本王既往不咎!” 董从实哈哈大笑,朝外吼道:“蓟王带着这么点家丁护院,就想来夺位?” 李晔对这个蓟王完全没印象。 “放肆,刘季述祸乱皇宫,弑杀皇帝,本王只诛首恶,其他人等,概不追究。” “皇帝都没死,蓟王你就如此猴急了?”董从实调侃道。李晔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见这个董从实好整以暇的样子,完全没把外面的蓟王放在眼里。 “休要妖言惑众,本王已经知晓陛下遇害,尔等只要把陛下遗体送出来,有功无过。” 这话说的挺有水平的,意思是他们只要皇帝的尸体。 李晔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清查田地,把这些幺蛾子全都整出来了。 董从实嘿嘿笑道:“陛下可听清楚了?外面的人不想陛下活着出去。” 李晔冷笑道:“董将军可想清楚了,到底站在哪边?” “站在哪边,要看哪边给的价钱高。” 李晔摇头道:“若没有朕跟你去华州,你能在华州站稳脚跟?” “没有陛下,外面这些昏聩老迈的王爷能奈何得了本将?别人看不清楚,本将心里明镜一般,陛下自登基以来,奋发有为,只不过心急气燥了一些,所托非人,而现在陛下沉心静气,步步为营,依本将看,关中几个藩镇迟早是陛下笼中之物。”没想到他还能看到这么多。 人才啊。 李晔镇定望着他:“你若归附于朕,朕既往不咎如何?” 至今为止,这是李晔唯一没有忽悠他的话。 董从实又大笑起来,“晚了,今日之事,本将和陛下都无退路,本将虽看好陛下,却不看好大唐,就算陛下平定关中,又能如何?天下大势早已不在关中!” 这不仅是董从实的看法,也是朝堂上大部分人看法。不过,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局限者,李晔不一样,他是后世人,熟知唐之后无数历史。 他不知道什么是天下大势,只知道现在不可一世的朱温李克用,都不是笑到最后的胜利者。 他也不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董从实这么精明,李晔知道再劝只是白费口舌。 董从实道:“陛下且在殿中安坐,看本将击溃乱军!” 说完,带着身边士卒外出迎战。 辛四郎挑断亲卫的绳索。 殿中除了李晔、裴贞一、亲卫军,还有刘季述,完全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李晔冷笑道:“刘将军,是该咱们算算账了。” 无论外面谁赢谁输,他的下场都不会好受。 也不知道这死太监是怎么想的,为了一点田地,至于嘛? “啊!”刘季述忽然狂吼一声,从腰间掏出匕首,向李晔冲了过来。 此时辛四郎正在割亲卫的绳索,完全没料到这个干瘦的太监会孤注一掷。 李晔也没料到,实在是刘季述竹竿一样的身子,让人放松了警惕。 “陛下当心!”辛四郎刚喊出声,李晔就闻到自己身边香风弥漫,裴贞一挡在前面。 血花迸现,裴贞一身体软软倒在地上。 李晔狠狠一脚踹在刘季述身上,刘季述向后仰倒,被亲卫制住。 再看裴贞一,牙关紧闭,不省人事。 李晔检查伤口,还好伤口不是要害,刘季述病秧子一样的身子,匕首也没刺进去,当下也不敢拔出匕首,连忙把她放在卷耳桌几上,命亲卫抬下去医治。 这个傻女人为了自己连命都不要。 李晔内心震动。 殿外杀声震天,如果李晔没猜错,那个蓟王绝不是董从实的对手,这些王爷们在长安安享富贵,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又怎知刀兵之事? 而董从实,是从底层一路杀上来的。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有野心是好事,但要有自知之明 有野心是好事,但要有自知之明。 跑是跑不了的,寿安宫就这么大。 董从实必留有后手。 或许董从实就是希望自己跑,死在乱军手中,他不用背负弑君之罪,再挑一个岁数小的皇子即位,长安和镇国军都落入他手中。 自己的清查田地,不知触动了多少人的利益,连刘季述一个文弱太监都敢跟自己动刀子,不要说外面的人了。 想通这些,就不想跑了。 至少董从实是聪明人,知道什么人可以杀,什么人不能杀,弑君的罪名他承担不起。 大唐二百八十年,总还有人心向朝廷,各藩镇也会抢着诛杀弑君者争取民望。 所以等人来救是最好的选择,李晔不相信张承业知道宫中大乱,会不来救驾?随着时间的流逝,外间的喊杀声越来越大,李晔不禁怀疑自己猜错了?这些王爷个个深藏不露? 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猜测似的,董从实浑身浴血的退入殿中,胸前还插着两支羽箭,气喘如牛。 身边士卒也都带伤。 “诛杀逆贼、诛杀逆贼!”殿外沸反盈天。 大局已定,殿外的搏杀越来越微弱。 “董从实听着,只要陛下安然无恙,可保你不死!否则诛你九族!”是张承业的声音。 李晔大喜,有辛四郎在身边,董从实已经奈何不了他了。 董从实如一头受伤的野狼,目光森然的望着李晔,此刻他唯一脱困的希望就是挟持皇帝,威胁外面的人。 辛四郎和三个亲卫捡起地上长刀,挡在李晔面前。 “你输了。”李晔心中安定不少。 董从实目光如刀子一样刮过李晔的脸,似乎随时都要暴起。 猛兽临死前的一击最为可怕。 李晔最怕的就是他不顾一切玉石俱废,“你没有机会了,就算你挟持了朕,又能如何?逃的出皇宫,逃的出长安?你家人性命不要?” 家人的性命终于唤醒了董从实的理智。 “恭喜陛下,扫除长安城中最后的障碍。”一瞬间,深深的疲惫涌上董从实的脸。李晔起了收服他的心思,“投降吧,朕给你一条活路。” 董从实狂笑起来:“本将刚才说过,我们都只有一条路可走,本将十三岁从军,血战黄巢、朱玫、李克用、李茂贞,从没想过投降,今日之败,实乃天不助我,陛下何必用投降羞辱本将?” 言罢,露出森然白牙,目光锐利如剑,将长刀横在脖子上,“末将去矣,愿来生早识陛下,为陛下开疆拓土!” “别……”李晔话没出口,鲜血已从董从实喉间喷出,董从实轰然倒下。 李晔一声长长叹息,觉得心中堵的慌,坐在殿中久久不语。 站在一个后世人的角度,神策三将都不应该死,因为他们曾经为大唐抛洒热血。 是什么让他们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是李晔首先要思考的问题。 特别是董从实,若在大唐强盛时,以他的水准必是良将,可惜,在这混乱的唐末,他像一滴水花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杀来杀去,虽然赢了,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臣护驾来迟,大家恕罪!”张承业见皇帝安然无恙,连忙抛下手中长槊,拜倒在地。 “起来吧,朕没事。”李晔收拾纷乱的情绪。 “陛下威武、陛下威武!”殿外呼声大震。 李晔走出大殿,外间灯火通明,高行周侍立在阶下。 无数双眼睛望着他。大殿另一侧,一字排开众多王爷和宦官,有些李晔认识的,还有李晔不认识的。 的确如董从实所言,这些人就是他最后的阻碍。 李晔令人将他们押上台,一个个声泪俱下,说自己是被奸人蛊惑,只想营救皇帝,别无二心。 此刻李晔脑子里回荡着刘季述的一句话:“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从他决定重振大唐起,注定要面对无数强大敌人,内部的、外部的。 这次他还活着,只能说是运气好,最凶悍的董从实并不想杀自己。 但下一次呢?都能像董从实一样留点余地?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李晔举起横刀,大吼一声:“天佑大唐!” “天佑大唐!”台下士卒跟着怒吼。 横刀呼啸落下,蓟王的人头从台阶上滚落下去。 士卒们吼声更加激烈。李晔一连砍了三个王爷的脑袋,才收住横刀,对张承业道:“剩下的人怎么处置,你看着办吧,但刘季述不得轻饶!” 李晔可以原谅刘季述,因为自己的刀子的确动到他头上,却不能原谅王仲先。 这人说明白点就是心理扭曲,害死了两个忠心亲卫。 他人虽然死了,但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臣领命!”张承业心中松了一口气。 “即日起,废通化大营,所有神策军交由高行周将军甄别,可用者留,不可用者走,从此之后,神策军不养废人!”这么好整顿神策军的机会,李晔当然不会放过。 “末将领命!” “即日起,神策军每月军俸三斗粮,有功者必赏,有伤者必治,战没者必抚!”李晔趁机提高神策军待遇。 当然,他一个人的声音没有多大,身边赶来的亲卫跟着呼喊,让在场的每一个士卒都听的到李晔的承诺。 一斗粮相当于十斤,也就是每个士卒每月可以领到三十斤粮食,成年壮劳力一天的口粮差不多是一斤,三十斤粮食,足够他们养家糊口。 这时代的士卒都是白打工,要么去抢,要么靠上位者赏赐。 平常能吃口饱饭就不错了,至于军俸,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东西。 “万岁!陛下万岁,大唐万岁!”成千上万的神策军狂吼起来。 士卒不能安身立命,军队怎么可能有凝聚力?又怎么可能有战斗力? 这一夜,李晔的威望被推到顶点,神策军此时才真正归心。 士卒在张承业和高行周的约束下,有序退出皇宫,亲卫都在宫内大肆搜捕刘季述党羽。 严格说起来,刘全礼也是刘季述的党羽,还是他的干儿子,不过李晔并不打算牵连他,还是那句话,他要的是能做事的人。李晔回到寿安宫,太医正在为裴贞一诊治。 也就是清理伤口,敷上金疮药,开了一些补血养气的药草。 李晔令人送来麻布等物,蒸煮之后,留下一个宫女帮忙,亲自为她包扎。 还亲自为她守夜。 李晔觉得昭宗尽管命运多舛,但身边的几个女人都还不错,愿意为他舍命。 相比之下,声威赫赫的李存勖就没这么好运了,他皇后几乎葬送他的国家。 想着想着,不觉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裴贞一睁着美目泪光闪闪的看着李晔。 “醒了,感觉好些了吗?”李晔温言问询。 “陛下、臣妾……”裴贞一感动的语无伦次。 李晔抚摸她额头,不那么烫了,轻声道:“别说话,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又吩咐外面站成一排的宫女小心服侍。 出门的时候,刘全礼已等候在外,看他的样子似乎也一夜未眠。 也是,这么大的事,干爹都倒了,他能睡着才是怪事。 “陛下……”刘全礼拜倒在地。 兵变最是危险,按照以往惯例,站错队的,人头落地,家族不保,刘全礼毫发无伤,还特意被李晔保护,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刘全礼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行了行了,安心做事吧,朕不需要这些繁文缛节。” 刘全礼也是感激涕零,“陛下放心,奴婢必粉身碎骨报答陛下!”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一波肥 被人这么直戳戳的表白心迹,李晔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朕不要你粉身碎骨,做好你的事就可以,王行瑜情况怎么样了?” 谈到正事,刘全礼擦干眼泪,“王行瑜跟李茂贞翻脸后,一再通过奴婢加强与朝廷的联系,希望朝廷能援助他兵备粮草。” “哦?这个王行瑜还真是聪明人。”李晔笑道。 现在他跟李茂贞闹翻了,放眼四周,北面是党项人,东面是鄜坊镇,都是弱藩,西川王建太远,隔着李茂贞,无法帮他,唐廷是他唯一的选择。 不过兵备粮草李晔也缺,不可能送给他。 “你可以告诉他,朝廷也有难处,穷的快喝西北风了,东西没有,但只要李茂贞对他动手,朝廷必会发兵救援!”东西不给,空头支票还得开。 “奴婢知道了。” 今天是朝会的日子,李晔懒得去了,去了也是心烦,现今朝堂多了一个裴贽,几人势均力敌,让他们闹吧。 吃一堑长一智,李晔不敢像以前那样带着几个亲卫就在宫中乱晃。 也不管什么规不规矩了,三十名亲卫都全副武装,盔甲、横刀、弓箭,全部备齐。 李晔自己也穿了一件软甲,带着匕首。 昨夜留给他的心理阴影太大了。 只是一时疏忽,就被人钻了空子。 不过话又说话来,唐末宦官还真是牛,说动手就动手,若不是他福大命大,还有董从实并不想杀他,他早就上天了。 走着走着,就到了皇后的宁安宫。 皇后容颜憔悴,显然是昨晚担忧了一夜,见了李晔,眼泪就唰唰的流下。 “哭什么,朕这不是好端端的吗?平原那个小丫头呢?”没见到平原,李晔感觉少了点活气。 “昨夜事发,臣妾先行将她送出宫了。” “做的不错。”李晔赞道。 安慰皇后一阵后,李晔带着亲卫去了天心阁,这会儿都在朝堂上打嘴皮官司,天心阁一个人都没有。 李晔难得的享受起安宁来。 仔细想来,这次兵变利大于弊,神策军彻底筛选一番,兵额肯定大幅下降,但战斗力定会直线上升。 砍了那几个王爷的脑袋,清查田地的阻碍也没有了。 最重要的确定了李晔的威信。 穿越这半年,李晔一向平易近人,对人客客气气,搞销售没问题,做皇帝就有问题了,李存勖也是待人和蔼,宠信的伶人当着众人面扇他耳光,他笑嘻嘻的当开玩笑,结果呢?身边人都反了。 皇帝既要人敬,还要人畏。 唐末武人崛起,原有秩序全被打破,你跟别人玩和蔼,别人跟你玩刀子。 李晔想坐稳皇位,性格一定要强势,必须要见血,要让别人知道他的威严! 在这个基础上,才能玩平易近人。 约莫半个时辰后,韩偓推门而入,见了李晔,赶紧行礼,态度比平时恭敬很多,李晔知道是亲手杀人立威的结果,懒得客套了,大大方方受了他的礼,“朝议这么快就完了?” “陛下没去,他们连吵架都没心思了。” 其实韩全诲这帮人,看似位高,实则没什么权力,唐廷只剩一个长安,三省六部形同虚设,各地藩镇置若罔闻,说是宰相,其实比不上一些大藩镇的军师幕僚。 李晔也没打算让刚打下的华同两州并入中央,否则凭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德性,两州又搞得乌烟瘴气。 两州一关,只需要向李晔个人负责。 若不是考虑到唐廷对各地藩镇有那么一丝丝的影响力,李晔早就全部废除了。 唐廷这个老房子,到处都漏风,李晔没兴趣修修补补,事实上,三省六部已经不适应这个时代了,天心阁才是他未来的权力核心,朝堂只是幌子,以他现在的实力,固然可以清除韩全诲、崔胤、崔昭纬等人。 但各藩镇在朝堂上的卧底可不止明面的这几个。 留着他们,藩镇们安心,自己也省心。 不过宫中确实要加强整顿了,以后他革新力度会很大,利益集团不会束手待毙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张承业和赵崇凝前后脚来了。 高行周裁汰神策军,这会儿忙的抽不开身,刘全礼属于编外人员,还在考察阶段,李筠在华州。 张承业一脸疲倦,看样子也是整晚没睡,毕竟李晔把善后工作都扔给了他,“禀陛下,刘季述、王仲先在京亲眷全部缉拿,于明日午时问斩,刘季述罪大恶极,臣判下车裂之刑。” 站在后世人的角度,罪不及家人,但这是唐末,有唐末自己的秩序,经过这一次兵变,李晔知道对待敌人绝不能心慈手软,历史上昭宗被宦官囚禁,身边人被肆意屠杀,无论老幼。 这就是乱世的规则。 无杀伐不足以立威! “神策三将家眷如何处置?”李晔问道。 “全部缉拿,一同于明日问斩。” “给董从实留一点血脉吧。”脑海中董从实挥刀自刎的场景历历在目。 两人三言两语就决定成百上千人的命运。殿中四人都沉默起来。 还是张承业开口:“蓟王、辉王等七个王府已经被抄没,加上刘季述,共得田产一万三千顷,钱十万缗,金一万二千两,银四万七千两,绢九万四千匹,粮十万石,另有珍玩字画两千五百件。” 终于听到点高兴的事。 钱啊绢的他没个概念,但这十万石粮食,可太及时了。 神策军军俸每人每月三斗,加上亲卫军按三万人算,够维持一年多几个月。 怪不得明末李自成攻陷京城之后,来个拷饷,这帮王爷真是有钱。 韩偓叹道:“昔年武宗朝时,随便一个王公上卿,家产也不止这么点。” 会昌遗风的会昌,就是武宗的年号。 这是嫌少啊? 李晔觉得很满足了,长安被乱军几次攻破,能有这么多就不错了。 “田产全部充入皇庄,然后租给流民耕种,你们看租额多少合适?”李晔现在最关心就是田地。 “陛下要施行均田制?”赵崇凝道。 李晔后世穿越而来的,看的闲书多,也了解一些,田地关乎他未来的发展,不得不谨慎,帝国的崩溃,主要原因就是土地出了大问题。 赵崇凝学识渊博,见李晔面有疑惑,详细说明了均田制。 所谓均田制,就是土地国有,租给百姓耕种,以均田制为基础,施行租庸调制。凡均田人户,不论其家授田多少,均按丁交纳定额的赋税为租,服一定的徭役为庸,缴纳当地特产称为调。 均田是根本,问题是国家安定以后,人口数量增长,国家拿不出土地来均田,又加上土地兼并严重,国家开销不减反增。 百姓不堪重负,越来越多的农人逃田,均田制名存实亡。 后来唐德宗宰相杨炎改革税赋,开创两税法,所谓两税,就是夏秋两次收税,有多少田就收多少租钱,庸调全免。 此法有利有弊,简化了朝廷收税手续,也减轻了民间负担。 但从此之后,朝廷不收受土地,民间自由买卖,加剧了土地兼并。 朝廷对土地的控制日益薄弱,遇到朝廷用钱,各种苛捐杂税随之而来。 听完赵崇凝的解说,李晔便明白了两者的利弊,“田地先归皇庄,租给长安百姓和流民,取消庸调,只收三成粮租,每户民壮农闲时,必须练兵三月。” 章节目录 第41章 再回细柳营 三成粮租在这时代已经很低了,特别是取消了庸调,没有其他苛捐杂税,农人负担很低。 不过李晔刚说完,赵崇凝就提出反对意见,“陛下宅心仁厚,体恤下民,但臣以为三成粮租不妥,关中疲敝,三成粮租何以养流民,何以养军?” 李晔一愣,暗道自己想当然了,以现代人视角看这个时代。 一番商议后,粮租定在六成。李晔觉得太高了,但没办法,三成粮租怎么跟收九成粮租的其他藩镇打? 只能后期看能不能开辟其他财源。 此时的关中不比开元年间,连年战乱,水利失修,农人逃散,田地质量严重下滑,别看账面上有将近两万顷,这两万顷里,只有上等良田有收成,中等和下等有东西产出就不错了。 还要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 赵崇凝估计收成有三十万石粮食就算不错了。长安城里的二十七万人口,还不算李晔安置在细柳城的流民和亲卫军。 粮食问题还是比较严重的。 幸好拿下华同两州。 这两地在秦国的时候就是产粮重地,特别是郑国渠的开通,关中沃野千里。 而郑国渠正好途经同州,横跨长安北面,全部在李晔治下。 只要有水,下等田会变成中等田,中等田变成上等良田。 赵崇凝主动请缨道:“此事交给臣去办。” 李晔想起了元景成,此刻他正好在同州,“不,此事已有人选,你继续清查华同两州人口、田地。” 人口和土地才是真正的实力。 关中残破,但老底子还是有一些的。 也正因为关中残破,各种势力被清除大半,李晔无论做什么,阻力都不会很大。 目前李茂贞还在和王建争夺汉中,李克用正全力攻打李存孝的邢州,朱温兵锋指向山东的朱瑾朱瑄兄弟,正是李晔发展的大好时机。 关中的第一场大雪姗姗来迟。 整个长安城银装素裹起来,大雪掩盖了城中的血腥,也掩盖了长安的衰败气息。 不知不觉已是岁末,以往除夕的时候,宫中会举办大型宴会,邀请整个长安的达官贵人。 但今时不同往日,朝廷处处要用钱,宫中又刚刚经历了一场兵变,一切从简,宴会自然取消了。 李晔在宫中举办了一场小型家宴之后,就去了细柳城。 因为大雪,所以没骑马。 如今周云翼和元景成在同州,张行瑾和李效奇在潼关,阿史那真延在长安,细柳城的大小事务落在杨鉴、马开山、安思成、拓跋云归四人身上。 困难总是最磨砺人的,四人各显所长。 马开山和拓跋云归擅长领军,这段时间扫荡了不少土匪寨子,细柳城人口又翻了一番,快住不下了。 杨鉴擅练兵,把李晔那套完全学会,加了些自己的训练方法,效果还是不错。 元景成去了同州之后,细柳城的政事都落在安思成身上。 这家伙似乎有些胡人血统,眼珠子带着点淡蓝,李晔记得唐朝姓安的人都是从外迁徙过来的。 问他的时候,这家伙坚决不承认,说自己是正儿八经的长安子弟,父祖在武周年间就住在长安城里,陛下不能这么侮辱他。 李晔哈哈大笑,大唐的开放正在于此。 细柳城还处于草创阶段,一切都很原始。 大篝火,挂着两只洗剥干净的肥羊,酒是没有的。 不过气氛很热烈,兔崽子们完全没有把李晔当外人,李晔也没把自己当皇帝。 玩闹到了大半夜才睡下。 李晔入乡随俗,不搞特殊,和他们睡在一个大房间里。 这年代没有棉花,被子也都是柳絮芦絮填充的,不是很保暖,房中生着篝火,还算暖和。 凌晨军鼓就响了。 兔崽子们神经反射一般从被子中跳起。 这么大动静,李晔也睡不着啊,只能跟着一起起来,像个普通士卒一样操场列队。 以前李晔就跟他们一起训练,杨鉴没把他当外人。 三通鼓没到,士卒集结完毕,偌大的操场站满了人。 盔甲长矛横刀弓箭,披挂严整,仿佛要打仗一般。 各队什长约束队伍,秩序井然的出城。 大雪虽然停了,积雪却有两尺厚,杨鉴一人当先,跑在队伍前面。 中间不停有人摔倒,都会自己爬起来。 幸好李晔在长安没有放下锻炼,但跟这种训练相比就差远了。 雪地行军不是一件容易事,还带着这么多的装备,李晔渐渐感到吃力了,为了自己的形象,只能咬牙坚持。 身边的辛四郎却像没事人一样,轻松无比,亲卫都的人大多如此。 看来这段时间自己松弛了,没有好身体,一切都是白费。 三十里行军完毕,回到细柳城的时候,李晔累的要吐血。 杨鉴的训练不只是行军,长矛、横刀、弓箭,一样不落。 李晔为彰显皇帝与他们同甘共苦,只能玩命参加了。 到中午的时候,训练才完毕,李晔感觉三魂六魄都在摇晃,完全没吃饭的胃口了。 “陛下!”一个大头兵给他端来了一碗稀粥。 李晔勉强喝了点,才感觉魂魄又回到身体里。 忽然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回头再望,这不是覃王李嗣周吗? 几日不见,他眼中神采更加明亮,见皇帝认出了自己,嘿嘿一笑,“臣弟拜见陛下。” “行了行了,这是军中,没有这么多礼节。”见周围人多,就把李嗣周拉到外面没人处。 “在这里还习惯吗?” 李嗣周面露尴尬之色,“刚开始很不习惯,吃了不小的亏,后来才慢慢适应了。” “没暴露王爷身份?” “没有,臣弟怕他们不收,所以只以长安子弟身份从军。” “很好。”李晔真心夸赞,只要他坚持下去,必然会有脱胎换骨的改变。“长安的事都听说了吧?”李晔忽然问道。 李嗣周沉默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朕下手太狠了?”毕竟李晔亲手砍了三个王爷的脑袋,剩下参与叛乱的也都被处斩了,家眷都被贬为庶人。 “臣弟不敢,这么多年,他们所作所为臣弟看在眼里,如今国家蒙难,这些人不思报效,反而生出非分之想,罪有应得,只不过、不过这些王爷中有人是看着臣弟长大的,说实话,臣弟于心不忍。”李嗣周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宗室王爷都住在十六王宅中,出门就是亲戚,来往自然比较亲密。 李晔拍拍他的肩膀,“大唐衰弱至此,他们不跟朕一条心也就罢了,还趁火打劫,愚不可及。” 其实也用不着李晔安慰,李家同室操戈的事情多了去,而且这次完全是几个王爷自己找死。 聊了一阵,军鼓又响了起来,李晔和李嗣周赶紧集合。 下午是五天一次的比武较技,枪术、刀法、弓箭、拳脚,有什么本事上什么本事。 杨鉴还设置了奖励,优胜者晚上吃肉。 这年头杀来杀去的,大多有点武艺,年轻人也是争强好胜,存心要在李晔面前炫耀,打的异常激烈,围观之人连连喝彩。 李嗣周怎肯放弃这个露脸的机会,他宗室出身,从小就喜爱武艺,刀枪棍棒无不娴熟,当下取了一根长枪就上去了。 他枪法不错,但对手也不弱,一个枪法扎实,一个根基深厚。两人如舞梨花,眼花缭乱。 终究是李嗣周强上一分,扫落对手长枪。 士卒都是崇敬强者,人群大声喝彩。 李晔看的热血沸腾,觉得自己应该也行啊。 抽了一把木刀就上去了。 皇帝都上场了,其他的比试自然停止了。 李晔这段时间在宫中主要就是练习刀法,不敢说有多强,对付三两个寻常士卒应该是没问题的。 对手一十八九岁的小伙,最早一批进亲卫军,知道李晔脾性,也不客套,“陛下可要当心啊。” 李晔不跟他废话,抄刀就上。 后世的倭刀就是仿照唐刀,李晔资深宅男,看了不少岛国片,尤其喜欢剑戟片,记得三招两式,刀法,无非就是以力取胜,若力量不足,便要快。 历史上的昭宗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文弱皇帝,史载他擅马术长槊。 章节目录 第42章 是时候动宰相了 李晔的刀法深谙快字诀,出手便是风驰电掣。 刀快,人亦快。 不过对手敢站出来,刀法也是不弱,瞬间就看破了李晔的企图,以快打快。 两人你来我往,“噼噼啪啪”之声不绝入耳,两把木刀都幻化成一团虚影。 这样的打斗注定无法持久,终究是李晔体力渐渐不支,有好几刀差点抽到脸上来了。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李晔虚幻一招,卖了个破绽,空门大开,手上暗暗蓄力。 果然,兔崽子还是太嫩了,没有李晔狡猾,挥刀直进,李晔趁此机会,闪过刺来的一刀,反手斩在他手腕上,兔崽子“哎呀”一声,木刀脱手。 周围人又是一片喝彩。 李晔扶起对手,暗道侥幸,其实两人刀法差不多,对方在体力上还胜过他,能获胜,完全是靠心机。不过他很满意了,毕竟主要精力不在刀法上。 见了被自己打败的兔崽子一脸丧气样,李晔哈哈大笑:“别愁眉苦脸了,今晚大家都有肉吃!” 士卒们欢声雷动。 只有安思成苦着一张脸,“陛下,肉食不多了。” “没事,朕明天给你运来。”大过年的,身为皇帝总不能太吝啬。 下午训练过后,晚饭果然很丰盛,安思成把城里储存的肉食都拿出来了,士卒们大快朵颐,这年纪的人正是能吃能喝的时候,粟米粥一盆一盆的喝,胡饼整张往嘴里塞,完全就是饿死鬼投胎。 跟他们在一起,李晔胃口大开,胡吃海喝起来。 吃了饭,一天的训练就结束了,士卒们争抢着进忠义堂听故事。 李晔吩咐杨鉴加紧练兵,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便和辛四郎一众亲卫赶回长安。 细柳城离长安也就三十里不到。回长安的时候见到城墙下到处都是衣不遮体的百姓,冰天雪地,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哪里的流民。 如果细柳城朝气蓬勃,长安就是暮气深重。 此时大概是巳时,城门还紧闭着。 李晔有些恼怒,刚准备让辛四郎喊开城门,城门却自己开了。 几个衣着体面的人带着一众家丁走出。 流民们立即涌上前去,不停磕头。 李晔原以为他们是施舍,却没见到他们带什么食物。 “不要争,不要抢,老爷看上你们,你们才有那个命,没看上,你争也好,抢也罢,都是没用的。”一个管家模样中年男人扯着嗓子叫嚷。 流民们果然不敢争抢了,一个个跪在雪地里排好。 管家像挑牲口一样看流民的牙齿,强壮的男人,稍微过得去的女人,都被选中。 被选中的喜形于色,没被选中的一脸绝望瘫坐在雪地里。 不过流民太多,他只挑了十几个男女。 小孩儿一个不要。 李晔总算看明白了,这是长安城的大户人家挑选奴仆。 “拦住他们!”三十几个亲卫冲了上去。 管家微微色变,不过还算镇定,色厉内荏道:“你们好大胆子,宰相家办事,也敢拦吗?” “你是哪个宰相的人?”李晔面色铁青。 管家抱拳向天:“你听好了,我家大人是当朝门下省左侍郎崔相公!” “崔昭纬?” “放肆!你敢直呼当朝宰相之名?此乃大不敬之罪!” 李晔懒得跟他们废话了,“全部拿下!” “你好大的狗胆……”话刚说话,就挨了一记辛四郎的拳头,牙齿都打掉几颗,惨叫一声,不敢说话了。流民们目光呆滞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事。 人太多,李晔身边这三十几个人也处理不过来。 守门的城卫显然认得中年人,呼啦啦的从城楼上下来百十号人。 为首的小校怒目圆瞪,“尔等何人,崔相公府的人也敢打,不要命了吗?” 见来了帮手,那些家丁护院一个个喊冤起来。 掉了门牙的管家扯着嗓子喊:“刘校尉,快来救我。” 辛四郎退回李晔身边,以防不测。 “城下这么多流民,你为何不开城门让他们进去躲避风雪?” 这兴师问罪的语气,加上李晔的气势,刘校尉顿时觉得不妙了,城门卫都是肥缺,向来被城中权贵把持。 “奉韩相公令,流民容易作乱,不得入城。” 刚一个崔昭纬,又来一个韩全诲,两人还挺有默契的。见李晔沉思不语,小校以为他怕了韩全诲。 也是,这年头,长安城里太监威名不是虚的,中唐以下,皇帝即位没有大宦官点头,上去了也要下来。 没碰到这档子事也就罢了,既然碰到了,绝不能善罢甘休,无论出于人道主义,还是重振大唐的宏伟目标,这事李晔都要管下去。 人口都是重中之重,没有人口,怎么发展壮大?没有人口,拿什么去重振大唐?李晔冷冷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放流民入城。二,你可以试一下挡不挡的住我们。” “你、你……”能混到城门校尉,绝不是傻子,李晔气势太盛了,让他觉得不妙起来。 不过,他最终选择站在韩全诲一边,毕竟从任何表象上看,韩全诲在长安一手遮天。 “打!”李晔一声令下,亲卫再无顾忌。 “你们……”刘校尉被辛四郎一脚踹飞。 自己说的是打,没说杀,这家伙放开手脚还得了? 算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打死了活该。 崔家的二十号家丁护院也加入了群架之中,按照常理,人多势大,一百号人对付三十几个,还不是手到擒来? 按照常理,朱温收拾李存勖还不是小菜一碟? 按照常理,赵二的雍熙北伐还不是顺水推舟? 按照常理,万历萨尔浒之战还不是大象踩蚂蚁? 不过天底下的事大多不按照常理。 一百多号城门卫加上二十多崔府家丁护院,就是打不过亲卫都。 不仅打不过,还被打的很惨。 李晔身为大唐皇帝,丝毫不讲武德,也加入群殴。 害的辛四郎一直在他左右充当人形盾牌。 中年管家一看情况不对,撒腿就跑,边跑边嚎丧似的叫嚷:“你们等着,你们等着——” 李晔气喘吁吁,“行……行了……别打死……了。” 亲卫们把哀嚎的刘校尉提了过来。 “诸位爷爷,诸位祖宗,别打了,再打就死人了。” “早这样不就得了,何必搞得这么难看?” 刘校尉绝想不到面前这个毒打自己人就是当朝皇帝,只把他当成神策军的兵祖宗,“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你们狠,你们厉害,小人只是个看门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光欺负我一个小喽啰算什么,有本事去找上面的两位宰相大爷啊。” 这话里还有不少怨气呢。 李晔好气又好笑,原本也没打算为难他,出了气就行了。 他的话也对,冤有头债有主,是时候动动两位宰相大人了。 章节目录 利剑 崔府管家跑路速度还是挺快的。 李晔刚刚放流民入城,崔府的大队人马就赶到了。 前面两骑各扛着一面大大的“崔”字旗,后面跟着一队长枪兵,再后面跟着弓箭手。 约莫两百人左右。 有弓箭手性质就变了。 亲卫军也背负弓箭,不过两边对射起来,自己人少,肯定要吃大亏。 “陛下先走。”辛四郎面色凝重起来,刀剑无眼,伤了皇帝就大事不妙了。 就算是生性木讷的辛四郎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能有今日成就,全是皇帝给的,半年前,他还是长安城里面黄肌瘦的愣头青,吃了上顿没下顿,浑浑噩噩,是李晔给了他理想和信仰。 经历上次兵变之后,辛四郎再不敢掉以轻心,天下可以没有辛四郎,但不能没有皇帝。 李晔笑道:“走?往哪里走?你们是朕的儿郎,是大唐的子弟兵,还怕区区几只看门狗?” 他说话声音很大,周围的亲卫都听的一清二楚。 李晔别的本事没有,眼力还是有的,别看这支队伍正儿八经的,但缺乏气势。 没有杀气。 朱温和李克用他没见过,李茂贞的兵他是见过的。 这支兵别说跟李茂贞比,就是跟当初的神策军比也大大不如。 说简单点,没见过血。 李晔低声道:“跟紧朕,朕说杀,你们就不要有任何犹豫!” “诺!”众亲卫应命。 崔字旗后面转出一骑,高头大马,马上骑士长得有几分雄武之气,崭新的盔甲发射着雪光,“前面的逆贼听着,快快投降,免尔等死罪。” 李晔带着亲卫迎上前去,“你是何人?” “小贼听好,本将是崔府三子崔源朗,尔等识相,快快下马受缚。”崔源朗趾高气昂,丝毫不将面前三十多人放在眼里。 李晔靠前两步,“原来是崔三公子,我等有眼不识泰山,这次只当个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何?” 崔源朗从鼻孔里冷哼一声:“打了崔府的人,就等于打了当朝宰相的脸,就等于打了陛下的脸,你觉得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 见他说的复杂,李晔摸摸自己的脸,觉得还好,没人打。 脸都是自己争取的,给脸不要脸就不太好办了。 “崔三公子真的不考虑一下?” “考虑个屁,你们是自己跪下,还是等着本将把你脑袋全砍了?” 完全没有和谈的可能。 “行。”李晔低下头,身体微微弓起,忽然抬头吼了一声:“杀!” 人没反应过来,崔源朗的战马先感受到杀气,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高亢嘶鸣。 崔源朗“哎哟”一声,从马上摔落。 与此同时,李晔身后儿郎如猛虎出柙,三十五人,除了辛四郎护卫在李晔身旁,无一人迟疑,横刀出鞘,突入敌阵。 霎时间,崔家军人仰马翻,惨叫连连,血肉横飞,长枪兵连举枪的机会都没有,便像割麦子一样倒下,惨叫连连。 后排的弓箭手被骇人声势吓到,扔了弓箭就跑。 一个照面,崔家军崩溃了。 这便是李晔精心打磨的利剑! “停!”没必要无谓的杀戮。 地上十几个重伤的崔家人在哀嚎,鲜血染红了城门口的青石路。 还有更多的人成了失去温度的尸体。 幸好崔源朗提前摔下马来,否则此刻他也是尸体中的一员。 李晔微笑着,露出森森白牙,走到崔源朗面前,“崔三公子,只当个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何?”崔源朗双眼圆睁,似乎还在震惊之中。 “崔三公子?”李晔伸出两根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 崔源朗的瞳孔终于有了焦点,“鬼啊——”爬起来,一溜烟就没影了。 刘校尉面色惨白,“大大、人,这、这是崔相、府人。” “刘校尉,劳烦你把这里打扫一下,别吓着百姓,我有点事,先走了,等下崔府来人,就让他们到开远大营找我。”李晔拍拍他的肩膀。 刘校尉差点被拍跪下去,这还真是大神打架小鬼遭殃。 他算是看出来了,面前站着的这个人绝不简单。 李晔吩咐完,就带着亲卫赶往开远门。 开远大营里比之前更忙碌了,营门前的神策军认出皇帝李晔,连忙下跪行礼,李晔挥手制止了他们行礼。 正好张承业也在,高行周恭恭敬敬给李晔行了个大礼,“陛下,恕末将驽钝,整训神策军,末将力不从心。”“嗯?”李晔有些诧异,不过看高行周一副眼窝深陷的样子,瞬间明白他不是演戏。 现在的他毕竟才二十岁不到,血气方刚的年纪,要他冲锋陷阵没问题,要他清理神策军,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难怪他把张承业请来。 神策军内部盘根错节,没有一个知根知底老谋深算的人,必定玩不转。 “是朕考虑欠妥。”李晔扶起高行周,“张将军有什么建议?”“回禀陛下,臣以为,神策军当一分为二,裁汰下来的人,不宜立即清除出去,这些人几代在神策军中效力,一旦脱离,无谋生之法,必生祸端。” 姜还是老的辣,当时自己头脑一热,没有深思熟虑,差点又弄出事来。 “张将军以为如何处置?”一事不烦二主,李晔索性问到底。 “目前清点出一万二可战之兵,剩下一万六千人,臣以为将这些人编练为辅兵,负责屯田开荒、粮草辎重等事宜,若遇战事,亦可做守城之用。” 这不就是后世的建设兵团加预备役吗? 牛人不亏是牛人。 李晔心悦诚服,幸亏有张承业在,否则自己哪考虑这么多。 李晔干脆把在神策军中设忠义堂的事说出来。 张承业大喜道:“陛下此法甚妙,从古至今,士卒只听将令,不知朝廷社稷,有此忠义堂,士卒知为何而战,只要朝廷不昏聩无能,士卒必人人奋勇。”是啊,只要朝廷不昏聩无能。 中唐以来,朝廷昏招迭出,有功不赏,有过不罚,只知息事宁人,威权扫地。 服从朝廷调遣的藩镇,玩命折腾,不服从的,反而高官厚禄的供着,时间一长,军心离散,藩镇自此崛起。 正说话间,有士卒前来禀报,崔昭纬在营门前跪地请罪。 跪着就跪着吧,也让他感受一下流民的痛苦。 章节目录 老臣虽老,但可为大唐遮风挡雨 “之前是朕考虑不周,神策军的事还是要劳烦张将军。”李晔也明白了,这事只有张承业能办。 张承业也不推辞,“臣必竭尽全力,让神策军成为陛下左膀右臂!”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眼下神策军战兵八千,细柳城六千禁卫军,华州李筠部两千人,同州周云翼部两千人,潼关张行瑾部一千五百人,差不多两万战兵,比没裁军前少了近一半,不过战斗力绝对有质的提升。 特别是神策军,刀把子握在自己手上,这比什么都强。 华州现在是腹地,两千兵力够用,不过同州、潼关就有点捉襟见肘了。 同州西北是鄜坊镇保大节度使李思孝,东北是河中王重盈。 李思孝和定难军李思恭都是党项人,也就是后世西夏的祖宗。 李思恭乘朱玫之乱和保大节度使东方逵卒,派遣李思孝攻取鄜州,不久又拿下延州,文德元年,朝廷从李思恭请,授李思孝保大节度使、鄜坊丹翟等州观察使,于是兄弟二人据有两镇八州之地。 前次张浚忽悠昭宗打李克用,李思恭李思孝兄弟俩积极响应,出兵不出力,在外围保存实力,随时准备捡李克用的人头。 李存孝大发神威,轻而易举击溃张浚,兄弟俩见没便宜占,立即退军。 有这么个居心叵测的邻居,李晔不得不防。 还有王重盈,潼关也处在王重盈的兵锋以下。 一千五百人,实在有些不放心。 而且河中军和唐廷本就有旧怨,僖宗朝时,大宦官田令孜急于搞钱,看中河中军安邑、解县两地盐池,一顿操作猛于虎,直接逼急了当时的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王重荣是王重盈的兄长,也是平定黄巢的功臣之一,满腹怨气,联合李克用攻陷长安,田令孜挟僖宗逃往凤翔,引发了朱玫之乱。 李晔思索了一阵,决定各调三千神策军去同州、潼关。 张承业深以为然,“鄜坊、河中两地明面对朝廷恭顺,实则包藏祸心,若无重兵驻守,迟早生出觊觎之心。” 三人又详谈了一番,高行周把能推的差事全推了,说自己只擅军伍之事,其他的力不从心。 李晔哭笑不得,不过这样也好,权力太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既然高行周主动提出来,李晔就不客气了,把神策军分为左右两营,各三千人,李晔自领都指挥使,张承业为副都指挥使,高行周为左营指挥使,阿史那真延为右营指挥使。 在李晔心里,高行周和阿史那真延都是小将,可以为神策军带来朝气,而且有张承业坐镇,神策军的驯化是迟早的事。 处理了神策军的事,李晔算是放下一块大石头。 刚出营门,就见崔昭纬父子二人还跪在雪地里。 融雪天比下雪天还冷,崔昭纬冻得脸色发青,崔源朗则像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盯着膝盖前的雪地。 要说这崔昭纬真是聪明人,这么快就反应过来是李晔动的手。 “崔爱卿啊,这是干什么?雪地里冷,快起来,冻坏身子可就不好了。”李晔无比热切地扶起崔昭纬。 “老臣惶恐,教子无方,愧对陛下。”也不知是天冷,还是真惶恐,身体一直在抖。 崔昭纬也才四十大几不到五十的样子,整天老臣老臣的,也不嫌害臊。 李晔其实知道他在惶恐什么。 吞并镇国军之后,李晔威望大涨,如今神策军握在手中,反观他的靠山王行瑜,跟李茂贞反目之后,不得不依靠朝廷,势力大不如前,对朝廷的威胁也降低了不少,又有刘全礼勾搭,崔昭纬的价值大大降低。 四个宰相中,他的位置岌岌可危。 韩全诲有李茂贞罩着,崔胤有朱温勾搭,而韦昭度有清流名望护体。 能混到宰相的,没一个脑袋瓜子不灵。 现在崔昭纬一家人的性命,也就李晔一句话的事。 李晔拍拍他手臂,疯狂暗示道:“崔爱卿啊,你年纪也不小了,天这么冷,早点回家享清福去吧,儿孙满堂,也不错了。” 要说大唐对宰相还是不错的,只要不罪大恶极,站错队之类的,基本都受到李唐皇室的优待。 崔昭纬上台唯一的正事就是跟韩全诲斗来斗去,算不上罪大恶极,背后又站着崔家,如果能主动下台,李晔也会给足他面子。 崔昭纬全身一抖,明显听懂了这句话,眼睛却不敢看李晔,“老臣年事虽高,但仍能为大唐遮风挡雪。” 遮风挡雪?不把大唐捅个窟窿出来就算不错了。 这家伙是不愿放权啊,李晔笑了两声,“崔爱卿身板这么弱,还想着为大唐遮风挡雪,朕心甚慰。” 说完就不想理他,带着亲卫离开。没想到崔昭纬又跪了下去,嚎啕大哭:“陛下,老臣一心为国,天日可表!” 不说也就罢了,一说李晔火气也上来了,若是没有王行瑜逼迫朝廷,这厮哪有机会登上宰相之位?李晔回身盯着他:“崔爱卿说话要摸着良心啊。” 演技可以啊,说哭就哭,比后世某些明星强多了。 崔昭纬也不怕丢人,从雪地里一路爬到李晔面前,“陛下若是不信,老臣现在就撞死在陛下面前。”“别别。”李晔最怕的就是这种要死要活的。 真撞死了,还不溅李晔一脸血? 不过崔昭纬的样子的确有些可怜,李晔动了点恻隐之心,又把他从地上扶起,“崔爱卿,你我君臣一场,用不着这样,依朕看,朝堂你是呆不下去了,朕不动你,韩全诲崔胤也不会放过你。” 谁都知道痛打落水狗的道理。 “陛下、老臣、老臣苦啊。”又要往下跪。 一辈子削尖脑袋往前挤,好不容易混个宰相,没到半年,又要下岗,换谁也不甘心。 他不嫌累,李晔还嫌累,“崔爱卿,你听朕把话说完。” 李晔抓着他的手臂,不让他跪。 “韩全诲、崔胤之流窃据宰相之位,尸位素餐,于朝廷于社稷于天下百姓,没有丝毫功德,爱卿以为朕会让他们一直在朝堂坐着?还以为勾结几个藩镇就能胁迫朝廷?今时不同往日了,朕跟你说这些话,就是好聚好散,不要闹到最后,大家都不体面,朕的宰相要有实实在在的功绩,不是靠旁门左道。” 这算是李晔的肺腑之言了。 没想到崔昭纬还不放弃,“陛下要功绩,臣也可以做到啊。” “你?”李晔心中一乐,还真记不起他除了能当卧底还能干啥,随口敷衍道:“有本事,爱卿把王行瑜劝降了。” 崔昭纬眼神大亮,挣脱李晔手臂,“臣领命!” 还当真了,李晔上下打量崔昭纬,“爱卿一定要量力而行啊,这不是开玩笑的。” 崔昭纬无比认真,“陛下放心,臣必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邠宁镇回归朝廷!到时候陛下莫要忘了给臣留一席之地!” 章节目录 借钱怎么能要面子呢? 望着崔家父子信心满满离去的背影。 李晔对身边人高马大的辛四郎道:“朕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末将什么都不知道。”辛四郎瓮声瓮气道。 李晔白了他一眼,这家伙什么时候也会装了?还真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朕跟你打赌,他若能成事,朕从朱雀大街爬着进宫!”不是看不起崔昭纬,在后世做销售,吹牛是基本技能,崔昭纬这是班门弄斧。 辛四郎眼睛向上,似乎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回到寝宫,李晔累得不行,今天来回奔波,又打了一架,现在觉得浑身酸痛。 刚躺下,就感觉有双柔软的小手在帮自己按摩。 李晔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这一睡睁开眼的时候,外面天都黑了,房间的点着几盏油灯,铜炉里香烟袅袅,炭盆里炭火正暖,自己身上还盖着被子。 “陛下醒了。”李渐荣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李晔心中一荡,牵起她的小手,李渐荣脸上立刻泛起红云。 自己这些天忙前忙后的,她为自己独守空房。 心里的感动和身体的冲动一起涌上来。 皇后有平原小丫头陪着,裴贞一地位尊崇,身边不缺人照料她,而这个李渐荣,在宫中地位不是很高,说是皇帝的女人,也就比宫女强几分。 “陛下……”李渐荣闭着眼,不敢看李晔。 不过这时候李晔已经鼾声大作,又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李渐荣还在自己身边守着,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李晔一拍脑袋,怎么昨天就莫名其妙睡着了呢? 太对不起自己也太对不起这个深情厚意的美女了。 难道是一氧化碳中毒了?再看炭盆,里面炭火还在燃烧,却无丝毫烟尘,外间的门也是开着的。 看来还是太劳累的缘故。 悄悄起身,为她盖上被子。 不是李晔意志力坚定,而是他知道自己的德性,惰性太强,一旦沉迷便不可自拔。 天下所有人都可以沉迷温柔乡,唯独他李晔却不可以。 他身上寄托了太多人的希望,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悄无声息穿好衣服出门,宫女端来洗漱之物,洗脸好说,刷牙用的是盐,李晔一直不习惯。 “陛下!”门前值夜的亲卫行礼,嗓门挺大,立即吵醒了里间的李渐荣。 李晔也不能怪罪他们,李渐荣出门来,“臣妾、睡着了。” 当着亲卫的面,李晔不好做出亲昵举动,看她一脸没睡醒的样子,知道她是昨晚照顾自己到深夜,“你再睡会吧。” 李渐荣行了个敛衽礼,退回房中。 屋外依旧很冷,这让李晔想起了城门下的流民,天子脚下,总不能让百姓冻死吧? 李晔让身边小黄门传韩偓来天心阁。 天心阁的秘密已经被不少朝臣探知。 要做到完全保密是不可能的,朝中有藩镇的卧底,宫中也有朝臣的眼线,皇帝的一举一动总是能引起不少人的兴趣。李晔在天心阁等了一个时辰,韩偓才来。 今天不是朝议的日子,张承业筛选神策军,赵崇凝清查两州人口土地,屋中只有他们两人。 “近日城外为何这么多难民?”李晔不喜欢废话,连照例的寒暄都免了。 韩偓早已适应李晔的谈话风格,“关中混战,汉中百姓四逃,蜀中道路隔绝,只能往长安逃。” 原来如此,打起仗来,最倒霉的还是百姓,李茂贞、王建都杀红了眼,无辜百姓的待遇可想而知。 李晔叹道:“百姓无辜,既然投奔长安,朕不能视而不见。” 韩偓读书人出身,自然赞同李晔的主张,不过长安城今时不同往日,也没有多少余粮啊,刚刚提高的神策军待遇,还没喘口气,又来了这么多流民,“陛下宅心仁厚,实是万民之福,不过粮食问题依旧严峻。” 这意思很明白了,朝廷也拿不出多余的钱粮。 话不用多说,李晔就明白了。 没有粮食,拿什么赈济流民?李晔想到昨日在城墙下见到的流民,脸上只有麻木和绝望,没有丝毫人的尊严,让他触动太深。 重振大唐,说穿了就是重建天下人对大唐的信心。 要让天下百姓看到大唐有能力结束这乱世,有能力让他们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然后才能再考虑什么盛世。 这些人不远万里投奔长安,迎来的只有绝望,怎么会对大唐有信心?李晔在屋中来回踱步,朝堂指望不上了,动用军粮,只怕是饮鸩解渴,一旦军粮出现问题,又是失信于神策军。 韩偓道:“陛下,朝廷虽然无粮,但有人有。” 李晔一愣,一时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但韩偓说了一半就没下文了。 “你是说其他的王爷?”李晔想到自己抄家所得,但正因为不留情面的抄家,剩下的王爷们对他敬而远之,这一点,从李嗣周身上就可以看出,再找他们借钱借粮,想也别想了,难不成自己再举起屠刀? 李晔摇摇头,毕竟他不是屠夫,而且李唐宗室也衰弱到了极限。 长安除了王爷们有点钱粮,还有谁呢? 忽然李晔想到了裴贞一,裴家上次一出手就是四万石粮草,一千匹战马。 裴家有钱,长安城中的世家门阀们有钱。 “城南韦杜,去天尺五。”韩偓恰到时机的提醒一句。 前隋开创科举制,动摇了世家门阀的利益,但也只是动摇,世家门阀在科举中仍是优势巨大,这一点从中晚唐的宰相们身上可以看出,基本都是出自世家门阀。 比如杜让能、韦昭度、崔昭纬等等。 李晔是个行动派,再说他等得起,那些在风雪中嗷嗷待哺的流民等不起。 当下辞别韩偓,直接去找裴贞一。 借钱嘛,前世李晔就是老手了,也不在乎什么天子颜面。 裴贞一受伤其实没有多重,修养了十来天,也就可以下床行走了,见了李晔很是欣喜,“陛下怎么有闲暇来此?” 这女人就是个妖精转世,一颦一笑都令李晔心痒。 “朕来看看爱妃伤势如何了。” “伤势已无大碍,再修养几天,差不多完全恢复了。”裴贞一盈盈行礼。 李晔一把扶住她双手,要说这世家出身的女子就是不一样,小手都滑嫩嫩的,“爱妃免礼。” 裴贞一投来娇滴滴的白眼,“陛下有事就请直言,用不着来骗人家。” 这就被识破了?李晔干笑两声,“爱妃真是冰雪聪明,朕此来主要是看望爱妃的病情,另外嘛,的确有点小事。” 裴贞一咯咯笑了起来,花枝乱颤的。 李晔眼神不知不觉就偏斜到她吸引人的地方。 章节目录 一点粮食算什么? 这么下去怎么谈啊,李晔咳嗽两声,强自收敛心神,“这个、这个、近来涌入长安的流民太多,朝廷府库有些、有些……” “臣妾娘家能拿出两千石粮,再多就要从河东调集了。”裴贞一有些歉疚道。 两千石已经不少了,有了这些粮食,李晔的粥棚都可以开起来了。 “不少了,不少了。”李晔握紧她的小手,唐室衰微,肯帮忙就不错了,再说从河东调粮,目标太大,肯定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暴露朝廷虚实。 而且河东还是李克用的大本营。 裴贞一借势将螓首靠在李晔肩上,蛾眉如黛,柔声道:“臣妾一介女流,能帮陛下也就这些了。” 李晔感动不已,揽住她柳条一般的腰肢,“大唐复兴,朕必不忘记你们裴家的功劳。” “陛下说哪里话,裴家和大唐荣辱与共,臣妾与陛下亦是同心。”李晔心中一阵暖意升腾。 大唐都衰弱成这样了,还有人不离不弃。 温存了一阵,裴贞一终究是有伤在身,李晔不愿她劳累,扶她休息就告别而去。 李晔不喜排场,身边带着清一色的亲卫甲士,堆在韦府门口,倒把韦府吓了一跳,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见了士卒,就像见了阎王爷派来的小鬼。 韦昭度一把老骨头也吓的不轻。 还以为是神策军来抢劫的。 直到见了皇帝才松了一口气,听了李晔的来意,松下的心又吊了起来。借了。 不过韦昭度毕竟是三朝老臣,当朝宰相,还是拿出三百石粮。 李晔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大家都有难处,收下吧,韦家表面风光,实则也是囊中羞涩,一大家子人就要忍饥挨饿了,不收吧,好像看不起他韦家。 韦昭度因为丢失西川,对李晔一直有很深的愧疚之情。思来想去,还是收了一百五十石,走个形式。 韦家这样的情况,杜家估计差不了多少,因杜让能的缘故,李晔对杜家颇有愧意。 一个皇帝要让自己的宰相来顶罪,实在是丢脸。 犹豫了一阵,终究是没脸去杜家。 杜家去不了,崔家他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特别是崔昭纬,居然在长安整出一队私兵出来,这可是犯了大大的忌讳。 唐廷威权还在的时候,这种行为属于重点打击对象。 不过黄巢之乱后,纲纪沦丧,这种行为见怪不怪了,长安惶惶不可终日,今天这个打过来,明天那个反过去,皇帝不能保护大臣,大臣就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了。 而且,看样子崔家也不缺钱,崔家坐落在安兴坊,与繁华的东市相隔一坊,可谓是闹中取静。 崔府一见这么多甲士上门,吓得赶紧封闭大门。 辛四郎扯着嗓门吼道:“陛下驾到,快开门!” 里面的人还不信,隔着朱红大门各种嘲讽,说骗人也不是这个骗法。 李晔哭笑不得,从古至今,也就他借钱这么理直气壮气势汹汹。 在辛四郎威胁要撞开大门的时候,崔府的人终于认怂了,打开大门,一个和李晔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出门,在一众亲卫面前,神情淡定。 不是崔源朗,李晔也不客气,“崔爱卿呢?” 那人终于认出这个富家公子打扮的人就是当朝皇帝,不禁惶恐起来,“家、家父、去了邠宁。” 李晔一愣,这崔昭纬还真的去招降王行瑜了。 也不知他怎么这么大的自信,王行瑜局势不妙,但至少手握着邠州、宁州、庆州三州之地,两万劲卒,当个土皇帝不好? 所以李晔根本不看好崔昭纬。 “你是何人?”正主不在家,李晔懒得客气,带着辛四郎几个亲卫就往里面走,完全不把崔府护院看在眼里。 “学生崔家长子崔源照。” “哦,你还是个读书人?”李晔不免高看他一眼。 “学生今年刚刚入的国子学。”崔源照说话客客气气,典型的读书人风范,完全不同于他弟弟的嚣张跋扈。 国子学属于大唐最高学府,只有三品以上文武官员的子弟才能入读,这也是世家大族的优势之一。 底层百姓培养一个读书人难如登天,而世家门阀子弟,直接享受最好教育。 当然也不是说世家大族的读书人一无是处,有能力的人不是没有,只不过比例太稀少,特别到了唐末,基本只剩下道德文章,无安邦定国的大才。 像朱温的谋士敬翔,也是关中子弟,底层出身,屡试不中,跟黄巢一样,入不了朝廷的法眼,转而投奔朱温。 李晔也不多废话了,“流民涌入长安,朝廷钱粮不足,朕想跟你们崔家借点粮食赈济百姓。” 崔源照行了个礼。“崔家义不容辞。” 这么好说话,倒让李晔愣了一下,这跟他爹崔昭纬完全不一样啊,“没想到你倒是挺识大体。” “崔家世受国恩,国家蒙难,理应为国出力,崔府愿出四千石粮。” 这数字把李晔吓了一跳,比裴家还阔绰。 旋即李晔大喜,有了这两家,他的赈济大计基本就完成了一大半,只要挨到春耕,万物复苏,田里就能长出东西,流民就有了活路。 “朕代百姓谢谢你们崔家。”李晔对这个崔源照挺满意的。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话也不完全对啊,崔昭纬在李晔心目中就是一个奸臣,没想到他儿子倒是深明大义之人。 “陛下折杀学生了,能为陛下出力,学生甚为荣幸。” “荣幸就好,荣幸就好。” 送走高高兴兴的李晔,崔源照才重重松了一口气,崔源朗不知从哪个角落转出来,一脸肉疼,“四千石粮食啊,大哥可真舍得。” 崔源照脸立即阴沉下来,“你懂什么?今时不同往日,父亲大人的那一套行不通了,陛下威权日盛,大唐生机不绝,我崔家要想继续在朝廷占据一席之地,就要舍得,这点粮食算什么,就是砸锅卖铁,拆了这崔府,我也认了!大唐和七姓世家早已融为一体,没有大唐,就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崔源朗比崔源照高了一个头,也强壮不少,此刻却像一只乖猫,低着头,不敢反驳。 “还有,从今往后你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读书,哪儿也不准去!”崔源照哪还有刚才的文弱气。 章节目录 第47章:势力再大能大得过皇帝? 收获不错,李晔心情很好。 下午遇见韩偓的时候,流民人数统计出来了,两万三千多人,还有更多的流民从西南涌来。 李晔心又悬起来,自己讨来的粮食杯水车薪啊。 历朝历代,难民问题最难解决,一个不好,是要翻船的。 老子他老人家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才关中一隅而已,已经让李晔焦头烂额了,感觉每天都在火上烤。 第二日朝会,李晔满以为会有人提出来,但没想到群臣闭口不言,反而议论的焦点放在如何举办正月十五的上元节灯会。 从高宗朝起,上元节就是大唐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到了玄宗朝,登上极致。 不过中唐以后,国力日挫,也就没那么看重了。 说白了,有钱才玩得起,没钱,别点灯火了,看月亮多低碳环保。韩全诲最为热忱。 唐廷都这样了,还弄什么灯会,有这钱还如去赈济流民。 不过这事得有人提啊,没人提,说明下面早有人打过招呼,形成共识了。 就在韩全诲说的热闹的时候,终于有人把问题摆出来了。 “陛下,如今国事艰难,臣反对铺张浪费,诸位难道不见长安城中流民遍地吗?”站出来的是裴贽。 李晔大为欣喜,不愧是七姓世家培养出来的精英。 韦昭度老了,胆子也小了,这个裴贽倒是可用之人。 先不说能力怎么样,这份胆气非常难得。 韩全诲满脸怒色,“裴侍郎这是什么意思啊?有流民赶出去不就行了,省着影响陛下欣赏灯会的心情。” 裴贽寸步不让,不卑不亢道:“流民千里迢迢投奔陛下,投奔长安,是相信朝廷不会让他们饥寒而死,若真如韩大人所言,赶出长安,是让朝廷失去最后挽回人心的机会,流民也是人,也是大唐的百姓,只要有田地,挨过饥荒,必能增补国力,比起这些,韩大人上元灯会算的了什么?大唐之盛在人心,而不在一两次粉饰太平的灯会!” 若不是顾忌身份,李晔真想给他鼓掌了。 韩全诲一张马脸涨的通红。 裴贽此言无异于打他的脸。 这半年来,韩全诲左支右绌,勉强维持了各级官员的俸禄,也维持了朝廷的正常运转,因此朝中大部分官吏唯他马首是瞻,这个裴贽不体谅他的辛劳也就罢了,竟然公开叫板。 是谁给了他勇气? 韩全诲目光转向龙榻上的李晔。 李晔也看着他,两人的目光一交汇,韩全诲终是退让了。 皇帝不比从前了,有了兵权,腰杆子都比以前直了不少。 从前他还是神策军左中尉的时候,谁见到他都客客气气的。 悔不当初啊。 不需要韩全诲反驳,手下人直接跳出来了,“大胆裴贽,公然在朝堂上对宰相不敬,该当何罪?” 裴贽冷笑道:“本官只是就事论事,张中丞不要胡乱栽赃。” 眼看要吵起来,李晔不得不发声了,负责又是一场扯皮大战,“诸位,韩相也是一番好意,裴侍郎也无恶意,如今流民遍地,诸位还有心情看灯会吗?” 李晔的话基本就为这场争执定了性。 韩全诲势力大,但能大的过皇帝?很多人忽然心中生出警觉,权宦一手遮天的日子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韩全诲额头上冷汗直流。 能挤上宰相位置,脑子肯定没问题的,之前一直主张皇帝投奔李茂贞,说穿了,就是想永远把宰相位置攥在手里。 他也明白李茂贞是在利用他,但他不在乎,谁是皇帝无所谓,只要他是宰相就可以了。 权欲就像藤蔓一样在他心间野蛮生长。明眼人都知道大唐撑不了几年了。 所以他才找李茂贞这条后路。 不过现在这条后路似乎有些不稳了。 连带的,他在朝中的地位也有些动摇了。 见无人说话,李晔慢悠悠道:“不过还是有人体谅朝廷的难处,献上四千石粮赈济流民。” 紫宸殿里忽然就安静下来。 四千石绝不是小手笔,一般人拿不出来。 很多人不友善的目光投向裴贽。 “你们不用猜了,是崔昭纬崔相公!”李晔不打算隐瞒。 “嗡”的一声,台下议论开了,崔昭纬这手玩得漂亮啊,眼看就要失势倒台,四千石粮食稳住了阵脚。 这笔买卖太划算了。 很多人以为这是是崔昭纬老谋深算,殊不知是崔家长子崔昭纬的手笔。而且这里面似乎透着另一层意思,崔昭纬倒向皇帝了。 这是一个风向。 谁都知道皇帝的意思,但就是没人愿意主动一点,如今世道,谁都缺粮食,崔家拿得出来,他们拿不出来。 “陛下,臣愿献上两千石粮。”一直作壁上观的崔胤忽然开口了。 “哦?你们崔家一门真是大唐栋梁,崔爱卿此功,朕记下了。”李晔心花怒放。脸色最难看的还是韩全诲。 韩全诲咬牙道:“臣愿献上一千石。” 没办法,他没有崔家的家世,当宰相不过半年,别说赚钱,还赔了不少老本,这一千石还是他攒的保命粮。 有了韩全诲带头,朝臣们终于“踊跃”捐献了,你一百我五十的。 朝臣再难,总不会难过外面忍饥受冻的百姓吧。 李晔心中乐开了花,粮食在这年头比黄金还要珍贵,“有诸位这般体恤百姓,大唐何愁不能中兴?” “陛下,流民之事交给臣去办,必不使流民一人受冻一人挨饿。”崔胤主动请缨。 李晔有些看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难道他良心发现,改邪归正了? 不过,不管崔胤打的什么主意,赈济灾民,李晔要亲自去做,一来是不放心下面的人,二来展示皇帝爱民之心。“崔爱卿有心了,不过此事重大,朕亲自为之,不劳诸位了。” 李晔的想法很简单,说功利一点,就是收买民心。 李唐丢失的军心民心,他要一点一点亲手收回来。 朝议结束后,李晔立即派人去细柳城调禁卫军来长安。 禁卫军赶来的时候,捐献的粮食也陆续送到皇城脚下。 粥棚沿着朱雀街铺设。 大街上挤满了人,看热闹的长安居民,接受赈济的流民,维持秩序的禁卫军。 很多人认出了禁卫军的小伙子不就是自己邻家的小子吗?一转眼半年时间,感觉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英武挺拔,壮实了不少,不少大姑娘小嫂子们频频投来媚眼。 还有平康坊的风尘女子,也来凑个热闹。 叽叽喳喳的,评价这小伙子俊,那个小伙子壮。 亲卫军小伙子们站的更直了,甚至连眼神都是直戳戳的,像刀子一样。 章节目录 大唐与尔等休戚与共 粥棚沿着朱雀大街一字排开。 亲眼见了流民,才知道这年代百姓是真的苦。 寒冷雪地,衣不遮体,骨瘦嶙峋,眼神呆滞,表情麻木,只在捧起粥碗的时候,眼中多了丝活气。 李晔和皇后都是一身常服,没有刻意宣扬自己身份,身边还有平原,平时活跃的小丫头现在变得沉默了,深居宫中的她何曾见过这样的人间惨剧。 特别是一些孩子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站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也有一些长安平民混进流民队伍里,但很快就被禁卫军查出来,流民的那种饥寒交迫是演不出来的。 解决流民问题,光施粥是不够的,也没有那么多粮食一直施下去。 还有住的问题,没有地方躲避风雪,他们很难熬到春暖花开。 李晔把施粥的任务交给皇后和李渐荣,自己带着一营禁卫去南城清理房子。 紧挨南门的几个坊,在黄巢之乱中破环最为严重,久而久之,就成了无人问津的地方。 李晔和禁卫军一同清理。 城中居民不少是认得李晔的,他走到哪里,人就跟到哪里,仿佛后世的明星一般,见皇帝亲身劳作,也跟着一起做事。 人多力量大,天快黑的时候,清理出两个坊,勉强能遮风挡雪。 韩偓领人送来一车车的干草和干柴,干草铺床,干柴取暖,有了这些,流民总算有个温暖的家了。 流民在兔崽子们的带领下,有序的进入坊间,麻木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些活气。 李晔没有回宫,而是跟亲卫都留在流民坊里。 流民一路辗转,历经艰辛来到长安,除了饥寒,还有恐惧。 有时候恐惧比饥寒还要可怕。 而大唐的皇帝在这里,能让他们安心。 亲卫都分成十二队,轮流巡夜。 李晔一直在流民坊住了三天,睡干草,喝粥,没搞任何特殊,人心都是肉长的,百姓的眼睛也都是雪亮的。 皇帝以身作则,流民坊很快被清理出来,长安的流民乞丐都有了容身之所,不用在风雪天里挨冻。 第三天的时候,太阳出来了,流民脸上的寒气被驱散,终于流露出喜悦和生机。粥棚也从朱雀大街搬到了南城流民坊,每天供应两顿浓粥。 难民还有一大问题就是孩子居多,差不多三千多人,从五六岁的孩童到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而且大多失去亲人,不管他们,很容易滋生新问题。 留在这里也不放心,李晔索性将他们带回大明宫。 分成男女两营。 大明宫是兔崽子们曾经居住的地方,现在又有了新的小兔崽子。 做完这一切,上元节也到了,除了留下必要维持秩序和警戒的兵力,李晔给亲卫军放了两天假,还发了军俸。 之所以叫军俸而不叫军饷,就是为了跟以前的军队区分开来。 神策军还在整改中,没有放假。 上元节终于像个节了,街面上游人如梭,不少穿着圆领袍的青年游弋其间,引得人群纷纷侧目。 他们正是禁卫军的将士,李晔难得阔绰一回,把内帤的最后五千件新衣全拿了出来,回家就要有个新风貌。 果然这些人的出现,在长安城中引起了轰动,特别是将士们英武挺拔的身姿,吸引了不少少女的秋波。 平康坊青楼,见到青衣圆领的年轻人,一拨莺莺燕燕热情高涨,“小哥,进来玩啊,姐姐保证服侍周到,不收钱。” 街面上各种小摊热情招揽。 虽说是放假,但军纪犹在,上官一再强调,进了青楼,也许不杀头,但肯定是要被逐出禁卫军的。 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以前在营中还不觉得,到了长安才知道,禁卫军意味着什么。 人们看他们的眼神都不一样,带着敬畏,带着羡慕,带着亲切。 “爹娘,我回来了。”长安有家室的自然把粮食背回家中。 不过迎来的却是爹娘陌生的眼神,过了片刻,才变得惊喜,“是五郎,是咱家的五郎!” “好小子,混出个人样来了。”邻居跟来凑热闹。 兄长们也聚集过来围着他打量。 怎么也不敢相信曾经撒泼打滚的小弟,变成了一条响当当的汉子。 才半年时间啊。 老爹乐的合不拢嘴,“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我给你说门亲事,今年给我生个胖大孙子。” “军中只放两天假,明天就走。”“你还要回去?”老爹一听脸色就沉了下去。 “这是军令,孩儿在军中一切安好,有兄长照顾您,孩儿也放心了。” “你……要干什么?出去……打仗?”老娘眼中闪着泪光。 一说打仗,家中的喜气顿时被冲散。 “孩儿是大唐子弟,是陛下的兵,当然要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复兴大唐。”说这些话的时候,五郎眼中没有任何犹豫,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一天。 “逆子!”老爹抡起巴掌,却怎么也扇不下去。 因为自始至终五郎的眼神都是平静的。 他不再是坊间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 “大唐是皇帝家的,跟你有什么关系?”自己家中,兄长说话没有忌讳。 “大唐是陛下的,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五郎没有忘记忠义堂里教诲。 无国岂有家? 大唐衰败,家人能过上安定日子?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不知为何,这首诗涌现在五郎的心中。 这一幕在不少人家中上演。 有家的回家,没家的只能在酒楼、客栈流连。 酒楼老板小心伺候,不过这些青年明显跟神策军的兵祖宗们不同,从不赊账,也不闹事,喝酒的时候,总有一人维持清醒,照料他们。 以前的地痞无赖见着这伙人都是绕路走。 这样的客人谁不喜欢? 店老板恨不得把他们当财神供着。 两天的假期转眼即逝,原通化门大营成了禁卫军的新营地,休假的士卒陆陆续续归队。 没有一人离散。 李晔亲自带着酒肉前来犒军。 适当饮酒可以提升士气,也是驱寒的好东西,虽然不多,每人都能分上一些。 “朕的儿郎们,大唐的未来就在你们肩上,你们愿意为大唐而战吗?”李晔端起一碗酒,大声吼道。 “愿!愿!愿!” 通化大营的吼声,响彻整个长安城上的天空。 李晔猛地灌下一碗酒,“今日朕在此与诸儿郎盟誓,尔等不弃大唐,大唐亦不弃尔等,大唐与尔等休戚与共!” 章节目录 李存孝的死亡 上元节过后,积雪虽未融化,春风已带来暖意。 这些日子,李晔带着亲卫都一直住在大明宫,皇后和李渐荣也成了这里的常客。 三千多孩子被分成女营和少年营,女营由皇后和李渐荣打理,教一些织布和缝补之类的活儿,年纪太小的就由着她们玩耍,李晔把绷带包扎也教给她们,女孩子心灵手巧,做这些再合适不过。大龄男孩进行军事训练。 并非李晔要把他们培养成上阵杀敌的士卒,而是有一个朦胧的计划,设立武营,专门收容无家可归的少年孩童,培养他们的尚武精神,同时教他们识文断字,长大了既可以从军,也可以科举。 安排好这些,已经过去一个月。 李茂贞和王建的战事进入尾声。 李茂贞回师汉中,大举反攻,夺回被王建攻陷的各州。王建大军久攻兴元坚城不下,师老兵疲,缓缓后撤。 连场大战,双方互有胜负,谁也奈何不了谁,李茂贞见识了王建的战力,不敢轻易决战,只能放任王建军撤回蜀中。 关中战事这才尘埃落定。 王建在撤回蜀中的时候,沿途烧杀掳掠,把汉中各地变成了白地。 双方由此结下死仇。 此战之后,李茂贞实力大损,虽然和王行瑜暂时休战,但双方已经闹翻,李茂贞不得不在凤翔一线布置大量兵力。 而兴元更是暴露在王建的兵锋之下,王建占有地利,屯大军于剑阁,时常窥伺兴元。 李茂贞地盘虽大,但处处防守,南北牵制,给李晔的压力顿时减轻不少。 正月刚过的时候,李茂贞的奏章就送到了李晔面前。 言辞间再无之前的嚣张无礼,客客气气的,居然还有请罪的意思。 韩建覆灭的事提也不提。 之前王行瑜吵着嚷着要加封秦王,现在连个屁也不敢放了,反而时常通过刘全礼表达恭顺之意。 对李晔而言,这些都是阶段性的胜利。 不过他的注意力不在李茂贞、王行瑜身上,而是流民。 关中大战,中原、河北、荆襄同样大战连连。昨日张行瑾送来消息,不少流民从关外赶来,由于怕混入细作,全被张行瑾安置在潼关东面的山谷里。 渭水之北的同州动静最大,一万六神策军辅兵调过去之后,在元景成的指挥下兴修水利,开垦荒田。 京畿之地一片欣欣向荣。 当春耕开始的时候,河北的战事进入尾声。 李存孝困守邢州城,向李克用求饶,李克用派王妃刘氏入城劝降,李存孝感念昔日与李克用的父子之情,出城投降。 李克用本不想杀李存孝,但其他十二太保没有一个人为他求情,在李存信和康君立的蛊惑下,下令将李存孝五马分尸。 一代猛将就此惨死。 历史上李存孝死后,李克用感念昔日父子情深,黯然神伤,不理政事,后又借故毒杀了大将康君立,河东军从此由盛转衰。 看着河北传回的战报,李晔也是深深惋惜,李存孝是五代第一猛将。 前次张浚攻打河东的时候,李存孝连战连捷,困张浚于晋州,因考虑到不宜俘虏朝廷宰相,遂解围退兵五十里,放了张浚一马,任其逃走。 这才给唐廷留了三万神策残军,让李晔有了一点家底。 李存孝死后,李克用就失去了进取河北之心,在邢州裹足不前。 反观朱温,自二月亲率大军攻打山东,朱瑄、朱瑾兄弟二人合兵,依旧惨败,死者万余人,朱瑾朱瑄求救于河东李克用。 眼看关东一场大战又要开启。 当然京畿附近并非完全高枕无忧,北有党项人李思孝,南有金商都防御使冯行袭。 现在的党项人远没有后世南北宋时那么强横,历史上被李茂贞信手拈来,夏州太远,李晔够不着,但鄜坊镇李思孝就悬在头顶上。 脑袋上有个东西总归是不舒服的。 冯行袭对唐廷还算恭顺。 但不管他恭不恭顺,成为下个目标是必然的,拿下金、商二州,关中之东,潼关之西的广大区域才能彻底归于李晔麾下。 而潼关落入李晔之手,着实刺激到了冯行袭,以往被轮番欺负的朝廷,想不到也有雄起的时候,不得不加强北面防御。 眼下李晔实力正在剧烈整合中,抽不出兵力攻打金、商二州。春耕才是重中之重。 不过也不能让他们这么闲着,必要的试探还是要有的。 和韩偓商议一番后,李晔下了两道诏令,封李思孝为检校司徒,加同平章事,回长安述职。封冯行袭为检校司空,枢密副使,同样回长安述职。 自己已经出招,怎么接招就是他们的事了。 春耕开始的时候,李晔率领百官亲自下田耕种。历朝历代皇帝都有亲耕礼,皇帝率领武文百官在田间地头表演一番,以示重视农耕之意。 在李晔看来,表演比真下地种田还累,要玩就玩真的。 他这大半年的一直坚持锻炼,身体素质不错。 但朝臣们就一样了,一个个累的够呛,特别是韦昭度,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李晔没有勉强他们,让他们回长安休息去了。 关中战乱频仍,既缺少耕牛,又缺少农具,铁器都拿去铸造兵器了。 用的还是木犁,四五个人在前面拉,一个人在后面掌犁。 不仅累,而且效率奇低,五百亲卫,一天也就犁了二十几亩地。 到了最后,李晔也受不了了,回到长安,连夜让人打造农具,又让韩偓赶往河东购买耕牛。 李晔出身农村,但他那个时代,农村已经不种田了,读完书就到大城市,只在电视剧里见过耕田,所以完全没做准备。 长安城里耕牛比战马还要稀缺,更别提其他牲畜了。 战马比人还娇贵,拿去耕田,也就废了。 好在长安城铁倒是不少,历年废弃的兵器都被人收集起来,就是宫中也有些废铜烂铁。 农具不像兵器,不需要多么上乘的材料,打制起来也简单,第二天就凑齐了一千件铁犁,借给农人使用。耕牛还是奇缺,人倒是不缺,流民也乐得出力。 李晔索性将流民全部归入皇庄农户,简称庄户,鼓励嫁娶,由宫中管辖。 原本想让皇后主理此事,后来发现李渐荣更合适,不仅识文断字,还有一定算学基础,惊奇之下询问得知,原来李渐荣是赵郡李氏的旁支,也是七姓世家之一。 章节目录 冯行袭 乱世人命如草芥,但李晔认为乱世人口才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后世伟人说过人多力量大。 有人口,才有发展潜力。 党项人为什么只能屈居西北一百五十多年才雄起? 最主要原因是人口不足。 另外一个原因,党项能苟到弱宋。即使到了李元昊建立西夏,依旧缺人,弄了一个擒生军,专门抓人,壮大自己。 赵崇凝回长安的时候,人瘦了一大截,这年代人口普查工作难比登天,清查田地也是一项巨大的工程,好在华州李巨川和同州元景成的积极配合,才让他大致完成了任务。 华州人口九万,田五千顷,同州人口七万,田四千顷,因为正在兴修水利,所以田地还在增加中。不过田地问题依旧严峻。 没有田地,就不能稳定增加人口。 黄巢之乱,同华两州是重灾区,破坏严重,加上长安田地,才三万顷不到,这其中还有大量的中等田和下等田。 赵崇凝也强调这些数据并不准确,比如两州人口,肯定还有没统计到的,隐入山林的,被豪强大族隐匿的。 时间紧,任务重,人手少,只能弄个大概数据。 即使是后世信息化社会,人口普查也是一项大工程。 赵崇凝能在短短两个月时间,弄回一个大概数字,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李晔非常满意,大力褒奖了一番。 赵崇凝这样的人不求财不求权,但对皇帝褒奖极为受用。 如今加上长安,李晔手上的人口共有四十六万左右,战兵两万,辅兵一万六,兵民比例差不多十二比一,相当于十二民养一兵。 考虑到如今关中疲敝,差不多到了极限,再扩军,后勤就跟不上了,发展也会受到严重影响。 李晔要的是职业精兵,不是胡乱凑起来的乌合之众。 这点实力在关中还行,放在关东、江南,也就三流货色。 振兴大唐任重道远。 赵崇凝刚汇报完,鄜坊和金商的回信到了。 李思孝没有意外的婉拒了朝廷的任命,说自己年老体衰,德行不够,不足以担当如此大任,请朝廷收回成命,另用贤能。 言辞还算恭敬,毕竟没有撕破脸皮。 意外的是冯行袭,居然应命了,说三日之后,带五百亲随赶赴长安,面见陛下。 一看到五百亲随,李晔脸皮就抽动了一下。 这年头藩帅身边的亲随就是精兵,绝对的精兵。 比如韩建的九百蔡州兵,一出手杀的高行周八千神策军血流成河。 当然主观上有高行周轻敌的原因,客观上,韩建的九百蔡州亲兵战力不俗。 这个冯行袭还真不简单,现在轮到李晔接招了。 李晔前世做销售有个习惯,总是要把客户的资料背景提前调查一番。 现在冯行袭就是他的客户,资料他也看了。冯行袭底层起身,颇有武勇,爬到均州都校,当时有豪强孙喜聚众数千作乱,密谋攻打均州,冯行袭伏兵于汉水之北,假意投靠孙喜,自乘小舟迎接孙喜,诱骗孙喜上船,将其斩杀在汉水之北,余众惊散,自此冯行袭尽得均州军民之心,大权在握。 后来李茂贞在凤翔崛起,派遣其义子李继臻占据金州,冯行袭果断从均州出兵,一举击溃李继臻部,占据金州,唐廷遂任命其为昭信防御使。之后,朝廷和李茂贞合攻杨守亮,杨守亮准备绕道金州商州,攻打长安,冯行袭再次果断出手,击败杨守亮,唐廷因功擢升为昭信节度使。 总结起来,此人胆大心细,目光精准,魄力十足。 这回轮到李晔头痛了,底层窜起的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从他攻击杨守亮的行为来看,对唐廷是有维护之心的。 但这只是推测,而且人也是会变的。 唐末武人都是狗胆包天之辈。 秦宗权占据一个蔡州,就敢自称天子,四面出击,打的朱温瑟瑟发抖。 李存孝一个邢州,就敢跟李克用翻脸,若不是顾念父子之情,还能继续打。 若冯行袭故技重施,给自己来个擒贼先擒王,再玩一手挟天子令诸侯,那可就不好看了。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冯行袭如约赶赴长安,却并未进城,而是在明德门外十里扎营,清一色的骑兵。 赵崇凝提议先把冯行袭骗入长安再说,若他不中计,可遣三千骑兵,出延兴门,绕到其背后,一举擒获此人,金商二州唾手可得。 这个计划好是好,但太缺德了,冯行袭是那么好骗的?三千骑兵就一定能擒住人家? 韩建给李晔的阴影太大了。 冯行袭名义上还是大唐臣子,对朝廷从未有过什么忤逆行为,这么不择手段对付他,吃相未免太难看了,让其他藩镇怎么想? 想来想去,决定亲自去见冯行袭,只带亲卫两百人,全是步卒。 李晔也不敢大意,内穿软甲,同时明德门后两千骑兵待命。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若冯行袭有什么歪心思,两百亲卫能抵挡到骑兵支援。 张承业、赵崇凝极力劝阻,说现在大唐安危全系在李晔一人身上,若有不测,大唐危矣。 道理李晔也知道,叫人家来,人家到了家门口,自己怂着不敢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也会让冯行袭看轻唐廷。 两百重甲亲卫簇拥着李晔出明德门。 跟冯行袭这样的人不用搞虚的,天子仪仗统统不用,只举了一面天子旌旗。出城不到半个时辰,就远远看见冯行袭的大旗。 旗下一人身材魁岸雄壮,全身盔甲,也在打量李晔这边,身后骑兵没带长矛弓箭,只在腰间挎着一口长刀。 李晔并没有过去,而是停在原地,等着冯行袭来觐见。 冯行袭骑兵分出一队绕到李晔背后。 这个动作让李晔心中一紧,难不成是切断自己退路?不过此地离长安城也才七八里地,骑兵瞬息即至,这个举动毫无意义。 这伙骑兵到了背后,并没有集结,而是四散开来,李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斥候啊。 自己担心他擒贼先擒王,他何尝不担心自己? 约莫半个时辰,斥候没有任何动静,冯行袭这才带着身边骑兵赶来。 靠的近了,冯行袭滚鞍下马,身后骑兵同时下马,随冯行袭半跪于地,“末将昭信节度使冯行袭拜见陛下!” 章节目录 好汉不提当年勇 这不是青面兽杨志吗?李晔心中无比惊讶。 冯行袭左眼到脸有一块巴掌大的青色胎记,本来相貌堂堂的脸,硬是别扭起来。 他在打量冯行袭,冯行袭也在打量他,那眼神恭敬中带着几分野性。 “冯节度请起,你我君臣见上一面不容易啊。”李晔做了一个虚托的动作。冯行袭利落站起,解下身上佩刀,孤身走到李晔面前,“末将唐突,还请陛下恕罪。” 看冯行袭的样子,似乎没有料到李晔真敢出城会面。 而且只带了两百亲卫甲士。 李晔扫了一眼冯行袭身后的骑兵,个个眼神沉稳,杀气内敛,一看就是精兵,只是有些人明显偏瘦偏矮,跟自己身边的关中儿郎长安子弟差了几分。 再看他们的盔甲,多有破旧,虽是骑兵,战马也不见得有多膘壮。 观察一阵,李晔心中有数了,看来冯行袭在金商二州的日子并不好过。 商州在关中,也是黄巢之乱的重灾区,金州属于山区,北抵秦岭,南依巴山,田地不足,无法供养大量人口。 李晔笑道:“冯节度何罪之有?当年剿灭孙喜保一方平安,击溃杨守亮,使长安免受刀兵之灾,功莫大焉,朕深为感激。” 好汉不提当年勇,但喜欢别人提,而且还是皇帝亲口提,冯行袭喜形于色,“末将乃大唐臣子,自然要为大唐出力。” “说的好,说的好,天下各镇若都如冯节度一般,大唐社稷何以沉沦至此?”李晔笑容不变,话锋忽然一转,“朕此番让冯节度入京,就是想亲口问问冯节度将何以自处?” 冯行袭表情一愣,一时没想好说辞,“末将、末将……” “冯节度乃当世英雄,朕不想废话,金商二州地狭人稀,非是英雄安身立命之地。南有王建,西有李茂贞,皆是狼子野心之徒,兵锋正盛。东有赵匡凝,土地肥沃,根基深厚。北有朕,冯节度若有争霸天下之心,唯一可行之计就是窥伺关中,趁朝廷疲弱,一鼓而下长安!” 冯行袭没想到李晔这么直接,结结巴巴道:“末将、从未、想过反叛朝廷。” 李晔仍是微笑,“天下动荡,正是英雄用命之时,朝廷亦是用人之际,冯节度若真心怀大唐,何不随朕平定天下?朕不吝郭汾阳之赏,凌烟阁必有冯节度一席之地,悠悠青史美名流传后世。” 李晔嘴炮功夫发挥到极限。 冯行袭震惊的望着李晔,他目前也才三十多岁,正是一个男人最巅峰的时候,怎会没有野心? 只不过四周的局势确如李晔所言,都是强敌,唯一虚弱的只有朝廷。 但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偷袭长安吗? 他不傻,所以不敢。 李晔收住笑容,眼神如剑,“冯节度若不愿归顺朝廷,还请整兵修甲,你我君臣来日战场上见,金商之地,朕必取之!” 金州虽然穷困,却是个易守难攻的战略要地。 拿下金州,就能从侧翼威胁汉中和蜀中,还为南下荆襄打开了通途。 李晔意思很明白,不是自己人,那咱们就是敌人。后世蒋凯申如何收服各地军阀?一手大棒,一手甜枣。 甜枣给了,大棒也要有。 当然,此时李晔还有另外一个选择,趁冯行袭心神大乱之际,让身边的辛四郎一把按住他,强行弄回长安。 不过这样做后遗症太多,得到了他的人,得不到他的心啊。 “末将、末将……”冯行袭脸上冷汗涔涔,嘴唇不停颤抖。 李晔哈哈一笑,“朕言尽于此,时候不早了,冯节度若是有心,可以随朕去长安一坐,若是无心,不妨早些回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只剩下当场翻脸了。 不过冯行袭终究没有翻脸,沉默了片刻,还是镇定下来,从容有度的对李晔拱手施礼:“末将告退。” 言罢,翻身上马,嘴里吹了个响哨,各处斥候云集麾下,一言不发呼啸而去。 “就这么放他走了?”辛四郎疑惑不解。 “要不然呢?追上去擒住他?”刚才李晔的确很心动,不过终究还是放弃了,阴谋可以偶尔用之,争霸天下还是要靠堂堂正正的阳谋。 冯行袭是聪明人,金商夹在各大势力之间,基本没有发展空间。 李晔打金州有难度,但商州近在咫尺,冯行袭鞭长莫及。 后世历史上,这个人名声不显,说明他没有什么大作为,要么最终投降朱温,要么在各种兵变中悄无声息的消失。 李晔没指望自己一番说辞就能让他投奔。 冯行袭再怎么说也是一方节度使,即使投奔李晔,也要看看李晔有没有这个实力。 不过目前可以确认的一点,冯行袭没有跟唐廷刀兵相见的胆量。 回到长安,张承业赵崇凝都松了一口气。李晔大致讲了一番会面的经过。 张承业叹道:“若非朝廷虚弱,此人必降。” 这也是李晔的判断。 并不是所有的节度使都想称王称霸。 打铁还需自身硬,他若不愿降,那么以后只能刀兵相见了。 金商两州对如今的李晔战略意义太重大了。 拿下金商,李晔就有稳定的后方,同时有了前出汉中窥伺荆襄的基地。 李晔有一点说的不错,唐廷正是用人之际,而自己手下良将奇缺,高行周还差点火候,李筠还要观察,阿史那真延、张行瑾都不成熟,让张行瑾守潼关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唯一让他放心的就是周云翼,但一个周云翼远远不够啊。 李克用手下十三太保加各种猛将,朱温打下蔡州,最不缺的就是精兵猛将,杨行密麾下淮上三十六英雄,就连李茂贞都有十大太保。 这种事急不得,总体来说,兔崽子们表现不错,有培养的价值。 回到太极宫,时间尚早,皇后带着平原去了大明宫,李渐荣去了皇庄。 以前李渐荣在的时候,他假正经,扭扭捏捏,现在不在了,心里又像猫抓的一样。 感觉自己天生就是个贱胚子。闲着也是闲着,就去看望裴贞一。 还没进寿安宫,就听见里面摔东西的声音,还有裴贞一的断断续续的骂声传来:“好个……居然欺负……” 李晔赶紧进殿,就见一地的狼藉,宫女宦官跪了一地,“爱妃这是怎么了?” 裴家的雪中送炭,他记在心里。 裴贞一一见李晔,柳叶般的眉目顿时泪光连连,万分委屈的喊道:“陛下,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章节目录 可惜如此人才了 听着这娇滴滴的喊声,李晔骨头都酥了几分,感觉身体各处有不同程度的膨胀。 “你身体还没好,怎能大动肝火?谁这么大胆子,敢欺负朕的河东夫人?” 李晔伸手去扶她,她驾轻就熟的倒入李晔怀中,“还不是陛下的好宰相韩全诲!” 李晔一愣,韩全诲怎么会得罪裴贞一?眼神一扫,见这么多宫女在,一挥手,“你们都退下吧。” 李晔算是吃一堑长一智,这些宦官不能播种,就到处收儿子,保不齐这些人里面就有他的眼线。 “到底怎么回事?”涉及到朝争,李晔不得不收起荡漾的心神。 裴贞一抽抽嗒嗒道:“前些时候,臣妾兄长裴贽在朝堂上公然也是礼部侍郎,三品大员,去地方做一个营田使岂不是大材小用?” 窝在朝堂上就是大材?再说大材小材是看你能做什么。 裴贞一还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不能太惯着。 李晔道:“还是去问问你兄长的意思吧。” 裴贞一见李晔言语转冷,不敢使性子了,“臣妾遵命。”施礼的时候,身体居然颤了一下。李晔这才想起,她的伤应该还没好利索。 没好利索跑自己身上摇个什么劲啊,不过心中还是升起一股怜惜之意,“爱妃身子好些了吗?” 裴贞一没想到皇帝会忽然来这一句,感动道:“还未痊愈,不过也快了。” 这时代医疗水平就这样,主要靠养。 看的到吃不到的感觉很难受。“朕就不叨扰爱妃休息了,不要动怒,有什么事跟朕说。”李晔温言道。 没想到裴贞一主动抱住李晔,红着脸,“臣妾、臣妾可以服侍陛下。” 李晔鼻血差点喷出来,不过他还不是管不住下半身的牲口,想起她用自己的命替李晔挡了一刀。 轻轻抚摸她的额头,“乖,听话,去休息。” 从寿安宫出来,李晔才长舒一口气,这小妖精每次都有意无意的挑逗自己,偏偏还不能把她怎么样。 眼下长安各项事宜都按自己的设想步入正轨,所缺的就是时间了。 另外金商战事也需要提前准备,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就看长安和两州能挤出多少军粮。 李晔的计划是至少拿下商州,不过真正动手要等到秋收之后,还有对金商二州的细作斥候要撒出去了。 这将是一场硬仗。 也是对神策军和亲卫军的考验。 从冯行袭过往的战绩来看,绝对是一员良将,可惜这样的人不能为李晔所用。 第二日的朝议,韩全诲果然向裴贽发难。 李晔心知肚明,趁势贬谪裴贽为同州营田使。 韩全诲这人有个好处,就是花花肠子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直来直去。 这样的人其实很好对付,而且他的兵权被剥夺,威胁很小。 反而崔胤就要阴险很多,别看他动不动提议引朱温入关中,跟后世打广告的效果差不多,听多了大家都烦,但真正遇到事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想到是不是去找朱温来解决麻烦? 裴贽被贬出朝堂,韩全诲气也就消了,“还是大家知道维护老臣。” 维护你妹啊,李晔心中暗自腹诽,你都动到自己大舅子头上了,我能不出声? 章节目录 一切步入正轨 一切步入正轨,李晔就在长安待不住了。 后世他是典型的半宅男,除了工作,很少外出,穿越而来,反而宅不住了。 主要是古代没有网络,没有游戏,连小说都没得看,除了沉迷女色,就没其他能干的了。 第一次去细柳的时候,路边还见到不少枯骨死尸,现在很少见了。到处都被开垦出来,绿苗破土而出,农人忙碌其间。 从古至今,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是极度勤奋的,特别是李晔把清缴的田地收进皇庄后,以六成的租税租给他们。 流民什么都没有,在田地里忙碌一年,就有四成收成,自然热情高涨。 李晔觉得惭愧,不过没办法,只能等将来发展起来,再回补农人。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汉代赋税三十税一,大唐盛世的时候甚至四十税一,但都是表面文章,而且也都是极短暂的,后期朝廷越来越腐败,吏治混乱,苛捐杂税,各种隐形征缴,百姓不堪重负,到了种田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地步,从太宗朝后期时就有逃田户出现。 到了玄宗,均田制已是千疮百孔。 一方面朝廷拿不出田地均给增长的人口。 另一方面,世家大族兼并土地,通过各种手段隐瞒土地和人口,就连普通百姓也尽量少报或者瞒报实际田地。 历史上的田地普查都是极为艰难的,再说唐廷也没这么多精力清查天下田地。 于是朝廷账面的上的田地越来越少。 不过李晔没这些烦恼。 黄巢大乱关中,毁灭了原有秩序,世家大族,地主老财是重点照顾对象。黄巢之乱过去,军阀混战,原有秩序根本没有喘息时间。 废墟后的关中相当于一张白纸,可以任由李晔乱涂乱画。 忙碌的农人见到李晔一伙军卒驻足观望,吓得远远逃遁。 这年代可没有什么军民鱼水情。 李晔苦笑,本来还想去套套近乎,聊聊天,现在看来是免了。 渡过渭水快到细柳城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农人见到军卒,纷纷投来善意而羡慕的眼神,一些半大的孩子跟在亲卫队之后。 到底是先发展的地方,无论农人精神状态,身体状态,明显比长安强一些。 每次来细柳城,都感觉这里杂乱而忙碌,有种野性的活力。 而活力是繁荣的基础。 细柳城外加了不少土坯、茅草、木料搭建的房子。 规划方面,安思成是比不上元景成的,但能做到这些已经不错了。 杨鉴带着士卒外出训练未归,安思成也不在城中。 李晔穿着神策军普通盔甲,也没人认出他,逛了一圈,觉得自己很多余。 刚准备走人,忽然见到一名斥候策马回营,见了李晔先是一愣,然后一喜,刚要行礼,李晔一把托住他,小声道:“别声张。” 李晔差点没认出来。 两个月不见,李嗣周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身上的富贵王爷气全不见了,眼神坚毅沉稳,一脸风沙磨砺出来的粗犷和刚硬,虎背熊腰,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禁卫军。 估计回到十六王宅,门口护卫都不让进。 来到一个僻静之地,李晔才开口询问:“感觉如何?” 李嗣周拱手行礼,眼中都是崇敬,“臣弟今日才知以往不过是井底之蛙,大唐有陛下,实乃天幸!臣弟相信陛下定能重整山河,还大唐一个盛世。” 吹的李晔都脸红了。 “行了,行了,别说没用的,你好好干,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待。”拍拍他的肩膀,就带着亲卫都离城而去了。 沿着渭水向东走,这片土地都是关中膏腴之地,有不少上等良田。 再往北走,就是大名鼎鼎的郑国渠,此渠西引泾水,东注洛水,全长三百多里,为秦国所修建。 汉代又修建了白渠、六辅渠、龙首渠、成国渠等大小水利系统,关中平原沃野千里,良田无数,先成都平原一步成为天府之国。 大唐之盛,始于大汉。 汉初天下人口三分之一都集中在关中,张良曾有言,天下有变,关中可顺流而下。 但到了大唐不能这么玩啊,一是关东、江南崛起,经济实力赶超关中,二是关中人口暴涨,开发过度,不堪重负。李晔巡视郑国渠全是兴之所至,没有通知任何人。 凭李晔现在的实力想完全修复郑国渠无异于痴人说梦。 元景成是规划的高手,只是沟通同州西南面的河道渠网,让这些田地全部处于腹地,又在同州西北沿线修了一系列的石堡,防范党项骑兵南下抢掠。 党项人还带有一些传统草原人喜欢抢掠的习性。 他们的崛起还是托了黄巢的福。关中大乱,夏绥银节度诸葛爽投降黄巢,唐懿宗为了牵制诸葛爽,加封李思恭权知夏绥银留后,这时期的党项人对大唐颇为忠心,血战黄巢,不过败多胜少,损失惨重,但人家肯卖力啊,屡败屡战,懿宗感念其忠,在诸葛爽破灭后,正式升任其为夏绥银节度使,党项人自此坐大。 后来朱玫之乱,李思恭派其弟李思孝趁机取鄜坊镇。 党项人占据夏绥和鄜坊两个藩镇,河套平原的后套在他们治下,前套是李克用的势力范围。 河套之地是中原帝国传统的养马地,养出了沙陀骑兵和后世西夏的铁鹞子。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即使到了后世,此地依然是塞上米粮川。 这么好的地方李晔也想要啊。 李思恭战斗力不强,但不是李晔目前能招惹的对象。 在拿下金商后,才能窥伺鄜坊。 至于夏绥,还是别想了,没干掉李茂贞之前,都不现实。 元景成忙的脚不沾地,李晔就不去打搅他了,迎接领导比上班还累,在后世,李晔深有感触。 不过同州是要去的,主要是见一见周云翼。 上次裴家送来的一千匹战马,李晔徇私全部送来了同州。 周云翼看起来老成多了,各种礼节像模像样,“陛下来了怎么不事先通报一声,臣也好做准备。” “准备什么?来糊弄朕?”李晔开着玩笑。 周云翼也跟着讪笑,“陛下英明神武,谁能糊弄?” “少来,你这家伙也学坏了啊。” 两三句玩笑话迅速拉近两人的距离。 章节目录 陌刀 李晔在同州随处逛了一下,感觉比长安还要破旧,城内人口稀疏,也就意兴阑珊起来。 元景成的重心在兴修水利上面,自然没时间打理同州城。 辞别周云翼,转道去了潼关。 不去不知道,去了才知道如今潼关大不一样。 潼关是一座关城,但城东面俨然一副新兴小镇模样。张行瑾面有得色,等着李晔表扬。 不过李晔在巡视小镇后,面色逐渐沉下来。 潼关本就是单纯的关城,只有军事作用,张行瑾却在关前搞出一座小镇。 这算什么?给斥候细作提供一个近距离观测点兼补给站? 李晔只简单巡视一阵,就发现里面有很多身强体壮眼神活泛之人,鬼鬼祟祟,一点也不像普通流民。朱温虽然把主要精力放在消灭朱瑾朱瑄兄弟身上,但潼关并不太平,对面就是河中王重盈的陕、虢二州,还有洛阳张全义。 李晔下令道:“流民甄别之后送入同州,可疑人等全部关押拷问,把小镇拆了,附近的树木全都砍伐干净,关上多备木石,关下不要留视角盲区,斥候也要撒出去,四面打探。” 不是他小题大做,而是他深知朱温的厉害,关中能不能安心发展,就看潼关守不守的住。 张行瑾初生牛犊不怕虎,有锐气是好事,但过度自信就是自负了。 在李晔面前,张行瑾不敢造次,依令而行。 不过在其他方面,张行瑾做的不错,城内禁卫军扩张至五千五百人,和李效奇配合很好,士卒训练得当。 李晔寻思着以后把他跟周云翼对调一下。 潼关太重要了,容不得丝毫闪失。在潼关驻留了三日,不审不知道,一审吓一跳,潼关下简直各方细作云集啊,河中王重盈的,洛阳张全义的,河阳李罕之的,荆襄赵崇凝的,还有来自朱温大本营汴州的。 唐末军人素质极高,稍有势力的人把斥候细作洒遍天下。 当然这些势力并非全都带着恶意,比如王重盈、张全义、赵崇凝,只是习惯性的打探消息。 李罕之和朱温,就不好说了。 特别是李罕之,在唐末是仅次于蔡州集团的第二股泥石流,没有底线,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其本人也是吃人魔王中的一员,生性残暴反复无常,从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见到小镇移除,山下树木砍伐一空,李晔又叮嘱一番才离去。 同州、潼关都去了,华州自然不能落下。 进入华州地界,气象为之一新,阡陌纵横,良田如锦,男女耕作其间,不远处村舍相连,鸡犬相闻,童子欢笑追跑,老人聚众闲谈。 俨然一副世外桃源。 见了李晔这伙军卒,虽然讶异,却没有惊慌。 李晔走了这么多地方,终于在自己治下看到一块像模像样的地方。 暗自庆幸当初偷袭华州多么明智的一举,快速歼灭了韩建及其死忠党羽,没有让战事蔓延至全境,保留了一份生机。 再看李茂贞和王建的兴元大战,汉中基本被破坏一空。 只可惜这一招可一不可二,让金商的冯行袭有了防备,第一时间加强了防备。 这个李巨川确实不错,有些方面比长安还好。 长安属于李晔的涂鸦,野蛮生长。 华州是条理清晰的山水画,井然有序。 还没靠近华州,三名华州斥候便赶了过来,“你们是什么人?” 斥候眼中带着一股淡淡的仇恨。 当日韩建帅九百蔡州兵反扑,华州军也在李巨川的率领下与神策军血战,双方结下了仇恨,虽然同是关中子弟,但不可能这么快化解仇恨。 亲卫都穿着神策军盔甲,自然成了仇恨对象。 辛四郎出示军牌后,斥候才松了一口气,“诸位需要进城吗?属下可先行回去禀报。” 李晔点点头,城外如此景象,城内自然要去看看的。 斥候也不多说什么,掉转马头就离去了。 这样做也好,避免了不必要的误会,毕竟五百装备齐全的甲士,到哪里都不是小事。 有斥候先行禀报,李筠亲自率军来迎,一见皇帝李晔,人都愣了,刚要下拜,李晔使了个眼色,李筠这才恭恭敬敬的迎李晔进城外大营。 李晔把他放在华州,就是想看看他的能力。 唐末武人,带兵打仗没话说,李筠属于传统将领,跟他的兔崽子不一样,训练方式还是传统的那一套,石锁、摔跤、刀枪棍弓之类的。 士卒颇有精悍之气,眼角瞥见神策军打扮的亲卫都,一个个更卖力了。 李晔心中好笑,良性的竞争是他愿意看到的,后期只要军法军纪跟上,也不担心他们会窝里斗。这么短时间能让华州军归心,李筠能力不错。 像他这样有能力又忠心的唐末武人实在太难得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里面一阵阵吼声。 李晔忍不住好奇去看,只见一队光着膀子的彪形大汉正在挥舞陌刀,呼声如雷,大汗淋漓。 “杀!” 一百多把陌刀前劈,刀光如扇,寒意扑面而来。 李晔大喜,这可是盛唐的王牌部队啊。 隋末杜伏威养子阚棱,史书记载的第一位陌刀将,称其每一举,辄毙数人,前无当者。 这是史书真实记载的,不是隋唐演义等小说杜撰。 安史之乱,香积寺大战,叛军精骑绕到唐军之后攻击辎重,军心大乱,十五万唐军行将崩溃。 李嗣业大呼:今日不以身饵贼,军无孑遗矣!于是,肉袒,执陌刀,立于阵前,大呼奋击,当其刀者,人马俱碎! 前军阵势稍定,李嗣业便率两千陌刀手如墙而进,正面重创十万叛军主力。 李晔后世每每读到此处都是热血沸腾。 当然,陌刀队强悍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李嗣业勇猛绝伦。 李晔拉着李筠的手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李筠喜形于色,“末将之前练过此刀,见军库中有此利器,末将挑选军中雄壮之辈,单独列为陌刀都。” “有多少人?” “陌刀只有一百四十三把,末将之编练了一百二十人。” 还是太少了,若有五千人成建制的陌刀兵,天下有谁不能砍?还这么辛苦的苟且干啥?直接去找李茂贞、朱温决战。 “不过是几把破刀而已。” 李晔正在研究陌刀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不屑的低语。 章节目录 好刀要配猛将 李晔瞪着辛四郎,“你刚才说什么?” 辛四郎不妨自己的牢骚话被李晔听到了,不过这小子愣头青一个,“末将刚才说不过是几把破刀而已。” 他人高马大,嗓门也大,不仅李筠听到了,就连正在练刀的汉子们也听到了,全都停止训练,纷纷怒目而视。 外边训练的士卒也听到了,纷纷围拢过来。 他们不认识皇帝,但认识这伙人穿的神策军盔甲。 李晔没想到这家伙这么会搞事情,怒道:“老子给你个机会,收回刚才的话。” 他是真的火大,连后世的骂人话都说出来了。 这是在华州军营中,真把华州兵惹毛了,就算自己是皇帝也会被拉下马。 这家伙脑子都长成肌肉了吗? “不收,就不收,不就是几把破刀吗?有什么了不起。”辛四郎倔的像头牛。 气氛有些紧绷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李筠怒笑道:“好大的口气,今天本将就用这几把破刀教训教训你!” 事已至此,李晔也不好阻止,李筠武艺如何,李晔没有亲眼所见。 但辛四郎他是知道的,力大无穷,跟高行周都能过几招,万一李筠败了,以后就在华州军中站不住脚了,而且华州军跟神策军的裂痕只会越来越大。 都怪这个没脑子的憨货,不说话会死人吗? 辛四郎还不知道自己闯了祸,听到李筠出来单挑,正合他意,嘿嘿笑了起来,瞥见李晔黑着脸,没说答不答应,眼巴巴的看着李晔。 李晔好气又好笑,挥挥手,“去去去,最好被打死。”辛四郎听出李晔话中恼怒,不过也不愿意多想,还是单挑更合他心意。 李筠脱下身上盔甲,身上肌肉如花岗岩一般,双臂强壮有力,如老树虬根,取来一只陌刀。 看这架势,李晔稍稍放心了。 辛四郎见他脱,自己也脱,不过他身上只有横刀和弓箭,长兵器没有。 “用什么兵器?”李筠不愿占小辈便宜。“大斧。” 李筠对身边亲兵使了个眼色,没过一阵,两人抬来一只长柄大斧。 这可是真家伙啊,李晔看的心惊肉跳。 刀剑无眼,更何况这两把重兵器,万一收不住力,有个闪失,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正在想怎么阻止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到场地中心。 人群远远散开。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李筠手握陌刀,眼神杀气令人心惊肉跳,李晔还真担心他不小心一刀把辛四郎劈成两半。 辛四郎还是老样子,“哇啦”一声,提着斧头就砍过去。 李筠正面挥刀迎了上去。 艺高人胆大,他没有用陌刀的锋刃硬碰辛四郎的斧刃,而是以锋面撞击斧柄。 正面硬碰,陌刀肯定挡不了几下斧头的劈砍。“砰”,一声闷响。 两人各自后退两步,对望彼此,眼中都冒着火星。 “好!”华州军和亲卫都同时大声喝彩。 李晔一愣,没想到李筠也有如此神力,回头一想也对啊,他出身行伍,是典型的唐末武人,只身从东川偏远的戎州千里逃回长安,这是普通人能办到的? 华州大战,也是他抵挡住韩建的九百蔡州兵,才让高行周缓了一口气,稳住阵脚。看来是自己一直低估了这个默默无闻的猛将。 而且从他对抗辛四郎就可以看出他并非只有武力。 唐末大乱,天天杀过来杀过去的,关中怎么可能没有牛人? 李晔欣喜异常,陌刀都的再现也就罢了,关键陌刀要配上猛将啊,李筠的表现,让他放心了。 思索之间,两人又正面硬斗了几个回合。 围观士卒喊声震天。 这两人的战斗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就是硬碰硬。 十几个回合后,两人都气喘吁吁,身上的肌肉像蚯蚓一样蠕动。 “再来!”李筠大喝一声。 辛四郎嘴里哇呀哇呀的冲了上来,斧头斜到背后,奋力挥下。 “砰”的一声巨响,辛四郎站在原地,李筠连连后退七八步,面色青一阵红一阵,手里的陌刀“咔擦”一声,裂成碎片。李晔心中哀叹,可惜了一把陌刀。 旋即又担心李筠别受了什么内伤。 全场鸦雀无声。 静默片刻,辛四郎“扑通”一声,直直倒在地上。 “赢了!”华州军大声呼喊。 亲卫都个个如斗败的公鸡。 “救人啊。”李晔喊了一声,赶紧出上去,辛四郎只是躺着,眼睛还睁着,傻愣愣的看着天空。李晔伸出两根手指在他脸上晃了晃,他这才看向李晔,哇啦一声大哭起来,“我输了,我输了。” “人没事就好。”李晔原本还想怎么处罚他的,但见他这样子,心里的气消了一大截,本想扶他起来的,发现这货重的很,一人扶不动,身边一个亲卫帮忙才把他拉起来。 不过他现在站也站不稳了,需要两人一左一右的扶着他。 “小兄弟天生神力,本将佩服。”李筠喘着气道。 辛四郎把脸转向一边,不去看他,嘴上却道:“我打不过你。” 这话一出,周围华州军纷纷面露喜色,仿佛是自己打赢了一般。 敌意却在无声无息中消解。 李筠虽然赢了,却没有任何得意之色,“小兄弟如此年轻,还有长进的余地。” “真的?”辛四郎一听别人夸他,立刻来了精神,“等我恢复再找你打!” 李晔气没打一处来,“等你好了,打你两百军棍!” 整个过程李晔看得清楚,辛四郎是占了武器的优势,大斧利于单挑和进攻,而李筠一直用陌刀防守,等于用自己的弱点对辛四郎的优点。 真到了战场,就不好说了。 陌刀范围攻击绝对超过大斧。 李晔觉得这时代战争,个人武力固然重要,但不是决定性因素。 李存孝英勇无敌又怎么样? 还不是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他更倾向于周云翼这样智勇双全的将领。 人群散去,营帐内,李筠才向李晔行礼,“末将李筠拜见陛下。” 李晔赶紧扶起他,“你我君臣不需虚礼,此番重建陌刀都,将军大功!” 李筠奋然道:“都是末将应该做的,末将毕生之愿就是效仿神通大将,为陛下扫清山河,重现大唐昔日荣光!” 神通大将是李嗣业的别称。 李晔真没想到到了唐末还有这么忠心唐廷的人,异常感动,“朕亦拭目以待!” 章节目录 猛将归降 既然来了华州,就不能不见一见李巨川。 李晔带着十几名亲卫便衣游览一番华州城。 唐代各州县按其地理形势、面积、人口、物产等条件划分等级,州分辅、雄、望、紧、上、中、下七等。 华州列为上辅,诗人刘禹锡有诗赞华州为“百二山河雄上国”,意指华州是关中的雄邦重镇。 韩愈也称华州为“百郡之首,重于藩维”,可见华州对长安的重要性。 李晔走在街上,因是农忙时节,游人稀少,林立的店铺大多没什么生意,不过还是有青袍圆领带着幞头的行人走向酒楼茶肆。 青楼女子慵懒搭在勾栏上,见了有人经过,就热情招揽生意。 华州之东四十里不到,便是华山,因此也有山民挑着山货叫卖。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正在李晔四处游览张望的时候,前方街面上一文士喊道,身边跟着一书童。 李晔倒是一愣,再看那人,不就是李巨川吗? 正准备去找他,没想到他先找到自己。 李巨川向他施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叉手礼,李晔坦然受了,不必要的客套就是虚伪了,对待李巨川这样的人也无需刻意装亲近,“阁下倒是耳聪目明。” 到底是他的地盘,有个风吹草动,就了如指掌。 “不敢不敢,在下也是外出游走,正好遇见贵客,喜不自胜。” 李晔上下打量他一番,比起初见时,有了巨大变化,气度雍容,姿态得体,一副名士扮相。 “行了、行了,巧遇也好,有心也罢,既然你是地主,就尽一尽地主之谊吧,我们正饿着呢。”李晔受不了他的文人酸气。李巨川低头哈腰:“这边请,这边请。” 李巨川直接带李晔进街面上的一家酒楼。 这也太随意了吧? 不过李晔还是客随主便,此时正是饭点,酒楼里挤满了食客,聚在一桌,快意吃喝。 李晔略微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大多是炖煮,汤汤水水,也有炒菜,不过样式和后世大相径庭,也没有后世这么多菜品。掌柜大概认得李巨川,亲自来招呼,客客气气的领上了二楼雅间。 亲卫们例行把左右两间也占了。 一进雅间,李巨川就不装什么文人雅士了,像宦官一样拜倒在地:“臣,李巨川拜见陛下。” 一路巡视,也就华州最让李晔满意,同州还处在发展阶段。 “起来吧。”李晔坐在软榻上。 李巨川这才起身。 辛四郎此刻还没恢复,李晔将他留在城外军营,身边的亲卫队长换成了辛四郎的副手薛广衡,也是第一批的兔崽子,忠诚无话可说,性格沉稳,办事可靠,检查了雅间之后,退到屋外。 “眼下正是农忙时节,你不督促耕种,怎么还有闲情雅致在城里闲逛?”李晔一开口就来了个下马威。 他沿途所见,无论是细柳城的安思成,同州的元景成,还是潼关的张处瑾,都忙的脚不沾地,唯独他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李巨川不慌不忙的又朝李晔拱拱手,“华州方寸之地,臣已安排妥当,绝不会耽误耕种,误了农时。” 语气虽然恭,但李晔还是听出他的傲气。 敢情是华州庙太小,容不下这尊大神? 正要开口嘲讽两句,雅间门被推开,侍者端来菜肴,摆在李晔面前方桌上。楼下是和餐制,这里却是分餐制,李晔和李巨川面前各一方桌。 薛广衡亲自试菜,无误后退出雅间。 宫里的饭菜也就那样,大多炖煮而成,味道都还不错,但都吃腻味了,闻到炒菜的香气,立即食指大动,也就忘了嘲讽李巨川。 吃了些菜,李晔肚子里的馋虫才安分下来,随口问道:“那你觉得朕下一步怎么做?” 李晔一直不能忘怀李巨川是韩建帮凶的往事。 历史上昭宗在关中混不下去了,投奔李克用,路过华州,正是这个李巨川鼓动韩建迎请皇帝。 韩建是什么好人?没多久就跟昭宗闹翻,与刘季述密谋杀李唐宗室十一王,以及忠心唐室的大臣,包括李筠。 当然,这些都没有发生。 而韩建和刘季述已经死了。李巨川站起,眼神闪着光,仿佛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一般,“臣以为,长安疲敝,陛下虽出奇策,拿下镇国军,但短时期内无力与李茂贞争雄,此时应一方面暗中积蓄实力,另一方面吞并金商、鄜坊等若镇,沟通赵匡凝,取荆襄之地财赋,壮大势力,然后联合王行瑜、王建,合攻李茂贞,则李茂贞必败无疑!” 此战略跟韩偓提出的大致相同,多了一条,取荆襄财赋。 荆襄富庶,天下皆知,但问题是赵匡凝是易与之辈? 赵匡凝是典型的兵二代,而且是蔡州兵二代,父赵德諲是秦宗权手下大将。 秦宗权四面出击,派赵德諲攻取荆襄,一鼓而下。 赵德諲死,赵匡凝上位,颇有作为,取荆南,结淮南,连巴蜀,根基稳固,实力雄厚。 而当年秦宗权被朱温灭了之后,赵德諲见势不妙,立即投降朱温。 也就是说荆襄名义上服从朱温。 但凡见到蔡州兵和朱温,李晔就一阵脑壳疼。 “赵匡凝会乖乖把税赋送到长安?”李晔觉得李巨川是异想天开。 “陛下有所不知,赵匡凝虽是蔡贼出身,但喜读诗书,颇通大义,臣昔年、昔年在韩建帐下的时候,就有赵匡凝从荆襄送来的税赋,只不过当时、当时韩建财迷心窍,劫了税赋,封锁消息,所以长安不知。”李巨川说话吞吞吐吐。 李晔一下子从软榻上站起来,“你说什么?” 一个蔡州贼出身的兵二代,居然心怀大唐,李晔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也太魔幻了吧? 难道赵匡凝读书把脑子读坏了? 李巨川以为李晔怪罪他当年为虎作伥,“臣有罪,臣有罪。”李晔反应过来,心中暗想,该不会是你鼓动韩建劫持荆襄税赋的吧? 不过他不在意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这条讯息太重要了,若能拉拢结盟赵匡凝,无异多了一位盟友。 而且赵匡凝在朱温西南边,抬手一刀就可以捅进朱温腹心之地。 蔡州兵的战斗力有目共睹,到时候够朱温喝一壶的。 李晔心情激动,“你说的很好。” 荆襄往北走,穿过河中镇的陕虢才能到关中。 河中李晔不作任何非分之想,夹在李克用、朱温、李罕之之间,属于老牌藩镇。 但荆襄往西走,穿过均州,就是金商镇,过了金州就是关中的商州。 也就是说李晔想联合赵匡凝,必须吞并金商!可问题是这个冯行袭也不是简单人物啊,商州好打,但金州就不好办了。 李晔最怕的就是这时代攻城战,动不动打个一两年,双方死伤无数。 他可没有那么大家底去挥霍,万一战事迁延日久,谁知道李茂贞和王行瑜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那你说说如何吞并金商?”李晔索性问到底。 李巨川认真道:“若臣所料不差,冯行袭必会投归朝廷!” 章节目录 太原王氏 李晔再次惊讶,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喝多了,比自己还能吹,假意作色道:“休要信口雌黄。” 他可以忽悠别人,却不喜欢别人忽悠自己。 “臣绝非信口雌黄,金商疲敝,无以养军,无以立足,冯行袭颇有才略,不会认不清自己处境,前后左右,皆是强藩,朝廷若是一直衰弱倒也罢了,但现今陛下振作,一举吞并镇国军,朝廷大有作为,而金商在陛下兵锋之下,冯行袭不会看不到,臣观冯行袭此人,有大将之才,无王霸之志,且其受朝廷重恩,岂敢与朝廷刀兵相见?陛下只需遣一军佯攻商州,冯行袭必会纳首请降!” 冯行袭阻击杨守亮后,唐廷封其为昭信节度使,的确是有恩。 李晔在屋中来回踱步,李巨川的分析还是非常靠谱的。 自己代表朝廷大义,而这时代,大唐的影响力仍在。屋中陷入了沉静,李巨川目光灼灼的看着李晔。 李晔重新坐回软榻,这个李巨川肚子里有真货,放在华州屈才了,想着等春耕之后,把他调往长安。 “若冯行袭归降,朕记你首功!” “谢陛下。”李巨川满脸红光。 这次巡视,收获最大的还是在华州,李巨川和李筠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不过此时宜静不宜动,华州平定时间尚短,还需要他们两个得力之人坐镇。 李晔心情大好,胃口也跟着好起来,跟李巨川推杯换盏,不知不觉就熟络起来。 一顿饭吃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李巨川苦留李晔在华州过夜,不过长安的使者也来了,说张承业有大事请陛下回宫。 李晔一愣,能被张承业说成大事,一定不简单,难不成又有谁搞兵变? 长安如今彻底在李晔的掌控下,唯一不稳定因素就是朝堂上的几个二五仔。 不过张承业说的是大事,没说坏事,李晔稍稍安心,召回辛四郎,又向李巨川要了一百多匹战马,率一百多名亲卫先行赶回长安。 回到长安,已近拂晓,天地还是一片黑暗,城门还未开启,薛广衡亮了天子信物,才喊开城门。张承业在天心阁等候一晚,见了李晔抖擞精神行礼。 “到底什么事?”李晔没心思在这些虚礼上。 “冯行袭秘密把老母和两子一女送到长安。” “什么?”李晔先是惊讶,后是惊喜。 古人最重忠孝二字,忠的水分很大,但孝是绝对的。 冯行袭把老母都送进长安了,已经表明了他的心意。 没想到自己昨天还在和李巨川谈论冯行袭的事,今天他就归顺了。 不过另外一层意思就得琢磨一下。 既然是秘密遣送,说明冯行袭不想伸张。 “冯行袭此举何意?”李晔问道。 张承业肯定琢磨过这件事,“臣料想冯行袭此举原因有二,一是想继续掌控金商二州,二是怕引起王建和李茂贞警觉。”投个降还这么多心思,李晔心中的喜悦被冲淡了很多。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好事,拿下金商,一是为了稳固关中,二是打通荆襄税赋之路,战略意图已经完成,至于地盘,冯行袭想留就留着吧。 他若真大张旗鼓的投归朝廷,周围的李茂贞和王建必然警觉,不会再玩命的互相攻伐。 想通这些,李晔也就释然了。 又问了一下冯行袭家人如何安置,张承业做事无可挑剔,选京中最好最幽静宅院,派亲卫军得力人手暗中照看。 李晔点点头,又册封冯家老夫人为二品诰命,不过他的两个儿子,李晔一个送进了太学,一个送进了武营,都派了人暗中照料。 金商的归附让李晔心中大定。 从刚穿越而来的惶惶不可终日,到如今的站稳脚跟,也算迈出复兴大唐的第一步。 接下来,只要继续招纳流民,兴修水利,屯田垦荒,训练士卒,不出五年,李茂贞之流不足为惧。 春耕结束,韩偓才从河东归来,买到一百头耕牛,一千五百匹战马。 上次查抄的钱用了大半。 这年头耕牛和战马都不是普通东西,李克用肯卖,已经给了很大面子。 战马李晔分了一千匹同州,加上之前的一千匹和同州的本地战马,凑出一支三千人的骑兵应该不难。有了这支骑兵就能跟党项人的马匪过过招了。 战争永远是最有效的练兵手段。 李晔对骑兵所知不多,只能让周云翼通过骑兵之战学习骑兵了。 剩下的分给阿史那真延,斥候部队也是重中之重,没有斥候,就等于没有耳目。 骑兵在冷兵器战争中是绝对的主宰。虽然后世有不少以步克骑的经典战例,但都无法改写骑兵的巨大优势。 毕竟骑兵的机动能力太强,是进攻兵种,打不过可以跑。 但步兵碰到骑兵,打不过,就很难跑掉。 盛唐之时,大唐的步兵都配有战马。 可惜关中没有养马地,最近的养马地在河套,鞭长莫及,不是目前李晔的实力能觊觎的。 有了耕牛,李晔仿照后世农村合作社,在皇庄里成立了农坊,派专人管理耕牛和铁犁。 其实这两样东西可有可无,眼下关中多的是流民,劳动力充沛。 农忙一结束,留下少部分人看守田地,李晔把大部分庄民调往渭北同州一线,协助元景成兴修水利。 忙这些,已是四月末。 河中的一份紧急奏章送入朝廷。河中节度使王重盈病逝,其养子王珂上书朝廷,请求升任节度使之位。 河中镇下辖河中府、隰州、沁州、绛州、蒲州、晋州,加上陕州、虢州,七州一府,是当年的元和四十八镇之一。 而王家也不简单,是七姓世家中的太原王氏,在河中经营多年,与李克用关系密切。 唐廷此时已无力约束天下,各地藩镇即位,都只是给朝廷打个招呼,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都无所谓。 朝廷一般都会给面子,毕竟面子是互相给的,反对也没用。 不过上书请求朝廷册封的有两份,一份是王珂,另一份是王重盈正牌的儿子王珙。 王珙的地盘在陕虢二州,潼关之东,势力远不如王珂,联合兄弟绛州刺史王瑶,上书唐廷,说王珂不过是王家养子,小字虫儿,在王家没有地位,不配统领河中。 王珂虽是王家养子,却是正正经经的王家人,父王重简,早年过继给王重荣,资历深厚,绝非没有地位之人。 章节目录 河内大乱 历史上王重盈卒于乾宁二年,也就是两年之后死的。 因为李晔的到来,引发蝴蝶效应,原本的历史已经改变。 朝廷一年到头也没件大事,自然要大议特议。 也不知道王珙是不是给韩全诲送了礼的,韩全诲鼎力支持王珙上位。 甚至连李茂贞也得到消息,上书支持王珙。李晔心中好笑,谁当节度使也不是朝廷说了算啊,河中三州一府推举王珂,陕虢绛三州推举王珙,剩下一个蒲州摇摆不定,双方争夺的焦点就在蒲州上。 朝会李晔没有去,也不想去,这件事唐廷态度没用。 唐廷册封王珙,王珂就能罢手? 问过李克用和朱温两位大佬没? 在这件事上急于表态是愚蠢的。李晔甚至有预感,此次河中兄弟夺位,必会引来空前大战。 还是让子弹飞一会儿再说。 现在金商已经归降,按照原来战略,下一步就是鄜坊镇,鄜坊下辖鄜、坊、丹、延四州之地,面积比现在的李晔还大。 要动他们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任何失败带来的后果都是毁灭性的。 偷袭韩建,是李晔不得不孤注一掷的险招,否则现在他还是一座光秃秃的长安,在李茂贞、王行瑜胯下求生。 就在李晔思考怎么以最小代价拿下鄜坊的时候,河中形势再变。 河阳节度使李罕之趁兄弟三人大打出手的时候,出兵直扑河中府,抢夺安邑、解县两处盐池而来,沿途烧杀掳掠,整个河中一片大乱。 李罕之守河阳,不养民,四处抢掠,领地内百姓和周围州县深受其害。 史载其屠啖百姓。 这次更是三万大军倾巢而出,沿途捕杀百姓为食。 河中守军几番迎战,皆大败而归。 王珂求救于岳父李克用与唐廷,王珙也不甘示弱,求救于汴州朱温。 此刻的李克用正埋头在河北,刚剿灭李存孝,准备席卷河北,无暇抽身,派大将周德威领军两万前来助战。 而朱温正在鏖战朱瑾朱瑄的紧要关头,也无法抽身,派大将张存敬汇合洛阳张全义三万大军进军河中。 李克用救自己女婿王珂,名正言顺,但朱温的意思就很值得玩味了。 李罕之的老巢河阳就在洛阳之北,朱温若真有心救援王珙,直接端掉河阳即可,却引重兵进河中,明显是趁火打劫而来。 若只是王家兄弟内斗,李晔隔岸观火就罢了,但现在朱温和李克用都卷进来了,李晔不得不慎重对待。 河中落入李克用手中可以接受,但落入朱温手中就大大不妙了。 十几天后,又有战报传来。 张存敬压根不管李罕之,三万大军直扑周德威,双方在绛州附近遭遇,一场大战,周德威失利,引军退往隰州。 张存敬咬住不放,紧跟其后。大神打架,小弟遭殃,王家兄弟躲在一旁瑟瑟发抖。 李罕之趁机猛攻河中府。 李晔看着战报叹息一声,河中大乱超乎想象,就算王家兄弟此番不覆灭,河中经此一劫,枯骨遍地。 可惜他身为大唐天子,却做不了什么,李罕之不会鸟唐廷,张存敬更不会。 没过两天,一封潼关的捷报让李晔目瞪口呆。原来张行瑾趁陕虢二州空虚,引军偷袭了二州,吸引了李罕之的注意。 站在一个将领的角度,这么做无可厚非,但在站在李晔的角度,就大有问题了。 李晔的战略扼守潼关,北图鄜坊,然后以关中膏腴之地生养整训,西攻李茂贞。 张行瑾的这手直接打乱了李晔战略部署。 表面看得了大大的好处,但唐廷因此与朱温接壤,等到日后朱温平定山东,兵锋西向,陕虢二州守的住?此其一。 其二,李晔根基太浅,实力太弱,根本没资格与朱温、李克用在河中角力。 两家抬手就是两万、三万大军的,李晔现在能拿出来的也就长安的六千神策军加五千亲卫军,这两军的战斗力还要打上大大的问号,一旦把他们抽离到河中,长安空虚,李茂贞和王行瑜会眼睁睁的看着? 千万不要低估李茂贞,这人从底层杀上来,以一个凤翔偏远小藩镇,吞并整个山南西道,肯定知道该出手时就出手的道理。 刚准备把张行瑾换离潼关的,这小子就整出幺蛾子了,还被李罕之盯上了。 责备也没用,甚至李晔都不能处罚他。 那样会打击麾下将领的进取心。 天心阁里,张承业也极不赞同出兵河中,韩偓的原本战略就是图谋关中,赵崇凝沉默不语,战略非他所长。 李晔叹口气,不去也得去啊。 小弟惹出事来,大哥总不能不管吧。 否则他的兔崽子怎么看他? 倘若李罕之不理陕虢二州,直扑潼关,那就更要命了。 为了潼关的安危,李晔也得去。 想通这些,不再犹豫了,调集高行周部的三千神策军和三千亲卫军支援潼关,留阿史那真延部和两千亲卫军守长安。 不是李晔不想多带兵,实在是长安只能挤出这么多粮草。 当然他也作了两手准备,派韩偓去荆襄结好赵匡凝,希望得到荆襄的支援。 至于张承业,坐镇长安,掌控后方。 三人极力劝谏李晔不要御驾亲征。 李晔却是非去不可。 表面看,现在神策军整合完毕,亲卫军又是李晔一手带大的,但唐末武人,遵奉强者,李晔若不紧握刀把子,迟早刀把子会被别人握住。 不是他不相信手下将领,而是要从制度上杜绝这种事情发生。 要让士卒知道他这个皇帝一直与他们同在。 路过华州,李晔心念一动,带上华州李筠部一千人,顺便见了李巨川。 李巨川一见到皇帝,就大声参拜:“恭喜陛下,又得陕虢二州。” 李晔嘴角抽动,这是在讽刺自己呢还是在讽刺自己? 没想到李巨川是认真的,“河中混战,庶民生灵涂炭,五方势力各怀心思,陛下正好借此良机,诏令四军围攻李罕之,以昭显朝廷威德。” 李晔冷笑一声,“张存敬、王珙会听朕的?” 周德威现在是盟友,不过被张存敬堵在隰州。 王珂怕是被吓破了胆。 不过他这条建议还是可用的,河中之局,必须灭李罕之。 此人跟其他势力有本质区别,他代表的是混乱和杀戮,是从根本上毁灭大唐振兴的基础! 章节目录 潼关防守战 李晔当即免去李巨川华州职务,只封了一个录事参军,从五品的小官,职权跟他在华州那是天壤之别,地位亦大大不如。 不过李巨川面露喜色,欣然受之。 抽调了李筠,华州兵力空虚,李晔留拓跋云归带两千亲卫军驻守。 拓跋云归极不情愿,不过军令既下,也不敢违抗。有他跟李巨川配合,华州应该无碍。 赶到潼关果然如李晔所想,关内空虚,守军才一千不到。 张行瑾守虢州,李效奇守陕州。 李晔可以原谅他的军事冒进,但不能原谅他对潼关的忽视。 巡视的时候,李晔千叮万嘱,潼关是关中门户,是李晔的身家性命,但还是被张行瑾忽视了。 李晔坐镇潼关,收拢河中难民,并昭告河中,李罕之残暴不仁,率兽食人,祸害百姓,人神共愤,诸军共击之! 诏令一下,张存敬无动于衷,周德威被堵在隰州,最先反应的是李罕之,三万大军直扑潼关而来。 沿途黑云滚滚,杀气滔天,各处官民,望风而逃。 李罕之人未到,声势已然震天。 陕州和虢州深受震动,不过在得知李晔亲自坐镇潼关之后,才稳定下来。 当年李罕之被孙儒打的抱头鼠窜的时候,投奔李克用,李克用评价道:吾有罕之,亦如董卓之有吕布,雄则雄矣,鹰鸟之性,饱则飏去,实惧翻覆毒余也。 李晋王可能平时专注于挥刀砍人,书没怎么读,无意中自比董卓。 不过侧面说明李罕之的凶残勇猛。 这样的人,李克用不敢留在身边,让他回旧地河阳。李晔一面加固潼关防守,一面收拢百姓入关,分散到同州垦荒。 派出大量斥候,严密监视李罕之动向,已经整个河中的战事。 同时派出大量斥候,分散河中各地。 李罕之大军扑向潼关之后,王珙引军东投张存敬,王珂卡在河中府,既没有胆量北上攻打张存敬,也没胆量攻击李罕之。 还是那句话,牛人的后代百分之八十继承不了牛人基因。当然,意外还是有的,比如河北将门高家,再比如李存勖,只不过李存勖只继承了李克用的勇猛,没有继承他的政治头脑。 三天之后,潼关之下大军密集。 李罕之非常嚣张,在关下不到五里的一处高地上立下营寨。 远远望去,似乎还有不少百姓被裹挟而来。 高行周见此情景,怒由心生,“好个李罕之,居然如此看不起我等!末将愿率一军前去挑营。” 乘敌人立足未稳,发动猛击。 想法很诱人。 李筠也跃跃欲试,只不过被高行周抢了先机,不好意思开口。 不过李晔还是忍住了。 李罕之先后加入黄巢、诸葛爽、李克用等势力,在战场上摸爬打滚二十余载,会露出这么明显的破绽? 李晔不敢小看这时代任何一个兵头。 他们能在唐末乱世里混出名声,绝不是浪得虚名。 唐末武人,搞别的不行,打仗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而且关上才一万军,李罕之三万。 高行周再猛,李晔也不能放他出去送人头啊。 他或许能在敌营杀个七进七出,但他手下的士卒呢? 无谓的牺牲没有必要。 李晔的原则就是不动则已,一动就要玩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高将军勇武,朕早已了然于胸,只不过贼势正炽,我军还需忍耐,传我军令,有敢言下关出战者,斩!” 苟吧,只能苟着。 再怎么说李晔也算半个三国演义军事家,研究过那么多古代现代战例,基本水准还是有的。 军令一下,诸将不敢再造次了。 李晔拍拍他的肩膀,“高将军放心,有你大展抱负的机会。” 高行周这才情绪稳定下来。 不过李晔不愿下关去跟李罕之硬刚,李罕之却来挑衅他了。 一千重甲兵堵在关下两百步开外。 这个距离刚好是弓箭射程之外。 而且他还穿着铁甲。 一个圆墩墩的人型生物走出阵列,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盔甲,可能因为他体型太圆了,肚子奇大,盔甲罩不住,就胡乱披着一些甲片。 还有头盔,不知仿照什么动物的头型做的,獠牙森森,李晔怎么看这人怎么像后世某游戏里的白野猪。 这就是李罕之? 这就是唐末的吕布? 李晔深深觉得李克用的审美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后世游戏里的吕布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李罕之冲着城墙上大声嚷嚷:“皇帝小儿不是要本将的人头吗?如今本将已经来了,快下来取啊。” 这人体型大,嗓门也大,一出声,身后的一千甲士轰然大笑。 真的是一片乌烟瘴气。 李晔身边亲卫、将领个个气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把城墙上的石砖捏碎。 李晔还是第一次被人骂,完全没有丝毫愤怒,只觉得新鲜,若不是身边人都气炸了,估计他还要笑出声来。 这算什么,唐代骂人能跟后世比? 不过样子还是要装一装,“逆贼可恨,哪位将军能射杀此獠?” 这么远的距离,实在有些为难别人了。 盛唐之时,守城有投石机、床弩之类的防守武器,不过到了唐末,国力衰微,混战连连,兵器损坏太快,就不再那么精良了,比如陌刀、长槊、渐渐消失在战场,而投石机、床弩需要维护保养。 关中人都吃不饱,投石机、床弩更没人管。 “末将愿意一试。”高行周抱拳道。 “好,朕亲自为将军击鼓助威!” 战鼓隆隆,城墙上下皆屏气凝声,李晔的本意是用战鼓声吓一吓李罕之,让他知难而退。 不知道他是人肉吃多了脑子有问题,还是头铁,居然一动不动。 约莫几十息的功夫,城墙上爆出巨大的欢呼声。 李晔心中一喜,难道得手了? 高行周把李罕之射死了? 李晔连忙回头观望,只见李罕之头上插着一支羽箭,不过人并未倒,反而一手摘下头上的箭支,狂笑起来:“小儿无力,回去多喝两年奶再来。” “可惜。”李晔心中一阵失落,暗道他这个白野猪头盔质量不错。 高行周再次弯弓搭箭,不过李罕之可能有些怂了,退到甲士之后,缓缓后退。 高行周愤怒的折断长弓。 诸将都望着李晔,眼中充满旺盛的战斗欲望。 李晔哈哈一笑,“高将军神勇,吓退逆贼。” 不是他不想追击,而是敌人根本没有露出任何败相。 而且敌营就在他们身后四里多的地方,贸然出击,绝讨不了好。 咚、咚、咚…… 李罕之营帐内也响起了鼓声。 李晔心中一动,敌人真来攻城了。 向下望去,只见敌营里,一大群手无寸铁的百姓被驱赶出来,向着城墙涌过来。 章节目录 死守潼关 与长安萧瑟相比,汴州城要繁华许多。 楼宇鳞次栉比,街上行人摩肩擦踵,各色商铺林立,叫卖声不绝入耳,一派兴旺繁荣景象。 一名骑士快速穿过闹市,头盔上插着三根红色雉羽,行人习惯避让,骑士马术高超,速度虽快,却没有撞到任何行人和物什。 穿过长长闹市,到了梁王府,速度仍是未减,门前护卫见了头盔,不作任何阻拦,健马一跃而过。 直到幕府堂前,骑士才下马,半跪于地,双手托举文书,高声喊道:“河中急报!” 立即有人小跑出门,取走文书,送入内堂,恭敬放在方几之上。 坐软榻上之人,年近不惑,面相清矍,正在奋笔疾书,看也不看文书。 “敬中允。”旁边一方面阔耳文士小声提醒。软榻上之人这才停笔,伸了个懒腰,起身在堂中来回踱步,却仍是不看文书。 此人正是朱温座下首席谋士敬翔,在朱温讨平秦宗权之战里立下功劳,被唐廷封为太子中允,虽只是个五品,但在这汴州城里,早已是大名鼎鼎。 朱温攻打朱瑾兄弟,留敬翔坐镇汴州。 过不多时,外面又有禀报声:“关中急报!” 敬翔快步走到堂外,接过文书,亲自拆开来看,脸上浮起一抹喜色。 方脸文士拱手道:“可是关中有动静了?” 敬翔道:“李茂贞已经出兵,王行瑜和李思孝也已动身。” 方脸文士不解道:“唐廷疲弱,冢中枯骨而已,难有作为,中允为何还要如此看重?联合三路大军攻伐长安?” “疲弱?这一年来,皇帝夺神策军权,收难民,查抄土地,清算人口,讨伐镇国军,兴修关中水利,假以时日,必成梁王大患,刘掌书,我们身为梁王臣子,就要为梁王消除所有隐忧,所以大唐必亡,梁王才是天下共主!”敬翔语气中带着怨恨,清瘦的脸微微扭曲。 刘捍第一次在敬翔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他是汴州本地人,不理解这位关中才子的怨恨从何而来,“还是敬中允思虑周全,长安若破,关中震动,皇帝必军心大乱,不战自溃,只是我军在河中似乎不妥,张存敬虽然骁勇,但未必挡得住周德威,河中落入李克用之手,我军想再夺回来,怕是要大费周章。” “张存敬非庸将,能缠住周德威一个月即可,我已奏请梁王,选派精兵强将驰援河中,刘掌书无需忧心此事。” 看到敬翔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刘捍不再问了,目光却是落在那封没开启的文书上。 心中虽是好奇,不过敬翔没看,别人是不能看的。 李晔望着城下手无寸铁的百姓,衣衫褴褛,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眼中只有绝望,像一具具行尸走肉,麻木的向城墙挪动。 不时有漫不经心的羽箭从后方飞来,或是落在地上,或是插在人身上,然后那人一声不吭倒下,没有哀嚎,仿佛死亡才是解脱。 战争终于在他面前露出狰狞面目。 李晔的心跌落谷底。 李罕之用心险恶,就是用无辜百姓来吸引潼关火力,同时打击守军士气。 神策军还好,至少打过很多仗,见惯了生死。 但亲卫军都是青年子弟,也许在忠义堂听过很多慷慨壮烈的英雄故事,真正身临其境,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连一向好战的高行周也沉默起来,面色铁青。 进入弓箭有效射程范围内,见关上没有动静,敌营中冲出一队甲兵,抬着长梯,跟在难民之后。“陛下,不可再犹豫了!”李筠劝道。 只要李晔一声令下,关下的难民就成了无辜冤魂。 若他不下令,敌人会继续驱使他们登城。 李晔回望身边亲卫,皆面色不忍,眼神里有退缩之意。 这个时候不能犹豫了,军心若是涣散了,潼关怎么守得住? 潼关若是不在,关中大好形势顷刻烟消云散。 李晔大声道:“放箭!” 箭如雨下,但大部分士卒心中不忍,弓箭无力,落在难民之前两三步的地方。 敌军甲兵见此情形,加快速度,跟难民混在一起,推搡难民加快脚步。 李晔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这是你死我活的战争,容不得心慈手软。 李晔大怒,吼道:“你们都没吃饭吗?想想潼关后面你们的家园,你们的父母兄弟,你们的妻儿,敌人若是打下潼关,你们的家人会比下面的人更惨!” 话刚说完,敌人已经冲到城墙之下,长梯竖起,难民开始登梯。 李晔抱起一块石头奋力砸了下去,他亲眼见到一个难民脑浆迸裂,心中一阵恶心,但仍是抱起第二块石头扔下去。 他的心在滴血。 一种无以名状的痛苦漫延全身。 终于,士卒们不再留情了,箭石惧下,难民很快伤亡惨重。 敌人甲兵这才不慌不忙咬着长刀,攀梯而上。 李晔刚一露头,身边就有人惊呼:“小心!” 一声闷哼,一支羽箭射穿头盔,插在他脸上,鲜血如注。 李晔赶紧让人扶他下去疗伤。 敌军分成两拨,一拨人攀城,一拨人在五十步外射箭,箭法相当精准,有守军刚一露头,就被射中眼窝。 李筠扛着盾牌观察城下,立即大喊一声:“放夜叉檑!” 李晔之前见过夜叉檑,就是一根粗重圆木上镶嵌尖铁刺,两端用绳索绑住,抛下城墙,可对攀城敌人造成重大伤亡。 不过李晔对这玩意儿的效果存疑。 果然,抛下的夜叉檑收回的没有几个,被敌人斩断了绳索。“弓箭手,抛射城下五十步。”李筠接着下令。 华州军弓箭手弯弓搭箭,一轮抛射,立刻传来敌人惨叫。 李晔算是看明白了,守城人多没用,就让高行周所部下去养精蓄锐,又让马开山带两千亲卫军做后备。 守城指挥权交给李筠,自己肚子里的那些半吊子军事水准就不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带着亲卫都在城楼里待命。 第一波攻势只是试探,李筠指挥有方,潼关防守严密,两个时辰后,敌人抛下几百具尸体后撤退。 守军伤亡不大,伤者很少,二十多人,却有一百多人被射中了面门,当场毙命。 敌军箭术了得。 潼关是山城,敌人的兵力优势无法展开。 只要内部和后方不出问题,潼关牢不可破。 当年安史叛军能打破潼关,完全是玄宗在后方疯狂背刺,杀名将高仙芝、封常清,又令哥舒翰仓促出关送人头。 而黄巢能攻下潼关,也是朝廷昏聩,不管潼关守军死活,既无援兵,也无供给,城内士卒粮草断绝,被敌军翻过山道前后夹击。 章节目录 猛将血战 李罕之曾经投奔过黄巢,沾染不少流贼习性,并无攻打潼关的决心,试探攻击两次之后,分出一大股兵力向东而去。 东面是虢州,城内只有张行瑾的两千兵力,对上李罕之的大军,怕是凶多吉少。 不过虢州被王珙经营多年,李罕之仓促之间难以得手。 这时代没有攻城利器,守军占有很大优势,关键是看守军有没有守下去的决心。 无论李晔救不救虢州,都需要处理李罕之留在潼关下的营寨。 从城墙上看去,营寨里的兵力大概在六千至八千人左右,还掺杂着一些百姓。 打还是不打? 仿佛魔鬼和天使不断在李晔心中纠缠。 万一这是李罕之设下的埋伏呢?守军一旦出关,李罕之三万大军四面合围? “斥候呢?斥候为何还没有消息回报?”李晔火急火燎,李罕之若真攻打虢州,自己就是见死不救了。 身边薛广衡道:“回陛下,昨夜派往虢州的斥候还没回来。” 辛四郎内伤没好利索,留在长安养伤,现在是薛广衡管辖亲卫都。 还没回来?都快一天一夜了,快马加鞭,应该早就探明虢州情况。 难道他们出了什么意外? 如果是李罕之捕杀斥候,这个行为就很值得深究了。 李晔在城楼中焦躁踱步。 原定的计策就是苟下去,坐看河中大战,收拢流民。 但没想张行瑾的冒进,一下让事情偏离了预计,把李罕之吸引到潼关一线,李晔不得不亲自支援潼关。 而现在还要苟着吗?坐看张行瑾李效奇被李罕之吃掉?这可是自己精心培养的精华,未来还要靠他们振兴大唐。 一个合格的决策者,必须冷血无情,所有决定利益至上。 李晔叹息一声,自己终究是个人,无法做到冷血无情。 所以张行瑾李效奇一定要救! 就在李晔下定决心的时候,楼外有斥候大声禀报:“虢州急报,虢州急报。” 李晔急迎出门,就见一个浑身浴血的斥候半跪在地,“禀陛下,李罕之大军直奔虢州而去。” “多少兵力?”李晔急问。 斥候却犹豫起来,“敌军分出骑兵,沿途追杀,小人、小人没看真切。” 李晔看着他满身的伤痕,还在流血,知道他能回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历来大战之前,斥候之间的绞杀更为血腥。 李晔扶起他,温言道:“你辛苦了,先去养伤吧。” 简单的一个动作一句话,年轻斥候感动的热泪盈眶。 李晔深思起来,李罕之这么大费周章的捕杀斥候,掩藏形迹,难道是为了在虢州沿线布置埋伏? 他手下三万大军,根本不需要这么谨慎。 如果自己是李罕之,最好的计策就是围点打援,虢州围而不打,设下埋伏,吸引潼关主力救援,然后围攻援军。李罕之的兵力完全做得到这一点。 若潼关不救援,他可以从容攻打虢州,再吃下陕州。 目前河东相继有张存敬部三万人,周德威部两万人,李罕之部三万人,李晔一万余人,王珙和王珂兄弟俩具体多少兵力不得而知,但王家二十年经营,五万兵力是有的,兄弟俩势均力敌,兵力应该都两万左右。 也就是说河中整整十三万大军混战。最先搞事的李罕之反而占了主动权,活动空间最大。 很明显,李罕之和朱温暗中结盟。 否则张存敬根本不要陷入河中泥潭,直接从洛阳进攻近在咫尺的李罕之老巢河阳,才更符合军事逻辑。 王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兄弟争位也就罢了,反而四处引狼入室,搞成一个鸡飞蛋打的局面。 李晔闭目深思良久,忽然睁开眼睛,对薛广衡道:“找高将军来见朕。” 过不多时,高行周就赶到城楼,“末将拜见陛下。” 因之前下了军令,严禁将领请战,高行周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看脸色就知道他憋着火。 上次华州血战,神策军损失惨重,幸亏李筠和周云翼给力,才让他不至于被韩建击败,他向来自视甚高,觉得对不起皇帝看重,更需要一场大战证明自己。 “敌军营帐就在眼前,高将军有什么想法吗?”请将不如激将。高行周眼中火气升腾,半跪于地:“末将愿率本部兵马,灭此跳梁鼠辈!” 三千人对六千人,还是攻击敌人大营。 他有信心,李晔没信心,“朕再给你三千亲卫军。” “不,末将只率本部三千,若攻不下敌军大营,末将提头来见!”高行周斩钉截铁道。 年轻人就是气盛,自己这不是把他往坑里引吗?李晔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再劝也没用,只能点头,心中却暗暗后悔,不该撩拨他的。 “朕亲自为将军擂鼓助威!” “谢陛下!” 伴随着雄浑的鼓声,高行周引三千神策军出关。 立刻引起敌营的反应。 李晔在城楼上就可见到敌营里动作频频,长矛如芦苇一样列在寨木之后。 高行周猛则猛矣,却并不是没脑子的莽夫,在敌营前两百多步列阵。 他手下士卒都是重甲步卒,长矛横刀盾牌,没有配备弓箭。 两边对峙了一阵,敌营占着兵力优势,率先发动进攻,从左右涌出两军,包围高行周部。 李晔原本以为营地里最多八千人,现在看来是走眼了,出营接战的就有不下六千人,还有一支千人骑兵。 李晔不禁为高行周捏了一把冷汗,让马开山准备随时支援。敌人骑兵一轮骑射,试图撕开阵型。 但高行周手下都是身披重甲,又有盾牌,弓箭无法破防,长矛寒芒闪烁,让他们不敢靠近。 骑兵对步兵有巨大优势,但强攻成阵列的长矛阵,就是拿瓷器碰石头了。 见骑兵无法奏效,敌军左右长矛兵开始进攻。 瞬间,战场上杀声震天。 李晔双臂酸麻的要命,敲鼓也不是一件轻松事,忙让周围亲卫一起敲,自己则密切关注战场局势。 两军短兵相接,一眼就看出强弱。 高行周不愧是河北将门,被左右夹击,仍是维持阵型,如同巨浪中的礁石。 敌军虽也是长矛兵,但不是重甲。 李晔看到很多神策军长矛轻易刺穿敌人,但敌人的长矛很难刺穿神策军重甲。 高行周一人当先,左手持盾,右手持枪,站在最前,如同猛兽最锋利的爪牙,每一枪刺出就有一个亡魂诞生。 战况异常激烈,神策军也有伤亡,但敌人付出的代价更大。 章节目录 胜了!胜了! 冷兵器战争,最是考验士卒胆气,也考验指挥者的能力。 敌军很快发现高行周这颗獠牙,开始集结重兵围堵。 高行周的前部陷入重围之中,不过牛人就是牛人,不退反进,和身边一百余亲兵杀进敌军重围中。 敌军中一员黑甲将领杀出,挥舞大刀,直奔高行周而来,两人拼杀数招,高行周终于被挡住。神策军没有攻势,一时间陷入四面受敌的泥沼。 “擂鼓!快擂鼓!”李晔看得惊心动魄,同时也热血沸腾,这跟他偷袭镇国军的战斗有本质不同。 这是勇士的战场。 雄浑的战鼓再次响彻潼关上下。 神策军肉眼可见的奋勇起来。 高行周似乎喊了一句什么,神策军纷纷掷出长矛,敌军阵列人仰马翻。 神策军拔出横刀,凛冽的刀身反射正午的阳光。 高行周扔掉盾牌,一边和敌将搏杀,一边喊着什么。 接着战场上传来巨大的声音:“杀!杀!杀!” 神策军不再有什么阵型,如饿虎一般扑入敌阵中,横刀上下翻飞,血光泼洒如雨。 高行周一枪刺入敌军将领的胸前,将他挑起,大吼一声,连人带枪都扔了出去,抽出腰间横刀,跃入敌人最密集的地方,刀光闪烁,血肉横飞。 敌军措手不及,长矛被横刀突入近身,只有挨宰的份儿,加上敌军将领被高行周一枪挑死,尽皆胆寒,开始逃散。 “胜了!高将军威武!”马开山看的满脸红光。 李晔只感到一阵欣慰。 自己没看错人,高行周就是这时代最优秀的将领之一!而且他还如此年轻,未来成长空间巨大。 李晔也见识到了唐末的战场是如何惨烈。 人心都是肉长的。 战场上只要有一人逃跑,就会引起一场溃散。 先是几个人逃跑,然后几十人,再然后上百人,最后变成大溃逃。 高行周并不追赶,直取敌军大营。大营里不到两千人,还有不少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都亲眼见到刚才的惨烈杀戮,见神策军,如见鬼神,哪还有抵挡的勇气?纷纷逃出大营。 从高行周出关,也就一个半时辰,便击溃了近万敌兵。 自身伤亡反而没有多少。 并非敌军战力不强,这年代只要当兵的,就没有怂人,而是高行周的神策军太凶猛。 有如此猛将,何愁天下不定? 李晔正欣喜的时候,忽然听到此起彼伏的号角声。 只见北面、南面、东面的山坳处转出三股黑甲大军。 “不好,是伏兵!”薛广衡叫道。 形势急转直下,身边的将领面面相觑。 高行周刚刚经历一场大战,夺下敌军大营,士卒绝对没有力气撤回关内,而且北面全是骑兵,很快就奔到营寨西面,隔断他们退路。李筠咬牙道:“这个李罕之好生狡猾,若非高将军快速击溃敌军,恐怕不堪设想。” 李晔面色铁青,忽然想通李罕之为何要花大力气捕杀斥候,原来他的埋伏不在去虢州的路上,就在潼关之下! 李罕之弄下如此阵仗,肯定不是冲着高行周的三千神策军,而是自己这个皇帝。 敌人可能并没有将高行周部放在眼里,毕竟三千步卒,营地里有近万大军,怎么看都是高行周来送死。 绝没想到高行周如此凶猛,给他们来了一个措手不及,快速击溃敌军,攻占营寨。 李罕之这才不得不出来。 否则他的一场布置全白费了。 而李罕之大军出现之后,并没有立即攻打大营,而是四面围定,似乎等着关内再派援军。 也幸好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攻营,给了高行周些许喘息之机。 一队甲士押着上千名溃兵走到关前,李晔以为他们要让这些溃兵当炮灰攻城。 没想到甲士直接拔出长刀,不理溃兵的痛哭求饶,挥刀而下,人头滚滚,鲜血染红了关前的山路。 “皇帝好手段,本将看走眼了。”李罕之走出甲士群。 李晔看着他肥胖如球的躯体,一张肥脸上,眼睛暴虐而呈淡红色,看人的目光分外摄人,如被恶鬼盯上。李晔本来想骂两声的,寻思着,这人不是王朗,没有羞耻心,自己更不是诸葛亮,骂不死他,何必白费力气?自己嗓门还没他大。 李罕之见关上没有回应,狰狞道:“皇帝手下竟然有如此大将,本将定要尝尝他的心肝。” 李晔心中一紧,这厮是史书上臭名昭著的畜生,没有什么他干不出来的,“就怕你李罕之没有这口好牙!” “嘿嘿嘿……”李罕之大笑起来,故意炫耀一口黄中泛黑的牙齿,也不知这厮是不是从来不刷牙,比他的人还恶心。 “等本将捉住他,再请皇帝下来一同尝鲜!”说完,李罕之转身离去。 甲士们捡起地上人头,回到阵中,用长枪穿刺人头,插在阵前。 一群不知何处飞来的乌鸦,嗅到了血腥气,从天而降,贪婪啄食地上的鲜血和尸体,对潼关上守军的驱赶视而不见。 “陛下,末将愿率本部二千人营救高将军!”李筠大声请命。 李晔却闭目不去看他。 他何尝不想救高行周,但此刻他心中面临巨大抉择。 如果败了呢?一个高行周加上一个李筠,还有虢州的张行瑾,陕州的李效奇。 差不多一半的实力都葬送在这里。 可恨啊可恨。 王重盈为什么不像历史上两年之后再死?那时候自己手上也有点实力,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艰难。 还有张行瑾,你个兔崽子,害老子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个的送。 李晔心中一阵窝火。 关下杀声整天,不用看,李罕之动手了。 “陛下!”李筠跪在地上。 “陛下……”身边亲卫和将领都跪在地上。李晔没有睁眼,也没有理会。 抉择永远是艰难的。 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如此漫长,如此沉重。 片刻之后,关下传来巨大的呼喊:“重振大唐!重振大唐……” 喊声和厮杀声惨叫声混合在一起,仿佛一个梦魇向李晔扑来。 重振大唐,重振那个壮怀激烈的伟大时代。 重振那个波澜壮阔的英雄时代! 靠什么重振? 不是靠阴谋、算计、背叛、残杀等等这些冰冷黑暗的东西。 而是心间热血,是底层千千万万的人愿意回到那个时代。 关下的战士,是李晔好不容易点燃的火苗。 不能让他们熄灭在这黑暗冰冷的杀戮中! 一股热流席卷李晔心间。 他睁开了眼。 章节目录 他什么时候做过亏本买卖? 张行瑾忽然觉得自己做错了。 只是觉得。 他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是一个将军,大唐的将军,这是每一位长安少年郎的梦想。 现在他实现了梦想,从进入大明宫废墟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命运改变了。 是陛下给了他一切,把他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变成一个有抱负的军人。 军人,这是陛下常说的一个词。 张行瑾到现在也只是隐约知道这两个字的含义。 而站在一个军人的角度,他不能对空虚的陕虢二州视而不见。 开疆拓土是每一个军人毕生的追求。 他明白陛下缺的是什么,人口、钱粮、土地……几乎什么都缺。 而上次陛下巡视潼关,让他感受到了挫折,他已经很努力的完成皇帝嘱托,但仍是做错。 他需要证明自己。 所以他才在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偷袭了两座城。 出乎意料的顺利,守军甚至不知道俘虏他们的敌人来自哪里。 拿下陕虢,张行瑾第一时间编选俘虏,招募城中青壮,分发武器。 城内有人和俘虏串通,他毫不犹豫的大开杀戒,虢州敌人众多,他要在最短时间里掌握这座城的一切,然后让它真正变成陛下的土地! “将军,城东有大量难民涌来。”斥候向他回报。 张行瑾思索了一阵,“潼关情况如何?” “我方斥候遭到敌人骑兵捕杀,无法探知潼关情况。”难民是个不小的诱惑,陛下在关中做的一切他看在眼里。 若是能收拢这么多难民,送回关中,陛下必会高兴。 但隐隐约约的,他觉得事情不对,难民应该从北而来,为何会从东而来? 里面会不会掺杂敌人,然后乘机夺下虢州? 在虢州的这半个月里,他做足了一切准备,有信心抵挡住敌军的猛攻。“将军,难民在城下乞求入城。” 张行瑾想也没想拒绝,“不准开门,驱赶难民南下。” 又过了一阵,士卒禀报难民没有粮食,不肯南下。 不南下就不南下吧,只要自己不开门,就万无一失,到时候敌人赶来,他们还是会走的。 有时候他很同情这些人,只不过在这乱世里,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听说李罕之烧杀掳掠,尸骨遍地。 等到潼关的消息传来,他会考虑打开城门。 但他万万没想到城墙下的难民里,隐藏着不少身强体壮之人,穿着破烂的衣服,周围的难民一见到他们就瑟瑟发抖。 这些人肩膀上系着黑布条,散落在难民中,控制着难民。 他们像一群隐藏在枝叶间的毒蛇,密切关注城墙上守军的一举一动。隰州。 两座大营隔着东川河相望。 河南大营插着长字大旗,河北周字大旗。 两营并非相安无事,不时有小队斥候沿河互相绞杀。 仿佛两只互相琢击的飞鹰。 周德威望着南岸连绵的营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昨日王珙两万大军的加入,让敌方兵力优势进一步增大。 周德威左手边站着一名二十七八的将领,这人虽然穿着盔甲,但脸上透着三分文气,并未察觉周德威的目光,而是出神的望着南岸的敌营。 “安时看出什么了吗?”周德威问。 名叫安时的将领道:“张存敬不愧为当世骁将,我军强攻必然损兵折将,他堵住我们南下,意在隔绝我军与王珂、朝廷军的联系,将军可想过他为何这么做?” 事实上这个举动一直令周德威困惑不已,因为不管怎么看,张存敬所作所为都是吃力不讨好,完全为李罕之做了好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多年的军旅生涯让周德威有一种近乎野兽的直觉。 直觉告诉他,河中乱象中潜伏着一头猛兽,正在靠近他,想要一口吞下他。 所以他才一路撤到隰州,缩短补给线,同时也为了看清河中乱局。 河中太过重要,紧挨河东,若被朱温得去,随时可一刀刺进河东腹心。 河中王家历来跟李克用保持友好关系,两军亲密无间。 没想到王重盈一死,他的两个儿子如此不争气,在李罕之兵锋下节节败退。 后王珙引汴军入境。 王珂缩在河中府,吓破了胆。 见周德威沉吟不语,小将又道:“河中乱局因李罕之而起,此人反复无常,只怕他已秘密投降汴州。” 这一点周德威早已想到,当年晋王收留他,本意是收留一头恶犬,留在河阳,让他撕咬洛阳,借机放朱温的血,没想到他的爪牙伸向了河中。 汴军给了李罕之河中这块肥肉,又为他遮挡河东大军,难道仅仅是让他烧杀掳掠? 这是周德威最疑惑的一点。 朱温是什么人,天下谁人不知?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生意?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敬翔这种人物。 周德威向身边的小将拱手:“谋略非我所长,还望安时教我,共同辅佐晋王大业!” 周德威成名二十载,在晋军中地位极高,就是面见李克用,也无需这么多礼,现在却向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将行礼,周围亲兵惊讶无比。 小将连忙还礼:“不敢,不敢,将军折杀末将。” 周德威挥退周围亲兵。“依末将来看,汴州此举,是让李罕之充当鹰犬,图谋大唐天子!” “朱全忠好大的胆子。”周德威怒道。 “朱全忠眼下征讨兖、郓,无暇他顾,此举必是敬翔谋划。皇帝近来颇有革新之举,一举剿灭韩建,收拢流民,屯田垦荒,稍有中兴气象,敬翔自然不愿看到唐廷振作,李罕之残暴不仁,皇帝落入其手,必无幸理,大唐由此而终,汴州由此而盛,只要再打着为唐室报仇的旗号,杀李罕之,收天下人心,关中之地,必望风而降,如此朱全忠手握中原膏腴,坐拥河洛关中形胜,兼具天时地利人和,河东一隅,难以抗衡!” 周德威万万没想到小小的河中之战,背后居然有这么多的权谋和算计。 不由得对面前的年轻人刮目相看,“依安时之见,我军当如何?” “以静制动,隔岸观火。” 周德威眉头动了动,“我军若是不动,岂不是坐看李罕之吞下河中?” “李罕之吞不下河中。” 周德威不由得诧异,重新审视面前的年轻将领,“河中还有谁人能敌李罕之?” “皇帝!” 周德威眉头紧皱,若非此人是李存勖推荐的人,周德威真怀疑他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皇帝还能有什么惊人之举?前次宰相张浚率领十万神策军攻河东,一个李存孝就让他们灰飞烟灭。 晋军将领普遍看不起朝廷军的战斗力。 虽然皇帝偷袭镇国军得手,但河东上下没怎么在意,一个镇国军而已,这些年,晋军大小战役无数,遭遇无数强敌,黄巢、朱温、赫连铎、秦宗权、孙儒…… 哪一个不比镇国军强? 看到周德威脸上表情,年轻将领神情严肃:“敬翔此计虽狠辣,但他犯了致命错误,低估了皇帝,我郭崇韬以项上人头担保,李罕之必败无疑!” 章节目录 一个伟大时代的降临怎么可能没有鲜血的浸染 落日余晖从西边天际洒向大地,让关中土地越发苍凉雄浑。 长安城里无人有心情欣赏如此壮美的景色。 因为和夕阳一起到来的,还有大军。 两支大军,泾渭分明,既相互依靠,又小心防范。 西南是李茂贞的四万凤翔军,西北是王行瑜的两万邠宁军。阿史那真延的斥候还打探到北方鄜坊的党项人也蠢蠢欲动。 张承业眉头紧锁,敌人在这个时候合力而来,无疑是找准了时机。 从兵力上看,长安比任何时候都要空虚。 城中不少达官贵人逃奔河东而去。 反倒是长安百姓非常镇定,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朝堂上大臣惶惶不可终日,一致请求向潼关皇帝求援。 张承业的回应是严密封锁长安,任何人无军令不得出城。 宰相韩全诲出奇的配合,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还把自己前后院大门锁上。 最让张承业欣慰的是城内豪商大族,主动捐钱捐粮捐人,看家护院全都送到军中。 包括崔昭纬府,崔三公子崔源朗甚至亲自领了三百护院加入守军之中。 张承业一律将他们编为辅军。 相对于一年前的十万大军围困长安,如今只能算是小场面。 长安天下雄城,城高池深,有六千战兵,还有训练过的民壮,早已不是一年前的长安。 而李茂贞却比一年前虚弱几分。 先是跟王行瑜狠咬几口,又在兴元和王建大战,汉中诸州几乎沦为废墟,实力大不如前。只不过李茂贞像疯狗一样,沿途毁坏田地,焚烧村庄,劫掠百姓,捕杀豪强,像蝗虫一样啃食所有生机。 张承业心中难受,关中如此疲敝,李茂贞还行此天怒人怨之举。 两军都没有急于攻城,很有默契的驻兵城下,这让张承业松了一口气,同时传信华州小心防范。 信刚送出去,李茂贞大军就动了,不过不是攻打长安,而是直扑华州。 张承业猛然一惊,华州地处长安、同州、潼关正中,一旦李茂贞打下华州,就切断了三方的联系,仿佛在腹心插入一根钉子。 到时候皇帝进退不得,李茂贞坐看关中河中形势,收渔翁之利! 好个李茂贞,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杀招。 张承业冷汗直冒。 不愧是纵横关中二十载的枭雄。 李茂贞这招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一旦长安分兵救援,他可以转身再攻打长安。 战争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他手上。 一旦长安被攻下,皇帝颜面再一次落地。 而失去了长安根基,李晔再难翻身。 张承业虽然看透一切,但他做不了什么。即使知道华州危险,也不能分兵去救。 因为城下还有一个王行瑜。 …… 巨鹿之战,霸王项羽破釜沉舟,八千项家子弟破四十万秦军。 淝水之战,八万北府军正面破八十万后秦大军。 武牢关之战,太宗三千玄甲骑兵破十万夏军,生擒窦建德。 …… 唐末有更多的以少胜多。强弱,从来不是兵力多寡。 战争,不到最后一刻永远胜负难料。 马开山部一千人,李筠部两千人,李晔的亲卫都五百人。 加上潼关一千守军,留下五百,凑足四千。 李罕之三万大军,先期被高行周措不及防,击溃近万军。 现在关下有两万余人,已方加上高行周也才七千人。 李晔心中既忐忑又兴奋,胸中除了热血便是豪情。 虽然周围将领一再劝谏李晔留在城内,但李晔知道,这是他的命运之战,也是大唐命运之战! 一个伟大时代的降临,怎么可能没有鲜血的浸染? 不胜则死! 就让敌人的血见证大唐再次振兴的荣耀。 或者,以自己的血为大唐拉下帷幕。 李晔知道自己的行为肯定会被后世很多键盘侠嘲讽为鲁莽,但此时此地,他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只有和将士们并肩作战,才能赢得他们真正的尊重! “杀!杀!杀!” 潼关内爆发震天般的怒吼。 潼关下,敌军听到喊声,有人开始逃走,被李罕之身边的黑甲骑兵射杀。 营地内,神策军士气升到到了顶点。陛下没有放弃我们,陛下来救我们了! 瞬息之间,他们身体的疲惫一扫而空,仿佛全身有用不完的力气。 李罕之狞笑起来,费了那么大劲,花了那么大心思,终于把皇帝从乌龟壳里引出来了。 他不觉得自己会输,虽然他总是输。 就像一个赌徒,永远期待下一把能赢。 杀了皇帝,汴州承诺河中和关中都是他的! 他很明白汴州是在骗自己,但他不在乎,这年头有地盘就有兵,河阳那块地太小了,放不下他的野心! 望着天子旌旗,李罕之拔出长刀,指着旗下身披重甲之人,“摩云军,取下皇帝人头!” 麾下三千黑甲骑兵发出野狼一般的啸声。 李罕之早前孤身投奔黄巢起家,四处流落,反复无常,胜少败多,却积攒了一支黑甲骑兵,名为摩云军,号称精锐,四处抢掠,捕杀百姓的就是这支军队,百姓送了李罕之摩云的外号,李罕之干脆以此命名。 摩云军呼啸着冲了上去,但他却跟一支千人重甲兵站在阵列之后。 李罕之凶残是真的,勇猛也是真的,但都是对弱者和手无寸铁的百姓。 历史上,此人绝对当不起李克用的“吕布”评价,屡战屡败,完全是李克用一手扶着他,才让他在河阳站住脚。 这厮刚站住脚,立马暗中勾搭朱温,引兵祸害河中。 李晔身披双甲,被亲卫都护在中心。 外围还有马开山的一千禁卫军,见李罕之的黑甲骑兵冲来,立即结阵自守。 潼关下的地势崎岖不平,本就是山路,不利骑兵冲锋。 反而对步军大有优势,骑兵的速度提不上来,反而没有步军灵活。 摩云军还未冲上来,箭雨迎面而下,数十骑倒下,又绊倒十几骑。 李筠指挥华州兵结成阵势,长枪林列,寒芒闪烁。 骑兵们满眼惧意,畏葸不前,缓缓后退。 李筠怎肯放过他们,大吼一声:“进!” 长枪依阵而进,骑兵更加慌乱,甚至有几人落马。 不过四条腿的马还是跑的过两条腿的人,见骑兵离去,李筠并未追赶,而是护在亲卫军之侧,一同向营寨推进。 章节目录 陌刀,斩! 李罕之老于战阵,虽说生平打的都是败仗,不过败仗打多了,也会涨点经验。 而他的对手,不是孙儒就是朱温。 最弱的也是洛阳张全义。 败在他们手上一点不冤。 不能让皇帝跟营地汇合,这是李罕之的决断。 “传令李瑭,营寨再不攻下,本将剥了他的皮!” 身后即有传令兵飞驰而去。 营寨之前,尸体已快填平斜坡,将死之人在其中哀鸣。 没人管他们的死活,只有后续士卒踩踏其上,向营地发起攻击。 本来高行周部已经岌岌可危,但随着李晔的援军到来,营内士气大涨,若不是李瑭部下也是精兵,差点被高行周反扑。 听到李罕之的传令,李瑭心中一紧,他跟随李罕之多年,最是了解他的为人,说剥皮就一定会做到,他曾亲眼目睹李罕之折磨人,那是地狱一般的场景,每个被折磨的人都大声乞求速死。 但李罕之从不停手?他的乐趣正在于此。 李瑭可不想重复那样悲惨命运,知道玩命的时刻到了,拔出腰间长刀,吼道:“今日之战,有死无生!” “有死无生!有死无生!”身边亲兵一起吼道。 士气立刻暴涨,周围士卒脸上蒙着一层死气。 李瑭亲自带兵,踩着尸体,冲上斜坡。 营地里,即使强悍如高行周,也没有抬手的力气,双臂酸麻,今日之战,倒在他长枪和横刀之下的敌人,至少有百人。 杀戮并未让他恐惧,反而让他心中有一团烈火在燃烧。 有些人,天生就是战士,为杀戮而生。高行周就是这样的人,河北强悍民风灌进他的骨髓里。 “重振大唐!”他大喊一声,仿佛骨子里生出一股力量,让他再度站起来,握紧那把满是缺口的横刀,身上重甲染成血红,有多处损坏。 横刀犹未断,敌血染重甲。 “重振大唐!”身边的将士也像他一样再次站起,仿佛狂风中的顽石。 “杀!”李瑭暴吼一声,跃入营帐,刀光四散,立即倒下几名神策军将士。 “贼将休狂!” 还来不及得意,一抹雪亮刀光迎面而来,李瑭赶紧招架。 两把刀猛烈碰撞在一起,爆出一记火花。 李瑭虎口一震,差点拿不住刀,心中震惊至极,为什么到了现在,他还有力量反抗?为什么他不肯倒下? 他亲眼见过这员小将杀了他多少部下,一次又一次从血泊里站起。 而高行周双眼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为什么这些人要阻挡大唐的复兴?为什么? 没有人给他答案,因此他更愤怒。 在河北父亲帐下时,他已经是军中有名勇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杀戮下去。 从安史之乱开始,河北土地流了近一百四十年的血,远远看不到尽头。直到他来到长安,才有了归属感。 特别是忠义堂的故事,让他明白很多道理,仰慕盛唐的荣光。 因而他坚信,只有当今陛下才能结束这黑暗残酷的乱世,也只有他能带领自己回到那个伟大时代。 纵百死犹不悔! “杀——”高行周低声咆哮,如同濒死的野兽。 夕阳沉下地平线,黑暗即将笼罩大地。 李罕之面色越来越难看,他没想到皇帝居然也是一块硬骨头。 这场战争一度让他想起了当年面对孙儒大军时,那是他第一次感到恐惧,仿佛站在一群魔鬼面前。 死亡的恐怖令他遍体生寒。 而面前的军队带给他的是震撼,是一种昂扬向上的力量。 这种力量同样也让他恐惧。 他面对过无数大军,黄巢、朱温、诸葛爽、孙儒等等,没有一支军队像面前的一样。 他开始怀疑自己有没有能力吞下这股军队。 不过,这种恐惧只在他心中一闪而逝,旋即变成愤怒,仿佛遭到某种屈辱。 他拔出腰间长刀,“诸军,随我擒杀皇帝!” 他必须赢得战争,事实上,此战他押上了全部身家,如果失败,汴州不会放过自己。他已背叛了李克用,失去汴州支持,天下再无他容身之地。 黑压压的敌军全冲天子旌旗杀来。 李筠挡在最前,迎接敌军冲锋。 只一眨眼,华州兵就淹没在黑色浪潮之中。 他的兵力太少了,两千人面对三面涌来的敌军。 决战时刻。 李晔心中的忐忑反而消失了,这么多人死去,让他的心坚硬起来。 自己走的路本来就困难重重,大唐近三百年叠加的重量全部压在他身上。 但他不后悔走这条路。 因为有这么多人支持着他,他因此而自豪。 “重振大唐!重振大唐!”李晔拔出刀,疯狂呼喊,任由心中热血淹没自己的情绪。 如果不死,说明杜让能没说错,天命的确在他身上,老天爷也没放弃大唐! “重振大唐!重振大唐!”禁卫军和亲卫都都狂热呼喊起来。 这些人有些是长安子弟,有些是流民,有些是土匪,有些镇国军俘虏,但不管曾经是什么,现在他们都是陛下的亲卫军,都是大唐的将士! 而陛下就在他们中间。 黑色浪潮汹涌而来。 刀光剑影在最后的一抹夕阳中绽放。 黑暗中,不知有多少人倒下,没有惨叫,没有哀嚎。 这时代,每一个人都见惯了杀戮,习惯了死亡。 死亡,反而是一种归宿。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温热的鲜血溅在脸上,李晔不知道是禁卫军的,还是敌人的。 黑暗,彻底的黑暗。 仿佛星辰月亮都不愿见到大地上的惨烈厮杀,全都消失踪影。 冰冷的刀刃,不时有人闷哼一声倒下。 “结阵,结阵,靠拢阵型!”李晔吼道。 立即引来十几支羽箭,钉在盔甲和头盔上,有几支擦着他的脸飞过。 脸上一阵火热。 薛广衡指挥十几名亲卫持盾牌护左右。 “陌刀手,起!”黑暗中有人奋力呼喊。 李晔听出那是李筠的声音,心中庆幸他还活着,但旋即想到,这么喊,不是把敌人都引过去了吗? “陌刀手,斩!”又是李筠的喊声,声音有些嘶哑,但依旧雄浑。 黑暗中传来整齐的利刃破甲声,人的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 李晔明显闻到空气中的血腥气浓烈了几分。“陌刀手,起!” “陌刀手,斩!” …… 章节目录 太高看皇帝了吧? “安时是不是太高看皇帝了?”周德威的语气带着些许不悦。 “将军有所不知,当年晋王与赫连铎、李匡威交战不利,张浚一力主张进攻河东,因此我军在长安布下大量眼线,朝廷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们眼睛,皇帝今非昔比,所以末将知之甚详。” 郭崇韬是晋王身边的典谒,掌管宾客请见事务,也参谋军机大事,近年来颇受晋王看重,所以这次河中之战,晋王特意调他来周德威身边历练。 不过周德威觉得皇帝崛起,对河东没有什么好处。 周德威是典型的唐末武人,对大唐没有那么强烈的认同感。 反而是晋王李克用把他提拔为大将,又将北面之事全部托付于他。 因此他对李克用死心塌地。 “唐廷崛起,我军岂不是又多了一强敌?” 郭崇韬笑道:“将军多虑了,天下大势全在关东,关中疲敝,人口锐减,财赋离散,就算皇帝整合关中,又能如何?不过是多了一个大一点的李茂贞而已,朱全忠才是我军死敌,也是皇帝大敌,在朱全忠没有倒下之前,我们仍是盟友,而我军之重在河北,拿下河北,才有与朱全忠一较高下的实力。” 周德威微微点头,认同了郭崇韬的分析。 自朱温消灭最大对手秦宗权之后,实力空前暴涨,中原之地席卷而下,河朔藩镇望风而降。 连晋王都不敢直面其锋。 一旦河中之地落入朱温之手,就对河东形成了半包围,形势对河东大大不利。 所以晋王才把他从北面调回来。 论远谋,周德威的确不如郭崇韬,但在军略上,绝对当世顶尖。周德威深知此战的重要性,目光如剑望着南岸敌营:“必须击破张存敬!” 虢州。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张行瑾还未睡下,在城墙上巡视。 这几天他总有些心绪不宁,总感觉有事要发生。 虢州不容有失,否则无法向皇帝交代。 当然,虢州若丢了,他觉得自己用不着向谁交代了,自己的命肯定留在这里。 关系到自己的性命,张行瑾不得不谨慎对待。 沿路巡视,城墙上士卒精神状态还行,不愧是从细柳城带出来的兄弟,张行瑾看到他们,心中也安稳许多。 只不过虢州降兵状态差多了。 摇摇晃晃的,有的靠在雉堞上睡觉。 不需要张行瑾动手,守城的亲卫军一脚踹来,恶狠狠道:“集中精神,两个时辰轮换一次!” 张行瑾微微点头,还是自己人贴心。 东面的城墙下尽是难民,所以守军的重点也在此地。 有时候,张行瑾真想放箭驱赶走他们。 但想起陛下定下的军令:不得侵扰百姓。 只能作罢,他宁愿死在战阵上,也不愿死在军令上。 北城也是防守的重点,敌人基本都是来自那里。 行至东城,戍守渐渐薄弱起来,东面是陕州,敌人不会从那个方向进攻。 到了南城墙,戍守更加稀松,都是一些降卒戍守,说是戍守,全都在缩在戍楼里睡觉。 张行瑾勃然大怒,抽出刀鞘就打。 被打的戍卒一脸懵,骂骂咧咧的,见到张行瑾的黑脸,顿时咽下后半段话。 张行瑾恨不得拔刀杀人。 但他不能这么做,他带来的人只有两千,降卒差不多两千五,前次有人勾结造反,被他以铁血手腕镇压下去,人头滚滚,连同城内趁机作乱之人,杀了足足四千多人,才勉强镇压下去。 再杀人,恐怕会适得其反,让城内人心惶惶。 张行瑾按捺住心中升腾的杀戮欲望,只说句认真值夜放过他们了。 此时春末,夜里依旧寒冷,城下黑洞洞的,仿佛一个无底深渊,火把光照不下去。 “你们听到什么动静没有?”身边的一个亲卫忽然道。 这名亲卫是跟张行瑾一起招入大明宫的,身手也不错,关系好,说话也就不那么讲上下级,张行瑾一直带在身边,准备有机会就向陛下举荐。 “你听到什么?”张行瑾停下脚步。“下面有动静!”亲卫低声道。 张行瑾心中一紧,却面不改色,悄悄挪步到墙边,抽下火把,扔了下去。 火光照耀之下,一群黑衣黑甲之人正在爬城! 张行瑾悚然而惊,刚要大喊,旁边数道刀光劈来。 几声闷哼,身边亲卫倒下几人。 张行瑾回头,才发现是自己刚才抽打的降卒们,“你们……” 他不是傻子,瞬间就知道降卒和城下敌人勾结在一起! 不能喊,一旦惊动全城,不知会引发多大混乱,两千禁卫军未必弹压的住,何况城下还有敌人! 张行瑾冷汗直流,此时身边还有四名亲卫。 十几名降卒杀气腾腾,眼中全是仇恨。 王珙经营陕虢二州十余年,忠心之人不少,张行瑾猝然得手,虽然一直小心提防,但仍然不能收服他们。 倒下的亲卫爬起两人,还有两人已经没有声息。 幸亏在细柳城受过严苛而残酷的训练,都披着两层甲。 而降卒都是皮甲,铁甲早被张行瑾有预谋的收回。 没有时间为倒下的人哀悼,张行瑾很快镇定下来,目光冰冷,低喝一声:“杀!”渭水之北。 细柳城早已没了之前繁忙景象。 从斥候打探到党项人大军南下的消息时,安思成就把城外所有房屋拆掉,木材石头移回城内。 细柳城做了全面的加固,虽然比不了华州、同州的城墙,但也算是座像模像样的堡城。 听到党项人南下的消息,城内还没完成蜕变的兔崽子们跃跃欲试,完全没有血战降临的紧张气氛。这让杨鉴颇为欣慰。 军心可用。 细柳城较高的地势,党项人骑兵发挥不了长处。 杨鉴反倒希望党项人能来攻城。 陛下当初封的九个指挥使,周云翼、阿史那真延大放异彩,张行瑾也还不错,都成了单独领军的将领,唯独自己表现平平无奇。 年轻人怎么会没有野心? 他也想证明自己,不单单会练兵,更会上阵杀敌。 忠义堂的故事听多了,总感觉心里憋着火,杨鉴特别喜欢听霍去病封狼居胥的故事。 觉得有本事别窝里斗,去大漠草原打! 不过他的期望注定落空。 党项人大军在细柳城前裹足不前,既不南下,也不攻城,就好像来踏春一样。 甚至对城外的农田也没怎么破坏。 这让杨鉴大感为难。 既然不想打,大老远的跑来干啥? 章节目录 儿郎们,为朕重振大唐! 李筠的喊声渐渐微弱。 没办法,兵力差距实在太大。 陌刀手只有一百二十人,而且还没有完成训练。 他们的表现已经足够惊艳了,当得起强军称号。 但要恢复成一百年前那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铁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正是他们吸引了大量敌人的攻势,才减轻了李晔这边的压力。 减轻压力不等于没有压力,身边不断有人在黑暗中倒下。 即使身披双甲,也挡不住两个敌人合力刺来的长矛。 有那么几次,敌人的长矛甚至顶在李晔盔甲上,幸好势头用尽,外层盔甲被刺破,里面的盔甲挡住了矛头。 这么下去必败。 如果在白天,禁卫军和神策军可以凭借优良的训练,坚固的盔甲,密集的阵型,顽强的意志,强攻李罕之。 李晔觉得自己不一定输。 但在这黑暗里,所有人变成瞎子。 这是真正的黑暗,经历了后世灯光污染的李晔完全无法适应。 所有的光芒都消失了。 周围只有黑影幢幢。 这对李罕之是巨大优势,他们本就有流贼特质,擅长浑水摸鱼,凭借兵力优势混战,抹杀李晔的所有优势! 看来老天爷终究没站在自己这一边。 李晔不甘心。 他不甘心自己白来了一次,让大唐回到原来的历史轨迹中,不甘心这么多的热血青年,死在李罕之这样卑劣的人手中! 更不甘心刚看到一丝曙光,希望就淹没在这沉沉黑暗里。 但,他能做什么?不知是谁在黑暗中喊了一声:“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呃……” 后面的诗词化作惨叫。 黑暗中,任何喊声都会成为标靶。 喊声…… 李晔心中一动,低声喊道:“薛广衡。” “末将在!”薛广衡声音洪亮,立刻招来几支飞箭,钉在他盾牌上。“声音小些。”李晔循着声音,拉住薛广衡,在他耳边一阵密语。 “你记住了吗?”李晔不确定他能完全记住自己的话。 “末将记住了,陛下真乃诸葛卧龙复生。”薛广衡声音里透着兴奋,小声招呼身边人,“亲卫都!” “在!”黑暗中响起一道道压抑的声音。 “跟我来!”薛广衡低语道。 身边一阵甲胄摩擦声。 诸葛卧龙?李晔脸上一阵肉麻,若是平时谁这么拍马屁,一定拉下去打板子,不过眼下他没这个精力了。 只乞求老天爷好歹给点面子,保佑自己这一次。 也保佑大唐这一次。 现在李晔能做的只有等待了,跟薛广衡相处这么久,知道他是个胆大心细之人,也是个能做事的人,跟他上司辛四郎的莽撞完全不同。 大概小半个时辰。忽然一群人大喊起来:“李罕之已死,余者投降不杀!” 这声音如此突兀,黑暗的战场谁也没反应过来。 搏杀声忽然就冷清下去。 “李罕之已死,余者投降不杀!”喊声再一次清晰传遍战场。 “放屁,本将没死!”李罕之粗暴的声音在战场一角响起。 但迎接他的是一阵弓弦响声。 咻、咻——一阵箭雨在黑暗中尖啸。 李罕之声音传出的地方发出一阵阵惨叫。 “李罕之已死,余者投降不杀!”喊声再一次响起。 但李罕之声音却没有了。 也不知他真死了,还是不敢回应。 “李罕之已死,余者投降不杀!”喊声发出的地方,传来一阵箭雨钉在盾牌上的声音。 东面传来激烈的搏杀声,同时也有人大声疾呼:“李罕之已死,余者投降不杀。” 是高行周的声音,他还活着! 李晔大喜,自己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 霎时间整个战场都在呼喊:“李罕之已死,余者投降不杀。” 李晔带着身边人甲士往东汇合,沿途呼喊李罕之已死。 若碰到人,见对面没喊,毫不犹豫的杀过去。 整个战场一场混乱起来,这么多人喊李罕之死了,敌人军心大溃。 李罕之若爷们一把,站出来喊一嗓子,证明自己没死,恐怕整个战场的朝廷军都会向他杀过去,让他真正成为死人。 现在李晔完全把形势扭转过来。 也许敌军还占着兵力优势,但冷兵器战争,兵力多寡并非第一要素。 李晔一直觉得训练、装备、士气才是胜利的关键。这么多人喊李罕之死了,李罕之又不敢站出来证明自己没死,久而久之,他手下就当他真死了。 “皇帝小儿已死,投降不杀!皇帝小儿已死,投降不杀!”又一道喊声从东北方向响起。 李晔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妈的,这李罕之现学现用,剽窃自己劳动成果,就像后世自己写的文被抄袭了一样。 太狡猾了,没想到他长的像头野猪,智商却不低。 形势再一次陷入胶着。 周围的搏杀声又密集起来。 李晔心急如焚,这个时候不能再犹豫了,“儿郎们,为朕重振大唐,重振大唐!” 李晔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咻、咻—— 密集的箭雨发出恐怖的呼啸。 身边十几名亲卫架起盾牌,李晔自己也举起盾牌。 咚咚咚……盾牌上如雨点响起。 李晔感到自己身上也中了几箭,不过没有穿透他的两层盔甲。 “儿郎们,重振大唐!”李晔歇斯底里的狂喊。 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重振大唐!重振大唐!” 此起彼伏的呼喊在战场上响起。 李晔知道只要自己活下来,就赢得这场战争。 密集的长矛从四面八方刺过来。 亲卫们用自己的身躯挡在前面。 有时候,他们宁愿撞在长矛上,也不愿长矛从自己身边刺过去。 如果这时候李罕之也站出来喊,形势还会有转折。 毕竟他的兵力优势摆在那里。 但他没有。 他不是李晔,他没有信仰,他只是这唐末乱世的混世魔王,所有行为都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各种肮脏欲望。 所以,他不敢冒着性命危险出来稳定军心。 所以,他不配赢得此战! 战场上刀兵之声渐渐平息,有不少刀枪丢落在地的声音。 李罕之大军并非老牌劲旅,三万大军中,有不少是他四处捕来的青壮。 李晔绝不相信他能像自己一样训练部下。 也不相信他手下的流贼大军能有禁卫军和神策军的凝聚力。 “李罕之人头在此!尔等休要陪他枉死!”高行周兴奋而沙哑的声音传来,击溃了敌人最后的抵抗之心。 章节目录 胜利降临 李罕之真死了? 李晔心中狂喜,高行周曾经在潼关上一箭命中李罕之头盔,亲眼见过他。 “重振大唐、重振大唐!”战场上无数人欢呼着。 胜利终于降临了。 李晔眼泪都流出来,差点以为玩完了。 敌人终于放弃了抵抗,搏杀声渐渐平息。 当战场上点起篝火时,李晔看到高行周手上拧着的人头,还戴着白野猪头盔。 终于杀死这个恶贼了,也算是为河阳枉死的百姓报了血仇。 只不过死的太便宜了。 高行周半跪在地,嚎啕大哭,沙哑着嗓门:“若非陛下出关营救,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李晔也哭,不过眼泪刚流出来,赶紧擦掉,自己一个皇帝,立志当个纯爷们,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 “尔等不负大唐,朕亦不负尔等!”李晔大声喊道。 “万岁,陛下万岁,大唐万岁!” 士卒的欣喜溢于言表,他们相信李晔的话。 因为李晔用行动证明了没有抛弃他们。 高行周端端一条汉子,这么哭下去,李晔也有点害臊,为了转移注意力,捡起地上白野猪头盔,准备嘲讽几句李罕之,看清里面人的面貌,愣了一下,“这不是李罕之的脑袋!” 李晔对李罕之太记忆犹新了,特别他那口恶心的牙齿。 这颗头颅明显不是。 哭声戛然而止。 高行周不可置信,“末将、末将……” 旋即脸色通红,明白李罕之眼见情况不妙,玩了一手金蝉脱壳,旋即恼羞成怒,“天杀的贼子!” 起身便要再去追杀。 现在深更半夜的,鬼知道李罕之什么时候跑的,跑哪儿去了。 这人跑路的本事真没话说,怪不得在诸多大佬的夹攻之下,还能混的风生水起。 李晔赶紧拉住高行周,“将军息怒,以后有的是机会报仇!” 高行周这才怒气平复下来。 当李筠被人抬出来的时候,李晔艰难的忍住了泪水,他全身盔甲上插着密密麻麻的羽箭,见了李晔,居然大笑起来,“末将不负陛下所托!” 李晔心中感动,正是有这样一群战士,让他觉得重振大唐不是幻想,而是可以实现的理想! 李筠看着吓人,其实伤势没有多重,他身披双甲,都是皮外伤,只不过太累了。 打扫战场,俘虏三千人,大部分敌军见战况不妙,趁夜黑跑了,这才是敌人崩溃这么快的原因。 当朝阳在东方地平线升起的时候,战场也被清点出来。 别看双方交战异常激烈,但真正死亡并不多。 双方都有重甲,敌方最不济也是皮甲,禁卫军中甚至披着双甲。 敌人尸体才两千不到,不过留下很多伤者。 己方死亡一千三百五十三人,失踪三十一人,重伤三百五十九人,轻伤两千三百二十七人。 失踪的人,很可能尸体都找不到了。 也有可能是逃走的。 这个比例,李晔可以接受,人都是怕死的,这是天性。 战况如此激烈凶险,逃兵在所难免,这是人性。 双方伤员都被收入潼关中。 上次偷袭潼关,李晔就准备了大量的急救之物,这次依然亲自救治,每一个经历死亡的战士都是瑰宝。 禁卫军里有很多人会做这些事。 伤员得到了很好的照料。 甚至有些轻伤的,偷喝消毒用的烈酒。 李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办法,自己这个皇帝太穷了,对不住他们。 重伤员仍有两百人死去,被长矛捅穿重甲,伤了内脏。 李晔没有外科手术的本事。 这种伤在这个时代是没救的。 至于敌人伤员,李晔也为他们救治,这年头但凡有条活路,谁也不愿在战场上玩命。 不少敌人伤员都大哭起来,在李罕之手下,他们何曾受过这等待遇? 别说重伤,就是轻伤,直接扔出城,自生自灭。 李罕之的残暴不仅针对百姓,也针对他手下人。可惜,此战没有干掉他,让他在最后关头跑了。 李晔为一个胸口上中了一刀的敌军伤员救治。 伤口很深,流了很多血,但没有伤到骨头,也没有伤到内脏,用烈酒清洗伤口之后,李晔尝试用消毒的针线缝合伤口。 这人还真是一条硬汉,脸上大汗淋淋,牙齿都在打颤,却一声不吭。 当伤员知道李晔皇帝身份后,一个个挣扎着跪在地上,大声痛哭。 李晔也一阵感慨,这些人本该是大唐的子民,却成了大唐的敌人。 俘虏中有不少李罕之的亲信被指认出来。 有些人特别罪大恶极,跟着李罕之什么事都做过。 李晔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做完这一切,李晔终于可以倒头大睡了。 只觉得自己刚闭上眼,就被人推醒了,睁眼就看到薛广衡一脸的丧气样。 “不是打了胜仗吗?你这张脸是被李罕之踩了一脚吗?”李晔揉揉发昏的脑袋,外面是白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躺下的时候也是白天。 薛广衡仍旧如丧考妣。 李晔觉得晦气,虽然他隐隐感觉接下来从他嘴里说出的是坏消息,“来,给朕笑一个。” 薛广衡笑得比哭还难看。李晔气不打一处来,“天塌下来不是有朕顶着吗?” 这次击败李罕之,真正确立了他的自信。 薛广衡半跪于地,“李茂贞、王行瑜、李思孝起兵,李茂贞率四万大军攻打华州。” 刚刚自信满满的李晔一下从床上蹦起来,就像一头被烧着尾巴的猫,“你说什么?” 他真希望薛广衡是在跟自己开玩笑,特别是最后一句话:李茂贞率四万大军攻打华州。但薛广衡无情的重复了一次。 李晔一阵头疼,这李茂贞和王行瑜前几个月脑浆子都快打出来了吗? 怎么又穿一条裤子了? 李晔不是没想过他们要搞事情,说实话,李茂贞不来才有鬼。 长安防守严密,虽然兵力不多,但阿史那真延是见过血的,潼关一战表现不俗。 还有张承业坐镇,城内有近三十万人口,怎么着,也能守上一年半载。 到时候自己回军,再联合同州周云翼,配合长安内外夹攻,李茂贞不死也要脱层皮。 但李茂贞不按常理出牌啊。 绕过长安,攻打华州,黑虎掏心,直接命中自己要害。 姜还是老的辣。 李茂贞不愧是唐末数一数二的枭雄,自己终究是嫩了点。 华州有拓跋云归和李巨川。两人都有点问题,拓跋云归完成了训练,但没有经过血战,若是周云翼守城,李晔的担心就去了一半。 还有李巨川,骨头天然缺钙,别看他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儿,见势不妙,转身就去投奔李茂贞,为李茂贞出谋划策搞死自己。 怎么办? 潼关刚刚经历一场大战,将士们都疲惫不堪,以八千不到疲弱之师,硬刚李茂贞四万大军? 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情。李茂贞不比李罕之。 李罕之水分大,主要是李克用帮他吹嘘。 但李茂贞可不是,从他转攻华州就可以看出他的军事水准。 章节目录 杨师厚 李晔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救火队员,无力的站在一座熊熊燃烧老房子里。 “朕睡了多久?” 薛广衡道:“一天一夜。” “什么,这么久?你为什么不叫醒朕?” 薛广衡嘴角嗫嚅,想说也不想说。 “以后有紧急军情,不要顾忌朕在干什么,一律通报,记住这句话!” “末将记住了。” 李晔叹口气,都一天一夜了,华州也差不多了,要么被攻下,要么陷入胶着。 李晔一时想不到办法,在房中憋得头痛,就想出去走走。 大战之后,士卒们的精神状态都松懈下来了。 而人一旦松懈下来,就会特别疲惫。包括自己也是一样,倒头睡了一天一夜,仍感觉困乏。 士卒们见到李晔巡城,连忙站起,目光崇拜的向李晔行礼。 若不是李茂贞严重影响他的心情,此刻他的心都要飞起来了。 士卒其实很淳朴,想法也很简单,皇帝把他们当人看,还带领他们打胜仗,怎么会不拥戴皇帝? 中唐之后,帝国再无开疆拓土之志,各种危机完全爆发,焦头烂额,全面内卷,士兵地位逐渐下滑,被朝廷大佬们忽视,到了两宋,大宋官家创造性的搞出一个刺配充军,士卒跟罪犯同等待遇,受到全社会的鄙视,怎么肯为朝廷卖命? 当然,唐末武人也给这个时代留下了巨大阴影。 走着走着,就到了敌兵伤兵营。 里面的人都得到了救治,重伤的差不多也瞑目了。 伤兵们见到李晔,又是磕头谢恩,搞得李晔老大不自在。前天被自己缝伤口的士卒,今天大有好转,这人天生强悍,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能下地行走了。 见了皇帝,立即跪下,泪光闪闪:“罪人杨师厚谢陛下救命之恩。” “唉,你伤没好,不用行——你叫什么?”李晔瞪大眼睛。 “罪、人杨、师厚……”这人被李晔的样子吓了一跳。 “你真的是杨师厚?”李晔心中大喜。杨师厚反倒不敢回答了,在伤兵营他就听到外面动静,凡是李罕之亲信都被人指认出来,砍了脑袋。 杨师厚从小追随李罕之,勉勉强强算半个亲信,只不过李罕之一直不怎么看重他,至今为止,不过是个都头。 李晔按捺激动的心情,杨师厚什么人,他太了解的。 唐末第一猛将自然归李存孝,但李存孝死得早,还没完全展示自己,在后世小说中大大有名。 包括铁枪王彦章之类的人物,在正史中表现一般。 后世因其气节,才大书特书。 但杨师厚不一样,他是五代最璀璨的将星,史书上对他有完整记载。 总结起来八个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自他投奔朱温之后,西攻关中,南灭荆襄,迫降王师范,北战李存勖,从无一败,鼎鼎大名的银枪效节军,就是他创建的。 在他活着的时候,仅靠魏博一镇之地,硬刚李存勖。 事实上,李晔觉得杨师厚才是五代第一名将。 别看李罕之人不行,手下倒是有两员未来名将,一是杨师厚,另一人就是符存审,不过符存审早投了李克用,被李克用收为义子,改名李存审。 这时候没人知道杨师厚这么牛轰轰,杨师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么牛。这些年跟着李罕之东奔西跑,连个安稳日子都没有,刚在河阳安稳了两年,李罕之又耐不住寂寞,进攻河中,一败涂地。 这也是李罕之的常规操作。 杨师厚都不知道李罕之打仗什么时候赢过。 今年他刚好而立之年,男人到了这个年纪就要考虑很多问题,他对李罕之早就失望透顶,曾想过投奔李克用,只不过他名声不显,河东大将云集,怕是没有出头之日,后来想投奔朱温,一直犹豫,毕竟跟了李罕之这么多年,还是有些情分在的。 一场乱战,受了重伤,成了俘虏。 杨师厚也没打算活命,他早已见惯了生死。 生如浮萍,死如落叶,这是唐末武人的宿命。 没想到奇迹降临了,大唐皇帝亲自为他治伤,他如冰块的心被触动了。 这可是大唐天子啊。以往跟随李罕之的时候,没觉得大唐有什么,大唐皇帝跟庙里的泥像差不多。 但前天的大战,让他忽然明白,大唐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不再是一个虚弱无力,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 而是一个里里外外透着生命力的年轻人。 虽然弱小,但那么多人前仆后继,甘心赴死。杨师厚被震撼到了。 李晔不知道杨师厚在想什么,这么一个顶尖大将,若是放过了,岂不是暴敛天物? 不过怎么不能太着痕迹,毕竟这时候的杨师厚名声不显,还只是一个都头。 若是直接提拔他,军中其他人怎么想? 他们血洒疆场,反倒一个俘虏青云直上? 军心都隐藏在这些细节里。 思索了一阵,便对所有伤员道:“朕看你们都是壮士,跟随李罕之岂不是明珠暗投?朝廷用人之际,你们可愿意投归大唐?” 俘虏们求之不得。 李罕之不得民心,同样不得军心,军中早有怨言,只不过惧其残暴,才勉强纠合在一起。 杨师厚带头半跪于地,“罪人愿意为陛下赴汤蹈火。” 也有一些人不愿再从军了,他们本就是河阳百姓,被李罕之强迫的。李晔不勉强,仍旧让他们养伤,伤好后可自行离去。 潼关里的俘虏整合完毕,有两千四百余人,不愿从军的都放了。 这支军以自己的名义先带着,从亲卫都里分配校尉、都头一级的军官,杨师厚还是都头,手下三百人。 如果他真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那个杨师厚,一定会有所作为的。 忙完这一切,天又黑了。李晔怎么都睡不着,忧心华州战事。 怎么破这个死局呢? 李晔心乱如麻,眼下他手上能战之兵不到六千,还是疲兵伤兵。 长安面临王行瑜、李思孝两路大军,不能动。 细柳城估计正面临党项人的威胁,也指望不上。 同州周云翼四千,陕虢二州四千,不过这两个州的兵力暂时不能动,等到河中战局明朗,李晔准备把这两个州的人口都迁入关中,让这两个州完全成为军镇。 算上周云翼部,手头兵力也才一万。 以少胜多?李晔看的小说虽多,但脑子还是清醒的。 跟李罕之玩命,那是实在没办法了。 盟友周德威两万沙陀兵,战力强悍,可惜被张存敬、王珙五万大军堵在隰州,那是神仙打架,自己就别往上凑了。河中盟军还有河中府的王珂。 想到王珂,李晔心中一动,这孙子一直缩在河中府不敢动弹。 不过他手下有两万多大军! 李晔在房中来回踱步。 要解华州之围,必须要王珂的这支大军帮忙。 不,不是解围。 李晔大脑剧烈的运转着,仿佛浪潮汹涌澎湃。不是解围,而是合围,干掉李茂贞! 章节目录 还有成长空间 李晔原本的计划是守住潼关,图谋鄜坊,离间李茂贞、王行瑜、王建,然后以渭北膏腴之地休养生息,训练新军,苟上五年,就可对李茂贞形成优势,然后攻略凤翔、邠宁、汉中等地,拿下一个完整的关中,再举关中之力打巴蜀,重现当年大秦横扫山东六国的战略。 如今看来,变数太多了。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一是这次三军合攻长安,让李晔看清楚了王行瑜的两面三刀,这人太不稳定。 二是你发展,人家也发展,李茂贞、王建也不是吃素的,也会搞发展。 三,就算实力超过李茂贞,就能顺风顺水的干掉他?历史上,如日中天的朱温,打得李茂贞节节败退,依旧凭借凤翔坚城,跟朱温死磕了两年,朱温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攻下凤翔。 而现在,李茂贞从乌龟壳子里伸出脑袋。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的这招避实击虚确实不错,但也深入己方境内,北面是同州,南面是商州,西面是长安,东面是潼关。 可以说李茂贞自己送进包围网里。 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 李茂贞如今看似占尽优势,实则是亢龙之相。 当然,要锁住这头亢龙,还要看自己的网够不够坚固。 李晔越想越快,脑海中一下子翻过千百个念头。 同州周云翼是必须要动的。 金商冯行袭也是要动的,而且李茂贞还不知道冯行袭暗中投降了朝廷。 这也是一大优势,到时候可收奇兵之效! 那么所有问题的关键就是龟缩在河中府的两万王珂军! 吞并王珂军,这张天罗地网才算成型。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这年头不玩点骚操作,怎么跟死人堆爬出来的朱温、李克用争天下? 他倒是想苟在关中玩种田,偷发育,但别人不给机会啊。 条理已然清晰,李晔不再犹豫,“薛广衡!” “末将在。”薛广衡一直尽职尽责守护在屋外。 “点齐亲卫都,去河中府!”薛广衡呆了一下,怀疑皇帝是不是没睡醒,河中府在表面盟友王珂手中。 李晔眼神扫过来,“这是军令!” 薛广衡全身一个激灵,“诺!” 亲卫都的人派了一半去俘虏军中担任中下级军官,还有一些在养伤,来的只有一百余人。 李晔又把高行周叫来,并从他手下召集三百多精锐,凑齐五百人。 本来李晔还想把杨师厚带着,但考虑他的有伤在身,就放弃这个想法了。 目前看来,军中武艺最高的就是高行周,李筠应该跟他差不多,但高行周才二十左右,成长空间巨大。 看皇帝要远行的样子,李筠大不放心。 大唐所有希望都维系在这位年轻的皇帝身上,倘若有个什么意外…… 李晔豪情万丈,并没向李筠表明自己去干什么,“潼关是朕的身家性命,朕现在交给将军!” 李筠激动万分,又要跪地,李晔扶起他,“你的时间不多,三天时间,朕回来时,希望看到潼关有六千能战之军!” “末将必不辱使命。” 李晔望着西方华州的方向,希望华州能坚持自己到来。 坚持不到也无所谓,只要困住李茂贞,一个华州也值了! 华州。李巨川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的住。 投降的想法像猫爪一样,一下一下挠着他的心。 不过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原因很简单,李茂贞玩不过皇帝。 他只见过三次皇帝的面,每一次都印象深刻,感觉站在皇帝面前像没穿衣服一样。 这种感觉很可怕,怎么说自己都是老江湖了,但每次面对皇帝,总会莫名的生出恐惧。 李巨川认为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威难测。 他一辈子投过来投过去的,不存在什么忠心,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跟青楼女子差不多。 唐末这乱世,文人地位比青楼女子相差无几。 不过现在,他隐隐觉得人生中最重要的机会降临了。 一发炮石带着尖锐的呼啸把他从沉思中惊醒。吓得他跌坐在地,石头从头顶飞过,砸在身后的石墙上,激起一阵烟尘。 拓跋云归铁青着脸望着城下大军,却累的说不出一句话,身上盔甲上全是刀痕和血污,他不记得自己斩杀多少爬上城墙的敌军。 战斗已经持续了两天两夜,两千禁卫军伤亡惨重,幸亏身边的这个文人召集城中青壮参与守城,才勉强打退李茂贞的十几次进攻。这些青壮中有不少当初放归的华州兵俘虏,穿上盔甲就是兵,手上功夫也不错,两天来与李茂贞血战到底,拓跋云归看的清楚。 李茂贞一到华州,首先就焚烧周围村镇,践踏城外良田,这个行为激起了华州人的巨大怒火。 上一次这么干的人,是黄巢。 关中人谁不对魔王黄巢记忆犹新? 所以李巨川招募令一下,华州城应者云集。 有的百姓甚至拿起木叉子就要出城玩命。 庄稼全毁了,他们吃什么? 百姓其实不太在意城头变幻的大王旗,却在意自己地里庄稼,那是他们的命! 正是在这股民心加持之下,拓跋云归才勉强守住了华州城。 不过现在,他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城下的护城河早在第一天就被填平,里面死尸混合着泥土。李茂贞大军就像蝗虫一样无穷无尽。 “我们守得住吗?”拓跋云归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城下,敌军如潮水一样涌来。 李巨川闻言一愣,这可不像他见过的天子亲军,不过不奇怪,他还如此年轻,有疑虑是正常的,“一定守的住!” 这不是他随口一说,而是觉得皇帝不会坐看华州沦陷。 拓跋云归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一定守的住,此战之后,我拓跋云归必然扬名天下!” 跟随皇帝这么长时间,一直默默无闻,年轻人谁受得了? 周围士卒见他这个时候还笑的出来,不禁大受鼓舞。 咚、咚、咚…… 城上战鼓再次激昂起来。 倒是城下李茂贞黑着一张脸。 本来以为这次转攻华州手到擒来。 没想到华州也成了一块硬骨头。 皇帝是怎么做到的? 李茂贞心中生出恐惧之感,若是放任个三五年不管,自己还有活路? 别人或许有,但自己一定没有,三番五次的嘲讽皇帝,逼杀宰相刘崇望、杜让能,已经是死仇。 这更坚定李茂贞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自家事自己知道,跟王行瑜死磕了一把,伤害不大,就是侮辱性极高,平时这小子在自己面前装孙子,现在反咬一口,疯狗一样。 真正伤害大的是王建,汉中已经被打残了,而且以后还会打下去,王建不会放过汉中这个蜀中门户。 这很可能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拿下华州,把皇帝卡在潼关一线,到时候朱温会收拾他的。皇帝被朱温收拾,那么关中就是自己一家独大,长安迟早也是囊中之物,到时候,整个关中就是自己的了。 乱世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野望。 章节目录 七姓世家 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 张行瑾躺在尸体堆上,看着春末晴朗的天空,天空本应该是湛蓝色,但在他眼中却略带一丝淡红。 身上刀伤枪伤无数。 他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 身上的双层盔甲都被砍烂了,血水从残破的盔甲缝隙中流淌出来。让他全身染成红色,自己的血,敌人的血。 当张行瑾被降兵包围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却被预先布置的巡城禁卫军发现,双方激烈搏杀,打了整整一夜,爬上南城墙的敌人和叛军都被斩杀干净。 己方折损一百多名兄弟。 张行瑾一阵肉疼。 还没到休息的时候! 他从尸体堆上坐起,城勉强守住了,但危机仍在,城下的难民中不知隐藏多少敌人。 没发现敌人倒也罢了,发现敌人岂能放任不管? 还有降兵,差点让他阴沟里翻船。 张行瑾心生一计,召集所有降兵,去城下抓捕可疑人等。 命令很快被执行下去,降兵被驱赶出城,难民一阵慌乱,在有心人的鼓动下,混乱发生了。 不过碍于降兵刀甲齐全,无人敢动手,只是层层包围他们。 张行瑾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幸亏当初没有放他们入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城下百姓听着,我等乃是天子亲军,代表朝廷抚慰虢州,尔等休要听人鼓动,揪出首犯,余者既往不咎!”张行瑾在城墙上喊着,不过他实在太累,厮杀了一夜,身上的伤还未好,就让身边禁卫军一起喊。 城下先是安静了一会儿,随即有人喊道:“朝廷又怎么了,管过我们死活吗?我们只要吃食,我们只要活命!” 此言一出,城下立即沸腾起来,长久积聚在心中的怨恨仿佛找到一个突破口。 朝廷管过他们吗? 张行瑾顿觉一阵头痛,这比上阵杀敌难多了,他心知若是不能平息下面的混乱,这些难民乱起来,非常棘手。 而且最麻烦的是,城内居民若是响应他们,自己手上两千人是不够的。危急时刻,张行瑾灵机一动,“你们听着,揪出藏在你们中的细作,可以到本将这里换食物!” “不要听他的,他是在骗……” 但他的话瞬间淹没在人潮里,他很快被身边难民抓住,举了起来。 张行瑾大喜,连忙将胡饼扔了下去,难民抢成一团。 有了示范,更多的细作被难民围攻。 有人身藏短刀,降兵的作用就发挥出来,刀枪并举,细作只能束手就范。 一场危机终于被消弭,张行瑾总算能喘口气了。 拷问细作之后,才知道他们是李罕之的人,混在难民中,企图混入虢州,乘机举事。 此刻李罕之在潼关大败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 张行瑾不知道皇帝为了救他,差点被李罕之干掉。河中。 春末的阳光除了明媚,还带着一丝燥热。 大地上绿意盎然,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但在勃勃生机里,却到处是倒毙的尸体,野狼野猪穿梭其间,争夺地上的尸体,见了骑兵,只是警觉的昂起头,目露凶光,龇牙咧嘴。 茂盛的青草野花下,蛆虫蚊蝇飞舞成群,掩盖了花香,到处弥漫着恶臭。路过的村落,被烧成了废墟,烧焦的尸体呈各种扭曲怪诞的姿势。 还一个村庄,村前老树上挂着老人妇孺尸体,随着风摇摇晃晃。 乌鸦争相啄食。 仿佛地狱一般的景象。 这就是李罕之曾经走过的路。 沿途只有死亡和废墟。 李晔在后世和平年代,哪曾见过这些? 大唐不行了,但其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的枭雄也不见得多好。 南方藩镇还好,土地肥沃,人口密集,不至于饥荒遍地,枭雄们乐得收买人心。 但北方从安史之乱起,就是重灾区,人口大量凋零,伤口刚刚愈合,又是藩镇崛起,混战连连,到了黄巢之乱,更不用多说。 这片土地上的伤痕从未痊愈过。李晔心中胜利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化作一抹惆怅。 并不是他圣母心肠发作,而是实在受不了这种惨状,他甚至不相信这是人做出来的事。 也怪不得王珂龟缩进河中府,不愿迎战。 他生于太原王氏家族,从小锦衣玉食,在父辈的隐蔽下从未经过风霜,缺少磨砺,碰到李罕之这种禽兽军团,怎么打得过? 能守住河中府,就算不错了。太原王氏,自汉代起便是名门望族,东汉末年,著名的王允就是出自太原王氏。 唐高祖李渊父子从晋阳起兵,就是得到了王氏的鼎力支持,中唐一代,王氏都是李唐捆绑在一起,门楣显赫。 玄宗朝的战神王忠嗣也是出自太原王氏。 到了唐末,王氏也是唯一掌控一片地盘的七姓世家。 怎么处置七姓世家,李晔一直没有头绪。 连根拔起?那是自寻死路,七姓世家是李唐目前唯一能拉拢的力量。 而且他也没有这个势力去拔人家啊,把人家惹怒了,转身投奔李克用、朱温,不是一样的吃香喝辣? 事实上,七姓世家很多都是脚踩两只船,到处押宝,比如崔家,大本营在山东清河,一直跟朱温眉来眼去。 朝廷上肯定有人也跟李克用暗通款曲,只不过李晔不知道而已。 合为一体?那更是找死,天下大乱的根源就是底层百姓痛恨唐廷腐朽无能,只顾权贵门阀利益。 对内,漠视底层民生疾苦,忽视底层军人利益,遮蔽底层文人科举之路。对外,朝廷一味的姑息各地叛乱,只求表面太平,威信逐渐丧失。 正是这个原因,底层精英武人精英文人不鸟朝廷,投奔各地藩镇,藩镇由此强盛。李巨川很典型的例子,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却没有任何门路挤进朝堂。 还有敬翔,关中才子,怎么可能连个科举都考不上? 到了昭宗,身边无人可用,不是吹牛大王张浚,就是能力欠缺世家出身的韦昭度,还有居心叵测的韩全诲、崔昭纬、崔胤之流。 黄巢之乱,七姓世家和唐廷遭到前所未有的打击,一起虚弱下来。 所以七姓世家迫切需要攀上另一棵大树,好继续吸血。 不过这些都不是目前李晔要考虑的事。 他只知道王家和唐廷有合作需求的,毕竟大唐两百八十年的天下,大家还算合作愉快。 章节目录 河中王珂 到了河中府,李晔还没动作,城上倒是吓得不轻,又是射箭,又是扔石头。 就是不敢出城迎战这五百骑兵。 李晔等他们忙完了才让薛广衡喊话:“河中节度使留后出来答话!” 王珂被手下推举为河中节度留后,按照惯例,只有唐廷的诏令下来,才是正宗的节度使。这也算唐廷仅有的体面了。 城上有人回应:“你们是什么人?” “叫王珂出来答话!”李晔吼道,皇帝身份不能轻易示人,再说出了长安,谁还认他这个皇帝? “你是什么东西,敢直呼我家留后大名。” 李晔被气笑了,这比自己还苟啊,出来说个话都不敢。 “大胆!”身边亲卫厉声呵斥。李晔头痛了,若王珂苟在城里,自己还真见不着他,难不成这五百骑兵就去攻城? 而没有王珂的两万大军,如何破局关中? “阁下何人?”城墙上伸出一个脑袋,小心翼翼的张望。 这人三十左右年纪,长相倒也周正,只不过伸着个脑袋,让他的样子颇为滑稽。 李晔暗忖这人就是王珂了,“王留后,开城说话。” 王珂盯着李晔看了许久,才道:“你们是神策军?” 他从盔甲上认出了来历。 李晔心中一动,换了语气:“本官乃礼部侍郎裴贽,带天子诏令而来,正式册封留后为河中节度使!” 一听是封官的,王珂这才从城墙上站起身,拱手赔罪:“裴侍郎恕罪,河中近日有小贼流窜,本留后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开城门,快开城门,迎接裴侍郎。” 小贼流窜?李晔心中冷笑,河中都快被掀个底朝天,还小贼流窜。 想到沿路所见的惨象,心中不免怒气翻涌。 即是一方节度,就有守护地方之责。 城门打开,高行周跃马纵横,冲在最前面。 薛广衡低声道:“当年王重荣响应朝廷大战黄巢,军容鼎盛,没想到才过了十余年,河中军衰颓至此。”李晔望着城门内的士卒,一个个面色灰暗,眼神躲躲闪闪,想起后世拿破仑的一句名言:一头雄狮率领一群绵羊,能战胜一只绵羊率领的一群狮子。 河中军正是如此,当年王重荣大战黄巢,虽是败多胜少,至少敢打,而且对手是朱温、尚让等黄巢悍将。 后来王重荣部将常行儒作乱,杀王重荣,王重盈力挽狂澜,诛杀常行儒,平定内乱,也算守成之主,四方无人敢惹。 而到了王珂,一个李罕之就差点灭了他们兄弟俩。 不是河中军不行,这年头提刀玩命的,没有不行的,而是王家一代不如一代。 进入城内,王珂搞了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 大概为了彰显自己威仪,甲兵尽出,长矛如林,旌旗招展。 王珂头戴黑色平式幞头,一身紫色圆领袍,腰间八环蹀躞白玉带,加上他面相周正,仪表不俗,既有豪门公子奢华之风,又有一方雄主之相。 身后甲士,眼神警惕。 李晔远远下马,令骑兵不得妄动,只带薛广衡和高行周上前。 “王节度兵容之盛,前所未见。” 看到王珂本人,李晔就知道自己的谋划成了一半。 这人不适合唐末大乱世,只适合在盛世里当个公子哥一类的人物。 李晔原本的计划是挟持王珂,以此号令河中军。 不过现在觉得可以谈。 王珂面不改色,坦然受了李晔恭维,“裴侍郎过奖了。” 说话之间,靠近王珂,薛广衡高行周一左一右跟上。 大概李晔一脸和气让王珂放松了警惕,又或许认为李晔三人上前又能如何,他身后也有甲士。 李晔再挤前一步,“王留后,陛下有秘旨,不宜宣于人前。” 这个动作就非常可疑了,而且明显越礼了。 王珂眼神闪烁,他虽然胆小,但不傻,隐隐感觉面前几人杀气腾腾的,刚要退到身后甲士中去。 李晔快速趋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整个人靠了过去,笑容不变,“王留后,我们私下说两句如何?” 王珂身后护卫向前,围拢三人,而李晔的五百亲卫还在战马上,见此情形,“锵”的一声,纷纷拔出横刀,战马感受主人的杀气,或是低鸣,或是打着响鼻。河中军一看局势有变,也不是吃素的,长矛竖起,双方剑拔弩张。 一场火并近在眼前。 李晔哈哈大笑道:“王留后,我等并无恶意。” 有高行周和薛广衡在,李晔根本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王珂脸色阴晴不定。 不过他也明白,保命要紧,只要对方不是王珙和李罕之的人,还有转圜余地。“本留后跟裴侍郎是故交,没有恶意,尔等休要惊慌。” 真火并,最先倒霉的是王珂,他向来不喜兵戈,又注重风仪,所以没穿盔甲。 李晔想不到王珂这么上道,便对身后的骑兵道:“你们干什么?我与王节度有要事商议,不得无礼。” 同时对薛广衡使了个眼色。 薛广衡会意,回到骑兵队列中,约束队伍。 骑兵纷纷还刀入鞘。 河中军收起长矛。 李晔紧抓着王珂的手,低声道:“留后勿惊,我的确奉陛下秘旨而来,请摒退左右。” 王珂脸上的紧张消退了几分,“好。” 一挥手,甲士纷纷后退二十余步。 高行周也后退二十步,站在河中甲士群中,顾盼自若,丝毫不见慌张。“阁下不是裴侍郎!”王珂倒先开口了。 李晔松手,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哦?留后怎么看出来的?” “河东裴家,向来不喜武事,裴家子弟大多文弱,不似阁下这般粗鲁。”王珂话里带着些许怨气。 这是在拐着弯儿骂自己呢。 李晔也不生气,“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留后知道自己处境否?”王珂一愣,旋即面色更加不悦,“河中有盐池之利,治下七州一府,甲坚兵利,百姓安居乐业,不劳阁下费心!” 李晔冷笑道:“留后何必睁眼说瞎话?李罕之禽兽尔,荼毒千里,河中百姓,十室九空,哪来的什么安居乐业?留后深居简出,不食人间烟火,更不知河中百姓水深火热。” 这个时代信息传播速度慢,王珂还不知道李罕之兵败潼关的消息。 听到这句话,王珂的脸瞬间冷下来。 李晔继续道:“如今将军坐困愁城,外不能破李罕之,内不能收服王珙王瑶之心,军心民心尽失,太原王氏百年清誉,毁于留后之手!” “你……”王珂涵养再好,听了这话,怎能不动怒? 章节目录 魏府牙兵 王珂受家族荫蔽,向来自命风流不凡。 李晔这么不留情面的打脸,换谁也受不了。 李晔手暗自放在刀柄之上,倘若王珂翻脸,自己只能挟持他了。 只见王珂神色几度变换,终于还是平静下来,一声叹息,“阁下无须言语激我,可说明来意。” 李晔松开刀柄之上的手,“我是来救留后的命!” 此言一出,王珂双眼直直的望着李晔。 李晔知道关键时候到了,“将军一败涂地,失去民心倒也罢了,失去军心,非同小可,令尊当年叱咤风云,血战黄巢,收复长安,合攻朱玫,迎回先帝,武功赫赫,犹被部将篡弑,留后自比令尊如何?” 王珂的令尊就是王重荣,元和四十八镇之一,老牌藩镇,当年跟李克用平起平坐,被部将常行儒杀了满门,王珂因在外任职,才幸免于难。 自中唐以来,各地节度使被骄兵悍将弑杀的不知凡几。 王珂这种性子,怎么压制的住手下武人? 所以李晔的话绝非恐吓。 王珂脸上冷汗直流。 李晔暗道自己的话见效了,“河中四战之地,又兼盐池之利,四方枭雄,岂能不虎视眈眈?眼下汴州朱全忠如日中天,不日便可剿灭朱瑾朱瑄兄弟,留后以为他下一个矛头指向何地?而河东李克用岂能坐视朱温收取河中之地?必驱大军争夺河中,留后觉得还能稳坐城中否?” 但眼下河中支离破碎,兄弟反目,李罕之豺狼入境,还有张存敬、周德威,近十万大军混战。 他却什么都不敢做,终日龟缩在城中。 “留后要么投奔朱温,要么投奔李克用,寄人篱下,生杀全凭他人一言而决,太原王氏成他人案上鱼肉。” 王珂脸上冷汗越来越多,对于这种世家子弟,家族的存亡比自己性命还重要。 不是他没想过投奔李克用、朱温。 朱温虎狼之性,人所共知,投奔他迟早连骨头渣都不剩。 而李克用是沙陀人,王珂自诩名门望族之后,自然有些看不上。 此时天下形势还不明朗,盲目站队,绝对是找死。 朱温最强,但绝非无敌,李克用兵锋正盛,淮南杨行密也蒸蒸日上,甚至蜀中王建,也有窥鼎之志。 良久之后,王珂擦擦脸上冷汗,“阁下何以教我?” 李晔道:“王氏一门向来是大唐忠烈,与大唐宗室同起于太原,两家同气连枝,留后乃是大唐之臣,不若西归朝廷,近来朝廷颇有振作之象,虽不能重整山河,但守住潼关,图谋关中还是能做到的,留后入朝,定受陛下器重,进一步,封王拜相,不在话下,退一步,封妻荫子,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李晔算是把自己六七年的嘴皮子功夫全拿出来了。 这样都不能打动王珂,那就只能动粗了。 毕竟很多时候,动刀子比讲道理管用。 王珂看着李晔道:“阁下如何能保证我入朝之后,能封王拜相?”终于入坑了! 看来封王拜相的诱惑还是很大的。 不过李晔不敢掉以轻心,“因为陛下需要留后手中的两万大军!” 王珂眼神闪烁不定,最后一声轻笑:“可以,本留后愿意献出两万大军。” 李晔心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能不动刀子最好。 “不过。”王珂话锋一转,“阁下有句话说错了,军心尽失,军心从来不在本留后身上!我被推举为留后,是因为河中的牙兵们需要一个留后当幌子!” 一听到牙兵,李晔心中一沉,这是致命的疏忽! 唐末武人自成体系,很容易形成牙兵,牙兵玩到极致就是蔡州和魏博。 其中最突出者,魏博牙兵。 时有俗语:长安天子,魏府牙兵。 牙兵强悍,渐渐形成一个完全由武人掌控的利益集团。 节度使听话的就还是节度使,不听话直接咔嚓掉,换一个听话的。 若不能为牙兵谋取利益,节度使的命令形同放屁,搞不好牙兵还觉得节度使吃里扒外,又是一刀咔嚓掉,换下一位。 从中唐以来,牙兵就是这么玩的。 死在牙兵手上的节度使不知有多少。当年朝臣一听说去魏博担任节度使,当场吓晕的都有。 虽然河中牙兵不能跟魏博牙兵比,但应该也有自己的利益圈子。 王重荣、王重盈活着,当然能控制他们。 但王珂连节度使都没当上,军二代上台,没打过仗,没见过血,肯定指挥不动他们。 李晔真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嘴皮子都说干了,到头来还是一场空。王珂沉吟道:“不过,事情不是没有转机。” “嗯?”李晔一愣,有些怀疑这个王珂在逗自己玩呢? “河中军有牙将七人,其中最强者孔钦望、孟方同、刘训,内掌牙兵,外掌河中军,阁下若能说服他们,应该就没问题了。”王珂眼神一闪一闪的。 若不是他长的老实,李晔几乎就觉得他是个坏人了。 说服?去跟耍大刀片子的牙将讲道理? 李晔觉得自己还不如弄根绳子在王珂面前上吊得了。 讲道理还叫牙兵? 孔钦望、孟方同,一个姓孔,一个姓孟,还真巧,合在一起就是孔孟之道。 说不定听些道理? 李晔心中打起了退堂鼓,放弃河中军? 等于放弃干掉李茂贞千载难逢的机会。 李晔一咬牙,不能放弃!若是没有这两万河中军,自己最多只能驱走李茂贞,关中仍是维持原状,猴年马月才能整合关中?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留后有什么想法?”这个时候,王珂的支持就比较关键了。 王珂打起了哑谜:“那就要看阁下有什么想法了。” 李晔把心一横,“朝廷不止对留后有封赏,还对几位将军有擢升。” 王珂一脸淳朴,拱手向天行礼,“臣谢陛下隆恩,既然是陛下封赏,不能太草率,本留后今晚设宴,率几位将军聆听天旨。” 这王珂也太上道了吧,简直是心有灵犀啊,连鸿门宴都准备好了。 李晔试图从他淳朴的脸上找到一丝破绽,不过自始至终,王珂都是那副表情。 彷佛真的很淳朴。 也仿佛真的是一个好人。 有些不用明说,心中有数就行。 两人意见达成一致,气氛也就不那么紧张。 “都退下,本留后只是跟裴侍郎叙叙旧。”王珂大声对外围甲士道。 这队甲士可能是王珂用以自保的亲兵,对王珂绝对服从,收敛队型,回到王珂身后。 可惜只有五十人左右。 李晔时间紧迫,不过有些事是急不来了的。王珂人还不错,腾出城外一座军营,伙食、草料都备好,还热情邀请李晔去节度使府作客。 李晔婉拒了他的好意,还是跟亲卫待在一起安全。 又让人检查送来的伙食和草料,都没有问题。 李晔这才放心休息。 章节目录 长安没落 黄昏。 李晔睁开眼。 身边亲卫目光炯炯的望着他,仿佛一群正要去捕猎的狼。 这年代士兵素质没话说,接触久了才知道,不是自己练兵功夫好,而是这时代的人上承大唐雄健武风,下承一百年的刀兵乱世,随意训练就是精兵! 自己以后要做的就是严明军纪!军纪即是战斗力,后世强军,多是纪律严明,岳家军、戚家军,包括后世的子弟兵,无不如此! “陛下,王珂已经送来请柬!”薛广衡道。 高行周挑选两个体魄强壮的亲兵,两人脸上都有几道刀疤。 这太杀气腾腾了吧,李晔心想,不过带着也行,震慑一下牙兵头子们。 来的时候骑马,也没想着攻城,所以亲卫只穿了轻便的鳞甲。既然是宴会,李晔就不能穿着盔甲去了,王珂心思缜密,送来华服,颇为宽大,正好里面可以穿一件细鳞甲。 高行周合两个亲兵作为随从,倒是不用这么讲究。 王府派了人来引路。 城内早早实行了宵禁,来来往往到处是巡逻的河中军。 河中占有盐池之利,王府自然也不会寒酸,加上王珂世家公子作风,李晔感觉王府比长安的太极宫繁华几倍。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攒顶飞檐,鳞次栉比,鸱吻镇兽,惟妙惟肖。 长安疲敝,已呈没落之象,宫中楼阁,沧桑风雨,多数老旧失修。 李晔穷的揭不开锅,自然没钱也没精力修葺宫殿。 而今置身王府,脚下踩着红绸,身边燃着明灯,李晔心中感叹,几百年的世家,果然非同凡响。 此刻的城外,到处是没人收敛的尸骨,而在王府,奢华无度,纵情享乐。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怪不得黄巢振臂一呼,百姓风起云涌。 “裴侍郎,裴侍郎,这边请!”王珂见到李晔俨然老友重逢,热情的不得了。 李晔按下心中的不快,笑脸相迎,“王留后,多礼了。” “哈哈,裴侍郎朝廷重臣,又出身河东裴氏,与我王家同气连枝,于情于理,都是我王家的座上贵客。”王珂故意拉大嗓门。 几个披着盔甲的将领斜眼望过来。 眼神说不上友善,还带着一丝怀疑。 李晔向他们一一拱手,“不敢,不敢。” 进得殿内,灯火通明,下人侍女也都穿着新衣,垂眉信手,侍立左右。 众人分宾主落座,王珂坐在上首,李晔坐在坐下第一席,对座是一个四十岁左右高瘦将领,穿着山文铠,一直在眯着眼打量李晔。 想必此人就是孔钦望、孟方同、刘训三人之一了。 堂中一共九席,七个牙将全部到齐。 王珂习惯这样的场合,先是介绍了李晔的来历,又一一介绍另外七人,那个高瘦将领果然是孔钦望,坐下他下首的是孟方同,坐在李晔下首的是刘训。牙将都穿了盔甲,身后站着两三名膀大腰圆身披重甲的随从,看来都有防范之心, 这些人一看就是从刀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身上都若有若无的带着煞气,看人的眼神,仿佛总带着一丝不怀好意。 李晔到底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当然不会怂。 酒菜还没上,对面最下方一将粗着嗓子道:“听说朝廷要给我们封官,那就拿出来吧,不要遮遮掩掩的。”这人嗓门粗,人长得也粗,满脸络腮胡子。 李晔身上压根就没什么封赏诏令。 原本想着搞定王珂就可以了,没想到生出这么多枝节。 王珂打着圆场:“陈将军稍安勿躁,莫要吓到裴侍郎,先观赏歌舞。” 李晔拱拱手,不作言语,用眼角余光打量几人。 要争取他们,只有利益,光靠嘴皮子讲道理是不行的。 历来牙兵牙将造反,也多是为了利益。 他们龟缩进河中府,不去抵抗入境杀掠的李罕之,归根结底是因为河中府有盐池之利,至于百姓的死活,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自己要拿什么利益打动他们呢? 侍女陆陆续续端着菜肴上来。有些牙将动手动脚的,趁机占便宜,完全没把主人放在眼里。 王珂也视若无睹,拍拍手,丝竹之声顿起,一众舞女入殿。 还未开始,孟方同一拍桌子,人站起来,“吵死个人,都滚下去,我等粗鄙武人,见不惯这些高雅玩意儿,留后见谅。” 这人二十五六岁,面相俊朗,身躯挺拔,穿着盔甲,颇有几分英气。 他发话了,乐工和舞女惶恐退出殿外。被扫了面子,王珂仍旧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哎呀,孟将军,你这是干什么。” 孟方同向王珂拱拱手,“李罕之仍在河中肆虐,末将寝食难安,留后赎罪。” 李晔心中一动,这人还有几分血气。 王珂话都没说,孔钦望却道:“孟将军勇武,何不带着本部牙兵,出城找李罕之大战一场,也好让我等见见孟将军的勇武?” 他一发话,孟方同居然不敢回话,悻悻的坐回软榻。 孔钦望端着一樽酒,遥敬李晔:“裴侍郎勿怪,我等都是武人,不懂礼数。” 李晔回敬道:“孔将军说哪里话?方今天下动荡不休,正是众位将军大展拳脚之时,当年黄巢大乱,河中军忠心耿耿,陛下牢记在心。” 到了人家地盘,总要说两句好话。 陈将军一拍桌子,“哈哈,说的是,当年朱全忠还是黄巢手下大将,我河中军不也杀的他……” 孔钦望一个眼神扫过去,陈将军的话顿时噎在喉咙里。 看来这个孔钦望在他们中地位不凡啊。 此人才是河中军真正的头脑。 掌握刀子,就等于掌握一切,而王珂只是他推举出来的幌子。 李晔正在思考要不要直接跟他谈。 王珂却颇为感伤道:“当年先父披肝沥血,血战黄巢,收服长安,以有尺寸之地,未成想子孙无能,河中分崩离析,兄弟阋墙,外人得利,诸位将军,珂无能,不能统率诸军,实无颜担当留后大任,现在朝廷使者在此,诸位将军何不另选贤能?” 殿中忽然安静下来。 李晔也皱起眉毛,王珂这是唱的哪出?不按常理出牌,把锅扔给自己? 章节目录 杀! 李晔忽然觉得水太深了,搞不好自己就淹死在里面。 几个牙将都望着孔钦望,孔钦望却镇定自若的饮酒,仿佛不关自己的事。 没人接话,王珂的话等于白说了。 李晔终于看清王珂的尴尬处境,比当初的自己还要危险,韩全诲虽掌了神策军,但至少没想过一脚把自己踹下来,自己当皇帝。 而牙将们就不一样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这个时候,李晔不能不说话了。 “王留后这是何意?眼下关中李茂贞作乱,正需河中儿郎前去平叛。”李晔干脆把自己的心思摆上台面。 孔钦望终于说话了,他举起酒樽,满脸和气:“今夜留后大人设宴,大家只管吃喝,其他的事以后再谈。”“说的是,大家吃喝,想那么多干什么。”陈将军大着嗓子道。 王珂眼神一闪,“诸位都是将军,府中无以为乐,本留后编排了一支战舞,特意留到今天,为诸位将军助兴!来人!” 话音刚落,殿后忽然涌入一群甲士,手上横刀出鞘。 终于图穷匕见了。 众牙将根本不慌,身后亲卫挡在前面,人数虽少,气势不弱。 从他说出那番话起,李晔就知道迟早有这一幕,王珂能将父辈打下的江山拱手送人? 他对自己兄弟都没这么大方。 孔钦望还真沉得住气,估计他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直稳坐钓鱼台。 身后高行周和亲卫靠前两步,挡在李晔之前。 孔钦望面不改色,仿佛发酒疯一般,大吼一声,“儿郎们!” 殿外立即传来盔甲铿锵声,一排雪亮的刀光堵住殿门。 殿中的侍女下人尖叫着缩到墙角。 也有人想要逃出去,被牙兵一刀斩杀。 殿中立刻弥漫起淡淡血腥气。 李晔心中一凛,这个王珂是怎么办事的,弄个鸿门宴也就罢了,还让这群牙兵头子得到消息。 旋即一想,王珂这么谨慎,应该不会泄露风声。也就说双方早就有了火并的心思。 自己的到来,提供了契机。 王珂豁出去,弄了这么一场鸿门宴。 孔钦望面不改色的喝着樽中美酒,而眼角的余光瞥向李晔。 恰巧李晔也在观察他,两人目光一触碰,皆精光熠熠。 仿佛黑暗丛林里,猛兽相遇。 “孔将军难道不想说点什么?”王珂一改之前的富贵公子样儿,咄咄逼人。 孔钦望收回眼神,端着酒樽,打了个酒嗝,眼中又浮起醉意,“哦?留后大人想要末将说什么?” “将军乃军中翘楚,河中谁人不知将军大名?这节度使的位置非将军莫属。”王珂盯着孔钦望道。 孔钦望仍是坐着饮酒,“留后大人说笑了。” 两人都亮刀子了,居然还在这推来推去,若不是白晃晃的刀子亮着,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谦和礼让。 实则双方都知道,口头说谁当节度使没用,甚至朝廷诏令也没用。 谁的实力强,谁的刀子多才有用。 “河中是朝廷的河中,是大唐的河中,如今朝廷使者在此,留后大人何不听听朝廷的意思?”孔钦望目光灼灼的看着李晔。 李晔心知这是在逼自己表态。朝廷什么意思重要吗?能用的时候,拿出来挡刀,不能用的时候,放地上踩。 心中虽是这么想,人已站起,正了正衣冠,拱手向天道:“王留后,孔将军,陛下口谕!” 李晔想尽最后一份力,制止火并。 毕竟一旦翻脸,后果难料,谁也不知道他们藏了多少底牌。 王珂带头半跪于地,身后甲士“唰”的一声,也半跪。 孟方同似要半跪行礼,见孔钦望仍旧坐在软榻上,也只能不动。 七个牙将,全都不动。 李晔心中叹气,总算见识到牙将跋扈,“陛下口谕,李罕之已被击败,限河中军三日内来潼关觐见!” “什么?”孟方同最先惊讶。 殿中诸人都望着李晔,仿佛不相信他说出的话。 皇帝大败李罕之?自昭宗即位以来,三次大战,均是无功,征伐山南西道,便宜了李茂贞,征伐西川,便宜了王建,征伐李克用,直接输光家本,皇帝已然成为天下藩镇的笑柄,没想到居然能打败李罕之。 别看李罕之屡战屡败,但他的对手都是硬茬子,打的仗都是血战。 李罕之进攻河中时,河中军不是没抵挡,只不过一触即溃。 固然有他们想保存实力的想法,但前提是李罕之能打。所有人不可置信的望着李晔。 此时的李晔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恭喜陛下,恭喜大唐。”孔钦望还是坐着,眼神里透着醉意,“不过,李罕之虽败,余众仍肆虐河中,末将为河中百姓计,只能违令守一方平安,等末将扫清河中,再去潼关与陛下相见。” 其实李晔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要牢牢握住兵权,掌控盐池,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而河中的大局,不在朝廷,也不在这里,而是周德威与张存敬的角力。 “大胆!”高行周火爆脾气,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你是什么东西?”陈将军拔刀在手。 高行周还怕他这个?冷笑两声,刚要动手,李晔喝止了:“退下。” 高行周这才后退两步,盯着陈将军,怒气未消。李晔望着王珂道:“王留后,陛下的旨意你遵不遵守?” 事到如今,缩着脑袋是不行了,既然孔钦望不站在自己这边,就不要怪自己心狠手辣了。 为了关中大局,自己也只能放一放这些骄兵悍将的血了。 王珂目光如炬:“太原王家,世代忠心大唐。” 得了吧,李晔心中腹诽,他的养父王重荣,当年就是骄兵悍将的头头,因田令孜想吞并河中盐池,诓骗李克用合军攻打长安,吓跑了僖宗,引发了朱玫之乱。 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无论是太原王氏,还是王珂个人,此刻跟李晔的利益高度一致。 “杀。”孔钦望轻描淡写的吐出一个字,然后扔出酒樽,眼中再无醉意。 旁边的孟方同愣了一下,但他下首的陈将军没有愣,直接提刀向李晔冲了过来。 大概觉得李晔身边三个护卫,一看就是软柿子。 李晔这个时候不能装泰然自若了,急往后退。 陈将军狞笑着,仿佛下一刻,他就能斩下这个朝廷大官的脑袋。 至于高行周,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干什么? 高行周没干什么,只是冷笑着,忽然手起刀落,寒芒一闪。 陈将军脸上还在狞笑,身体仍在往前冲。 但瞬息之间,他的脑袋忽然从身体上掉了下来。 骨碌碌的滚到孔钦望的桌前。 章节目录 不如就此离去,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殿中忽然鸦雀无声。 无论是王珂的人,还是孔钦望的人,都怔怔的看着高行周。 高行周横刀雪亮,不沾一滴鲜血。 “好刀法!”孔钦望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又转向李晔,“你不是裴侍郎。” “放下兵器,没什么不能谈的。”看到高行周如此神勇,李晔心中落下一块大石,也不知当初他怎么被晋军生擒的,不过想到李克用手下十三太保也就释然了。 孔钦望森然笑道:“刀兵既出,不死不休!” 是的,不死不休,李晔也没指望他会放下武器,这些人在动手前,都想的很清楚了。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绝无退路。 这就是唐末乱世的规则。 “杀!”王珂把握住这个良机,身后甲士一拥而上,殿中立即成了战场。 白刃闪动如雪,刀兵之声四起。 李晔步步后退,高行周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护着李晔。 有了刚才的身手,牙兵们不敢上来挑战他,转而跟王珂的甲士战在一起。 两方混战,终究是王珂的甲士占了优势,并排齐进,牙兵分属七部分,在己方牙将身边各自为战,无法结成阵势。 殿外还有更多的牙兵涌来,但是没用,殿内反而更加混乱。 李晔在后看的惊心动魄,双方都披着重甲,如同一座座的铁疙瘩互相碰撞。 王珂的甲士有阵型推进,牙兵虽然悍勇,但站不住脚,节节败退。 孟方同大吼一声,持刀滚入甲士群中,白刃翻飞,立即斩断几条人腿,接着纵身一跃,撞翻两人,一刀刺入一名甲士的面门,那人连惨叫都没发出就直直倒下。 跃过甲士,孟方同直奔王珂而来。 宛如猛虎下山。 “好一员猛将!”李晔由衷赞叹。 不管这些牙将立场如何,个人武艺都是没话说的。 王珂脸色一变,双腿一软,差点倒在身后的软榻上。 身旁几名亲卫冲了上去。 孟方同横扫一刀,一名亲卫人头飞起。 剩下几名亲卫胆气为之一夺,束手束脚,不敢进攻。 孟方同不管他们,挥刀直取王珂。 别看王珂白天一副公子模样,这时候反应异常迅捷,端起桌上酒壶扔向孟方同。 孟方同起手一刀,酒壶一分为二,酒水洒出,浇了他一脸。 借着这个机会,王珂退到李晔身边。 李晔暗骂一声狡猾。 高行周挡在前面,孟方同不敢浪进,持刀审视面前的对手。 两头猛虎撞在一起。 高行周因为护着李晔,没有主动攻击。 孟方同深吸一口气,换作双手持刀,杀气凛然。 而孟方同刚才的神勇表现,冲乱了甲士的阵脚,孔钦望抓住时机,一手握刀柄,一手握刀背,改劈砍为戳刺,和亲兵撞入甲士群中。 当先几名甲士,立即被刺穿盔甲和身体,不过他们也极为凶悍,明知必死,抓住刺入身体的横刀,一刀捅入牙兵的面门。 孔钦望人看着高瘦,力量极大,猛力拔刀,甲士的手指根根割断。 有他带头,其他牙将有样学样,王珂的五十名甲士损失惨重。 牙将一得势,牙兵纷纷涌入殿内,剩下的二十多名甲兵纷纷回退,护在王珂之前。李晔一看情况不妙,打蛇不成反被蛇咬。 也不知王珂怎么想的,既然决定翻脸,就多弄些人啊。 不过,李晔见王珂并未惊慌,应该是有后手。 牙兵团团围了上来。 没有人打扰孟方同和高行周的单挑。 两人你来我往,疯狂劈砍着,横刀上火星四溅,发出巨大的声音。 “咔”的一声,孟方同手上横刀被斩断,趁此良机,高行周急进两步,刀光一闪…… “留他性命!”李晔急忙喊道。 横刀停在他的脖颈前。 孟方同额头直冒冷汗,不过眼神里仍带着桀骜和不服。 李晔和王珂被牙兵包围在中间,孔钦望大概觉得胜负已分,没有急着下手,而是盯着李晔道:“你究竟是何人?”“你猜我是什么人?”李晔面上保持镇定,眼角余光却瞄着王珂。 孔钦望眼神一闪,“不如阁下就此离去,当什么没发生如何?” 李晔一愣,这是在示弱? 或者他看出点什么? 旁边的王珂也在看着李晔。 李晔陷入艰难的抉择中,如果走人,关中依然是难解之局,说不定此时李茂贞打下华州,依托华州,切断李晔麾下各方联系。如果不走,就要承担巨大风险。 不,不对,孔钦望这是在试探自己! 他自己都说这是不死不休之局,怎么会放自己回去?只怕他顾忌高行周武力,怕弄个鱼死网破。 “孔将军说笑了,使命未完成,怎能离去?” 孔钦望瞳孔几度收缩,“敬酒不吃吃罚酒,杀!” 与此同时,王珂突然吼了一声:“杀!” 声音之大,令站在他身边的李晔一阵耳鸣。 这家伙失心疯了吗?拿什么去杀? 然而此时,异变忽生,孔钦望瞳孔猛地放大,刀尖从他胸口刺出,他不可置信的回望:“是……你……” 站在他背后的是刘训,手里握着一把刀。与此同时,孔钦望身边牙兵被刘训的牙兵以同样手法刺死。 刘训手腕翻转,横刀搅动,孔钦望当场毙命。 他就这么死了?李晔不相信。 不过这也正常,唐末五代,有多少英雄枭雄葬身在这样黑暗的残杀中。 原来这就是王珂的后手。 王家父子在河中经营多年,若是没有一二心腹,反而说不过去了。 刘训拔出横刀,刀锋上沾着殷红的血肉,语气冷漠:“逆贼孔钦望已死,余者不杀。” “放下兵器,你们还是河中军将军!”王珂也跟着说话了。 牙将们面面相觑,其中一将道:“放下兵器死无葬身之地!诸君随我杀了他们,节度使我们几个轮流坐,岂不美哉!” 剩下三个牙将神情再度凶悍起来。 “不错,我等兵强马壮,又有河中盐池之利,何必屈身他人!”又有一将附和。 孟方同被擒、刘训倒戈、孔钦望死,陈将军被斩杀,牙兵势力大为缩减,但仍占据优势。 而此时,殿外响起隆隆的马蹄声。 李晔心中一喜,薛广衡终于到了。 外面传来一阵惨叫声。 “放下兵器!朝廷大军就在城外!”薛广衡的声音响起。 章节目录 末将愿归附朝廷 “朝廷大军?”殿内三个牙将终于惊慌起来。 刚听说皇帝击溃李罕之,这么快就到河中了?此时他们正在忙于内讧,哪有余力抵抗朝廷军? 王珂也是一惊,“裴侍郎……” 李晔倒希望朝廷军真的能来,不过他心中自知,击溃李罕之,神策军和禁卫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此刻还在潼关修养,根本不可能来河中府。 薛广衡这小子可以啊,也会蒙人了。 原本只是让他见机行事,没想到他时机把握的太好了。 成了压垮牙兵最后的一根稻草。 李晔没有理王珂,而是盯着孟方同,“孟将军愿降否?” 孟方同目光闪烁,显是内心激烈挣扎。 李晔早看出他对朝廷有几分敬重之心,又是个血气方刚的勇将,起了收服的心思。 牙将不同于寻常将领,而是从牙兵中脱颖而出的,不仅要武力强横,还有一定的人望。 孔钦望已死,实际上此人威望最高。 收服他,才有可能收服河中军。 如果他不愿投降,李晔不得不大开杀戒。 沉默许久之后,孟方同拱手道:“末将愿归附朝廷。” 李晔一喜,他说的是归附朝廷,而不是王珂。 高行周收回全是缺口的横刀,孟方同低着头,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王珂的脸色沉下来。 其他三名牙将面色难看,打也不是,投降也不是,正不知如何是好。 李晔却不慌张,等着殿外的消息。约莫小半个时辰,殿外的喊杀声已然停止。 薛广衡带着一众亲卫逼近殿内,李晔目光沉了下去,“一个不留!” 王珂惊讶的看着李晔。 孔钦望给李晔的压力太大了,他活着,李晔还真不敢有吞并河中军的心思,但他却莫名其妙死在刘训手中。 他们鹬蚌相争,自己不妨作一回渔翁。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亲卫军长矛竖起,在薛广衡的指挥下,层层推进。 一层重甲经受不住长矛的攒刺,横刀挡不住长矛,很快有牙兵倒下。 牙兵被驱入殿内。 李晔对王珂露出一个杀气腾腾的笑容:“王留后,肃清残敌!” 王珂全身一颤,咬牙道:“杀!” 残余的二十名甲士一拥而上。 牙兵腹背受敌。 “我们愿降,愿降!”牙将们认清了形势。 薛广衡目光转向李晔。 李晔摇摇头。 这些牙将既不能抵御外辱,又不能安民肃境,贪婪无度,杀戮成性,今日投降,明日复叛,留着他们等于给河中留下祸患,也给自己找不痛快。 仁慈也是要分对象的,对他们的仁慈就是对河中百姓的残忍! 一个孟方同,还是看他有几分血性才留下的。 而只有杀了这些跋扈的牙将,才有机会全面掌握河中军。 一炷香的光景,牙兵全部倒下,牙将被几根长矛挑在半空中。 殿中尸体都是尸体,鲜血像小溪一样在殿中流淌。 王珂面色惨白,今晚之举他筹谋许久,正好借朝廷来使的理由设下鸿门宴,引孔钦望入局,本想着诛杀孔钦望,逼其他牙将就范,自己就能掌控河中府大局。 没想到孔钦望也有准备,牙兵早已在府外静候,而且牙将的凶悍超出了他的预料。 事实上,他还有后手,府中还潜伏着五百亲兵,也不知道为谁准备的。 只不过现在似乎用不到了。 而且他也不敢用,朝廷军顿兵城外,他的布置毫无意义。 辛苦一场,为他人做了嫁衣,王珂心中苦笑。 不过,这个结果勉强能够接受。 自己还活着,而孔钦望已经死透了。 活着才是胜利,在河中,他早已骑虎难下,不当节度使也要当,直到孔钦望不需要他这块幌子。 所以他才想联合朝廷使者孤注一掷。“王留后,孟将军,刘将军,清除城中余孽,轻点城中大军,明日拂晓奔赴潼关,陛下还在等着你们!”李晔面色不改的下了命令,特意在余孽上加重语气。 到了这时代就要按这时代的规则办事。 若以后大唐复兴,有了绝对的权威和力量,可以按自己的规则来。 但那是以后。 三人面色都不好看,但还是依令而去。为了以防万一,李晔让高行周带兵陪着孟方同,薛广衡带兵陪着刘训。 而李晔和王珂在殿中静坐。 李晔身边有二十名亲卫,王珂身边也有二十人。 不过双方之间并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 约莫一个时辰后,高行周和孟方同浑身血淋淋的回来,高行周大咧咧拱手道:“末将幸不辱命。” 孟方同脸上带着一抹悲戚。 又过了一会儿,刘训和薛广衡带回三名穿着甲胄的将军,“禀上使,这三位是河中军三营指挥使,孙敬中、李挥、王戍。” 不过这三人看起来神情怯懦,大概是被城中的杀戮吓破了胆。 这些人都是外围将领,平时也听令于孔钦望,但对孔钦望也谈不上什么忠诚。 身后三人齐齐向李晔行叉手礼:“拜见上使。”李晔坦然受礼:“陛下知三位将军忠义,不同于牙将孔钦望等人,三位将军今夜约束全军休息,明日拂晓前去觐见。” 三人唯唯诺诺的应命而去。 “王留后,河中的钱粮也一并送往潼关。”既然来了一场,肯定不能空手而回。 王珂不敢反对。 李晔心中一叹,这么好的机会,若非自己实力不济,老家又有李茂贞闹事,肯定不会放弃河中府这块肥肉的,眼下也是没办法,实力不够,未来很长的时间,河中将会成为晋梁争霸的焦点,自己那点实力,就不要往上送了。 甚至陕虢二州都不能要,因为此地会第一时间遭到朱温打击。 唐廷的精力绝不能牵扯进晋梁大战中。 而留下王珂这枚棋子,河中之地就成了缓冲地。 李晔不怀好意的望着王珂,“王留后,你是跟本使回长安还是留在河中府?” 到嘴的肥肉又吐出去,非常难受。 王珂一愣,没想到李晔这么好心,不过他也犹豫起来,河中肯定恢复不到以前的样子。 但人总有侥幸心理,此刻他手上还有隰、晋、慈三州,加上一个河中府,怎么看还是能有一番作为的。 “先父辛苦半生,才有此尺寸之地,珂怎可随意丢弃。”王珂一副孝子模样。 李晔点点头,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陛下口谕,封王珂为护国军节度使!” 河中大镇支离破碎,名不副实,只能退回护国军。 章节目录 愤怒的李茂贞 李茂贞脚下跪着三名将领。 “你们刚才说,一万石粮食全被烧了?”李茂贞的脸上看不见任何怒气,语气也很平和,仿佛是在跟三人说着家长里短。 三名将领瑟瑟发抖,“骑兵,敌人全是骑兵,神出鬼没,我军、措手、不及。”一人壮着胆子断断续续道。 “是措手不及,还是大意轻敌?”李茂贞居然笑了。谁也不敢回话。 “你们知不知道,若非你们的粮草没有送到,我军此刻已经攻下华州?”李茂贞语气越发温和。 三人仿佛失去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 李茂贞挥挥手,三人身后刀斧手挥下,三颗头颅滚落地上。 李茂贞长叹一口气,并非他想杀人,他向来部下宽容大度,体恤士卒,才有这么多人为他卖命,但这几日实在窝火,为了攻打华州,他把老本都拿出来了,别看只有四万兵力,其中一万人是跟随他起家的真正精锐,本以为华州手到擒来,没想到损兵折将。 这也就算了,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骑兵,神出鬼没,不断侵袭粮道,今日烧五千,明日毁一万,他能有多少粮食? 不得已,他派重兵保护辎重部队。 没想到还是被他们得手了。 斥候早已查明这股骑兵只有三千人。 一万兵力护送的粮道,居然还是让他们撕开口子,一万石粮草付之一炬。 这让李茂贞如何不怒? 倒不是他认为这股骑兵有多强,而是手下将领轻敌大意。 这些年随着他不断胜利,地盘逐渐扩大,将领们已经开始懈怠,而且有了争权夺利的苗头。 他隐隐嗅到某种危险的降临。 华州若不能一鼓而下,自己的谋划没有任何意义。 皇帝在潼关,也不知跟李罕之大战的结局如何了,由于潼关的封锁,己方的斥候无法探知河中战局。 不过,他并不是很担心,李罕之成名已久,就算是败,也不会败的这么快吧? 而唐廷的实力,李茂贞通过长安的各种眼线,摸得一清二楚,别看皇帝干掉韩建,却不是凭真本事,用的是偷袭诡计。 韩建这个蔡州贼,这些年日子过好了,身上的筋也松了,竟然会被皇帝小儿咬死。 李茂贞心中鄙视。 真正打起来,李茂贞对自己手下儿郎有绝对的自信。 神策军不过守城之犬。 “父王勿忧,只要再攻一次,华州必下!”身旁的一员魁梧将领道。 此人是李茂贞的假子李继筠,凤翔军中第一勇将,武力绝伦。 李茂贞看到他,心里的石头落下一半,“传令下去,攻破华州,三日不封刀,城中子女钱帛,任尔等自取!” 身后十余名传令兵星散而去。 过不多时,整个华州城外的凤翔军欢声雷动,一扫之前的颓势。 河中。 大大小小的车辆绵延十几里朝着潼关前行。李晔想过河中府有钱,但没想到这么有钱。 光粮食就是有二十多万石,金银财帛无数,更有五十多万石盐! 盐在这时代是比金银还硬的硬通货。 怪不得王家两兄弟争家产,李罕之疯狗一样直扑河中府。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河中府的两块盐田一直是归朝廷盐铁使管,每年能收百万石盐,所以唐廷在赋税稀缺的情况下,仍能让懿宗、僖宗日子过得极度奢华糜烂。 黄巢攻陷长安,僖宗逃奔蜀中之后,这两块盐田落到当时的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手上,后僖宗还朝,王重荣每年象征性的向朝廷上缴三千车食盐了事。 大宦官田令孜不爽啊,此时长安被黄巢糟蹋的不成样子,急于搞钱,就动起了王重荣的心思,联合凤翔节度使李国昌、邠宁节度使朱玫去抢。 王重荣一看田令孜朱玫来势汹汹,诓骗李克用,说朝廷不仅要打我,还要顺手干掉你。 李克用当年还是热血青年,比较叛逆,也比较单纯,二话不说,抡起刀子骑上马,汇合王重荣,三下五除二,击败田令孜、李国昌、朱玫。 朱玫反手投降李克用,攻陷长安,是为朱玫之乱。 王重荣铤而走险,不惜跟朝廷翻脸,可见盐池利润有多大。 可惜此番仓促而来,没有准备,这么多东西带不走,粮食能拖多少是多少,至于盐,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没时间运送。 金银钱帛没啥用,小部分赏赐五百亲军,大部分赏给河中军。 河中军军心大悦,士气高涨。 去的时候快马加鞭,回来盆满钵满,不仅救兵问题解决了,粮食问题也解决了。 李筠看到潼关下的阵仗吓了一跳。 李晔哈哈大笑,穷了这么久,也就今天感觉自己有个皇帝样。 不过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五十万石盐,财帛动人心啊,盐池自己无福消受,但盐不能这么丢给王珂啊。 还是那句话,天予不去反受其咎。 眼下张存敬大军和周德威大军正在隰州对峙。 李罕之也不知跑哪去了。 自己不抓紧搞钱,还等什么? 于是下令薛广衡带着一千禁卫军组成搬家大队,把河中府的东西往潼关里搬。 想到搬家,陕虢二州也不能闲着。 地盘不要,东西、人全部都要,如果有可能,李晔甚至想把陕虢二州的城墙砖都拆了,运回潼关。 潼关西城外的空地上,六千士卒分成四个阵列,其中有禁卫军,李筠的华州军,高行周的神策军,李罕之的降卒,还有自己带来的两万河中军。李晔忽然感到有些庞杂了,毕竟军队山头太多不是一件好事。 整改势在必行。 不过这不是眼下迫在眉睫的事! 还有一场血战在前面等待着。 这六千人多数人身上带着伤,但精神抖擞,目光锐利。 李晔依稀记得历史上朱温与李茂贞争夺关中,梁军大将刘知俊大破李茂贞六万大军,好像也只有五千人。 李晔不敢跟朱温比,朱温手下都是百战精锐,将领一个个猛的不像人。 朱温名声不好,史书对他多有贬低,后世人只记住了他的荒淫残忍,以及李克用手下猛将如云,什么十三太保、义儿军之类。 但真相是,李克用在朱温手上节节败退,几次准备舍弃河东老家,遁入大漠。 直到李存勖横空出世,连场血战,才力挽狂澜。 而李晔的大唐,也需要一场血战! 章节目录 重振大唐!重振大唐! 夕阳在城墙上洒下万点余晖,却无法掩盖城墙上的血红。 翻飞的长刀反射着夕阳霞光。 嘶吼声从士卒们喉咙里迸发出来,仿佛野兽在生命最后一刻的怒吼。 华州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凤翔军这次下了死力,拓跋云归明显感觉他们跟之前的不一样。仿佛一只只发情的野狼。 一个被长矛刺中的凤翔军,不顾疼痛,任由长矛继续贯穿自己身体,也要砍守军一刀。 还有受伤的凤翔军抱着守军一起跳下城墙。 这一幕在南城墙上多处重现。 其他三面城墙也遭受到了压力,但都没有南城墙上激烈。 拓跋云归带着百余名禁卫军在城上到处支援,终究是杯水车薪,敌人源源不断的攀上城墙。 己方伤亡进一步扩大,华州青壮也行将崩溃,十几名青壮拿着长矛居然被六七个凤翔军压着打。 “兄弟们听着,拿下华州,城里的一切都是你们的!”一个凤翔都头大声呼喊。 立刻引起身边几十人的欢呼。 仗打到这个份上,拓跋云归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全没有了,只剩下一个:消灭城墙上的敌人。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经历这四天残酷杀戮,生死已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就像人要吃饭,要喝水,太平常了。 身边的百余禁卫军人人带伤,横刀已经没有当初拔出来时的光亮,密布着大大小小的缺口,长矛也不再那么尖锐,敌人的铠甲和骨头磨平了它的锋锐。 但禁卫军的眼神依然锋锐。拓跋云归眼神死死盯着凤翔军的都头,他不会浪费力气大吼大叫,每一分力气都不能浪费在挥刀以外的事情上。 “杀!”他低喝一声。 禁卫军长矛竖起,往前攒刺,却无法刺破敌人重甲。 拓跋云归挥刀撞入敌群,两名凤翔军被撞下城墙,一人被刺中咽喉。 主将神勇,周围士卒士气大振,就连其他华州青壮也感染到了。他们听到了敌人的话,若是破城,城内将是一场劫难。 这是他们的家园,岂能任由凤翔人践踏? 李巨川把城内最后的一支后备军投入城墙上,心中苦笑,李茂贞真是疯了,这么不计伤亡的攻城,拿下华州又能怎样? 李茂贞当然没疯。 而是粮草开始捉襟见肘了,若不能攻下华州拿到补给,他就将陷入尴尬境地。 而拿下华州,他就不用从凤翔押运粮草过来,有坚城固守,已立于不败之地,坐看河中大战,长安还不是自己囊中之物? 正沉迷在自己幻想当中的时候,忽然东方传来隆隆的战鼓声。 李茂贞一愣,第一反应是李罕之杀入关中了? 而当他看到天子旌旗时,他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 难道皇帝击败了李罕之?皇帝凭什么击败李罕之? 夕阳落下地平线,隆隆的战鼓声响起,数万人在呼喊:“重振大唐,重振大唐!” 李茂贞感觉自己陷入一个荒诞的梦境里。 不过他是当世枭雄,心智坚毅,很快稳定心神,心中嘲讽:重振大唐?大唐早就无可救药了。 当年他也是神策军的一员,对僖宗忠心耿耿,两次于危难之中舍身救主,才换来一个凤翔节度使,而他早已看穿唐廷的腐朽无能! 皇帝既然来了,正好,我李茂贞也可以效法魏武! 城墙上的人听到了,也看到了,隆隆鼓声,仿佛敲在他们心坎上。 重振大唐! 上至拓跋云归,下至每一个守城士卒,心中翻滚起热流,身体里重新涌起力量。 城上的凤翔军已无刚才的悍勇,被守军一鼓作气推下城墙。 李巨川心中感慨,自己终于没有下错注。 隆隆战鼓声中,夕阳沉下地平线。 暮色四合,大地苍茫。 长安,大通坊。 一座不起眼小宅,外围几十名民夫模样的人若紧若离的游弋着。 “王节度答应将军的请求,不过希望朝廷能封他为秦王,总领凤翔、邠宁、山南西道三镇。”刘全礼小心翼翼的汇报着。 自从刘季述身死族灭之后,面前的这位张承业张将军如日中天,宫里宫外的宦官纷纷投效,甚至有人秘密称他为隐相。 就连韩全诲韩相在他面前,也是客客气气的。 平时还不觉得怎么样,这次陛下东征,张将军的地位一下子就凸显出来,内外大事全凭他一人而决,宫里宫外,对他信任有加,就连神策军也牢牢掌握在他手中,而朝廷大臣们,一个个仿佛成了摆设,不是圈禁在家,就是被秘密监控。 这种权势,直追当年的田令孜和杨复恭。 张承业淡淡道:“回去告诉王行瑜,若他真能打下凤翔,朝廷还会吝啬一个王爵吗?” 刘全礼躬身应诺。 “这次你和崔相公做的不错,我会详细向陛下禀明你们的功劳。” 刘全礼心中一喜,面上仍恭恭敬敬,“多谢张将军。” 张承业目送他离开,心中稍稍安稳一些。 陛下东征日久,一点消息都没传回,长安城难免风吹草动,有很多自作聪明的人在做小动作。 比如准备推举皇长子德王为太子。 目的非常明确。 却不知早已泄露风声。不过张承业嗤之以鼻,宗室子弟,全是泛泛之辈,并无能力出众者。 张承业比谁都明白,大唐最后的希望维系在陛下身上。 陛下在,大唐在,陛下不在,大唐还会在吗? 正沉思间,又有一人入内:“学生崔源照拜见张将军。” 来人正是崔昭纬长子崔源照。 张承业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崔郎君请起,此番策动王行瑜,你居首功。” “不敢不敢,学生只是适逢其会,王行瑜趋利小人,以利而动,自然无往不利。”崔源照嘴上谦和,但神态中自有一份傲意。 张承业尽收眼底,“难得你们崔家出了你这样一个人才,假以时日,必能成为朝廷栋梁。” 崔源照满脸红光,能得到这位隐相的看重,自己以后的路就要好走一些。 朝中大局,他看的比他父亲崔昭纬还要明白几分,真正的权力核心已不在紫宸殿,而在天心阁,可惜自己父亲不明白其中的玄妙,对宰相虚名孜孜以求。 他更明白若是陛下能化解此次危机,大唐就是老树逢春。 崔家只有紧紧绑在大唐的躯干上才能繁荣下去。 章节目录 诸君,进攻! 明月如斗,杀气如霜。 李晔难掩激动的心情,终于,自己终于跟李茂贞站在同一擂台上了。 当初在长安,李茂贞百般侮辱,送自己乌龟,自己只能苟且,逼杀杜让能、刘崇望,还是苟且。 现在,他终于拿着刀站在仇人面前! 谁愿意当缩头乌龟?谁不想轰轰烈烈提刀上去找侮辱自己的人玩命? 但没有实力,提刀上去只是自取其辱。 就像赌局一样,没有足够的筹码,根本没有资格和敌人坐在同一张赌桌上。 所以李晔忍了,忍到了现在! 干掉李茂贞,自己的屈辱和大唐的屈辱才能洗刷。 干掉李茂贞,大唐才能真正站起来!而李晔也将通过此战向天下人宣誓,皇帝不再是以前的皇帝,大唐不再是以前的大唐! “李茂贞的人头是我高行周的,诸位不要跟我抢!”高行周骑在战马上扬起长枪,意气风发,仿佛前面的千军万马如同土鸡瓦狗,身后百余重骑同时举枪响应。 李晔从河中军挑选出来最健壮的战马,人马皆披甲,勉强算得上是一支重骑兵。 李筠大笑道:“高将军勇武,不过李茂贞人老了,骨头却硬的很,高将军怕是一个人吃不下。” 李茂贞才四十左右,绝没到老了的地步。 不过跟高行周比起来,的确是老了。 “李将军的一百陌刀手保护陛下,冲锋陷阵的苦差还是我去做。”高行周胯下的战马打着响鼻。 李晔坐在马上,夜空低垂,银盘一样的月亮就挂在自己脑后。温柔的春风如丝如缕,如女人的手抚在脸上,却吹不散心中的激昂。 亲手埋下的种子,在土壤里积聚了足够的生命力量,现在到了破土而出的时候。 他不会再乞求漫天神佛保佑,因为那是弱者的表现。 若天上真有神佛,这片古老的土地为何会饱经磨难? 战胜李罕之,让他有了强者心态。决定战争的,永远在战争之前。 为了此战,他苦心隐忍,殚精竭虑,百般谋划,冒着各种风险,连决战的时机都是刻意选择的。 黑夜。 上一次战胜李罕之就是在黑夜,士卒们也更熟悉黑夜! 敌营先动了,由青褐色构成的洪流,汹涌而来。 李晔战马前蹄在地上刨动,仿佛感受到了主人蓬勃的战意。 “弓箭!” 身后立即奔出一骑传令兵。 点点星火在河中军阵列中亮起。 “放!”几声高亢的喊声。 拖曳着火光的箭雨瞬间遮蔽天空,一波又一波的火焰像河流一样流过夜空,漫天星辰顿时黯淡下来。 旋即,河流化作火焰瀑布,万千条相同轨迹的火羽,自璀璨星空落下。 敌人的惨叫,战马的嘶鸣,一起传来。 火箭如星辰一样散落在地面。 李晔觉得此景比后世烟火晚会更要盛大。 但这是战争! “好男儿浑身是胆,高将军,可有胆乎?”请将不如激将,李晔微笑着对高行周说道。 高行周再也按捺不住,大吼一声:“杀!” 仿佛一道惊雷劈在两军阵前,百余重骑缓缓而动,奔跑、加速、再加速,然后冲锋。 敌人的箭雨也到了,或是弹开,或是钉在甲胄上,只有三四骑跌落马下,骑兵的速度未减分毫。 李筠眼中升起一抹火焰,沉声道:“陛下,末将去矣!” 不到百人的重甲陌刀手闻声而起,缓步前行。 河中军甲士紧跟其后。 李晔看着前方的战场,两股铁流撞在一起,高行周的一百重骑宛如最锋利的刀子刺入敌人血肉里。 每一名骑兵长枪上穿刺着一名敌人,他们甚至不需要动,只需要平端着三米长枪,就可刺穿敌人的甲胄。 也有长枪在冲锋中折断的,骑兵毫不犹豫拔出横刀。 李筠陌刀手进入战场,挡在敌人冲锋的正面。上次血战李罕之,是在暗夜,只闻其声,未曾眼见他们的勇武。 现在他看到了,他们如同铁甲猛兽,在潮水般的敌人面前不同如山。 “陌刀,起!” 九十多把陌刀举起。 “斩!” 李筠雄浑高亢的声音远远传来。 一米多长的锋刃反射着月光,重重斩下。冲在最前的甲士,被李筠一刀劈成两截! 而他的陌刀手虽然没有李筠勇猛,也砍翻了敌军甲士,甚至有两三人同时被一把陌刀砍倒。 此情此景,让李晔想到割麦子的场面。 敌军攻势为之一滞。 怪不得当年李嗣业两千陌刀手力挽狂澜,杀的安史叛军亡魂丧胆。 陌刀兵在冷兵器作战中完全是无敌的存在。 不过李晔也看出短板,一是陌刀太金贵了,没有盛唐的国力玩不转,打造极其困难。 二是陌刀手要求严格,一把陌刀二三十斤,一般人拿是拿的动,但拿到战场上砍人,可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整个盛唐,陌刀兵也是不多见的。 十几次的挥舞,给敌人造成了重大杀伤,不过陌刀手的体力也消耗一空。李筠大手一招,身后的河中甲士涌上前去,陌刀手原地休息,甚至有人取下腰间的水囊,大口喝水。 李晔看的血脉喷张,恨不得自己也冲上去。 不过他有自知之明,自己的两下子连个普通禁卫军都比不上,上去了,还要一大堆亲卫保护自己,若是被敌人发现,集结重兵冲向自己,搞不好己方原地爆炸。 奋勇杀敌,那是将领们的事。自己只要提供一个稳定后方,激励士气即可。 事实上,李晔给周云翼和冯行袭的命令就是见机行事。 怎么行事是他们的事,从冯行袭过往战例可以看出,他绝对是个出手果断之人。 而周云翼,李晔一直认为他是天生的将才。 如果他能飞,李晔绝不会束缚他的翅膀! 后世高梁河车神的那套千万不能学,赵二斧头玩得不错,但打仗嘛,实在有些对不起人。 李晔拔出腰间长刀:“诸军,进攻!” 身后背着红色令旗的十几名传令兵策马而去。 少顷,大军缓缓前行,李晔心潮激荡。 此战,大唐必胜! 章节目录 高家四季拳 歇息半炷香左右的陌刀手重新扛起陌刀,从刀盾长矛中站出。 每名陌刀手间隔七八步,手中的陌刀犹沾着血迹。 最前面的凤翔军居然吓得连连后退。 但这是战场,后退的凤翔军被身后战友推了上去。 “陌刀,斩!”李筠的声音依旧有些嘶哑,但他还是喊了出来,仿佛喊声中有某种魔力,能让陌刀更加勇猛。 陌刀劈下,血花飞溅,惨叫连连。 无论是重甲,还是盾牌,在如铁塔一样的陌刀手面前都无济于事。 他们是阴间派来收割灵魂的鬼神。 李筠每喊一声,就有几十具尸体倒下。 鲜血、碎肉、残肢、内脏……李筠的声音越来越嘶哑,但人却越来越亢奋。 “陌刀,斩!”九十多名陌刀手一起喊道。 关中汉子的声音混在一起,仿佛一个苍老巨人发出低沉的咆哮。 陌刀斩下,血流成河。 一个凤翔军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就连身后的河中长矛手也呕吐起来。 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 李筠心如铁石,无论是谁挡在陛下和大唐面前,他都要亲手斩碎!这是他毕生的夙愿,恨天下乱臣贼子如此之多,自己的陌刀杀不过来! 没人能理解他的心情,就像没人能理解当年他千里迢迢从戎州杀回长安一样。 他要做大唐的第二个神通将军! 也要让世人见识到他的武勇! “杀!”他狂吼一声,九十名陌刀手仿佛被主将的杀气感染,勇往直前。 而前面的凤翔军,居然缓缓后退,甚至有人宁愿向身后的友军拔刀,也不愿面对这群地狱里来的鬼神! “杀杀杀!”紧跟在陌刀手之后的河中长矛阵也受到感染。 没人会拒绝胜利。 河中将领孙敬中约束着阵列。 李筠的神勇让他心惊肉跳,就是当年河中军大战黄巢军,也没有这么猛烈。 难道曾经的大唐又回来吗? 牵一发而动全身,陌刀手的锋芒无人能挡,整个战线随着他们推进而推进。 作为进攻方的凤翔军反而成了防守方。 而令他们胆寒的不止这九十多名陌刀手。 还有一支骑兵,一支铁骑。 冷兵器战争,骑兵是绝对的王者,在这华州城下的开阔平原上,重骑兵更是所向披靡。 高行周的一百重骑在敌阵中肆意驰骋。 连破几个刀盾阵列之后,终于碰到长矛阵。 高行周长枪一举,三名骑兵蒙上战马的眼睛,眼中透着无比的决绝,战马加速,和高行周撞入矛丛当中,高行周长枪乱舞,扫开如林的矛尖,但身边三名骑兵没有这等本事,连人带马被扎成了刺猬。长矛阵被撞出一个缺口,身后铁骑突入,肆意冲撞践踏,马上骑兵长矛挑刺,敌阵瞬间崩溃。 没有时间为战死的勇者默哀,活着的人只能更加奋勇杀敌。 他们将仇恨和哀痛一起转嫁到凤翔军身上。 高行周心中一阵哀悯,但这是战争,总有人要流血牺牲! “杀!”愤怒中带着仇恨,高行周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燃烧,这股火焰需要更多的敌血才能浇灭。这支重骑真正杀伤远没有陌刀手多,但给凤翔军的士气打击更大,扰乱了凤翔军的阵脚。 终于,他们被人注意到了。 战场上至少有七个长矛阵向他们围拢过来。 而由于夜色,高行周毫无察觉。 直到接连突破两个长矛阵之后,高行周发现不对了,挡在前面的还是长矛阵,他固然不怕,但手下儿郎不能这么白白用命去填,当下挥舞长枪,加速奔到前面,示意转向。 然而转向之后,仍是一个长矛方阵。 森然的矛刃反射着明媚的月光,高行周心中一沉,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涌入心间。 旋即被他心中的热血冲散,想困住我高行周,没这么容易! 这次他不用手下儿郎去填,奋勇向前,挥舞长枪,荡开长矛,但更多的长矛向他攒刺而来。 眼看高行周就要被长矛刺成刺猬,高行周只能从马上滚落下来。 战马惨嘶一声,身中十几矛。 滚落在地的高行周也不好受,身体不断撞击地面,幸好有甲胄在身,不然这一下就可能要了他的命。 不过这也让他难受至极,身体一阵气血翻涌,感觉骨头都断了几根。 他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受伤,抽出横刀便砍,斩断几条人腿。“杀了他!”敌阵中一人冷冷喝道。 高行周抬起头,借着周围火光,只见一将全身重甲,脸上也戴着面甲,露出两只杀气腾腾的眼睛,隐藏在一队刀盾手之后,。 而他的骑兵被拦在矛阵之后。 没有他这把锋锐的矛尖,重骑威势立减。 前后左右十几面一人高的盾牌,如墙一般向他挤过来。 高行周挥刀左冲右突,却破不了敌人的盾阵。 虎兕困于柙中,不可活也! 立于阵中,他表面镇定,心中却忍不住一阵凄惶,看来我高行周今日死于此地!也罢,大将死于阵前,也算死得其所,遂大吼一声:“何人取我性命?” 到死总要知道杀自己的是谁吧。 “岐王麾下五将军李继远!” 高行周大笑一声:“李继远?无名之辈!” 躲在刀盾手之后的李继远眼中闪过怒气,却并未受高行周言语激将。 他亲眼见到此人之武勇,调动七个长矛阵,两三千人,才困死这头猛虎。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你不过一莽夫而已。” 高行周怒由心起,但也是无可奈何。 大盾已经挤近,将他完全困死。 “杀。”李继远冷漠的声音从面甲之后传来。 “杀!”回应他的是上百道整齐的喊声,从背后传来。 李继远一愣,却见一百多杆长矛冲刺入盾阵中。 即使盾手身披重甲,也挡不住长矛的冲刺,立时倒下四五人。 铁桶一样的盾阵顿时出现一个缺口。 “天不亡我!”高行周狂笑起来,挥刀杀入缺口。 李继远心头恼怒,带着身边亲卫围堵高行周,他不能看着自己的猎物逃脱牢笼! 但猛虎出了牢笼,谁才是猎物? 高行周死死盯着李继远。 “高将军速归骑队,这里交给末将。”马开山带着一众甲士赶来。 高行周却像没听到一般,此刻他眼中,只有这个连脸都不敢露出来的敌将。 李继远心头大怒,凤翔军中他不以武力著称,擅长临阵指挥,但绝不是说什么人都能挑战他的尊严。 一个名声不显的小将,也敢挑衅自己? “杀了他”长刀一指,周围凤翔军甲士一拥而上,试图乱刀砍死高行周。 “高将军!”马开山一阵无奈,也只能带身边亲卫护着他冲了上去。两小股兵力狠狠撞在一起,白刃飞舞,血花飞溅。 论个人武力,五个马开山也赶不上一个高行周。 但为将者,非冲锋陷阵一途。 三十几个亲卫在他指挥下如臂使指心意相通,宛如一人。 马开始不需要发出任何命令,只要他一个动作,亲卫们就知道该做什么。 残酷的战争让每个人都飞速成长。 甲士护卫在高行周和马开山左右。 但高行周何等傲气,不愿被人保护,持刀突出阵列,奋勇砍杀。 周围火光时明时灭,李继远异常狡猾,避开高行周,躲在人后的阴暗里,时不时的刺出一刀,阴狠而毒辣,不是刺中心口就是喉咙,一击毙命。 高行周本来死死盯着敌将。 但凤翔军蜂拥而上,他首当其冲,渐渐失去目标。他一个人时常要面对对方七八个甲士的围击。 “卑鄙!有胆出来一战!”高行周怒不可遏,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武人会如此猥琐。 李继远阴恻恻的笑声在凤翔军身后传来,“一莽夫耳,人头必为本将所得。” “高将军莫要受他言语所激。”马开山见高行周越来越狂躁,忍不住提醒。 高行周双目似要喷火,他怎能不怒?正是此贼挡住了他重骑! 出战时,他可是夸下海口,要取李茂贞人头。 现在李茂贞人都没见到,还差点死在他手上! 这是耻辱。 而耻辱只能用鲜血洗刷。 “出来!”高行周仰天大吼一声。 一抹刀光自阴暗中刺来,直取高行周背心。 “小心!” 敌将长刀太快,马开始的提醒已经晚了。 眼看长刀将要没入高行周背心。 高行周却像心有灵犀一般向左身形一闪,间不容发的避过这阴狠的一刀,同时一拳狠狠砸向李继远后背。 “砰”的一声,李继远像是被铁锤砸中一般,闷哼一声,若不是有甲胄护身,恐怕他的骨头都被打断了。 “你……”李继远忽然意识到中计了。 敌将故意装出狂怒的样子,露出破绽,引诱自己现身。 李继远额头渗出冷汗。 这个时候只能咬牙上了。 高行周的愤怒并非装出来的,只是没让怒火攻心,他的确喜欢冲锋陷阵,但并不代表他没脑子。 扔出手中横刀,高行周冷笑着冲李继远招招手。 这个举动令李继远勃然大怒。 雄性的尊严都受到了侮辱。 “受死!”李继远挺刀迎上。 马开山暗道高行周太托大了,李继远毕竟是凤翔军中成名将领。 不过下一刻,马开山愣住了。 两人撞在一起,李继远的身体居然飞了出来,重重砸在地上,动弹不得。 “马将军,此乃我高家四季拳。” 章节目录 感谢陛下恩德 “跟紧我。”五郎身边有十五个士卒。 但和自己一样出自禁卫军的只有三人,但其他十二个人来历复杂,有李罕之降军,也有潼关青壮流民。 流民倒也罢了,听从指挥,但李罕之降兵就有些桀骜,他们从军多年,年纪也比自己大,虽然一直服从自己,但五郎知道,那是表面的,他们眼中不服暴露了他们心中的想法,只不过军纪森严,他们才没有闹事,现在大家面对同样的敌人,勉强团结在一起。 战场异常混乱,身边不时传来惨叫,分不清那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 他没有时间去管身边发生了什么,因为他的前方,一支敌人步卒向自己冲了过来,为首一人应该是个都头,身边一大群甲士,清一色的雪亮横刀。 这气势就压倒了己方。流民手中的长矛跟他们的人一样在摇晃。 而那几个降军,互相传递眼神,不动声色的退到流民身后。 五郎把一切看在眼里,心中苦笑,也没时间呵斥他们了。 不能让敌人突近,五郎当时就下了决断,己方全是长矛,敌人近身,己方必溃。 “结阵!”五郎低喝一声。 近七尺的长矛根根竖起,前面三人正是亲卫军自己人。 敌人颇为凶悍,迎着长矛冲了过来。 “刺!”五郎没有举矛,而是带着两人,手握盾牌横刀,补杀突近之人。 惨叫声连连,几名敌人被刺穿甲胄,有的惨死,有的受伤,流民训练不足,臂力不够,未能扎死敌人,反而让敌人抓住了长矛,长枪未及收回,后面敌人凶悍扑来。 五郎毫不犹豫的提刀冲了上去。至少有三名敌人撞在盾牌上,不断有横刀砍在自己盔甲上,一阵乱响。 禁卫军所有战事,他都亲身参加,早已不是那个见了敌人,就会恐慌的菜鸟。 他冷静的躲在盾牌之后,盲目的劈砍没有用,只会浪费力气。 趁着敌人收刀的瞬间,一刀猛然刺进敌人腰腹,那人惨叫一声,五郎不去看自己战果,拔出长刀,带出一蓬血花。 见了血,敌人更加疯狂。身边的几个降卒受到五郎勇气的感染,居然也加入搏杀中。 五郎压力大减。 三个亲卫军长矛再度刺出,各收割一条性命。 “去死!”敌军传来一声暴喝,接着五郎感觉自己盾牌上传来一股巨力,差点脱手。 人被撞的后退七八步才站稳。 只见月光下,敌人都死死的盯着自己,目光如狼一样摄人心神。 几个流民吓得连连后退,瞬间露出空隙,敌人甲士涌入,一名亲卫军被砍成了肉泥。 五郎心如刀割,这是他朝夕相伴的兄弟,过命的交情,却因为己方的胆怯丧命。 五郎毫不犹豫砍翻一名后退的流民兵,“陛下就在身后,你们想退往哪里?” 有了死亡的威胁,流民再度挺矛前刺,解了另外两名亲卫军的围。一提到陛下,降兵神情一滞,他们不会忘记陛下是怎么在伤兵营治疗他们的,又是怎样不计前嫌让他们吃饱的。 因为陛下恩德,他们才得以活命。 而他们主动从军,绝非缺少勇气和胆量。 只是不服这个毛头小子居然是自己上司。 “杀!”一名降兵吼了一声。 其他五名降卒挺矛刺向敌军。 五名刀盾手在前,八名长矛手在后,勉强抵挡住了敌人。 “滚开!”敌军都头太过悍勇,一脚踹翻刀盾手,躲过长矛,直接冲杀进来,立即砍死一名身穿皮甲的流民军。 五郎冷汗直冒,若是不能斩杀此人,自己这一什全完了。 当下不再犹豫,挺刀迎了上去。 敌人的目光也转到他身上,狞笑起来,“小子,爷爷要将你剁成肉泥!” 这人跟五郎差不多高,却是强壮不少,臂甲都快被肌肉撑爆,浑身散发着凶恶的戾气。 五郎死死盯着面前敌人。 敌将一刀劈下,说是劈,实则是砸,五郎举盾去迎,“砰”的一声巨响,左手吃不住力,盾牌脱手而出。 敌将狂笑一声,一刀砍向他的脖颈。就在这个瞬间,五郎翻身向前一滚,险险避过敌人致命一击,不过这一刀既快且猛,还是划破了他的脸,他没有去管左脸传来的巨疼,一刀刺进敌将腹部。 敌将狂吼一声,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老鼠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小子,居然将刀刺中自己。 剧烈的疼痛让他狂性大发,左手一拳猛击在五郎背上。 五郎咳出一口鲜血,感觉自己骨头都断了几根。 不过他知道这是生死攸关之际,不顾疼痛,手中横刀搅动,敌将惨叫一声,终于软软倒下。 五郎咳嗽着站起。 身边降兵直直的看着他,眼神中的桀骜和不服全部消失,变成了敬畏。 “杀!”五郎艰难举刀。 主将被杀,敌军溃不成军,不过这年头,上了战场的人,都像疯子一样,凤翔军也是饱经血战之军,主将死了,兀自不退,更加疯狂的冲了过来。 矛兵惊慌后退,亲卫军又被砍死一人。 五郎心中难受,死就死吧,自己也是要死的,大家一起上路,死了还是兄弟。 当下也不管后撤的流民兵,挺刀再度迎了上去。 自忖必死,所以就没想着躲闪,不过身边几个降兵扛着盾牌护卫左右,死战不退。 渐渐的,他们被围在中间。 五郎狂吼一声:“重振大唐!” 好男儿死则死矣,但关中子弟,怎能不以重振大唐为己任? “重振大唐!”喊声却是从身后传来。 只见己方穿着都头甲胄的人挥舞长枪,纵身跳了过来,长枪乱舞,犹如活物,七八个敌军,不是喉咙中枪就是面门被刺。 身后几百人,像洪水一样冲了过去,瞬间淹没敌人。 五郎看的目眩神迷,军中崇尚强者,士卒们私底下早有排名,只不过一直在李筠将军和高行周将军之间争论不休。 而眼前这名都头,虽然还不是将军,但五郎觉得他绝非寻常人。 不过五郎看出他似乎有伤在身,杀了几名敌军之后,就坐在敌人尸体上休息。 “小子不错,指挥得法,还能斩杀敌将,将来说不得也能混上一个将军当当。” 五郎赶紧半跪行礼,“禁卫军左营魏五郎拜见都头。” 都头摇摇手:“行了行了,战阵之上,哪来这么多虚礼?本将杨师厚,你记住就行了。” 五郎一愣,没听说这号人啊,再说他也不是将军。 章节目录 智勇双全 李茂贞闭着眼睛。 战场上的各种声音传到他的耳内。 这个时候耳朵远比眼睛管用。 战况激烈而胶着,甚至他听到喊杀声就在营寨之外。 这么多年的战争,让他不再像当年那样亢奋,这并不是衰老,而是身为决策者的冷静睿智。“父王,儿臣愿带三千虎贲,冲击敌阵,擒获皇帝小儿!”李继筠忍不住了,他血管里的血正在沸腾着,他无法忍受大帐中的风平浪静。 帐中另一个年轻将领沉眉不语,像是睡着一样。 李茂贞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还没到时候。 战场上投入两万大军,皇帝不可能这么快啃完,营帐内还有三千连日攻城的伤疲之军。最主要的,他帐下一万精锐还没有动。 这是真正的精兵,也是他的家底,南征北战,立下无数功劳。 他在等,等皇帝亮出所有后手。 帐中的两个义子,一个勇猛绝伦,一个心机深沉,都是从小被自己养在身边。 不过他的两个亲生儿子就有些一言难尽了,一个仁厚,一个荒唐,都不是这乱世中安身立命之人,若自己老了,他们能降伏这些义子吗? 答案显而易见。 帐中两人明争暗斗,还有兴元的李继岌,一直不甘两人之下,小动作不断,自己早有耳闻,不过也无可奈何,离了他们,无人可用。 所以他才一直有意无意的挑拨二人。 不和就对了,否则他们若穿一条裤子,自己这个岐王就不知道能不能坐稳。还是关中无人啊。 天下文武,不是涌向汴州,就是投奔李克用,连江淮杨行密西川王建,也比自己受欢迎的多。 关中之疲弱,可见一斑。 天下人根本看不上关中,也不知道皇帝哪来的勇气,要重振大唐,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大唐的气运早就被懿宗、僖宗两位陛下糟蹋干净了。 李茂贞一阵腹诽。 “报,五将军被敌将斩杀!”“什么?”李继筠惊叫起来。 五将军李继远也是李茂贞的义子,一员宿将,虽说武力不见得有多强,但也绝非泛泛之辈,居然被斩杀了? 李继徽抬起了头,一脸不可思议,瞥了一眼还在假寐的李茂贞。 大将临阵被斩,对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不过这条噩耗在李茂贞心中只泛起小小涟漪。 “父王,不可再隐忍了。” 喊杀声已在营帐外响起。 李茂贞睁开眼,却大笑起来:“皇帝小儿,真不可小看,继筠我儿,提敌将之头来见!” 李继筠脸上红光一闪,大喜过望,“儿遵命!” 说罢,昂扬阔步走出营帐之外。 “继徽,你说皇帝要不要留呢?”帐中只有两个人,李茂贞声音十分温和,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同时变得不可捉摸起来。 越是如此,李继徽就越感到如芒在背。 虽说面前之人是养育自己的义父,但他知道李茂贞在想什么。 这些年,他一直隐忍着,装作与世无争,但仍免不了被猜忌。 “回父王,皇帝绝不能动,否则父王将成天下藩镇众矢之的,昔日曹操,占天下三分之二,犹恭事献帝,父王若是行废立之举,必招四方藩镇围攻!” 李茂贞怔了一下,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李继徽想的这么远,“哦?那你说说看我军该如何。” 这些年李茂贞能坐大,最主要原因是地处西北边陲之地,关中强藩鞭长莫及。 李继徽拱手道:“如今关中河中山东河北都在大战,父王应该趁此良机,一举歼灭朝廷军,生擒皇帝,然后下潼关,攻同州,锁住蒲坂,南和冯行袭,北连李思孝,徐图王行瑜,则关中金城千里,父王可以此为基业,休养生息,坐看关东大战,收渔翁之利。”李继徽的想法比李茂贞还要激进。 李茂贞大笑起来,“继徽真乃本王之子房。” 笑着笑着,就没下文了。 李继徽心中一叹,或许父王真的老了,人到了四十五岁,雄心壮志也随之消退,只想守住基业。 但这乱世犹如激流,不进则退。 凤翔表面上看在关中一家独大,但四面树敌,唯一有发展的潜力的山南西道被王建破坏。 凤翔的衰落可以预见。 三年前他就提议过,趁朝廷攻打李克用,凤翔暗中蓄力,只等朝廷兵败,联合王行瑜、韩建一举攻破长安。 但李茂贞犹犹豫豫,迁延日久,虽是出兵了,但并未下决心,反而让唐廷缓过气来,偷袭了镇国军,又击败李罕之。想到此处,李继徽心中忽然生出不该有的想法,难道大唐真能再兴? 而大唐再兴的关键,就在此战! 这是大唐的气运之战,也是李茂贞的气运之战。 可惜自己的父王还没认识到其中的关键。 李继徽不打算说出口,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他非常清楚。 不过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父王,此番我军出凤翔,恐怕王行瑜别有心思。” 三军联手攻长安,恐怕只有李茂贞是真打,王行瑜、李思孝不过做做样子,算是卖汴州一个面子,有利则进,无利则观望。 特别是王行瑜,反复无常,若是不加提防,后果难料。 一抬头,就见李茂贞正炯炯有神的盯着自己。 眼神交汇的瞬间,李继徽心神震荡,赶紧垂下头去。“你说的很好,王行瑜狼子野心,必会反攻凤翔。” 李继徽听李茂贞这么说,放下心来。 “不过——”李茂贞话锋一转。 李继徽屏气凝神。 “继徽可知为父为何出兵吗?” “儿臣愚钝。” 李茂贞笑了起来,“王行瑜谋划于本王,本王也在谋划他,此番他引兵而来,不过是想作壁上观,我军胜,则跟在我军之后捡些便宜,我军若不胜,他则引军攻凤翔,岂不知本王早令继忠、继孝二军窥伺邠宁!” 李继徽松了一口气,岐王不愧是岐王,恭维了一句:“父王英明。” “本王十个义子,皆有勇无谋之辈,唯继徽你智勇双全,可惜藏得太深了,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李继徽吓的亡魂大冒,双膝跪地:“父王赎罪,儿臣绝无二心。” 说完,头“咚咚”的磕在地上。 李茂贞赶紧扶起他,“继徽这是作甚?起来,起来,为父难道不知道你的忠心?” 章节目录 月光下的战场 李晔站在一处高地,看着月光下的整个战场。 两千禁卫军长矛列阵,护卫身侧。 血腥气中夹杂着焦糊气味,随着夜风飘散,令人作呕。 被点燃尸体星散在战场各处。 可以看清两军之间有一条蜿蜒的分界线,如同两条竭力绞杀的巨蛇。每个呼吸间,都有人倒下,成为尸体。 凤翔军大营火把通明,如同黑夜中浑身浴火的洪荒巨兽。 李晔盯着大营看了很久,心中有种感觉,这头巨兽要吞掉自己。 不,不是感觉。 隆隆战鼓声自大营中响起,辕门忽地大开,如野狼一样的嘶吼声伴随着马蹄声一起响彻战场。一支两三千人的骑兵奔涌而出,人人手持火把呼啸而出,势如奔雷。 仿佛神灵挥舞一条巨大火鞭,敌骑狠狠扫入左翼河中军。 李晔心中一紧,李茂贞动真格的了。 大战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己方陌刀手已成强弩之末,重骑不知所踪,唯一能抵抗他们的就是河中军的矛阵,以及自己身边的两千的禁卫军。 两军相持,首重气势,敌骑如泰山压顶一般冲来,河中军矛阵瞬间就被压垮,他们手中的长枪跟他们的人一样疲软,很多人长枪都抬不起来,人本能的恐惧被无限放大。 敌骑一扫而过,如劈波斩浪,留下一地尸体。 李晔心中大急,没想到河中军如此不济事。 自黄巢之乱后,河中军基本没有大战,北面李克用是盟友,东面朱温的精力放在攻伐秦宗权、时溥、朱瑾朱瑄兄弟身上,没工夫管他们。 河中军抱着两块盐池,无进取之心,日子过得倒也逍遥快活。 王重盈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一倒下,曾经数一数二的强藩,变成了各方眼中的肥肉。 一个李罕之三万人,就杀得河中鸡飞狗跳。 不仅他的子侄退化了,连河中军也退化了。 乱世如同激流,不砥砺前行,就会被四周汹涌的洪水淹没。若是放任这股骑兵往来冲锋,后果是灾难性的,河中军必然崩溃,那么神策军和禁卫军必定支持不下去。 兵凶战危,李晔有些着急起来。 但他不能动,从战场投入的兵力来看,李茂贞还有后手。 就在李晔火急火燎的时候,河中军阵中忽然杀出一支千人左右的矛阵,挡在骑兵之前,骑兵毫不犹豫的撞了上去,当先几骑连人带马,被几十支将近四米的长矛挑在半空中,还有几十骑被刺死。 胜利只维持短短几个呼吸时间,接着,长矛被撞断,矛手被撞飞。 李晔看到敌骑中一员魁梧将领,一杆长矛上挂着两具河中军尸体。 千人矛阵被击溃,敌骑一个回旋,纷纷扔掉火把,再次横扫中阵。 就在李晔认为河中军溃散已成定局的时候,又是一支千人左右的矛阵被组织起来,挡在骑兵之前。 一个将领站在尸堆之上,指挥矛手集结。 是孟方同! 李晔大喜,自己没看错,这人果然不是怯懦之辈。 矛阵再度被冲垮,敌骑留下近百具尸体,但孟方同没有放弃,大声呼喝着什么,河中军不断向他身边集结。 步军对抗骑兵,关键就是看阵列。 而且敌骑明显不是重骑,关东李晔不知道,但在关中,李茂贞绝对养不起一支三千人的重骑兵! 其实李晔弄出的百来余重骑,只是给马披了一层薄甲,还算不上重骑兵。 当年太宗李世民三千玄甲骑兵一战破窦建德十万大军,李茂贞若有三千重骑,早就横扫关中了。 五代之后的西夏有铁鹞子,辽有皮室军,金有拐子马铁浮图,宋岳飞有背嵬军。 重甲骑兵一度纵横战场,成为战场的宠儿。 敌骑似乎也发现了孟方同这根中流砥柱的存在,兵锋直指孟方同所在的尸堆。 集结在孟方同周边已有两千兵力,长矛再度竖起。 李晔屏住呼吸,若孟方同挡不住这股骑兵,很可能河中军就此崩溃。这是意志与勇气的较量,很可惜河中军还是败了! 孟方同一个人的意志与勇气无法传递给河中军。 而敌骑在对方大将带头冲锋下,士气高涨。 骑兵转眼淹没孟方同所在的尸堆。 野狼般的呼啸声再度响起,变成河中军溃败的前奏。 失算了,李晔心中惊慌,仿佛赌徒输掉自己第一场牌局。河中军远道而来,主观上没有意愿在此死战,因为这不是他们的战争。 不少河中军扔掉长矛,掉头就跑。 溃败一旦形成,就像决堤的洪水。 任何大战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左翼河中军崩溃,右翼肯定也支撑不住。 李晔心中苦笑。 然而就在此时,看到一支千人左右的长矛手又集结起来,一开始李晔还以为是河中军,后来才看清穿的是神策军盔甲,为首一人似乎是个都头,只是火光明灭,天色昏暗,看不清是谁。 战场上,李继筠意气风发,这场冲锋让他畅快无比,敌人虽然偶有抵抗,但还是被自己击败。 他忍不住狂啸起来,皇帝不过如此。 接下来,只要他追着溃兵,杀到敌军后阵,生擒皇帝就不是一句狂言。前方忽然出现的长矛让他诧异,是什么人还敢挡在自己之前?难道他不怕死吗? 不,这不是自己击溃的敌军。 李继筠看到敌阵中,两名甲士合握一根长矛,长矛并非一致向前,而是呈犬牙交错之状,士卒的精神状态跟刚才击溃的敌军明显不同,他们的眼神冷静而嗜血,仿佛正在看猎物掉入自己陷阱中。 李继筠心中一凛,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强军弱军,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一千人的长矛阵,给自己的压力比之前溃败敌军加起来还要多。 皇帝手下居然有如此强军? 魏五郎死死盯着迎面冲来的敌骑。 “不要怕,握紧长矛,稳住阵脚。”那个自称将军的都头杨师厚持枪站在阵前。 魏五郎从他脸上看不到丝毫恐惧,而他轻松的语气,让人不自觉的镇定下来,就连脸上的伤口也不那么痛了。 这一千矛手是杨师厚从战场中收拢过来的,有像自己一样的禁卫军,有神策军,也有河中军。 全都是死战不退的硬骨头。 “不要慌,陛下在身后看着你们,大唐也在看着你们。”杨师厚声音沉稳而有力。 吁律律—— 最前的战马忽然惊慌的人立而起,寒光闪闪的矛尖让它们恐惧,也让马上的骑兵恐惧。 但巨大的惯性依旧带着他们撞进矛阵中。 不过这次跟之前不一样,每一根长矛都被两人握着,狂奔的战马没有撞开矛阵,斜指的长矛互相交错,互相受力,承担了敌骑的撞击。 接连不断的骑兵撞入矛阵中,战马和骑兵惨叫声传来,惊扰到后面的骑兵,速度不自觉减弱下来。 而骑兵没有冲击力,对矛阵几乎没有威胁。 李继筠怒不可遏,一支千人矛阵居然拦住了自己? 这么多年,纵横西北还是第一次遇到。 心头狂怒,但更让他愤怒的是手下人的胆怯! “杀!”他越众而出,当先冲入矛阵,挥舞小儿手臂粗的重矛,荡开迎面的几支长矛,却见长矛阵中,一将手持长枪,正冷笑的看着自己。 “死!”他又吼了一声,重矛借着马力迎头刺了过去。 章节目录 刺人,不要伤马! 矛未到,破风声狂啸。 杨师厚暗暗心惊,好强横的力量,就算自己无伤在身,也不是这人的对手,不敢正面招架,闪身躲过。 但重矛并未落空,刺中一名矛手,撞飞三人,矛手惨叫一声,人已被挑到空中,像破布一样被甩到一边。 趁着这个缺口,十几名骑兵跟着一跃而过。“魏五郎,防守后侧,其他人前刺!”杨师厚调整阵列。 敌骑大部被阻拦下来。 而失去速度的骑兵没有冲击力,这是个好机会。 身后的十几骑,杨师厚不打算管了,后面还有聚拢过来的河中军。 当下矛阵中分出六十人,组成一个小型阵列。 魏五郎还是第一次指挥这么多人,心中不免慌乱,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连死都不怕,还怕这个? 几场血战下来,他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指挥者。 身边的六十多人,也都见识过他的武勇。 杨师厚不看后阵,指挥长枪向前突刺。 停下来的骑兵,就是活靶子,而且没有主将约束,已经不是一个整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顿时乱作一团,有的骑兵被惊乱的战马直接甩下来。 战马被雪亮的矛尖惊扰,相互碰撞。 “刺!”杨师厚大吼一声,近五百根长矛向前戳刺,登时有几十骑死于矛下,连战马一同被刺死。 杨师厚一阵肉疼,“刺人,不要伤马!” 两千多匹战马,杨师厚胃口很大。 前方势如破竹,但后面不容乐观。李继筠调转了马头,感觉自己被耍了。 看到前方骑兵被屠杀的惨状,他的心在滴血。 关中穷得像个鬼一样,这三千战骑是他砸锅卖铁弄出来的,也是他在凤翔军中立足的根本,现在自己命根子都被别人肆意蹂虐,叫他如何能不怒? 在看到敌将重矛指向自己的时候,魏五郎感觉心猛地一颤,他不是杨师厚,没有那等武艺。 死亡降临之前,他反而出奇的冷静。 战争,已经完全改变了他。 “不要慌,不要乱,各什靠拢,敌人冲不过去!”他努力模仿杨师厚的语气,却做不到他那般从容自若。 不过效果还是有的,至少这六十多人三十多根长矛稳稳斜指前方。 “滚开!”李继筠大吼一声,势如奔雷,重矛之上,带着一层血光,仿佛嗜血恶狼张开獠牙。 三名矛手被撞飞。 魏五郎没有像杨师厚一样避开,因为他知道自己是避不开的,只能咬牙扛着盾牌顶上去。 越是怕死,死的越快,战场上向来如此。 然后,他感觉自己也飞了起来。 盾牌四分五裂,胸前一阵火烧般的疼痛,然后他人重重摔在地上。 冲过去的只有李继筠一人,其他骑兵全被阻挡下来,不是被刺死,就是不敢冲过来。 李继筠看都没看地上的小卒,他怒火集中在杨师厚身上。 杨师厚仿佛知道来自背后的危机,长枪一招,十几名亲卫反身挺矛。 李继筠在冲破魏五郎矛阵的时候,已经失去了速度,人有余力,但战马已呈疲态,并且开始有了退缩之意。 李继筠怒吼连连,不得已,只得策马绕过这千人小阵,沿途挑杀不少失去阵列的散兵。 绕了一圈回到骑兵队伍中,发觉就这么短短的一炷香功夫,骑兵至少折损了五百。 李继筠一阵肉疼,感觉自己肉被刀子剜了一半去。 报仇?他没被愤怒冲昏头脑,他想到的是一个更紧迫的问题,若是没有这支骑兵,他在凤翔军中还有现在的地位吗? 万不得已,只能引兵离去。 “死了没有?”杨师厚冲着魏五郎吼了一声。 魏五郎身体一抖,缓缓翻身,眼神有些迷茫,他觉得自己是死定了的,一看自己胸前,血肉翻卷,重甲和血肉被生生撕去一块。 “没死就站起来!”杨师厚一面指挥人抓马,一面对魏五郎说道。 魏五郎喘了几口胸中闷气,居然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好小子,这次不死,本将保你做个都头!”杨师厚一巴掌拍在魏五郎肩膀上。魏五郎双腿一软,差点又倒下去。 凤翔军大营。 魏五郎胸中闷气是出了,但李继筠没有,憋在心口,异常难受,想他凤翔军中公认的第一将,居然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有心回头报仇,却见身边骑兵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李继筠只能放弃这个想法。 他不敢现在就回营,因为他害怕见到李茂贞失望的眼神。 自己夸下海口,就这么夹着尾巴回去,别人怎么看自己? 仇虽然报不了,但敌人还是可以杀。 此刻的战场异常混乱,到处都是脱离阵列的散兵。 李继筠引兵截杀一阵,士气才渐渐有所恢复。 正杀的兴起,忽见前面又是一支千人左右的矛阵,其中还有几十骑兵。 这个组合颇为怪异,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就这两眼,他看到敌将战马下挂着一颗头颅。 正是他五弟李继远! 瞬间,李继筠眼神中冒出火星。 李茂贞手下十个义子,李继远站在他这边,而李继远的死,也是对他势力的削弱。 所以他才一再请命出来报仇。 仇人就在眼前。 高行周也发现了李继筠,一个敌将人头不足以彰显他的功绩,现在又送上来一个,高行周心中暗喜。 不过马开山并不这么想,眼下最主要的任务是占领前方的一处地势较高的坡地,卡在上面,就能呼应左右友军。 但高行周对敌将的兴趣明显超过了前方一百步远的高地。 两支军就像黑暗丛林里相遇的猛兽,互相嗅着对方的气息。 李继筠骑兵绕了回去,并不是退缩,而是需要距离提升马速。马开山列好阵势,准备迎接冲击,但他没想到的是,高行周直接带着残留的重骑冲了上去。 马开山心中一惊,擒杀李继远,已经费了很大力气,士卒已有疲态,而现在面对的是骑兵,怎可如此莽撞? 心中百般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跟着高行周冲上去,高行周若是出事,对全军对陛下都是一个打击。 两股骑兵撞在一起。 战马发出撕心裂肺的嘶鸣,不断有敌骑撞在高行周重骑上。 重骑可以承担一两次撞击,但三次四次之后,重骑倒下,旋即被敌骑踩成肉泥。 高行周没有精力去管手下的惨状,他眼中只有刺来的重矛。 破风声由远及近。 高行周心中一震,不敢硬接,刚要闪避,重矛变刺为扫,一声闷响,高行周战马连惨叫都被发出,马头已被击碎,战马身体还在往前冲,甚至四蹄还维持奔跑状态,直到撞在敌骑上,才彻底没了动静。 章节目录 本王还没老! 李茂贞扶起李继徽,笑道:“很多人以为本王老了,心思就多了起来。” 李继徽腿一软,差点又跪在地上。 “很多人大概忘了,本王能称雄西北,是一步一步杀出来的!” 若有若无的寒气令李继徽全身一颤,李茂贞当年是神策军中的一员骁将,只是这几年凤翔军顺风顺水,李茂贞常以宽仁大度示人,所以很多人都忘记了这一点。 “父王神勇。”李继徽心神俱震。 李茂贞没有笑,淡淡的杀气凝聚在他脸上,“来人,取我甲胄兵器来!” 帐外旋即有人应命。 过不多时,亲兵捧来甲胄和一杆长槊。 李茂贞脱下紫袍,两个亲兵帮他穿上甲胄。却是一领明光甲,略显老旧,暗红颜色,也不知是沾染了太多的人血,还是它本来颜色。 穿上盔甲之后,李茂贞脸上一贯的宽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伐之气。 “当年血战黄巢,击破黄巢大将尚让,先帝亲自以此甲授予本王,光启三年李国符作乱,本王持此槊枭其首,先帝封本王为凤翔节度使,先帝待本王不薄,为大唐披肝沥血是分内之事,天命若在大唐,本王愿为汾阳郭子仪,只可惜大唐气数已尽,大唐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本王岂能落于天下人之后?” 李继徽忽然发现自己错了,错的很离谱,李茂贞不仅没有老,反而经过这么几年的沉淀,气势更加更加雄浑犀利。 狮子永远是狮子,王者永远是王者。 仿佛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李茂贞冷笑道:“皇帝若在长安,本王的确拿他没有办法,但敢在战场上与本王争雄,不知天高地厚!” 李继徽擦擦额头冷汗,知道李茂贞这是在有意无意的震慑自己。 李茂贞握住长槊,走出营帐。 李继徽只能跟着走出。 帐外,士卒静立无声,长矛如林,眼神如火,狂热的看着木阶上的李茂贞。 他们已经等待多时。 “诸军听令,随本王击破敌军,生擒皇帝,建不世之功!”火光映照下,夜风吹起李茂贞的黑色披风,他举起长槊。 “大王威武!”沉静的营寨忽然爆发震天的吼声。 在吼声中,东方天际一抹曙光乍现。 李继徽望着东方,觉得皇帝也错了,战场不是阴谋诡计,而是勇者的较量。 不管他有什么后手,却有个致命弱点。 他是皇帝。 营寨中突然爆发的吼声,传至战场每个角落,也传到李晔耳中。 不过他并没有慌乱,觉得这是个机会,谁先亮底牌,谁就落了下风。 但这个想法持续不到半个时辰。 李晔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敌军阵列整齐的出阵,前军长矛大阵,后军弓箭手,侧两千骑兵,中军三千重甲拥簇着一杆大纛,在月光和曙光的照耀下,李晔看清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岐”字。 这阵势一看就是上来玩命的。 而随着这面大纛的出现,凤翔军士气高涨起来,己方则被不断压制,奋勇一时的神策军和禁卫军呈收缩态势。 更不妙的是,敌军阵列向自己推过来了。 速度并不快,但沿途己方军阵一触即溃。 李晔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这不是张网捕鱼,而是这条大鱼要来吞自己。 “南面的斥候回来没有?”李晔心急如焚,若是李茂贞大军平推到自己面前,一切就晚了,他甚至不能退,只要他的中阵往后挪动,还在苦战的将士就会认为皇帝惧怕李茂贞! 皇帝都怕了,他们还有理由奋勇杀敌? 而现在已是黎明,旭日刚刚露出地平线,无数双眼睛在看着李晔。 李茂贞挑这个时候出击,就是让李晔无处可躲! “禀陛下,南面还没有动静。” 李晔心中有些着急起来,按说冯行袭把老母和两个儿子送到长安,不会有什么其他心思。 但这个时候不出现,李晔难免就要往其他方面想了。 “结阵、结阵!”禁卫军将校紧张的做着迎敌准备,一百多面大盾顶在前面,长矛手就位,弓箭手将羽箭插在脚下的土地上。 没有一个人后退,没有一个人恐慌。 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全是坚毅之色。 在看到禁卫军的表现后,李晔觉得羞愧,自己居然忘记他们。 他们都在看着自己,整个战场都在看着自己,甚至整个天下都在看着自己!李晔彻底镇定下来,这是气运之战,不是想重振大唐吗? 一个李茂贞而已,后面还有更多更强大的敌人! 他可以不相信自己,但一定要相信他身边这些热血青年,因为他们才是重振大唐的根本。 而且就算冯行袭有什么其他心思,还有周云翼在。 历史上刘知俊以五千兵力大破李茂贞六万大军。 现在自己手上有两千,李茂贞差不多万人上下,不敢奢望大破敌军,但守住总没什么问题吧? 四百步、三百步、两百步、一百五十步。 期间有数支千人左右的禁卫军、神策军试图拦截。 却像孤狼面对大象,无法撼动其阵脚。 在一百五十步距离的时候,凤翔军稳住阵脚,弓箭手弯弓搭箭。 “嗡”的一声,无数羽箭自阵中飞出。 “盾!” 箭雨砸落下来,盾牌叮叮作响。 李晔被两面大盾护住,但还是听到惨叫声,有几人被羽箭射中眼窝,一时没死,在地上惨叫,几个都校为了不影响军心,让人抬下去。 没救的直接给了一个痛快。 李晔忍住不去看他们。 三波箭雨之后,敌营弓箭才停下。 前阵大盾上都插着羽箭。 中间长矛手一个个像豪猪一样,身上插着两三支羽箭,作为禁卫军,他们都习惯了披两层札甲。 “弓箭手,放!” 来而不往非礼也,己方弓箭手也开始放箭,只不过数量上远远低于地方,效果寥寥。 弓箭只是开胃小菜。 凤翔骑兵绕到侧面,如同游弋的狼群,寻找猎物的弱点。 前军重甲长矛手竖起长矛。 一骑从矛丛中飞奔而出,冲到禁卫军大盾七八步外,大吼道:“岐王恭请大唐皇帝陛下一叙!” 李晔在阵中听的分明,知道李茂贞是想劝降自己,本来不想去的,又怕被士卒们误会为胆怯,心中一动,命两个亲卫带着弓箭跟随。 李晔躲在大盾之后。 过不多时,一将在刀盾手的簇拥下走到阵前。 来将四十余岁,面容刚毅,颔下短须,双眼神采飞扬,虽算不上魁梧,但身姿挺拔,特别是穿着盔甲,右手持长槊,左手按住腰间横刀,百战宿将的气势油然而生。 这便是纵横西北名动天下的枭雄李茂贞。 章节目录 这便是大唐的气数! “高将军!”马开山叫了一声,他绝没想到高行周会被敌将一矛扫落马。 不过他现在也没心思去管高行周了,敌将正杀气凛然向他冲来。 “结阵!” 长矛根根竖起。 敌骑蒙住马的眼睛,不计伤亡的冲撞矛阵。长矛只刺穿前面十余骑,后面的骑兵接踵而至,再度撞在长矛上,不少长矛经受不住,便撞断或是斩断。 “稳住!”马开山试图稳住阵型。 但敌骑仿佛全都不要命了,飞蛾扑火一般撞入阵中。 矛阵抵挡不住,矛手被突进的骑兵刺死。 马开山怒不可遏,士卒中大部分是从细柳城带出来的兄弟,死一个都是巨大损失,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危险,捡起一根长矛就迎了上去,当即戳死一名骑兵。 还未收回长矛,忽然感觉一股寒意笼罩过来。 “受死!” 他抬头的瞬间,只见一根小孩手臂粗的重矛刺了过来,这时候举盾来不及了,而且身边也没有盾。 长矛瞬间穿过他的胸膛,人亦随即被带离地面。 “将军!”周围亲兵大声惊呼。 但马开山已经听不到了,重矛刺穿了他的心脏。 “为将军报仇!” “为将军报仇!” 士卒们彻底怒了,马开山平时待他们不错,上过战场,男人之间就会产生过命交情。 也有胆小者逃离,但大部分举起了武器,疯了一般冲向敌骑,至少十几根长矛刺向李继筠。 “滚开!”李继筠甩下马开山的尸体,重矛横扫,长矛纷纷被击断。 高行周从马尸中爬起来。 长枪也不知甩哪去了,全身骨头像是散架了一般,不过还好,人是清醒的。 忽然听到后面的喊声,愣了一下。 就见马开山的尸体被甩下重矛的场景。 高行周眼珠子都红了。 马开山救了他命,而他的死,间接原因也是自己造成的。 悔恨和怒火一起灼烧着他的心。 他捡起地上的一根断矛,大吼道:“高行周在此,敌将可来决一死战!” 李晔打量李茂贞,李茂贞也打量他。 两人间隔十余步,能听见彼此的话音。 “昔日护卫先帝南狩蜀中,陛下不过一少年郎,一别十余年,相见却在兵戈之中。” 先帝南狩,说的是当年黄巢攻破长安,僖宗被田令孜劫往蜀中。 当时李晔还是寿王,十三四岁的少年,在一众宗室王卿中并不显眼,因受到僖宗喜爱,常带在身边,因而与李茂贞算是旧识。 后世不有句名言吗,能动刀子就别瞎哔哔。 都这时候了,说这些废话干啥?难道要化干戈为玉帛? 哪怕是形势不利,李晔也没这种想法,估计李茂贞更没有。 他不过是来展示自己鳄鱼的眼泪。 李晔干笑两声道:“岐王这么念旧,不如归顺朝廷,朕必不亏待岐王,也可使关中儿郎少些杀戮。” 李茂贞也跟着干笑起来,“陛下真宅心仁厚之主,然大唐天命已去气数已绝,不如随本王回凤翔,陛下可安然终老,否则干戈乍起,王不是王,皇帝也不再是皇帝!” 这句话说的锋芒毕露,李晔心头大怒,刚升起的些许好感烟消云散。 “大唐就是尔等乱臣贼子太多,才失了天命,先帝待你不薄,大唐亦待你不薄,你是怎么对待大唐?” 李茂贞听了这话也不怒,讥讽道:“陛下牙尖嘴利,只可惜成本王笼中之雀,劝陛下识时务,否则勿怪本王手下儿郎大不敬。” 果然都是废话,李晔向身侧弓箭手使了个眼色。 “你李茂贞的大不敬还少了?谁是笼中之雀言之过早!” 李晔话刚说完,“咻”的一声,羽箭应声而去。 这么近的距离,不可能射不中。 早在弓弦声响起的时候,李茂贞就冷笑起来,手中长槊轻轻一扫,羽箭便被拨开,“小儿把戏,陛下居然还拿出来现眼,也罢,陛下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看看本王麾下儿郎的手段!” 说完,转身就走,几个刀盾手护着他。 李晔看着他离去背影也是无可奈何,总不能让两千禁卫军一拥而上吧。 李茂贞这身行头,一看就是能打的,加上身边亲兵,支持到一百步外的前军支援绝对没问题。 而自己两千军一旦没有阵型,进入混战,那就是找死了。李晔瞥了一眼箭手,心底有些埋怨,这么好的机会,可惜了啊。 早知道不讲什么武德,直接集中所有弓箭手,射死他。 不过看他身边簇拥的刀盾手,估计是做了防备。 大纛之下,李茂贞跨上战马,长槊前指,长矛手缓缓而进。 禁卫军严守阵势。 两军靠近,长矛互相攒刺,双方血肉横飞,惨烈无比。 禁卫军有大盾掩护,伤亡较小。 但双拳难敌四手,凤翔军人多,长矛不断往前抵近,大盾承受的压力顿增。 而凤翔军后阵的弓箭手不断射出冷箭,不时有长矛手被射中面门。 更危险的是北面侧翼的骑兵,呼啸游弋,扰乱禁卫军心神,只要禁卫军露出疲态,他们就会像恶狼一样扑上来。 李晔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也扛起了一根长枪,向前突刺。 一旦敌人攻破阵势,李晔的所有努力所有抱负,全都烟消云散。 有时候,李晔感到绝望,放眼整个天下,李茂贞只是二流实力,在自己面前仍是一个庞然巨物,自己真有能力重振大唐吗? 直到身边不断有人倒下,他才恍然惊觉,不能绝望,不能退缩,不能恐惧。 否则这么多人抛散热血,岂不是一个笑话?自己还有脸活在世上? 清晨的风带着微微凉意,凉意中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 朝阳已经升起。 五月的关中土地本该一片勃勃生机。 却到处呈现触目惊心的殷红。 “杀!”凤翔军大阵中吼声连连,在他们眼中,击破面前的乌龟壳只是时间问题。 仿佛一个大人欺负小孩。 两者的实力不在一个层面。 但,这这个乌龟壳太顽固了,上面被长矛刺的千疮百孔,依旧不倒。 李茂贞在中阵看的眉头大皱,不能留手了,以免夜长梦多,“全军进攻!” 身后传令兵飞驰而去。 中军大纛往前推进。 “杀、杀、杀!” 凤翔军喊杀声震动战场。 北侧的敌骑不再游弋,而是向着李晔军缓缓加速,长矛前举。 后阵弓箭手放下弓箭,拔出横刀。 十几面大盾被凤翔军突破,长矛手和甲士一起推了进来。 最后的时刻来临了,李晔扔掉长矛,拔出横刀,准备玩命了。 若不能实现理想,那就为理想去死吧! 当个傀儡有什么意思,而且傀儡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心中却是在咒骂冯行袭和周云翼,再不来,老子真完蛋了! 李晔刚想吼一嗓子:重振大唐。 不料有人比他先吼起来。 “重振大唐!重振大唐!”声音从北方而来。 李晔惊喜抬头,却见大股银甲骑兵从北方俯冲下来。 这声音就像是一个信号,整个战场都跟着吼了起来。 仿佛一股情绪洪流决堤而出,瞬间淹没整个战场。 声音直达苍天。 谁说大唐没有天命,这便是大唐的天命,这便是大唐的气数! 章节目录 有必要搞这么极限吗? 李茂贞听到吼声,愣了一下,旋即策马前冲,“速速攻破敌阵,生擒皇帝!” 话音刚落,南面忽然传来隆隆鼓声,和吼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苍浑有力的节奏。 战场上,每个人的心神都被震动了。 冯行袭终于来了! 昭信军甫一进入战场,就成横扫之势,不理会胶着的战场,直奔李茂贞之背。 李晔有种大哭的冲动,玛的,有必要搞的这么极限吗?这个冯行袭,打仗还带几面大鼓,搞这么花里胡哨的,存心玩心跳。 但不得不说他出现的时机极为精准。 如果他一开始投入战场,绝对起不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禁卫军士气大振,被突破的缺口堵住了。 士气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此消彼长,能影响到战场上每一个人。 李茂贞看着南方的“冯”字旗,心神震荡,冯行袭!冯行袭居然和皇帝暗中联合? 身边将校士卒全都心神大乱。 李晔看着一百步外被中军簇拥的李茂贞。 李茂贞骑在马上,怒火淹没他刚毅的面容,咬牙道:“杀,只要擒住皇帝,胜势仍掌握在我们手中,勿要慌乱!” 擒住皇帝的确还有胜算。 这也是李晔最大的弱点。 凤翔军不计伤亡的以人命往上填。 乱矛刺穿他们胸口,只要有一口气在,没倒下,依旧往前冲。 李茂贞亲自带中军破阵,长槊飞舞,磕开几杆长枪,挑杀一名矛手。 他的出现太过显眼,而且之前在众目睽睽之下跟李晔说话,不少人认得他。长矛弓箭全都转向他。 对李茂贞而言,捉住李晔,他就赢了。 同样,李晔抓住他也赢了。 李茂贞长槊护身,骁勇无比,不仅破开长矛,还能从矛阵中挑杀矛手,但他终究不敢冲入矛阵中, 几支羽箭嵌在他明光甲上。 李茂贞眼神凶悍,发现李晔身影,长槊往后一招,亲兵顿时会意。禁卫军仿佛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有覆灭的危险。 “守住,我们就赢了!”李晔带着亲卫都冲了上来。 没看到希望也就罢了,看到希望怎能倒下? 守住,他就赢得此战,大唐站起! 凤翔军的长矛几度刺向他,被身边尽职的亲卫用盾牌挡下。 每一名禁卫军异常顽强,死战不退。 李晔在亲卫的帮助下,捅死一个冲进来的凤翔军。 忽听见耳边破风声大起,一抬头,就见李茂贞策马挥舞长槊向自己冲了过来,吓得亡魂皆冒。 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知道。 连个禁卫军士卒都比不上,更不用说跟李茂贞这从底层刀口舔血上来的枭雄比。 所幸身边的亲兵反应迅速,扛盾挡了上去。 长槊借着马力,刺破盾牌,将亲兵挑飞,转手横扫向李晔的胸前。 这一击若是命中,李晔不死也残。 其他亲兵来不及救援。 李晔心一横,双手紧握横刀。 “砰”的一声,一股巨力传来,断刀和人一起飞了起来,重重摔在地上。 “陛下!” “陛下!” 亲卫慌乱起来,禁卫军也慌了。 这一年来,皇帝所作所为他们看在眼里,奄奄一息的大唐因为皇帝才有了一线生机,若皇帝倒了,大唐也就不复存在了。 敌我双方无数双眼睛落在倒下的李晔身上。 李茂贞也看着。 皇帝若是死了,那便死了,让韩全诲再扶立一个便是。 但他失望了。 李晔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感觉脑袋瓜子嗡嗡的,像无数苍蝇在里面飞,眼前天旋地转,胸中气血翻腾,他强忍住吐血的冲动,指着马上的李茂贞:“杀!” “杀!”禁卫军的战意被重新点燃。 不,比之前更炽烈! 仿佛李茂贞是他们的杀父仇人。 长矛弓箭全都往他身上招呼,杀了此人,战争就结束了。 李茂贞身边亲兵结阵守卫,却挡不住疯了的禁卫军。 李茂贞只能叹口气,退回己阵。 而此时周云翼已经击溃北翼骑兵,一鼓作气趁势而下。 华州城头也跟着大喊起来,城门打开,一军杀出。 明明凤翔军兵力仍站着优势,但感觉危如累卵。 凤翔军十几名将领跪在李茂贞马前,“形势不利,请大王收军回撤,整军再战!”“放屁!”李茂贞抬手一槊,刺死说话的将领,“本王纵横西北,从无此等大败!” “大王!”将领齐声喊道。 “大王不可犹豫,要战便速战,要退便速退,否则昭信军合围上来,我军有覆灭之危!”李继徽没有跪,而是手握横刀,只不过眼神有些飘忽。 战?拿什么去战? 将领们宁愿面对李茂贞的长槊,也不愿面对前方的禁卫军。 李茂贞无力的闭上了眼,军心已丧,一阵苦涩涌上心头,嘴中吐出一个字:“退!” 跪在地上的将校迅速起身,各自约束队列。 到底是李茂贞手下精锐,后队变前队,前队变后队,迅速回撤,比攻来的时候快多了。 李晔被几个亲兵扶着,过了好大一阵,才感觉三魂七魄回到躯体里。 若不是自己穿着双甲,还有亲兵挡了一下,此刻他已经升天了。 救他的亲兵没死,摔断了几根骨头,正咧着嘴冲李晔笑。 战场上,李茂贞虽然退了,却不是溃退,阵型不乱,挡住各军的撕咬。 而由于河中军崩溃的太早,己方并没占到多大优势,敌人仍有余力,而一旦李茂贞退回大营,收拢残兵,战局仍是僵持。 李茂贞也是这个打算,直奔大营而去。冯行袭来势惊人,却只有一万兵力左右,没在第一时间堵住李茂贞,见李茂贞阵势严整,几番攻杀,只占了一些小便宜。 李晔不由得着急起来。 真让李茂贞退回大营,又是一场消耗战。 他感觉将士们到了极限。 就在此时,李晔看到北面一军冲向敌营而去。 是拓跋云归! 旁边还有一人骑着马,骨瘦嶙峋的,依稀像是李巨川。 李晔心中大喜,不枉自己这么看重他,终于在关键时候发挥作用了。 李茂贞大军有冯行袭军牵制,沿途还有小股神策军禁卫军阻扰,回撤速度不快。 大营中只有三千连日攻城的疲惫伤卒,因之前形势一片大好,并没做防守准备,被拓跋云归四千人一拥而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成了俘虏。 李晔心中的石头随着凤翔军大营中旗帜一起缓缓落下。 直到此刻,李茂贞才真正败了。 胜利的呼喊从大营里首先传出。 战场上各处凤翔军彻底大乱,有人扔下武器,有人逃离战场,也有人向李茂贞大军集结。 凤翔军仍是一个庞然大物。 拓跋云归拿下敌营后,一面解除俘虏的武器盔甲,一面迅速安排防御。在拒马和木栅上架起长矛。 冯行袭并没有向李茂贞发起决战,而是采取小股兵力试图冲乱其阵脚,都被凤翔军一一化解。 大营被攻占,对凤翔军的打击是致命的。 他们粮草、兵械全在里面。 李茂贞几乎要吐血,但这个时候,他不得不强打精神,骑在马上,装作指挥若定。 他还没有输,只要回到凤翔,就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我儿继徽何在?” 听到李茂贞呼喊,李继徽有种不妙的感觉,“父王勿忧,继徽在此!” “事急矣,我儿智勇双全,可领一军断后,待本王回军凤翔,再引军来救。” 李继徽心里咯噔一下,还没说话,李茂贞骑马带着一众亲兵走到面前,目光慈祥的看着他,亲兵不动声色的围住他。 “本王素知继徽智勇,你我父子同心,危难之时不须多言,你在凤翔家眷,本王自会帮你照料,继徽不需有任何疑虑。” 李继徽额头冒着冷汗,但他能做什么?李茂贞如此仗义,他能拒绝? “儿臣遵命。” 李茂贞眼中的仁慈闪烁了几下,感慨道:“你若能活着回来,本王与你共分凤翔!” 李继徽装作无比感动道:“儿臣必不负父王所托。” 李茂贞更够意思的把中军大纛给他,留下所有收拢的残兵,一个本部精锐都没给他留下。 李继徽万念俱灰,不过想到凤翔城中的妻儿老小,只能咬牙苦撑。 而冯行袭没有追击李茂贞本部,围住李继徽人马。 李晔看到凤翔军大纛留在战场,还以为李茂贞选择殊死一搏。 此时各军都向大纛围了过来。 李茂贞破围而去。 章节目录 你想得太简单了 李继徽被四面合围,却并没有多少慌乱。 “通告全军,岐王殿下有令,若有人投降,全族皆斩!” 大部分士卒的家眷在凤翔,这一招可谓阴毒无比,也许有人怕死,但跟自己全族人性命比起来,自己一条命反而不算什么。 凤翔军上下肃然,居然也安定下来,人人都有必死之心。 一夫出死,千乘不轻。将近七千人结阵死守,是任何人不敢轻视的力量。 李继徽叹口气,他也不想如此,自幼父母双亡,稍长,便被李茂贞收养,后来立下军功,娶妻生子,有了家室。 而他的妻子,是凤翔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 “投降不死!投降不死!”禁卫军神策军不断在外围呼喊,却没有一人放下武器。 投降?李继徽冷笑一声,皇帝想的太简单了。凤翔上下心思不齐,皇帝手下心思何尝一致?冯行袭并没有尽全力,若是一开始不计伤亡拦截,岐王又如何能逃出生天? 而且皇帝手下各部战力不一,激战一夜已成疲军,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至少自己有机会突围而出! “前军戒备,后军休整,岐王殿下正在召集凤翔、兴元大军,前来营救我等!”十几个传令兵把李继徽的话传了出去。 冯行袭果然如李继徽说的一样,没有发动攻击。 只有北面的一股银甲骑兵不断骚扰,但看到严整的阵势,也不敢进攻。 高行周浑身浴血带着马开山的尸体回来,跪在李晔面前。 李晔先是惊讶,后是哀痛。 当初李茂贞大军围城,神策军兵谏,逼杀杜让能、刘崇望,万般无奈,万般困窘,是他们选择跟随自己,带来些许希望。 九个兔崽子,眨眼之间,去了一个。 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高行周是战场的宠儿,但马开山不是,甚至在一年前,他还是长安寻常子弟。 虽然知道是必然的,但心中还是异常难受。 高行周事无巨细,详细讲叙了马开山战死的经过,包括怎么在盾阵中救他,怎么被李继筠刺死。 李继筠在杀死马开山之后,并没有选择与高行周单挑,而是看到战场形势不妙,收拢骑兵,脱离战场向西而去。 李继筠的名字,还是高行周从俘虏身上得知。 “你不用自责了,开山的仇,朕要你亲手去报!”李晔有些恍惚,记得历史上李继筠好像并不是很出名,早早就死了。 没想到这么生猛,看来凤翔军中猛将也是不少。 “禀陛下,李茂贞本部精锐已经逃脱,向西而去,留李继徽领七千残军断后。”斥候带来的消息,令李晔差点两眼一黑。 费了这么大力气,死了这么多人,还让李茂贞跑了? 等他缩回凤翔这个乌龟壳,修养几年,又能跟自己玩刀子了。 李晔心中哀叹。 还是实力不够,东拼西凑来的兵力,都有自己的心思。 河中军如此,昭信军也是如此。 想要做大做强,靠别人是不行的,神策军、禁卫军倒是不错,只可惜兵力太少。 这一战暴露出太多的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整改的地步。 “禀陛下,李继徽拒绝投降。” 李晔一愣,四万军都解决了,这七千人都拿不下? 等看到七千人的阵势后,李晔心中一叹,这已经不是残军了,而是一块硬骨头。 这个李继徽有些本事。 冯行袭没有第一时间攻灭敌人,反而让敌人结成了阵势,弄得极其被动。 周围诸军,神策军、禁卫军从昨夜奋战到现在,疲惫不堪,强行攻阵,伤亡太大,华州守军也是多日连战,能主动出兵攻占敌营,已经非常难得了。 周云翼所部骑兵是唯二的生力军,但李晔舍得让他们冲击敌人长矛阵吗? 唯一能动的就是冯行袭的昭信军。 可惜跟自己不是一条心,其实李晔知道他的想法,对朝廷谈不上忠心耿耿,但也不想跟朝廷作对。 只想维持一个听调不听宣的局面。 金商二州是他一步一个脚印打下来的,怎么可能放弃到手的权力? 就算他想放弃,他手下的武人呢? 如今唐廷威权尽失,冯行袭能出兵合围李茂贞已经是不错的了。刚想到冯行袭,冯行袭就来了。 “末将冯行袭拜见陛下。”冯行袭甲胄在身,依然半跪行礼。 李晔扶起他,“此番击败李茂贞,皆冯节度之功,朕铭记于心。” 冯行袭脸上的青色胎记实在太显眼了,李晔忍不住多看两眼。 冯行袭面带愧色,“末将无能,未能擒获李茂贞。” 李晔心中一叹,自己还要说场面话来安慰他,“李茂贞纵横西北近二十载,能击败此人,解长安之困,朕心意已足。” “末将请令前去破阵!”李筠全身盔甲布满大大小小的创痕,像个血人似的。 李晔怎么可能还让他出战。 看冯行袭的样子,是指望不上了,昭信军不会为了朝廷玩命,强扭的瓜不仅不甜,搞不好又整出兵变的幺蛾子。 但没人出战,总不能一直围着他们? 从唐到宋,正是盔甲发展的巅峰,一般弓箭很难有效,可惜没有重弩和投石车。 不是李晔吃不他们,而是难以接受大的损失。 周围恶狼可不止李茂贞。 正头痛的时候,一人咳嗽道:“陛下何不放他们归去?” 李晔抬头,见李巨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众人之后。 见这么多人望着自己,李巨川咳嗽一声,又道:“月满则亏,陛下已经击败李茂贞,既然不能擒杀他,何不顺水推舟,放此残军归去?凤翔军亦是关中子弟,此战之后,关中百姓必定称颂陛下仁德。” “仁德?”李晔冷笑两声,这些人想搞死自己的时候,可没有丝毫犹豫。 而且这七千人放回去,过不了两年,擦亮刀子,又来找自己玩命。 到时候又要拿多少禁卫军神策军将士的性命去填?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李巨川平时脑袋瓜子很灵光的,怎么这个时候糊涂了? 刚想出言讽刺他几句,忽见他对自己挤眉弄眼的,心中一动,这是有话对自己说。 李晔察言观色,身边闲杂人多,有些话不能被别人听去。 “算了,先围住,饿他们一阵再说,朕乏了,冯节度征战辛苦,都去歇息吧。” 章节目录 没必要装仁厚 人群散去,李巨川鬼鬼祟祟跟着。 直到李晔身边就两个亲卫了,李巨川才道:“陛下若是强攻,必然损兵折将,即使攻灭他们,李茂贞只是损失些兵马,于大局无损,反而促使凤翔百姓敌视朝廷,倘若陛下放他们回去,却能尽收凤翔人心。” 李晔盯着他,如果只有这些东西,李巨川没必要搞得这么神秘吧? “朕不想听什么人心不人心的,说实在的。”两个人的时候,李晔就没必要装仁厚了。 李巨川干笑两声,“李继徽与李茂贞并不齐心,李继徽此人颇有谋略,深为李茂贞猜忌,此番留下断后,必是被逼无奈,陛下若是进军,则凤翔军上下一心,死战到底,我军损失太大,但陛下放他们归去,实则是给李茂贞养了一只猛虎,虎无伤人意,人有伤虎心。”李晔怀疑的看着他,半开玩笑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难道你是凤翔军的细作?” 李巨川神情扭捏起来,“臣当年在兴元节度使杨守亮手下为、为官,被凤翔军俘获,在凤翔军中待了一段时间,与李继徽有些交情,对凤翔军内部略知一二。” 不说还差点忘了,李巨川的人生履历相当丰富。 这家伙混的可以啊,当了俘虏居然还能跟凤翔军高层攀交情。 “你既然与李继徽有交情,为什么不劝降他?” 李巨川摇头晃脑道:“李继徽若是能降,早就降了,肯定是有把柄被李茂贞拿住,不得不顽抗到底。” 这么一说,李晔也就断了招降的心思。 其实他心中早就不想打了,不是出于什么收买人心。 而是李继徽死心塌地要当铁头娃,拿将士性命跟他死磕不划算。当然也不是没办法,比如围而不攻,让他饥渴两天,就是神仙也扛不住。 但时间不允许啊,一场大战,将士急需休整,王行瑜和李思孝还赖着不走。 李晔就差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而现在李巨川给了他这个理由。 李晔沉吟了一阵,也就点头同意了,李茂贞都跑了,犯不着为了一个铁头娃磕的头破血流。“凤翔军听着,陛下仁义,放尔等归家,今后莫再助纣为虐。”上百个禁卫军大喊起来。 凤翔残军面面相觑,就这么放自己走了? 他们已经做好必死的准备,居然被放了。 能活着谁想死? “谢陛下,陛下万岁!”凤翔残军欢声雷动。 他们可是没有忘记几个时辰前,有人说过,投降之人,岐王诛其族。 李继徽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暗叹皇帝这手高明,为李茂贞埋下一个隐患,这批人回到凤翔,以后还怎么肯与朝廷为敌? 不过他旋即想到另一个问题。 岐王可是没想让他活着回去的,如果自己好端端的回去,岐王真分一半凤翔给自己? 李继徽心中冷笑。恐怕岐王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此战大败,凤翔气运被打断,会导致一连串的后果。 在这个乱世,可以无耻,可以残忍,但绝不能虚弱,因为一旦虚弱,周围的恶狼就会扑上来! 河中就是最好的例子。 凤翔残军的放归,让全军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特别是冯行袭,向李晔请示一番之后,引军退回金商。 李晔也没时间安抚他,一场激战,伤员无数,尸体遍地,天气马上要转热了,不及时清理,会引发瘟疫。 瘟疫在这个时代比战争还恐怖。 李巨川发动华州百姓掩埋尸体,清理战场。 盔甲武器战马,都是钱。 李晔一身疲累,又有伤在身,大战完毕,只觉得全身都痛,倒在凤翔军大营里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相当安稳。 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 十几个亲卫尽职的守在自己身边,看他们的气色,应该是一宿没睡。 见皇帝醒了,立即有人端来清水和盐洗漱。 过不多时,另一队亲卫来换岗。 刚准备出营走走,李巨川就进来献宝,“陛下,凤翔军大营囤积清点完毕。” “哦?”李晔也来了兴趣。“计有粮食三千石,草料一千石。”说到这里他还故意停顿一下。 李晔以为自己听错了,粮草加起来才四千石,还比不上河东裴氏的一个零头。 李巨川是没见过世面还是怎么回事? 早知道李茂贞这么穷,拖几天,等他粮尽,凤翔军不战而溃,岂不是更好? 见李晔眼神不对,李巨川赶紧道:“俘虏五千余人,战马一千多匹。” 这个倒是勉强能接受。 “我军伤亡如何?”这才是李晔最关心的问题。 “伤者六千三百余人,战死者四千七百余人。” “这么多?”李晔一阵心疼。 “回陛下,死者中有三千八百余是河中军,神策军阵亡三百余,禁卫军阵亡五百余。” “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李晔感觉跟他说话很费神。 “是,陛下。”李巨川躬身行礼。 李晔见他没走,知道他还有话说,这家伙就是这种性子,肚子里花花肠子多。 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他和拓跋云归守住了华州,李茂贞也不会这么快被击败,而且最后一手抢夺凤翔大营,直接帮自己锁定胜局。 “这里没有外人,有话直说。”没有外人,就是你李巨川也是自己人。李巨川怎会听不出李晔话中的意思,脸上难掩喜色,“臣有一计,可令李茂贞万劫不复。” 还有这等好事?李晔的心又被提了上来,“快说。” 李巨川阴恻恻笑道:“此番李茂贞攻华州,对大唐大不敬,陛下可褫夺他的一应官职爵位。” 李晔一愣,略微一想,便明白其中关键,顿时大喜过望。 李茂贞的岐王是大唐的岐王,他的凤翔节度使也是大唐的凤翔节度使。虽说现在大唐江河日下,成了个庙里的泥菩萨,但天下藩镇,还是认这尊菩萨的。 大唐近三百年的天下,在天下人心中还是正统! 现在唐廷不承认你李茂贞是凤翔节度使,也不承认你是大唐的岐王。 问题就非常严重了,名不正则言不顺。 李茂贞如果不是凤翔节度使,他手下的武人头子们会怎么想?他手下的将士们会怎么样想?跟着凤翔打生打死,到头来成了没名没份的野人? 周围藩镇怎么想?你李茂贞既然不是凤翔节度使了,待在凤翔是不是就有点不合适了? 在李茂贞强大的时候,这些都不是问题。 关键是李茂贞刚刚战败,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李巨川这是给李茂贞挖坑。 这种合起伙来坑人的感觉,让李晔仿佛回到后世的销售公司。 当然,要说让李茂贞万劫不复,那是吹牛,让他手忙脚乱倒是可能。 敌人的痛苦就是自己快乐的源泉。 不趁他病要他命,还等什么? 等他休养生息,舔舐伤口,再来捅自己一刀? 章节目录 来跟着朕混吧! 行,李巨川还挺缺德的。 不过李晔喜欢,暗想幸亏当时周云翼把他给逮住了,要不然跑朱温或李克用那去,还不把自己坑死? 这样的人放在外面太不安全了,万一这家伙哪天动了什么歪心思,够自己喝一壶的。 “此计甚好,华州你不要待了,来朕身边当个幕僚吧。” 幕僚并非明确官职,也无品级,相当于李晔私人参谋。 李巨川一脸欣喜,“谢陛下。” 上次巡视华州的时候,此地阡陌纵横的沃野,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李茂贞一来,全都废了,良田被踩踏,村落被焚毁,虽然不如李罕之做的那么绝,但也相差无几,百姓要么遁入山林,就是被凤翔军捉去苦役。 李晔击败李茂贞,倒也救回一些人,只是跟当初的生机勃勃相比,华州地区也被打残了。只剩下一个没被攻陷的华州城。 长安李晔倒是不太担心。 李茂贞战败的消息一传过去,王行瑜和李思孝如果是聪明人,就会主动退兵。 不退兵更好,李晔直接抄了两人后路。 不过在这之前,李晔要处理伤兵。 冷兵器战争,真正死在战场上的不多,但死在受伤感染无药可医的很多。 此战神策军加禁卫军,阵亡近九百人,估计还有失踪和没找到尸体,各种轻重伤残废的,直接让两军失去了大半战斗力。 李晔带着没受伤的亲卫军救治伤员,河中军和俘虏也一块救治了。 其中孟方同居然没死,受了外伤,李晔亲自帮他治疗。 河中军的安顿也是一个重大问题。此战伤亡最大的就是河中军,两万河中军,战死近四千人,溃逃的有五千多人,差不多一半都葬送了。 当时左翼河中军被骑兵重点照顾,差点造成全线崩溃。 幸亏孟方同和杨师厚站了出来。 特别是杨师厚,让李晔感到惊喜,牛人就是牛人,没有他中流砥柱一样挡住李继筠的三千骑兵,估计胜负还是两说。 原本想着直接吞并河中军,现在看来,有些一厢情愿了,首先他们的战斗力实在有些一言难尽,其次,他们是河中人,对关中并无归属感,对朝廷肯定说不上忠心。 还是那句话,强扭的瓜不甜。 李晔采取自愿原则,愿回河中的不拦,愿留下的更好。 现在手下士卒来历太庞杂了,此战暴露了各种问题。 李晔干脆趁着大胜直接整改。 神策军属于老房子的遗物,从天宝年间哥舒翰在磨环川设立,到现在差不多一百五十年的时间,其间大部分时间都被权宦掌控,成了宦官控制皇帝的工具。 李晔可不想这么一支有着“优良”传统的军队待在自己身边,于是改名天策军。 天策二字,用意不言而喻。 全军上下欢欣鼓舞。 地位和禁卫军一样,为天子亲军,分左右两军,各四千人。左军指挥使高行周,副指挥使阿史那真延,右军指挥使李筠,副指挥使李效奇。 都指挥使直接由李晔担任,免除张承业副都指挥使。 同时清除军内所有宦官担任的军职,彻底让神威军与宦官势力断开联系。 禁卫军也分左右两军,都指挥使依旧是李晔亲自担任。 左军指挥使周云翼,副指挥使孟方同,右军指挥使拓跋云归,副指挥使杨师厚。原有华州军、李罕之降兵、河中留下来的士卒,全都分散到两军之中。 李晔原本想直接提拔杨师厚的。 但想想还是作罢,提拔太快不是帮他,而是害他。 他是牛人,以后肯定功劳不断,拿什么去封赏他? 一个副指挥使对得住他的功劳。 拓跋云归跟其他几个指挥使相比,差了一点意思。 但他此战守住华州,在最关键的时候突袭凤翔军大营,功勋卓著,禁卫军右军指挥使非他莫属,还有一个杨师厚配合,李晔也可以放心了。 至于张行瑾,李晔有些不好办,处罚太重,伤了将领们的进取之心,处罚太轻,无法达到以儆效尤的目的。 不处罚更是不行,等于助长手下将领向唐末武人转变。 这是致命的。其实周云翼也擅作主张,但跟张行瑾有本质区别。 周云翼的行为服从于李晔的战略构想,一切从大局出发。 而张行瑾是单纯的军事利益考虑,不顾整体大局。 他再往前跨一步,就会形成武人利益集团。 这是李晔坚决不能允许的! 犹豫再三,还是免除他的军职,调回亲卫都。 如此一来,天策军加上禁卫军,兵额一万六。 负担不算太重。 既然打了胜仗,对普通士卒也不能小气,李晔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手上有啥,也就从河中府刮来的盐多,干脆一人两斤盐。 这一举动令全军上下大喜过望。 盐在这个时代可是硬通货,造反头子王仙芝当年就是贩卖私盐的。 李晔也没忘记为大唐捐躯的将士,凡阵亡者十斤,十年内军俸照给其家属,伤残者五斤。 伤残者,断手断脚,肯定上不了战场,又做不了体力活,李晔若是不管他们,他们很可能衣食无着。 为大唐付出这么多,岂能让他们啼饥号寒? 再说如果不管他们,将士们怎么想?又有谁肯奋勇作战? 这些人忠勇无畏,是大唐的坚定拥护者。李晔思来想去,决定把他们安排进皇庄,帮忙管理和训练流民,以后地盘扩大,有的是用人的地方。 处理完这些,已经过去两天。 长安和河中的战报也传来。 李茂贞败退后,李思孝首先撤军,都走了,王行瑜自然待不住,不过王行瑜撤退的路线有些诡异,不是回濒临,而是直插凤翔,用意很明显,另一个更诡异的是李继徽的七千军,在扶风县获得补给之后按兵不动。跟李晔李茂贞的小打小闹相比,河中大战才是震动天下。 郭崇韬率一万步卒直接向五万张存敬、王珙联军发动进攻,以雷霆之势击溃王珙军,再转攻张存敬三万军,两军相持不下。 周德威率一万骑兵从上游绕过东川河,横扫而下,张存敬前后夹击,失利,且战且退至绛州,绛州王瑶领军接应,才让张存敬稳住阵脚。 梁军大将王重师率五千蔡州兵突然从侧翼杀出,晋军不支,溃退回隰州。 晋军退回隰州,河中府就暴露在梁军兵锋之下,王珂瑟瑟发抖。 不过梁军压根没拿正眼瞧他,挥军北上,继续围困隰州。 章节目录 终于打老实了 整个河中,除了北部隰州和西部河中府、蒲州三地,其他城池全部落入梁军之手。 李晔不得不放弃靠近洛阳的陕州,屯守虢州。 虢州迟早要放弃的,现在梁军还没有打来,只是作为潼关的前哨站。 长安既安,李晔也没急着回去,屯驻华州,继续整改。 河中军选择留下的才两千余人,其他的大部分在伤好了之后,在孙敬中的带领下回河中府。 潼关的战利品源源不断送到华州。 又过了一日,流民大军浩浩荡荡从东而来。 河中流民还没什么,他们是主动避乱的,陕虢二州的百姓就不一样了,他们不是流民,是被强制迁徙而来,怨言颇多,这时代民风彪悍,沿路跟禁卫军有不少摩擦。 禁卫军有不得侵害百姓的军令,倒也没有发生大规模冲突。 到了华州,见了天子旌旗,也都老实起来。 李晔设立粥棚,分发干粮,准备把他们全部迁到长安。 张行瑾送来的奏报上说难民有十万之众。 陕虢二州加上河中避乱的流民应该远不止这个数,打起仗来,百姓都躲起来了。 不过这么多人还是让李晔开心不已。 人多力量大,这时代人就是一切的基础。 不过人多也有人多的烦恼,粮食不足。 李晔心中不禁埋怨起李茂贞来,打仗居然不储备点粮草,要是在大营里囤积个十万二十万石粮草的,自己不就一下解决所有问题了吗? 华州遭到李茂贞的摧残,也拿不出多余的粮食。 没办法,李晔只能从长安调集储备粮。幸好同州的产粮区没有遭到破坏,还有两三个月,就能挨到秋收。 第三天的时候,张行瑾才姗姗来迟。 整改的诏令早已发到他手中,回到华州,什么话也没说,一整天老老实实跟在李晔身边,仿佛真成了一个亲兵。 这样子倒让李晔难受,总感觉欠他什么。 “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只剩两个人的时候,李晔才叹气先开口。 “陛下要小人说什么?”张行瑾的语气里还带着点怨气。 其实也怪不了他,他现在才多少岁?放在后世也就大一的学生,虽说古人比较早熟,但说到底,他的心智还是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想法总会多一点。 “你是不是在怨朕看不到你的功劳?不该如此对你?”李晔干脆把话挑明了,摆在明面上说,比让他自己琢磨要好,万一他琢磨错了,搞不好产生隔阂。 对张行瑾他是比较看重的,多次想培养他,最开始的时候,把他放在周云翼一个档次上。 不过现在看来,终究是自己一厢情愿了,差距很快就出来了。 名将不是地里的萝卜,随随便便就能种出来。 长安子弟中,能出一个周云翼就是李唐家的祖宗保佑了。 可以说关中一连串的大战,都是因他的冒动引发的。 李晔玩命才给挽救回来。但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否则哪天这小子头一热,去摸朱温、李克用的屁股,李晔就是天大的本事也没辙了。 “小人不敢,小人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陛下要收回去,小人绝无怨言。”还没有怨言,这怨气都冲天了。 李晔心中好笑,面上却严肃起来,“潼关就是朕的命门,失潼关,关中不保,长安不保,大唐不保,朕把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你,是相信你,你是怎么做的?出兵冒进,攻打陕虢,朕问你,你守得住陕虢吗?” “这……” “当初你们九人,就你跟周云翼心思机敏,朕对你寄以厚望,可惜你坏就坏在机敏二字之上,沉不住气,见利忘本,潼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人长驱直入,朕和大唐亦不复存在!”说到此处,李晔心绪也跌宕起来。 他们九人在李晔的规划中有重要作用,压制武人,进而取代唐末武人。 没想到刚迈出第一步,马开山阵亡,张行瑾有武人化的趋势。 “小人、小人对不起陛下!”张行瑾泪流满面,跪在地上。 李晔没去扶他,“朕这次调你回来,就是磨练你的脾性,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 张行瑾不敢抬头看李晔,低着头。 “大唐衰微至此,朕能依靠的就是你们了。”这是李晔的心里话。张行瑾蓦然抬头,泪水未干,眼中却有神采,“末将必不负陛下,不负大唐!” 李晔点点头,该说的都说了,能不能听进去就是他自己的事。 眼下晋梁争夺河中,晋军失利,梁军兵锋正盛,对自己不是一个好消息。 潼关必须有得力人去镇守。 李晔想来想去,最合适的人选只能是李筠。 两场大战,李筠奋勇杀敌,勇猛而不失沉稳,表现好于高行周。 高行周勇猛的有些莽撞,几十疲惫重骑就去冲击李继筠的三千骑兵,把马开山葬送了。 不过高行周毕竟年轻,跟张行瑾一样,成长空间巨大。 人跟刀剑是一样的,需要磨砺。 又过了一天,河北的战报传来,李克用听闻河中失利,不敢去支援山东朱瑾朱瑄,遣沙陀骑将安福顺、安福应、安福迁统率三千精骑,跟魏博节度使罗弘信借道魏州,增援兖郓的朱家兄弟,自己则统大军回攻河中。 山东是朱温的心腹大患,河中也是李克用的心腹之地,河中落入朱温之手,等于在心口被朱温顶着一把刀子,北进可攻太原,东进可攻昭义。 如此要命的地方,李克用怎么能放任它落入死敌之手? 李克用亲自出马,河中估计也差不多了。 除非朱温把主力从山东调回来。 不过对于朱温来说,吞并山东更为紧要,拿下河中只是锦上添花,但拿下山东,就完全占据中原之地。 自古即有名言:得中原者,得天下。 李晔一直在华州待了八天,才回长安。 长安立即万人空巷,上次偷袭韩建,胜之不武,这次是实打实的胜利,没有水分。李茂贞这几年地盘膨胀,人也跟着膨胀,动不动就领兵来打长安,长安百姓自然恨之入骨,李晔御驾亲征,击败他,可想而知对民气的提升有多大。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这句话放在唐末是错误的,政治才是战争的延续。 没有战争实力,连生存都得不到保障,谈什么政治? 而一旦打了胜仗,带来的红利是巨大的,军心归附,民心安定。 另一大红利就是心理优势。 至少现在的长安,跟李晔一个月前离开时的长安大不相同。 有人气了,也更有活力了。 不时有百姓把煮熟的鸡蛋往士卒手中塞,还有大姑娘小嫂子投来的眼神,小伙子们把胸挺的更高。 就是一些新加入进来的士卒自尊心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章节目录 恭迎陛下回朝 “恭迎陛下回朝。” 坐在紫宸殿里,李晔终于觉得自己像个皇帝了,不用像之前惶惶不可终日。 韩全诲、崔胤看起来也顺眼多了。 最激动还是韦昭度等一干老臣,“陛下此番大胜,大挫西贼之势,大唐新气象,国家安定,臣建议改元乾宁。” 李晔差点没被他的话呛到,什么叫国家安定,到处都打翻了天,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难道韦昭度人老眼花? 不过此言得到朝臣的一致认同,韩全诲和崔胤都沉默起来。 没人反对,李晔自然也不会反对。 年号这种事情,李晔不太在意,乾宁就乾宁吧,难道改元龙起,就真的能雄起?肾虚的时候,喊什么都不管用。 这些讨口彩的事,李晔乐得让出去。 让出去是小事,没想到韦昭度得寸进尺了,“陛下去岁攻韩建、今岁战李罕之、李茂贞,实乃我大唐自黄贼之后难得之大胜,老臣提议全城大贺,以彰陛下武功。” “大唐举步维艰,四方群贼正炽,各地流民衣食无着,就不用搞这些有名无实的东西了吧?韦相若是有闲暇,不妨为朕想想怎么筹措粮食,赈济流民。” 韩全诲尖着嗓子道:“陛下说的极是,如今长安周边被李茂贞、王行瑜袭扰,田地、村落已然破败,百姓困苦,朝廷大肆庆贺,百姓会如何感想?” 李晔一愣,这不太对啊,韩全诲跟李茂贞穿一条裤子,怎么来附和自己? 韩全诲恭恭敬敬给李晔行了个叉手礼,“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向各地藩镇收取今年的赋税。” 李晔认真的看着韩全诲,这家伙今天有点不一样啊,难道李茂贞战败刺激到他了?或者他跟李茂贞闹掰了? 又或者他喝多了脑子烧糊涂了,不给自己找事了? 不过他这个提议非常好,只是不那么容易实现,唐廷早就失去对各地的税收权力,与其叫赋税,还不如说是各地藩镇上的供奉。 供奉本身就带着非常大的不确定性,各地藩镇老爷们心情好,给朝廷上三瓜两枣,心情不好,对不起,什么都没有。 也不是说完全没有心怀朝廷的藩镇。 比如荆襄的赵匡凝,淮南的杨行密,至少该给朝廷的面子还是给的。 李晔记得历史上,崔胤引朱温入关中勤王,镇国军韩建直接投降,朱温在华州搜出九百万缗钱,都是韩建挟持昭宗期间,从各地收的赋税。 “韩相果然朕之股肱,此事全权交给韩相办。” “臣领命。”韩全诲也不推脱,直接应命。 他一出风头,韦昭度的脸立马就拉长了,“韩仆射莫要张口就来,如今天下藩镇,还有谁正眼看过朝廷,赋税?天下有几个藩镇愿意上缴钱粮?” 韩全诲冷笑一声,“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年纪大了,还是早些回家休养。” “你……” 韦昭度自诩清流,吵架的本事怎么比得上韩全诲。 不过李晔觉得今天朝堂有些古怪,韦昭度以前闷葫芦,从不发表意见,就是党争吵架,也是别人上,今天怎么亲自上阵了? 还有韩全诲,现在李茂贞大败,声势大不如前,他不夹着尾巴做人,还主动跳出来分忧解难。 这画面不对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晔可不敢小看他们。 能站在紫宸殿上,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别看唐廷衰弱成这德行,他们可没有衰弱。当年王仙芝、黄巢号称杀尽天下豪门世族,一度让世家伤筋动骨,但也只是伤筋动骨,从大汉延续下来的根基仍在。 而宦官集团,自李辅国起,就是一股势力,延续至今日,有近一百四十年的根基。 绝不是干掉一个韩全诲就能消除的。 除非李晔大开杀戒,干掉所有宦官。 但别忘了张承业也是宦官。 宦官中也有能人牛人存在,清流也并非全是忠臣。 干掉宦官集团,清流就能挽救唐廷? 历史上昭宗就是这么干的,下场很凄惨。 本来李晔还打算趁势把张承业推到前台,但看这个架势,还是算了,估计会成为清流攻击的靶子,说不定韩全诲也会落井下石。 就在李晔深思的时候,崔胤站了起来,对李晔叉手施礼,“陛下,韩全诲暗通李茂贞,狼狈为奸,逼杀重臣杜让能、刘崇望,此等佞人,不配坐于朝堂,请陛下严查此贼,以正朝风。” 这句话就像是一信号,朝堂上一半的大臣站了起来,“请陛下严查奸佞,以正朝风。” 就像事先预演过的一样,这些人说话整整齐齐。 “放肆,谁是佞人?你们血口喷人!”韩全诲恼羞成怒,又跪在李晔面前,“咚咚”的磕头,“陛下,你要为臣做主啊,臣、臣也是被李茂贞蒙蔽,绝没有出卖陛下,出卖大唐,更没有逼杀杜让能、刘崇望两人,陛下明察。” 平时跟他穿一条裤子的人,今天全没声气了。 李晔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今天为什么反常了。 韩全诲靠着李茂贞的声势爬上宰相之位,李茂贞势大的时候,没人敢说话,现在李茂贞被打败,等于韩全诲失去了靠山,清流们这还不趁机痛打落水狗? 而今天韩全诲这么积极的表现,就是在向李晔证明,他还有用,还能为朝廷搞钱。 刘崇望、杜让能的死,李晔一直耿耿于怀。 清流选择在此时发难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但李晔不傻。 帝王之术就是平衡之术,清流一家独大就能改变唐廷的颓势? 清流中有这样的人才吗? 韩全诲倒了,恐怕他们自己内部自己都会斗起来。 没有韩全诲在前面吸引火力,李晔几乎可以确定,清流的下个目标一定是张承业。 而且清流绝非表面这么简单,看看这些人的姓氏就知道他们背后的家族。 李晔可不想恢复晋朝世家门阀共治天下的局面。 所以韩全诲这把刀子得留着。 反而是这么多朝臣串通一气,令李晔暗暗警觉。 李晔走下龙榻,扶起韩全诲,“韩相不必如此,这一年来朝廷能正常运转,长安城中没有饥民遍地,有你一半功劳。” “陛下……”韩全诲老泪纵横。 “不过。”李晔话锋一转,“杜让能、刘崇望的死跟你脱不了干系,朕免去你尚书左仆射之职,去平章事,改任三司使。” 三司是指度支、户部、盐铁三个部门,这个官职在宋朝职权极大,凌驾各个部门之上,被时人称为“计相”,不过现在只是一个钱粮官。 此时唐廷困于关中一隅,盐铁是没有的,户部也去了大半职能,只剩一个度支。 韩全诲眼神黯淡,宰相是他毕生追求,就这么没了,不过事情不算太坏,“老、老奴谢大家隆恩。” “陛下,此事不妥,韩全诲贪鄙无度,既无德行,又无能力,恐坏大唐社稷。”崔胤反应极快,立刻明白李晔压根就没想动韩全诲。 “请陛下收回成命。”韦昭度道。 有了他发声,朝堂上又是一半的人附和。 恐坏大唐社稷?李晔心中暗笑,大唐如今的社稷还用坏吗? 以前李晔对韦昭度还有那么一丝好感的,认为他能力不行,至少忠诚没话说,但现在看来,是自己错了,他忠诚是真的,却也是有限的。当朝廷利益和他背后世家利益产生分歧时,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朝廷刚刚有了振作的气象,他们就出来争权夺利了。 李晔失望至极,甚至有了废除三省的想法。 不过还是忍住了,眼下关中对底层文人没有任何吸引力,从牛李党争开始,唐廷的一系列神操作早就凉了他们的心,所以才像敬翔、李巨川一样投奔藩镇。 现阶段,李晔需要世家门阀人力、财力的支持。 只有在他有足够实力时,才能像历代有作为帝王一样打压世家。 “此事朕意已决,诸位爱卿不须争执。”去了韩全诲的宰相,已经是李晔的让步。 章节目录 让他们闹吧 打了胜仗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无踪。 让他们闹吧,韩全诲是必须留着,不然清流们迟早要上房揭瓦。 有了李晔的坚持,崔胤自知再坚持也没用,把韩全诲拉下相位已经达到目的。 下了朝,天色也暗了,不过李晔还是去了天心阁。 张承业、韩偓、赵崇凝三人都在,看到他们三人,李晔心情才好起来。 不过对张承业,李晔还是有愧疚的,毕竟免了他的副都指挥使,等于夺了他的兵权,对张行瑾,李晔可以随意处置,正如张行瑾所言,他的一切都是李晔给的。 但张承业不一样,他本身是宦官集团内部一员,而宦官掌军都快有一百五十年的传统,李晔正是靠着张承业才掌控神策军。 当时一时脑热,没想到这后面的千丝万缕。 见了面之后,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臣拜见陛下。”三人一起行礼,张承业脸上见不到任何怨色。 “不必多礼,朕能有两战之胜,三位稳定长安功不可没。” “此乃臣等分内之事。”韩偓道。 张承业道:“陛下此番整改两军,摒除自肃宗朝百年之弊,实乃明智之举,两军安,则朝廷安,大唐才能有振作之举,不过陛下若想全面掌握两军,军中大小官职任免,不可托于他人,军俸发放,也需陛下亲力亲为,如此才可彻底收服军心。” “继元所言甚是。”这的确是个疏漏。 李晔从他眼中看不到任何虚假,心中一阵感慨,唐廷刚刚有了起色,韦昭度就跟崔胤联合起来,争权夺利。 而自己削减了张承业的兵权,他却没有任何怨言,反而能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为大唐着想。 人和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这大概也是张承业能流芳青史的原因。 “重振大唐非是朕一人所能办到,还需众位戮力同心。” “臣等必竭尽全力。” 说完虚的,李晔开始说正事,眼下两场大战,虽是胜了,但也不是全无代价,天策、禁卫两军阵亡加上伤残,短期内没有再战能力,急需休整。 而长安自华州沿线村落、农田尽毁,新粮还没有收割,加上河中、陕虢的移民,粮食就成了一个巨大问题,没有粮食,这些移民就不是移民了,饥荒一起,全盘糜烂。 韩偓思索了一阵道:“可以向河东、荆襄等地购粮食,陛下收取河中五十万石盐,足可买到大笔粮食。” 武周时代,一石盐差不多一石粮的一百倍,现在各地战乱不休,粮食的价格也居高不下,估计一石盐能换二十石粮左右。 盐永远都是硬通货。 赵崇凝主动应承此事。 移民这么多,整天在长安闲着也不是个事,容易生出事端,特别是陕虢二州的百姓,在当地过的好好的,被强制迁徙而来,自然有怨气,若不能化解他们怨气,迟早生出事端。 长安周边田地被毁,正好可以让他们补种一些。至于张承业,李晔也没打算让他歇着,天策军和禁卫军是战兵,李晔当精锐培养,但打仗可不止精锐战兵,还有辅兵辎重后勤军器等等一些列的辅助兵种。 打仗其实就是打的后勤能力。 汉高祖刘邦多次败于项羽之手,回到关中,立马就能拉起大军接着打。 而项羽纵横无敌,垓下一败,便万劫不复,乌江自刎。 打下地盘,要转化为自己基本盘,还是有很长的路要走。 之前整改神策军时,张承业提议的辅兵制很好,李晔准备扩大化,以当时神策军裁汰下来的两万多人为基础,把辅兵上升为辅军,忙时耕种,闲时训练,其中优异者选入天策禁卫两军。 张承业大为赞同,既不增加唐廷负担,又能增强实力。 李晔当下封张承业为辅军总管,不遇战事,不设指挥使,立十二屯训营,设屯训司马之职,每营三千至一万人,根据青壮人数而定,每营至少要有一千能战之兵,同时将天策、禁卫两军中伤残者充入辅军中,管理训练、屯垦等杂务。 张承业欣然领命。 此战暴露的另一个问题就是斥候和细作不够。 倘若细作能提前探知李茂贞、王行瑜、李思孝的动向,李晔也不至于这么手忙脚乱。 唐末乱世,细作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偷袭华州,就是细作之功。 至于斥候,更不用多说,在这个没有资讯媒体的时代,斥候就相当于眼睛耳朵。 之前打算把阿史那真延部全部扩充为斥候部队,这一个多月来,手忙脚乱的,把这事情给忘了。 不过眼下他已经是副指挥使了,不宜再增加职权。 思来想去,能用的只剩下细柳城的杨鉴和亲卫都的薛广衡,还有张行瑾。细柳城是禁卫军的兵源,也是长安在渭北的一座前哨城,这次三军围长安,细柳城的作用一下就凸显出来了,有了它的存在,党项人不敢南渡。 无论个人情感,还是实际需要,细柳城必须存在,必须有人镇守。 那就只能薛广衡和张行瑾。 河中府借兵,薛广衡随机应变的能力让李晔记忆犹新,而且办事也非常谨慎,是个可用之人。 犹豫再三,李晔还是决定给张行瑾一个机会,不能因为一次犯错,就把他一棍子打死吧。 斥候营由薛广衡主理,三千名额,从各军中挑选。 同时让张行瑾组成细作营,挑选市井中不良人、各军中脑瓜灵活之人,不过细作营这个名字太直接张扬了,改叫皇城司。 其实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机构,汉有绣衣使者,曹魏有校事,南北朝有候官,宋有武德司,到了大明,登峰造极,锦衣卫粉墨登场。大唐也有类似机构,武周时有梅花内卫,中晚唐有“察事”,由大宦官李辅国创立,一直掌握在宦官手中,不过随着大唐衰落,这个部门跟着萎缩了。 昭宗即位,疯狂打击宦官势力,田令孜身死,杨复恭垮台,这个部门也被废除了。 李晔最初想叫锦衣卫的,不过唐廷穷成这样子,皇后自己都在后宫织布,绣衣锦衣都是不小花销,也不符合李晔低调苟且的理念。弄完这些,天彻底黑了,也不知道几点了。 刚从天心阁出来,就见阁外两列侍女提着灯笼。 左边女官恭顺道:“陛下,皇后娘娘恭迎陛下驾临寿宁宫。” 右边女官道:“河东夫人迎请陛下临寿安宫。” 这…… 李晔一愣,这个问题不处理好,可是要后院起火的啊。 章节目录 隐忍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李继徽非常明白自己的处境。 岐王没打算他活着回去,或者说,就算回去也没打算他活着。 平分凤翔那句话,是对死人说的,李继徽至今记得李茂贞说那句话时的表情。 有时候,李继徽觉得自己就是岐王的亲生儿子,都有着相同的狼性。 只不过,岐王张牙舞爪,而自己隐忍不发。 隐忍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李继徽终于忍到一个时机。 王行瑜像嗅到血腥气味的恶狼,追着凤翔军。 别人不懂王行瑜的行为,但李继徽非常明白。 当年李茂贞和王行瑜一同参加攻打山南西道杨守亮,李茂贞一口气吞下山南西道,却一丝好处都没有给王行瑜。 从那个时候开始,王行瑜就怨恨在心。 西北这么多年,李茂贞一直压着王行瑜,对邠宁颐指气使,王行瑜畏惧凤翔实力,敢怒不敢言。 怨恨一直在累积。 此番攻打华州的失败,让王行瑜看到了李茂贞的外强中干。 王行瑜靠斩杀上司朱玫的功绩上位,手下邠宁军战力不俗,李茂贞实力大损,怎么还会无动于衷? 连日来,李茂贞一路与王行瑜大小数十仗,双方各有损伤,进入凤翔境内,王行瑜仍是紧咬不放,甚至抽调邠宁青壮前来助战,意图一战消灭李茂贞。 李继徽没有理会李茂贞的求援,而是斩杀使者,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离开扶风。 一路北行,两日之后,邠州出现在他眼前,李继徽心情激荡无比,这座城池将成为他的起始之战。 河中,晋军大营。“你还有脸来见本王?”说话之人年近四十,黑罩蒙住一只眼,另一只眼却异常明亮,仿佛带着若有若无的豪光,身披黑色甲胄,身形壮硕,须发倒生。 此人就是声名赫赫的李克用。 李罕之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他知道自己的性命就在面前之人一念之间,“末将不求大王饶恕,只求死在大王手上,以报往日恩情。” 李克用独眼几番闪动。河中之事,全因此人贪婪而起,贪婪也就罢了,李克用深知他的脾性,但最不能让他容忍的是暗中勾结汴州。 这是他的逆鳞。 朱温是他不共戴天的死敌。 李克用难掩心中的杀意。 不过李罕之“往日恩情”让他心中杀意顿时消弭几分。 中和四年,李克用狼狈从上源驿杀出,手下三百沙陀精兵和大将史静思全部被杀,途经河阳,李罕之迎接,殷切款待,两人因此结下情谊。 “起来吧。”李克用淡淡说了一声。 李罕之站起来的时候,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知道自己刚才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不过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他活下来了。 普天之下,也只有晋王能让他活下来,所以他战败之后,直接投李克用。 “李节度可以说说是如何战败的吗?”李克用身后,郭崇韬温言道。 当日王重师五千蔡州兵排山倒海般杀来,郭崇韬带领步军撤回隰州之后,直接就去找李克用求救。 正好碰到今日李罕之来投。 不过他对这个李罕之没有丝毫兴趣,让他感兴趣的是皇帝。 李罕之固然实力不济,但那也是要看谁。 河中军在他面前,泥糊的一般。 郭崇韬想过李罕之会败,但没想到他败得这么惨,三万河阳军,带回来的不到五千。 李罕之不认识郭崇韬,但见他站在李克用身后,敢在这时候说话,肯定不是寻常人物,当下把自己怎么战败,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李克用摸着胡须,听完之后不可思议,“你是说关外野战,你被打败了?” “末将一时不察,中了皇帝的诡计!”李罕之还在狡辩,到现在为止,他依旧不服气。 郭崇韬轻笑两声,便不做声了。 李克用道:“你先下去约束部众,好生休整一番。” 李罕之退下。 帐中只剩下李克用和郭崇韬两人。 李克用叹口气道:“李罕之真是该死。” 这些年沙陀军纵横天下,晋王李克用威势日增,仿佛天下一半的气势都沉积在他身上。 没人能在李克用面前保持镇定,包括他的义子和手下大将。 唯独两个人例外,一个是他的亲子李存勖,另一个则是身边的这个年轻人。 这也是李克用看重他的原因。 识英雄者唯英雄耳。“李罕之的确该死,不过他此番引发河中大战,实则与我方有利。”郭崇韬语出惊人。 “哦?”李克用不解,在他看来,正是李罕之的冒动,才让自己如此被动。 “王家经营河中多年,人口繁盛,钱粮广盛,又有盐池巨利,距太原近,而离汴州远,眼下梁军主力在山东,鏖战朱瑾朱瑄兄弟,无暇西顾,正是我军取河中的最好时机,得河中,则河东、昭义皆稳,我军进可取洛阳,退可取关中,从如自若,苍天以此地授大王,大王怎能袖手旁观?” 李克用独眼里射出神采,大笑道:“安时所言甚是!” 不是李克用不想取河中,王重荣、王重盈跟沙陀关系不错,李克用是个讲义气之人,而且在王重盈手中,河中势力并不弱。 现在李罕之把河中打成一片稀泥,王家兄弟引狼入室,梁军势力插足进来,李克用再无疑虑。 “不过此番大战,皇帝如此决绝,实在出乎末将意料。”郭崇韬淡淡加了一句。 李克用对唐廷心情比对李罕之还复杂。 从其父李国昌起,就一直跟唐廷龃龉不断。 沙陀父子为大唐平定庞勋之乱黄巢之乱,但唐廷并不信任他们。 唐僖宗乾符三年,李克用杀云州防御使段文楚,唐廷大怒,下诏昭义节度使李钧、卢龙节度使李可举、吐谷浑都督赫连铎、白义诚,合击李国昌于蔚州,李可举破李克用于药儿岭,赫连铎打败李国昌,父子向北投奔鞑靼。 后来黄巢之乱,僖宗又召回李克用,大破黄巢,立下汗马功劳。 但到了昭宗,又是纠合赫连铎、李匡威、朱温等攻打李克用。 李克用虽然击败联军,但自身实力也跟着受损。 没过两年,朝廷暗中遣人来结盟。 朝廷这么搞,让李克用也很难受。 不过李克用还是同意结盟,并非他认同朝廷的实力,而是觉得不宜跟唐廷闹得太不愉快。 免得皇帝哪天脑子发热,又来一道征讨自己的诏令,自己更难受。 “皇帝?”李克用心情复杂。 “李罕之战败,皇帝必回军攻李茂贞,此战乃关中气运之战,李茂贞胜则称霸关中,皇帝胜,则唐廷还能延续二十年。”“李茂贞身经百战,皇帝怎是对手?”不是李克用看不起皇帝,而是这么多年,皇帝到处折腾,也没见打赢过一次。 郭崇韬笑道:“这也正是皇帝的优势,这么多年,李茂贞躲在西北边陲,顺风顺水,轻敌大意是难免的,皇帝至少有三成胜算,末将请命去一趟关中,皇帝胜,末将求请援兵,若是李茂贞胜,末将顺势与其结盟,共抗朱全忠。” 章节目录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长安城里,一封贴在宫门的诏令,引得全城沸沸扬扬。 诏令上说废除李茂贞凤翔节度使之职,以及岐王爵位。 各藩镇在长安的驻邸纷纷抄写诏令,遣快骑送回藩镇内。 长安百姓大多对李茂贞恨之入骨,觉得大快人心,一时间成为坊间的热议话题。 李茂贞在长安也有驻邸,只不过凤翔城被王行瑜暂时围住,不得而知。 但他不知道,他手下各州却知道,这么重大的消息,一经发出,就是震动天下的。 李茂贞手下凤翔加上山南西道二十余州,地盘大了,人心难免就不齐。 当年昭宗听张浚忽悠围攻李克用,也免去了李克用的所有官爵,但李克用不同于中原藩镇,他的底盘是沙陀人,而且还击败了朝廷联军。 而这次免除李茂贞的爵位,是在他战败之后。 凤翔各地不免人心浮动。 特别是兴元的李继岌。 上次王建攻打汉中,兴元在他镇守下稳如泰山,李茂贞进攻华州,为了防备王建,又在兴元增加兵力。 也就是说,李继岌现在手上掌握差不多三万大军。 当长安的邸报和李茂贞的求援信同时传到他手上时,他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涟漪。 斥候将西北的战况不断传回长安。 李晔没想到王行瑜这么狠,一直追杀李茂贞到了凤翔,不过这个李茂贞还真是不简单,一场大败,居然还能扛住王行瑜。 不过王行瑜没能在李茂贞退入凤翔之前解决他,后面就更不用想了。 这时代但凡大城都是乌龟壳,绝难在短期内攻陷。 “李茂贞此次必败亡无疑,陛下应提早做好准备,待两方师老兵疲,陛下全军而出,一鼓下凤翔、邠宁二镇。”韩偓兴致颇高,这可以说是近几年来,唐廷面对的最好局面。 李晔当然知道机不可失,特意把周云翼从同州调了回来,让张承业在同州主导辅军的改编事宜。 天心阁里走了一个张承业,多了一个李巨川。 李巨川初来乍到,颇为低调,但听到韩偓的谋划后,皱起了眉头:“陛下,臣以为不妥,李茂贞经营凤翔多年,非是旦夕可下,而且我军西进,王行瑜岂会不知唇亡齿寒之理?李茂贞和王行瑜必会联合起来,共抗朝廷,则我军又陷入泥潭中。” 韩偓沉眉思索,觉得李巨川的话有几分道理,只不过,李巨川公然跟自己唱反调,有些不给面子。 自古文人相轻,李巨川的名号,韩偓也是听过的,没想到被皇帝看重,一起站在天心阁中。 “哦?这么好的局势,难道我们放任不管?”韩偓语气里带着些许敌意。 李巨川冲韩偓拱拱手,“不,我军关注的重点应该在兴元!” “兴元?”李晔还真没想这么远,而且兴元远在汉中,还有王建虎视眈眈。 赵崇凝和韩偓互相看了一眼。 李巨川道:“凤翔之战,关键在兴元,李继岌若是支援凤翔,则王行瑜败,我军可趁势取邠宁,李继岌按兵不动,李茂贞和王行瑜难解难分,我军最好也按兵不动。” 赵崇凝道:“若是王行瑜攻下凤翔,我军又该如何?” “王行瑜攻不下凤翔,李茂贞此番元气大伤,但还有一口气在,手下几个义子各领军一方,现如今我们削了李茂贞的官爵,其手下将佐必生异心,陛下可册封李继岌为兴元节度使,李继忠为陇州节度使,李继徽为凤兴节度使,李继筠为凤翔节度使,凤翔必乱。”李巨川一口气说出心中所想。 不说不知道,一说李晔才知道李茂贞认了这么多义子。 义子固然能加深君臣之间的感情,但,义子同样获得了继承权。 义子和亲子争位的戏码,贯穿整个唐末五代。 现在李茂贞还没死,不过这不妨碍他手下义子们的野心。 李晔记得历史上,李茂贞势弱之后,几个义子不是投奔朱温,就是投奔王建。 韩偓和赵崇凝都是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论整人,自然比不过李巨川,两人都叹了一口气,向李巨川拱手道:“先生大才。” 李晔笑道:“昔日太宗之侧房谋杜断,魏徵刚直,群臣宿列,朕想要重振大唐,一人之谋不够,离不开诸位戮力同心。”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明争暗斗。 李巨川初来乍到,如此锋芒毕露,肯定不为韩偓、赵崇凝所喜,李晔不得不打个圆场,提醒他们。 三人同时向李晔拱手。 不过李巨川提议还真不错,李茂贞现在没有任何官爵名分,而他手下几个义子全都是节度使,就算义子们忠心耿耿,李茂贞难道就不慌吗? 这年头,为了权力,亲儿子杀老子的都有,何况几个义子。 凤翔。 邠宁军热火朝天的攻城。“打破凤翔城,生擒李茂贞!” 城下上万人呼吼着。 王行瑜更是带着一众亲兵在城下大喊:“李茂贞听着,你已被朝廷削去官爵,不是凤翔节度使,也不是岐王了!” 李茂贞听着城下的喊声,像是瞬间老了十岁,出战前的意气风发全都不见了。 虽然逃回凤翔,但手上的一万精锐损失大半。 王行瑜狡猾异常,不跟他决战,而是像狼群一样撕咬。 一万精锐就是这样被一点点割肉放血。 同样令李茂贞如鲠在喉的还有长安。 一年前,长安还像没穿衣服的女人一样躺在自己面前,当时只要他狠狠心,长安必破。 可当时他刚刚吞下整个山南西道,势力膨胀过快,又摸不准李克用和朱温的态度,他不得不放弃。就像所有人认为的一样,唐廷不过是坟墓中的一具枯骨,不会再有作为了。 加上当时的皇帝,像乌龟一样苟且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有求必应,李茂贞也就退兵了。 没想到短短一年,唐廷居然缓过气来,给了自己致命一击。 李茂贞觉得身边的亲兵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了。 这些天,他一连杀了三个“意图不轨”的将领。仿佛杀人才能证明他的权威,杀人才能让他内心平静。 他不得不这么做,只有靠杀戮才能震慑手下浮动的人心。 兵强马壮的时候,觉得官爵这些东西,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但现在,李茂贞不这么想了。 大唐近三百年的天下,不止是土地面积,还有人心。 就连他自己也一直认为自己是唐人。 “兴元还没有动静吗?”李茂贞斜眼看着身边环立的将校。 没人回答,仿佛都没听见一般。 李茂贞的目光扫到谁身上,谁就一哆嗦。 “你们无需惊慌,不就是一个王行瑜吗?这么多年,本王什么时候正眼瞧过他?一条疯狗而已。”李茂贞习惯性的让自己话音温和,就像他平时在众人面前展现的宽仁大度一样。 “父王,近日城中百姓多有怨愤之语,说家中儿郎上阵杀敌,尸骨无存。”诸将之中,只有义子李继成敢说话。 李茂贞冷笑道:“你手上的刀是木头刻的吗?见不了血吗?杀不了人吗?” 李继成哑口无言。 他是凤翔人,要他对城中父老举起屠刀,于心何忍? “李继岌、李继徽按兵不动,难道真以为本王老了不中用了吗?”李茂贞越说火越大。 而就在此时,攻城的邠宁军居然退军了。 难道王行瑜在引诱自己出城决战? 李茂贞一时摸不着头脑,但多年的战争生涯,让他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敌军退散,正是我军追击之时!”李茂贞拿起长槊,他太需要一场大胜来证明自己。 他还没动手,远处一股骑兵冲击后阵。 李茂贞站在城墙放眼望去,“哈哈,原来是继筠我儿!” 章节目录 郭崇韬 李晔还是选择去了皇后的寿宁宫。 皇后出身蜀中小户人家,但皇后毕竟是皇后,李晔若是连这点都拎不清,那就不用做这个皇帝了。 不过这个裴贞一还真有意思,敢公开跟皇后争。 看来也是膨胀了。 只不过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拿了裴家的钱粮和战马,李晔不能翻脸无情啊。 风平浪静的长安迎来一位河东使者。 “臣郭崇韬拜见陛下。” 李晔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中一震,历史上李存勖百战灭梁,如果张承业是他的萧何,那么郭崇韬就是他的韩信,对李克用、李存勖父子忠心耿耿,劳苦功高,只不过辅佐李存勖灭梁之后,跟李存勖一起膨胀起来,被宦官构陷致死。 看到他本人,李晔立即萌生两个想法,扣下他,或者做了他。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先不说此时李晔跟李克用是盟友关系,来到唐末这一年,他也看出来了,这时代牛人遍地,没有必要为了郭崇韬得罪河东大佬。 而且就算扣下郭崇韬,他也不一定会为自己效命。 李晔身边只带了李巨川,这种会面还是不要让朝中大臣知道。 唐廷就像一个漏风的筛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息就走漏了。 “使者请起,此番远道而来,不知所谓何事?” “晋王派臣觐见,一则是向陛下贺喜,大败李罕之和李茂贞,二来是请求陛下出兵河中府。”郭崇韬经过河中,沿途得知李茂贞大败。 “出兵河中府?”李晔看了一眼李巨川。 河中府是河中最大的肥肉,李晔不心动是假的。 但随即想到李克用会这么好心?自己有这个实力吗? 眼下河中大战仍旧没有落下帷幕,随着李克用的到来,反而更加激烈。 李克用兵力上占了优势,但汴州也不是吃素的,张存敬和王重师都是梁军大将,声名赫赫。 特别是王重师的五千蔡州兵,光听到名字就让李晔不寒而栗。 李克用想夺下河中,必然要付出代价。而他付出代价,会这么好心把河中府让给自己? 人要有自知之明。 李巨川咳嗽两声,“尊使有所不知,我军刚刚跟李茂贞大战一场,只是惨胜而已,长安残破,恐怕没有余力进军河中。” 郭崇韬打量了一番李巨川,“河中府有盐池之利,如今握有虢州、陕州,取下河中府、蒲州二地,则关中河中连成一片,固若金汤,陛下若是不取,落入汴州手中,随时可越过蒲坂,攻入关中。” 河中府之东是蒲州,蒲州跟同州一河之隔,中间间隔之地名为蒲坂,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对关中的重要性不下于潼关。 历次天下大乱,蒲坂就是反复争夺的要地。 的确如郭崇韬所言,夺下河中府,陕虢二地也就有了依靠,不再是孤地,李晔心动不已。 但也只是心动而已。 不是他不想要,而是他来自后世,知道此时正是朱温睥睨天下之际,梁军才是真正的身经百战,所向无敌。 从黄巢、秦宗权、时溥、孙儒、李克用,再到朱瑾朱瑄,对手全都是天下强军,绝非李罕之、李茂贞所能比拟的。 李茂贞能坐大,一大半原因是远离关东的这些猛人。 更何况事到如今,他连李茂贞都拿不下。 吞下河中府,不是简单战术行为,而是代表李晔一系列的战略改动,那么就必然要把兵力投入到潼关之外。 而面对朱温大军,河中府要多少兵力才能守得住? 估计多少兵力都守不住。 上次李晔直扑河中府搬救兵,几乎已经控制全城,但还是放弃了,当时没取,没必要现在听人一忽悠,就脑子一热,去拿河中府。 李晔如履薄冰,精心算计,才让唐廷有了几丝生气,一旦李晔输一次,就是万劫不复。 朝中各种牛鬼蛇神都要蹦出来煽风点火。 大唐的小火苗随时熄灭在这乱世的洪流中。 “尊使所言不差,但朕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想守住祖宗基业,不使大唐坏在朕手里,河中是英雄用武之地,朕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李晔客客气气的婉拒。 郭崇韬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叹息道:“如此良机摆在陛下面前,陛下白白错过,当真可惜。” 可惜你妹啊,李晔心中暗骂,觉得这小子坏透了,一心哄自己往坑里跳。 “尊使远来劳顿,不妨在长安休息些时日,也好让朕略尽地主之谊。” “臣遵命,听闻陛下击败李罕之、李茂贞,臣亦欣喜,想见见天子亲军的威仪。”郭崇韬就像狗皮膏药一样,赶都赶不走。 李晔跟李巨川对视一眼,这不是来摸自己的底吗? 李巨川笑道:“尊使既然有此雅兴,在下奉陪。”李晔松了一口气,有李巨川这个滑头陪着,估计郭崇韬也看不到什么。 朱温要防着,但李克用也要防啊。 李晔要重振大唐,人家也要弄个唐出来,搞不好未来两个唐就会撞上。 不过前提是自己能苟到那个时候。 王行瑜从李茂贞和李继筠的夹击中缓缓撤退。 李茂贞元气大伤,对王行瑜没造成多少伤害,不过李继筠的两千骑兵给了他沉重一击。 但这些跟邠州传来的消息比,都不重要,邠州居然被李继徽偷袭了! 王行瑜差点当场吐血,玩了一辈子的鹰,反倒被鹰啄瞎了眼。 凤翔军中,向来只听过李继筠、李继岌,什么时候这个李继徽也冒了起来。 “使君,事急矣,趁李继徽没坐稳邠州,我军赶紧回击。”崔昭纬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自他投奔王行瑜,给王行瑜分析了一大通天下局势,什么联合朝廷,攻打李茂贞,什么趁他病要他命。 崔昭纬是唐僖宗中和三年的状元及第,嘴皮子功夫绝对不差,当时就把王行瑜忽悠的心花怒放,见李茂贞大败而回,想也不想提着刀子就来了。 没想到李茂贞给自己玩了一手阴的。 李继徽拿下邠州,等于卡住了王行瑜的退路,就算他想退到宁州、庆州,手上的大军也绕不过邠州。 王行瑜两只牛眼瞪着崔昭纬,“你不是说只要我兵临城下,凤翔城就不攻自破吗?” 崔昭纬一见王行瑜兴师问罪的架势,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若是回答不好,弄不好脑袋瓜子就交待在这里了。 “使君息怒,李继徽偷袭邠州,兵力绝不会多,我们回去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老家都让人抄了,还有什么机会?你看看后面?我不放过李茂贞,李茂贞也没想放过我!”王行瑜指着后面跟着的凤翔军,眼神中除了穷途末路就是穷凶极恶。 崔昭纬目光一闪,“使君可曾想过投归朝廷?” 章节目录 既见朕躬,为何不跪? 看完崔昭纬的密信,李晔仿佛是在梦中。 犹记得当初崔昭纬信心满满的奔邠宁而去,李晔还在心中嘲讽。 没想到他还真办成了。 王行瑜投降来了,不,信上说投归来了。 带着两万大军投归。 李晔有些头皮发麻。王行瑜在西北可不是什么善茬,境内百姓被折腾的够呛,虽然没到李罕之那个程度,但这些年把邠宁祸害的不轻。 这也是为什么李继徽七千人,能轻轻松松拿下邠州的原因。 “恭喜陛下,此人投归,西北之事定矣。”李巨川仿佛嫌事不够大一样。 “陛下,此人虓狼之性,投归朝廷,恐日后生乱。”韩偓提醒道。 日后?眼下怎么安顿他都是一个问题,长安两军加起来才一万左右,现在王行瑜带着两万大军来了,李晔能不慌吗? 不过这是迟早要面对的问题。 随着大唐的崛起,肯定有很多兵头来投奔。 这些人用好了就是一把利剑,用不好,直接翻船。 “西北之事怎么个定法?”李晔把球踢给李巨川,这家伙一肚子坏水,说不定有办法。 李巨川咳嗽两声道:“王行瑜对李茂贞恨之入骨,我军反攻的时机已然来临,王行瑜可为前锋,攻打凤翔,陛下引重军紧随其后,不怕其不下死力。” 驱狼吞虎之计。 不过李晔对此计有很大的疑虑,第一,王行瑜远道投奔而来,朝廷如此对他,恐令其他心怀朝廷的小藩镇心寒。 第二,韩偓也说了,王行瑜是虓狼,别吞虎不成,反倒把自己给吞了。 王行瑜这种唐末武人,没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这么多年威压邠宁,手下小兵头肯定也是服服帖帖的,分化他们难度太大。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暗中做掉王行瑜,此人一死,邠宁军群龙无首,便于控制。 但吃相未免太难看,才刚刚起步就这么搞,其他小藩镇怎么想? 李晔也不像自己重振的大唐,从一开始就充斥这些黑暗的东西。李巨川有一句话没说错,反攻凤翔的时机已然来临。 现在是李茂贞最虚弱的时候,王行瑜打凤翔这么多天,兴元一直按兵不动,就可以看出义子们对李茂贞的态度。 李晔沉思良久之后道:“调集禁卫、天策两军,外加细柳城驻军,朕要会一会王行瑜!” 既然不能一口吞下,就要镇之以威,王行瑜这种唐末武人,跟他搞以德服人是没用的,只有展示实力,才能让他敬畏,才能压住他蠢蠢欲动的各种小心思。 “见一降将,何须陛下亲自去,只需遣一大将即可。”韩偓劝谏道。 李晔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李巨川提议多备旌旗铁甲,把长安城百姓也弄出去,再来一六匹马拉的马车,彰显天子威仪。 李晔全都拒绝了。 跟王行瑜搞这些只会适得其反,让他以为朝廷只是花架子。准备了一天,李晔穿着鳞甲,腰挎横刀,骑着马,身边簇拥五百骑亲卫都。 神策军和禁卫军连场血战,盔甲长矛上沾染着淡红血迹,有些士卒伤还未愈。 不过,这些都难掩将士们脸上肃然的杀气。 长风万里,长安城西,旌旗招展。 李晔望着身边的两军,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股自豪感,总算有些家当了。几骑斥候见这副阵仗,慌忙折返。 李晔还真担心把王行瑜吓跑了。 过不多时,一股千人骑兵由远而进,为首一人身材不高,却孔武有力,穿着一身暗红色山纹甲,满脸虬须,策马行至阵前,拱手大声对李晔喊道:“末将王行瑜拜见陛下。” 说是拜见,也没见他下马,而且保持一个警惕的距离。 李晔心中好笑,王行瑜现在是走投无路,老家都被人端了,居然还玩这一套。 除了自己他还能投奔谁?北面的党项人吗? “既见朕躬,为何不跪?” 李晔现在是大唐天子,代表延续两百八十年的大唐。 王行瑜不跪,就是藐视大唐! 礼贤下士也是要看对象的,再说王行瑜也不是什么下士,而是唐末武人! 李晔宁可让他去投党项人,也不愿让他在自己面前嚣张。 “跪!跪!跪!”身边五百亲卫一起吼了起来。 左右阵的天策禁卫也跟着吼了起来:“跪!跪!跪!” 一万多人的吼声,令王行瑜心胆俱震。 就连他身后的骑兵也面带畏惧之色。 天子之威就是赫赫军威。 最终,王行瑜一咬牙,甩鞍下马,抱拳跪在地上:“末将王行瑜拜见陛下!” 他跪了,身后一千骑兵自然不能骑在马上,纷纷下马,跪在地上。 李晔挥手,身边五百亲卫都策马冲了过去。 二百步的距离,骑兵转瞬即到,将王行瑜围在中间。 李晔这才骑马晃晃悠悠的走到王行瑜之前,“王将军,朕在长安恭候你多时了。” 邪恶想法不断在心间翻涌,干脆就这么一刀砍了这个祸患?或者直接提走软禁起来? 不过李晔还是遏制住了心中冲动。 王行瑜毕竟是第一个投归朝廷的节度使,有重要的示范作用。 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两万大军。 王行瑜满头大汗,说话竟有些不利索,“末、将、在邠宁、也时时、牵挂陛下。” 李晔哈哈大笑,这句话说的倒是真的,今天要尚书令,明天要秦王,能不牵挂皇帝吗? “王将军归朝,正如韩信归汉,朕对你寄以厚望,莫要令朕失望!” “末将不敢!” “将军请起,你我君臣,当携手共进,还大唐一个个朗朗乾坤。”李晔笑道。 这个笑容让王行瑜有些意味深长,此时反悔已经来不及了,被亲卫左右簇拥着,王行瑜倒也豪横,上了马跟在李晔马后。王行瑜落后李晔半个马身,小命捏在人家手上,不得不恭恭敬敬的。 “崔侍郎呢?”还是李晔先开口。 王行瑜赶紧道:“崔相在后军压阵。”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不一会儿就来到开远门前,几千民壮正在搭建营寨。 “王将军,这就是朕给你准备的营寨。”李晔指着前面道。 他这两万人弄进长安城里,李晔也睡不着觉,想来想去,还是在城外建营,而且有高行周在开远大营里看着他,李晔至少能踏实些。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估计把王行瑜弄进长安,他也不自在。 “末将谢陛下。” 章节目录 忠臣奸臣? 王行瑜还挺满意。 李晔心中一松,前脚刚进了长安,崔昭纬后脚就追来了。 “臣崔昭纬拜见陛下。” 看着崔昭纬好端端的、活生生的,李晔心情很复杂。 这厮是唐末鼎鼎有名的大奸臣,昭宗被他祸害的不轻。 当初让他去邠宁的时候,只是想趁他势弱,把他弄走,没想到他还真成事了,把王行瑜这个祸害弄回来了。 “崔卿啊,你这回可是立了一个大大的功劳啊,朕都不知道怎么赏你了。” 崔昭纬一双小眼睛谨慎而仔细的扫了一下李晔,发现皇帝神情没什么异样,才恭敬道:“臣有何功劳,全赖陛下天威所至,王行瑜心悦诚服,束甲来投。” 不愧是状元级别的奸臣,拍马屁就是舒服。 李晔心中警惕,可不能被他拍晕了,走了历史上昭宗的老路。 既然韩全诲退下来了,就可以把他扶上去。 李晔就不信崔胤能跟他和平共处,从牛李党争开始,唐廷的主旨就是斗来斗去,韦昭度不是自诩忠臣清流吗? 忠臣能不跟奸臣斗法? “崔卿说笑了,朝中不可一日无相,从今日起,崔卿就是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 “臣、臣谢陛下隆恩。”崔昭纬感激涕零,也不管周围亲卫的眼神,下马跪在地上施礼。 李晔心中一叹,什么忠臣奸臣的,当年李茂贞对僖宗不忠?两次救僖宗于危难之中。 你弱了,就不要怪到处是奸臣。 自己强大了,全天下都是忠臣,包括王行瑜,说到底,还是实力不足,怕他反噬。 当然,李晔若是在境内也像王行瑜这么玩,不顾境内百姓死活,至少能拉起一支七八万的大军,但这样的大军又有什么用?跟流寇一样,战事稍有不利就土崩瓦解。 这年头的武人们动不动就五千破别人几万大军的。 乌合之众吓不到别人。 从天下大势来看,现在是进攻凤翔的最好时机。 朱温还在山东鏖战,李克用争夺河中,党项人慑于自己两胜之威。 只不过李茂贞跟他几个义子之间的矛盾还没有激化。 凤翔还有一定的实力。 正犹豫的时候,郭崇韬前来拜见。 李晔现在最烦的就是他,跟个狗皮膏药一样,赶不走。 “臣郭崇韬拜见陛下。” “使者请起。”上一次还一口一个尊使,一是给整个河东沙陀面子,二给郭崇韬这个牛人面子,不过今天他不亲自来,李晔就不像初见那么客气了。 “陛下新的王行瑜两万大军,正该反攻凤翔。”郭崇韬直入主题。 李晔心中一动,这家伙不会是忽悠自己吧? “哦?安时何以教朕?”李晔也拉起了近乎。 一谈起战事,郭崇韬就像变了一个人,全身上下洋溢着自信,“陛下去了李茂贞官爵,分封诸义子,李茂贞新败,必不能服众,凤翔一盘散沙,且各自猜疑,陛下此时不攻,他日无论是李茂贞平定内部,还是李继筠篡位,凤翔上下一心,陛下再去攻打,必定损兵折将。” 李晔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想着李茂贞跟他几个义子内讧,自己再来个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郭崇韬的话改变了他的想法。 凤翔也许会内讧,但那是很久之后,而这段时间里,凤翔同样在恢复实力。 说不定李茂贞有什么神奇手段,降服几个义子。毕竟是纵横西北十余年的枭雄,手段肯定不会差。 再则让王行瑜这么闲着也不是个事啊。 恶犬不咬人,弄不好就要咬主人。 想到此处,李晔心中有了决断。 不过唐廷的战略决断被一个外人道破,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这个郭崇韬似乎对唐廷比较上心,难道他是潜在的忠臣? 仔细一想,李晔心中好笑,哪有什么忠臣。 唐廷和河东的结盟,是建立在一共有一个共同的强大敌人基础之上。 而河东不可能放着富饶的河北不取,转头来拿贫瘠的关中。 也就是说唐廷跟河东没有利益冲突。 那么唐廷维持一定的强大,就能有效抵抗朱温。 这是河东乐于见到的。凤翔。 李茂贞看着李继筠心情也很复杂。 “父王永远是儿臣的父王,永远是凤翔之主,管他什么朝廷任免,谁要敢说半个不字,我李继筠第一个取了他的脑袋!”李继筠发誓赌咒一般当着众将领嚷嚷着。 “大将军所言甚是,我等只认岐王,不认什么狗屁朝廷!”将领们也纷纷附和。 李继筠越说越激动,“要我看,父王也别当什么岐王了,直接登基当皇帝,我等就是从龙之臣!” 周围将领比刚才还激动,纷纷跪地劝进。 李茂贞的心情却更复杂了。 感觉李继筠这次回来都不太一样了,而且周围将领表面是拥护自己,实际上是在响应李继筠啊。 能坐到岐王大位上,看问题自然心思多一些。 皇帝是这么好当的? 当年黄巢秦宗权如日中天,自称皇帝,现在怎样了? 对大唐,他看的比谁都清楚,唐室衰微,但天人未厌,谁第一个跳出来,谁第一个死无葬身之地。 李继筠这么鼓动自己,安的什么心? 还有李继徽,攻下邠州也不来拜见自己。 兴元李继岌,到现在也没个信传来。 李茂贞心中涌出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现在不是当不当岐王的事了,而是怎么安抚这些蠢蠢欲动的不孝子。 “尔等休要胡言乱语,本王何德何能,怎敢窥伺大位?”这话语气非常平和,没有半分怒气,跟几天之前的怒火攻心完全不一样。 李茂贞发话了,将领们不敢再说话。 只有李继筠红着脸,异常激动,“父王何必妄自菲薄?想当年李唐不过太原一城,一鼓而下关中,当今天下,亦如隋末乱世,大王坐拥凤翔山南西道二十余州,带甲十余万,何必屈居他人之下?” 李茂贞盯着李继筠,语气越来越温和,眼神却越来越冷,“我儿喝多了。” 周围将领见这个架势,一个个噤若寒蝉。 李继筠触碰到李茂贞眼神时,没来由的一阵心悸,“父王……” “不要再说了,都退下吧。”这么多年,李茂贞余威犹在。 李继筠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退下了。 章节目录 趁他病要他命 “使者以为我军先攻打何处?”有郭崇韬这个大牛在,李晔也不客气。 “凤翔!” “凤翔?”李晔眉头一皱,凤翔是李茂贞老巢,被他苦心经营十余年,早就像铁壳子一样。 他原本的计划是出兵凤州,切断山南西道诸州与凤翔的联系,然后围攻凤翔。 见到李晔疑虑的表情,郭崇韬道:“目今正是李茂贞最虚弱之时,凤翔城内必是人心浮动,陛下不一鼓作气拿下此城,更待何时?” 受到后世的影响,李晔对凤翔心理阴影极大,李茂贞凭借凤翔坚城硬扛了朱温七万大军两年。 李晔没实力死磕凤翔城两年。 “我军能打破凤翔?”李晔充满疑问。 “陛下此时不能攻破凤翔,以后更没有机会,两年之内,朱温必引大军东来。” 李晔心中一凛,这句话直击要害。 朱温就像李晔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而凤翔就是关中的一根刺,抵着长安,李晔若想重振大唐,凤翔永远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现在不打,等朱温平定山东,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到时候,朱温大军压进河中,同州和潼关的压力倍增,而李茂贞在凤翔搞东搞西,自己必疲于奔命,再无作为! 而在朱温的强大压力面前,唐廷各种危机也会随之爆发。 带路党和二五仔都会蹦跶起来。 弄不好朱温攻入关中,自己再无翻身之日。 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拿下凤翔,攻灭李茂贞势力,李晔才能把精力投到潼关的防守上!想到此处,李晔心中终于下了决断,“使者所言不错!凤翔如鲠在喉,朕不得不打。” 郭崇韬笑道:“陛下英明,臣祝陛下旗开得胜!” 有了决断,李晔心中一轻。 身边几人,韩偓擅长合纵连横,赵崇凝擅长实事,张承业统御后方,李巨川智计百出,但更多的是在阴谋诡计揣测人心之上,这种战略决断,并不是他的长处。 而这个郭崇韬绝对是这个时代顶尖的将帅。 郭崇韬向李晔拱了拱手,“此间事了,河中大战将起,臣告辞了。” 李晔一阵叹息,可惜郭崇韬不能为自己所用。 心中有了决断,便不再犹豫。 李晔派人去同州召张承业回长安议事,两天之后,张承业才风尘仆仆从同州赶回。 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身躯,李晔心中满是愧疚,制定计划不难,难的是执行计划的人。 不过此时不是嘘寒问暖的时候,天心阁里,还有韩偓、李巨川。 听到皇帝要起兵攻打凤翔,韩偓首先反对,“陛下,我军刚刚经历两次大战,将士们仍未休整完毕,粮草也紧缺。” 张承业也皱起了眉头。 这就是实力不足的郁闷之处了,朱温一手攻山东,一手攻河中,两线作战,都是几万人级别的,犹有余力。而自己每次大战都要精打细算,后方各种掣肘,不是粮草不足,就是兵力不足。 不过再多的掣肘,都无法改变李晔的决心。 正如郭崇韬所言,此时不打,以后就没机会了。 他要在最短时间内整合关中,凭借潼关,才有勉强站在朱温面前的机会。 李晔没有跟他们说出心中所想,只说了一句话:“凤翔必须打!”利不可独,谋不可众。 下定决心,就不要瞻前顾后。 李晔至今为止的几次决断,事后证明都是对的,至于没有在华州擒住李茂贞,绝不是他的决断错了,而是实力不足,人心不齐。 河中军、昭信军随便一个能顶用,李茂贞也差不多留在华州了。 张承业冲李晔拱拱手道:“陛下需要臣等做什么。” 这才是一个下属应该问的问题。 李晔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辅军青壮尽起,能有多少人。” 张承业淡淡道:“四万人,一万可战之兵。” 这个数字倒是出乎李晔预料,“好,一万可战之兵交给朕,剩下三万人充作辎重兵。” 一万人,加上长安的禁卫、天策二军,差不多两万大军,周云翼的三千骑兵,还有细柳城的五千新军,王行瑜的两万邠宁军,一共四万八千兵力。 攻一座城是够了,若战事不利,李晔准备尽起境内青壮。 这是一场灭国之战。 攻灭李茂贞,李晔才能彻底在这唐末乱世站稳脚跟。 李晔连发三道诏令,加封李继岌为南面招讨使,李继徽为北面招讨使,同时令金州冯行袭出兵西进,牵制李继岌。 兴元有大军驻扎,威胁最大,必要的防备还是要有的。而李继徽虽然兵力不多,但以七千残军攻下邠州,能力和眼光绝非寻常。 两道任命,就是安抚他们。 半个关中都被动员起来,同州的兵马源源不断涌向长安。 而赵崇凝也从荆襄带来好消息,赵匡凝同意卖粮。 这几年北方战火不断,但荆襄风调雨顺,不但卖了二十万石粮食,还送来今年的赋税,以及一批军械。 这让李晔感动不已,暗叹大唐两百八十年的天下不是白坐的。 唐廷封了这么多节度使,还没一个蔡州出身的赵匡凝给力。 世事之奇,不过如此。 这批粮食解了李晔的燃眉之急。 让李晔可以不用等到秋收之后发动进攻。 长安西南,香积寺。 近五万大军聚集,从荆襄运来的粮草,经由商州源源不断囤积在此。 安史之乱时,香积寺之战是大唐命运的转折点。 郭子仪、王思礼、李嗣业等名将就是在此地大破安史十万叛军,扭转了大唐的命运。 但经过安史之乱和黄巢之乱,还有前些时日的李茂贞大肆破坏,香积寺大不如前,只剩下残垣断壁,所有僧人都不知去向。 不过这并不能影响李晔激昂的心情。选在此地兴兵,就是向天下宣示,大唐的命运将再次在此地扭转! 六月的关中,烈阳高悬,从黄土高原呼啸而下的风里,带着一丝凉气。 旌旗、长矛、铁甲构成一片铁林。 “一百三十多年了,大唐已经衰落了一百三十年!”在李晔心目中,大唐被安史之乱一刀两断,虽然有过元和、会昌、大中三次短暂中兴,但都是苟延残喘,无法扭转大唐江河日下的命运。 “而今天,大唐将在尔等手上再兴!” 李晔每说一句话,身边的五百亲卫都跟着大声重复。 “大唐之兴,亦是尔等之兴!大唐之盛,亦是尔等之盛!诸军,愿随朕重振大唐否?” “愿!愿!愿!”叫的的最凶的是禁卫军和天策军,接着是辅军和青壮。 声音和情绪都能感染人。邠宁军起初无动于衷,但不知道阵中谁先叫了一声,如同洪水溃堤一般,“愿、愿、愿!” “攻破凤翔!”李晔喊道。 “攻破凤翔!”诸军回应,声动长天。 大军之中,王行瑜看着周围如疯魔了一般的士卒,心中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来。 在他手下,邠宁军可没有这么斗志高昂过。 章节目录 凤翔之意 凤翔原称雍,乃周、秦发祥之地,嬴秦创霸之区,天下九州之一。 相传秦穆公之女善于吹笛,引来善于吹箫的华山隐士萧史,知音相遇,终成眷属,后乘凤凰而去,唐时取此意更名凤翔。 汉魏时期,此地便是堵住了诸葛亮北伐大计的陈仓城。 而自吐蕃兴起以来,凤翔对于长安的重要节节攀升,经过历代节度使的经营,凤翔城俨然西北雄城。 李晔望着凤翔城,不禁感慨自己也有今天。 从来都是别人打自己,没想到也有欺负别人的一天。 只不过凤翔城一看就是硬骨头,仓促起兵,也没打造什么攻城器械。 先别说攻城,光城下一条四十多米宽的护城河就让人头疼了。远远望着城楼上立着一杆“岐”字大纛。 大纛下站着几名将校,凤翔军士卒于雉堞之后,隐约可见白色箭羽。 两座角楼上还有大型擂木,巨石等物,城墙上还有几架投石机和绞车弩。 不愧是经营多年的坚城,比屡次被攻破的潼关强多了。 决定攻凤翔是一回事,怎么攻下凤翔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时代攻城都是靠传统手艺,云梯、冲车、投石车等等,或者用人命去填。 守城方占有巨大优势。 当年一个睢阳城,张巡八千将士扛住了十八万安史叛军十个月的进攻,保住了唐廷的江淮财赋通道,为唐廷赢得反攻时间。 凤翔城别说十个月,就是扛三个月,李晔也受不了。 还是粮食问题,攻城战就是一场巨大的消耗战。李晔望着渭水和护城河,想到关羽的水淹七军。 不过水攻凤翔这个想法就很奇特,凤翔在渭水之北,地势较高,玩水攻,敌人没淹到,倒先淹了自己。 “你有什么想法?”李晔是没辙了,问身边的李巨川。 李巨川小眼睛转了两圈,“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李茂贞被削去官爵,十余年的余威犹在,勉强维持局势应该不难。不可能朝廷大军一到,城中就竖起了降旗,这年头的武人都是铁头娃,士卒的战斗素养同样很高。 攻心的前提是让敌人觉得守不住,矛盾才会爆发。 李晔带着亲卫都压进城墙两百步,天子旌旗跟着前进。 “李茂贞出来答话!”辛四郎一个人大吼,都快抵得上五百亲卫的喊声了。 这厮被闲置在长安两个月,现在老实多了。 城头一阵骚动。 五百亲卫竖起盾墙,架起长矛,防止城内骑兵突击。 “陛下别来无恙?”李茂贞站在城头上,声音很小,人也苍老了许多,没有当日在战场上往来冲驰的神气劲。 而他身边站着一个魁梧大将,手持一根大矛,估计他就是刺死马开山的凤翔大将李继筠。 “朕无恙,倒是阁下日子过得不太好。”李晔调侃道。城头上的李茂贞大笑起来,“不过一场小败,算不得什么,陛下自己送上门来,让本王欢喜之至。” “朕已削去你的王爵,还请阁下自重。” 李茂贞一阵沉默。 他这憋屈的样子让李晔心中暗爽,唐廷还是有那么一点资本的,至少在关中地区,大唐在人心中还有那么一个角落,而且李茂贞的手下,也是从当年的神策军带出去的。这估计是他不敢直接扯旗称王的原因。 “陛下若是来说这些,还是请回吧。”李茂贞一副不想废话的样子。 李晔看到城头投石机和车弩在动,心里也是一虚。 虽然觉得李茂贞不会傻到要干掉自己,但防不住他手下有愣头青啊。 “退吧。”该看的李晔都看了,野战要士气,守城也要士气。 李茂贞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气势上甚至不如他身边的李继筠。 “周云翼到哪了?”这几场大战,周云翼都起到了重要作用,没有他,李晔都感觉差点什么。 “禀陛下,周将军三千骑兵进驻麟游。”斥候回报。 麟游县在邠州和凤翔之间,周云翼此举等于切断了二城的联系。 李晔骑在马上,笑着对王行瑜道:“朕在长安常听到王将军之勇武,今日首功非王将军莫属。” 王行瑜面色一紧,怎会不知皇帝心思? 还没回话,一人抢道:“两次大战,末将皆在长安无所事事,末将请战。” 阿史那真延骑在马上,断手缠着缰绳,另一只手按着腰间横刀。 军中自古崇拜强者,要收服手下,就要让手下服气,他所在天策左军,主将高行周以勇武著称,手下自然也是胆气豪壮之辈。 阿史那真延这个样子,估计受了不少闲言碎语,急需一战证明自己。 李晔在他眼中看到了倔强与坚持。 “阿史那真延攻西城,王行瑜攻南城!” “末将领命!”阿史那真延大声应命。 王行瑜稍有迟疑,但还是领命。 李晔瞥了一眼高行周,以往但凡大战,他都是第一个主动求战的,这次反而一声不吭了。 估计是马开山的死刺激到他了。 李晔心中一叹,只希望不要消磨他心中的锐气。 喊杀声传来。 南面邠宁军开始攻城,西面阿史那真延还没动静。 李晔稍微放心一些,他若真莽撞上去,肯定要吃大亏的,而邠宁军这一年来,两次围攻凤翔,多少有了经验。 算上自己这次,凤翔是第三次被围了。 再坚固也得有个限度吧。 尽管王行瑜不情不愿,但攻城没要耍花样,盾阵推进,吸引凤翔军的弓箭投石。 这时代的投石机还没有改良,远远没有蒙元时代“回回炮”的威力大,抛下石头大概十斤左右的样子,对盾阵有零星的杀伤,投石机远没有形成集群火力。最危险的武器不是投石机,也不是弓箭,而是车弩。 车弩就是床弩,自古既有,宋朝巅峰,是守城的利器。 南城上摆着四架车弩,邠宁军攻入一百五十步内的时候,一弩射出,三名邠宁军被射成一串,一时未死去,在长枪一样的弩箭上挣扎惨嚎。 李晔看的头皮发麻,若是刚才李茂贞给自己来一下这个…… 不过李晔也看出来了,绞车弩威力虽大,有效杀伤射程似乎只有两百步以内,而且准头奇差,远没有后世赵宋那般犀利。 邠宁军在护城河前形成了一条死亡线。 袍泽的死亡并没有吓退邠宁军,反而更激怒他们,这年头士卒的意志都是铁打的。 几个邠宁将校稳住盾阵,后方邠宁军搬来长木,铺设简易浮桥。 半个时辰不到,三道浮桥架设完毕。 章节目录 攻凤翔 李晔没想一鼓作气就能把凤翔城攻下来。 毕竟是李茂贞的大本营。 “登城者重赏,后退者死!”王行瑜带着一众亲兵亲自在后压阵。 邠宁军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并不差,也难怪在西北能跟李茂贞扳扳手腕。 几次攻上城头,但都被凤翔军压下。凤翔城被四面包围,真正主攻方向是南城。 阿史那真延部在西城更多的是牵制,也尝试进攻几次,都被压下来了。 凤翔城稳如泰山。 反而是邠宁军死伤惨重,城墙下累积不少尸体。 血水把护城河都染红了。 “陛下,王将军犹有余力。”李晔正看得入神的时候,李巨川忽然阴恻恻的在耳边来了一句。李晔也算指挥过两场大战,按说有点经验了,却看不出王行瑜破绽。 至少他觉得王行瑜尽力了。 不过李巨川的意见还是要听一下的,示意他说下去。 李巨川指着城下血战的邠宁军道:“这些人身体羸弱,盔甲兵械皆不全,一看就不是王将军手下精锐。” 李晔不悦道:“攻城大战,精锐留后似乎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吧?” “陛下说的是,但王将军列阵在西面高地,若是倒戈东向,杨鉴将军的五千新军似乎抵挡不住。”李巨川小眼睛里闪着光。 李晔一愣,放眼望去,王行瑜本阵至少八千人,不知什么时候移动到杨鉴部之左。 杨鉴部的后面就是李晔和亲卫都。 这个举动令李晔心中大寒,若是王行瑜身边八千人转身一击…… 王行瑜阵中八千人光看气势就知道不一般。 不管他有没有别的心思,这个举动都非常可疑。 没有什么是这些唐末武人不敢干的。 而且王行瑜应该看出自己是在消磨他实力。 自王行瑜投归以来,李晔为了灭一灭这些兵头的跋扈之气,并没有特别优待,只当寻常军队看待,除了一些该有的防备,粮草供应无缺。每次见面,李晔只称呼他“将军”,就是在给他暗示,希望他只是将军。 现在看来,王行瑜有足够动机倒戈。 擒住自己,回军长安,控制朝廷。 多么简单的套路,甚至都不用脑袋瓜子去想。 “传令高行周,令天策左军向前三百步,看住王行瑜!” 传令兵狂奔而去。 高行周手下四千天策军,加上三千辅军,威慑王行瑜还是能做到的。 李晔瞥了一眼李巨川,大声道:“亲卫都列阵。” 亲卫对这个命令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照做了,盾牌、长矛都架上,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不管王行瑜有没有倒戈的心思,都必须防备。 至于攻城,李晔现在是没心思看了。若不把王行瑜“伺候”好,别说攻城,搞不好自己先翻船。 前方士卒正在拼命攻城,没想到后面有这么多动静。 从王行瑜挪动阵脚就可以看出他的心思。 李晔已经下定决心,这次回长安,哪怕是软禁他,也要解了他兵权。 这样一个有前科的人握着刀子站在身边,想想都睡不着觉。 不过眼下还得用他,若能攻下凤翔城,战胜李茂贞,李晔的声望将提到一个新的高度,邠宁军便不再是问题。 战争带来的红利是巨大的,士卒会永远拥戴打胜仗的皇帝。 但万一战事不利,李晔首先要解决就是王行瑜。 这个时候不是讲不讲武德的问题了,而是想不想活下去的事。 不可否认,此次攻打凤翔,各方面都没准备好,郭崇韬分析的头头是道,李晔也有赌的心思。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赌气运是非常愚蠢的。 但他不得不赌,朱温攻灭朱瑾朱瑄兄弟之后,绝对会提兵河中。 此时天下能入朱温法眼的,只有北方李克用和淮南杨行密。 李晔一直觉得杨行密是最被后世忽视的雄主。 当年孙儒随秦宗权攻洛阳,孙儒围郑州,朱温躲在中牟瑟瑟发抖,不敢跟孙儒过招。后孙儒自恃功高,不愿屈身秦宗权之下,率本部七千“土团白条军”南下,横扫江淮,传檄远近,起兵五十万,旌旗相属数百里,所过焚烧庐舍,杀老弱以供军食,围攻杨行密所在的宣州。 双方僵持不下。 孙儒大军缺粮,又长期以人为食,军中爆发疫病。 杨行密率大将安仁义、田頵等人突然决战,连破五十余寨,战阵之中生擒孙儒,就地处死,传首长安。孙儒余众除刘建锋、马殷部外,大部分投降杨行密。 杨行密择其精锐组建黑云长剑都,纵横江淮,无人敢战。 而此时的朱温还在攻打时溥。 杨行密吞下孙儒到如今,已经整合内部快三年时间,实力绝对跟朱温相差不远。 朱温在吞并山东之后,若是脑子没被门夹了,就不会去招惹杨行密。 北面河朔三镇,属于传统的硬骨头,跟唐廷硬刚了一个世纪多,铁头娃中的铁头娃,而且跟荆襄一样,表面臣服于朱温。 那么富庶的河中就一定是朱温的下一个猎物。 朱温大兵压进河中,会坐视李晔苟在长安种田搞发展? 到时候李茂贞一定会起兵配合朱温,东西夹击,李晔好不容易弄来一块容身之地,转眼化为流水。 哪怕现在李克用拿下河中,也挡不住朱温滚滚东来的铁蹄! 这就是为什么郭崇韬要来找李晔的原因,河东希望有一个关中盟友抱团取暖。 天下虽大,实则李晔别无选择。 乱世如激流,若不能主动奋勇向前,只能被这激流吞没。 当年时溥徐州牙将出身,兵变夺徐州,力战黄巢,居功第一,被唐廷封为钜鹿郡王、中书令,声势最大时,黄巢二号人物尚让率万余百战精锐投奔。时溥手下猛将如云,又占有徐州重镇,钱粮无数,士卒勇锐,可惜固步自封,安享荣华,最后败于朱温之手,被朱温大将庞师古攻克彭城,全家自焚于燕子楼。 这绝不是李晔想要的结局,也不是大唐的结局。 当然,苟仍是必要的,李晔还没膨胀到打了两场胜仗,就以为能跟朱温硬刚的地步。 如果两年之内,朱温必定东来,那么两年之内,李晔必须整合关中,把关中打造成铁桶,才能苟下去。 所有的一切,都落在如今的凤翔之战中。 章节目录 王将军何罪之有啊? 攻城正激烈的时候,王行瑜派人来请求退军休整。 李晔黑下脸来,眼看邠宁军几次攻上城墙,王行瑜又来整幺蛾子。 看了这么长时间,李晔已经觉察出凤翔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牢不可破。 己方的真正实力还没有投入。 当然,很有可能凤翔城里也面对和自己一样的情况,内部各种掣肘。 内部敌人往往比外部敌人更加致命。 王行瑜的小动作小心思,导致李晔也不敢全力攻城。 “陛下何不令王行瑜来中军觐见?”李巨川小眼睛里又冒起了光。 这个办法李晔不是没想过,这样做等于是向王行瑜摊牌,“王行瑜若是不来怎么办?”“不来就说明王行瑜有异心,迟早反目,陛下应早做决断!” 李晔眉头一皱,没想到打个凤翔城,问题不在凤翔城多难打,而是看谁先整合内部。 早知道就不带王行瑜玩了。 不过转念一想,王行瑜能不带吗?留在后方更危险,长安、粮道,都是致命的。 “传令王将军中军见朕!” 此时是李茂贞最虚弱的时候,同样也是王行瑜最虚弱的时候,这个时候不解决他,以后更难。 约莫一炷香功夫,斥候回报,王行瑜推脱军情紧急,不能来见驾。 听到这个回答,李晔心中反而平静了。 有敌人不可怕,不知道谁是敌人才可怕。 王行瑜夹在大军中间,粮草全部由唐廷供应,居然还这么多幺蛾子,李晔佩服他的胆量,当真以为自己脑袋是铁打的吗?“陛下,当断不断后受其乱!”李巨川的一句话让李晔不再犹豫。 “令高行周部、杨鉴部准备攻击王行瑜!他不来见朕,朕就去见他。” “陛下不可,王行瑜身边都是心腹精锐,陛下此去恐反被其劫持。”李巨川没想到李晔这么冒险,他原意是围住王行瑜,逼他就范。 但李晔不打算这么做,围住王行瑜不一定能逼他低头,弄不好被城上李茂贞看出问题,来个反攻声援王行瑜,那就热闹了。 快刀才能斩乱麻。 “他身边是精锐,朕身边不是精锐?”李晔环顾身边亲卫。 辛四郎吼道:“有末将在,王行瑜的脑袋纵然是铁,也把他敲碎!” 亲卫纷纷大笑。 话是这么说,但五百人依旧太少,李晔调杨师厚一千矛手跟上,同时传令拓跋云归后军注意凤翔城动向。 杨师厚升禁卫右军副指挥使,很多人颇有微词,认为一介降将,不该得此厚遇,李晔全都置之不理。 而他本人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只操练本部一千人。 现在也是检验他成色的时候。 一千禁卫军加上五百亲卫都,王行瑜就是有胆量也要掂量掂量。这是李晔想出最佳的止损方法,直入虎穴,趁王行瑜力量最小的时候控制他。 倘若王行瑜真敢火并,自己身边的五百亲兵,加上杨师厚,也能支撑得到杨鉴和高行周来援。 “下己,中军朕就交给你了!”李晔拉着李巨川瘦骨嶙峋的手道。 “臣、臣必不负陛下。”李巨川感激涕零,以前的上司王重荣、杨守亮、韩建也不是不看重他,但没有李晔这么推心置腹。 李巨川东奔西跑这么多年,觉得自己总算有点盼头了。 韩建覆灭的时候,他一度想去投奔朱温,自己的旧识敬翔不也在汴州风生水起吗? 而他一向不认为自己才干低于敬翔。 现在他彻底打消这种念头了。 士为知己者死,皇帝如此待他,他怎能不死心塌地? 王行瑜是不是想反戈,李晔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也许王行瑜只是一些想保存实力的小心思,但李晔必须把这种可能消灭在襁褓里。 事实上,王行瑜也意识到不妙起来。 左右两边的友军包夹过来,王行瑜阵中架起来矛阵。 见到一千五百军堵在后阵,更加慌乱起来。 “陛下亲临,尔等还不退开!”辛四郎身披双甲,举着一面大盾,顶在前面。 邠宁军矛阵犹犹豫豫,被辛四郎挤开缺口,一千五百军就这么涌入王行瑜军中。 也许王行瑜不在意李晔皇帝身份,但他手下士卒不能不在意。 王行瑜引军投归朝廷,这个举动,已经让很多士卒对唐廷生出归属感。 唐廷在关中还是有一定影响力。 特别是士卒在见到身穿盔甲的皇帝本人之后,更不愿意对抗了。 他们犹记得在积香寺,皇帝振聋发聩的宣言。 大唐兴盛,亦是尔等兴盛。 王行瑜是一块烫手山芋,李晔现在就是来吃这块山芋。 望着身穿盔甲的李晔冲入阵中,站在自己面前,王行瑜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皇帝如此果决,“末、末将、拜见陛下。” 王行瑜在亲卫的簇拥下行了个半跪礼。 李晔笑道:“王将军,朕见你一次不容易啊。” 瞥见李晔身后的亲卫,以及虎视眈眈的杨师厚,王行瑜额上生出冷汗,“末将万死,只是军情紧急,所以未能觐见陛下。” “朕知道王将军军情紧急,这不是亲自来见你了吗?”李晔笑的人畜无害。 两人间隔十余步,王行瑜防备着李晔,李晔也防备着他狗急跳墙。“末将有罪!”王行瑜不咸不淡道。 “王将军何罪之有?凤翔城破,王将军当居首功,朕都不知道如何封赏将军。” 王行瑜眼神变换,最终咬牙道:“末将愿舍命为陛下攻破凤翔,替陛下节度凤翔,镇守西陲。” “节度凤翔?”李晔笑容不变,眼神转冷。 还真敢要,自己花这么大力气攻打李茂贞,敢情都是为你王行瑜做嫁衣?若不是想到李茂贞在凤翔城上看着,李晔真想现在就干掉他。 “王将军,此役之后,关中不再有节度使。”李晔直视王行瑜的脸。 “什么?”王行瑜目瞪口呆。 其实从李晔这一千五百人进入军中起,王行瑜就败了。 李继徽偷袭邠州,他就已经被这乱世淘汰了。 若不是他投奔唐廷,手下士卒早散了。 只要李晔像对付李茂贞一样下一道诏令,有的是人砍下王行瑜的脑袋送往长安邀功。 “陛下将如何安顿末将?”王行瑜眼中闪过凶狠的光,就像一头被逼入巷角的恶犬。 李晔全神戒备,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谎言没有任何意义,李晔占据绝对上峰,不屑于用谎言欺骗他,“长安城中,安乐郡公。” 王行瑜脸上浮起怒色。 还未说话,李晔大喝一声:“王行瑜,你还有得选吗?”周围亲卫“刷”的一声,拔出横刀。 章节目录 在长安你还能当人,到了党项你就只能当狗了 不认命的人很多,看不清形势的人也很多。 李晔的一句话就像惊雷在王行瑜耳边炸开。 还有得选吗?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不过长久以来的武人思维,让他以为只要兵权在手,天下便百无禁忌。 现在在皇帝的注视下,他忽然感到一阵心悸,不由自主的握紧腰间横刀。 “末将可以投奔党项人!” 荒野中嗜血的狼,肯定不愿被关进笼子里。 李晔淡然道:“在长安你还能富贵终老,到了党项,你就成一条狗,寄人篱下,就要夹紧尾巴。” “你!”王行瑜脸上怒气翻滚,想他在西北,何曾被人如此蔑视过,心中气血翻腾,手上横刀一直在颤动,“哼,凭末将手上儿郎,到哪里没有一口肉吃?”李晔大笑起来,“王将军是邠州人,手下儿郎亦是邠宁人,何必远离关中?将军何不问问手下儿郎,有多少人愿跟你成为流寇?” 李晔说话声音很大,就是要让周围的邠宁将士听到。 离开邠宁,王行瑜什么都不是。 而且只要今日王行瑜敢动手,就算突围出去,李晔也不会让他好过,发下悬赏诏令,就不信王行瑜身边的武人不动心! 大唐仍是天下共主,虽然大唐不行了,但天下还是有人愿意遵奉大唐。 这就是李晔最大的优势。 “王将军纵横西北十几年,难道还不明白?当年你能取朱玫的人头,朕一道诏令,也会有人取你人头!” 王行瑜脸皮跳动,“陛下逼人太甚!” “休要多言,将军若是不愿安享富贵,大可放手一搏!”李晔的忍耐也到了极限。杨师厚摆开矛阵,只等李晔一句话。 邠宁军纷纷拔刀,外围邠宁军虽然掉转矛头,却不敢指向李晔。 王行瑜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多年的军头,怎会不知军心?万万没想到会落入如此境地,除了身边亲兵,外围士卒皆有退缩之意,不愿与皇帝为敌。 军心在什么时候转变的? 也许是在邠宁丢失以后,也许是在香积寺……反观皇帝身边士卒气势如虹,前后左右皆是朝廷大军。 军中忽然安静起来,只有前方不间断的喊杀声惨叫声传回。 李晔盯着王行瑜的眼睛。 今日他若不降,自己只能快刀斩乱麻了。 王行瑜眼神终于一软,语气也跟着软了下来,“陛下凭什么保证末将安享富贵?” 李晔心中大石落下,“因为朕意在重振大唐,你是第一个投归的节度使,不是最后一个,天下人都看着你,也在看着朕,这个理由够了吗?” 王行瑜解下腰间横刀,“臣王行瑜遵命!” 李晔一挥手,辛四郎带着二十多名亲兵涌了过去,将王行瑜隔开。 杨师厚指挥矛阵前进,挡在外围邠宁军与王行瑜之间。 李晔这才走过去,扶起王行瑜,“王将军不负朕,朕亦不负王将军!”总算除去了最大隐忧,说实话,王行瑜来投降的时候,李晔都没有心理准备。 能和平处理此事,也为以后作了表率。 至于王行瑜手下的小兵头,现在还动不得,王行瑜都降了,消化他们是迟早的事。 “王将军有功于大唐,朕记在心里!” 这其实是王行瑜最好的结局,邠宁仅有三个州,比李晔手下地盘还要穷,而且王行瑜在境内并不得民心,也不会治理地方,没有在关中崛起的资本。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今天围长安,明天打凤翔,从来没有一个战略规划。 说邠宁是一个藩镇都是高看了,不投奔李晔,迟早也是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王行瑜解下配刀之后,人也像老了几岁,不再那么锋芒毕露,“愿陛下恕臣往昔不敬之罪。” 李晔笑道:“往昔错不在将军,而是李茂贞。” 王行瑜的亲兵也被解除兵器,其中一些人大有不忿之色。 恶人自有恶人磨,李晔把他们都交给辛四郎管教。 外围邠宁军目睹了全过程,却不知道皇帝要怎么处置他们,手上长矛依旧竖着。 李晔大声道:“尔等都是关中百姓,是朕之子民,尔等愿追随于朕重振大唐?” 邠宁军面面相觑,却没有人一个说话,扑棱着大眼睛望着李晔。气氛很尴尬,精心准备的一盆鸡血顿时变成了狗血。 李晔心中郁闷,看来自己打鸡血的能力不足啊。 后世李存勖在魏博振臂一呼,银枪效节军心悦诚服。 人比人气死人。 “尔等以后皆是唐军,朝廷军有的,你们全有。”李晔换了个说法。 “陛下万岁!大唐万岁!”先是有几个人喊,接着全军都跟着喊。 这些时日驻扎在长安城下,跟天策军有过接触,当兵吃粮,还有军俸拿,早就让他们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 关中穷的像个鬼一样,抢都抢不到东西,邠宁军平时能吃饱就不错了,跟关东的骄悍牙兵待遇不可同日而语。 李晔郁闷,看来重振大唐在普通士卒心目中没有几斤粮食重要啊。 不过这也正常,士卒都吃不饱了,打再多的鸡血也是没用的。 解决邠宁军,李晔就可以腾出手来全力攻城! “朕欲今日在凤翔城中安歇,杨将军能让朕一偿所愿否?”李晔对杨师厚道。 杨师厚一愣,倒不是他不想,而是没想到皇帝居然这么看中他,心中鸡血、热血一起翻腾,“末将愿往!” 如此乱世,大好男儿谁不想搏出个功名?以前是没机会,现在机会摆在眼前,杨师厚眼中燃起一团火焰。 攻城的邠宁军被撤下来,高行周攻北城,杨鉴攻东城,阿史那真延攻西城,杨师厚攻南城。 凤翔军本以为经过两个时辰的激战,朝廷军会退去,没想到加大了攻势。 打仗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攻城同样如此,气势打出来了,就会让敌人心理上产生巨大恐惧,从心底认为此城守不住。 高行周在北城打的怎么样,李晔看不到,但南城就在李晔眼皮子下,杨师厚亲自扛着盾牌攀城。 名将就是名将,带出来的兵都不一样,一个个生龙活虎,士气高涨,悍不畏死,仿佛眼前刺来不是敌人的刀矛,而是金银,一个个争着抢着往上爬。 如此气势,城上守军自然扛不住。 “城破了!”先喊出来的居然是东城。 章节目录 城,破了! 城破了? 李晔赶紧派斥候打探东城情况。 南城墙上战斗依然激烈,杨师厚爬上城墙,与凤翔军激烈搏杀。 不过看起来城墙上的凤翔军斗志都不高,远没有当初围困长安时的凶悍之气。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杨师厚并没有在城墙上乱杀一通,而是占据一小块地盘,组成盾阵,稳住阵脚,接应城下的人继续登城。 就在李晔以为南城也差不多的时候,忽见南城上凤翔军组成一支百人左右的矛阵,向杨师厚推了过来。 杨师厚老于兵事,从小就跟着李罕之上战场玩刀子,不知经历多少血战。 当下不退反进,仗着身披重甲和盾牌,蹿入矛阵。长矛疯狂攒刺,杨师厚灵巧如猴,忽左忽右,尽力避开矛尖,短短几步距离,身上盔甲便被刺烂,后背血流如注,但没有伤到要害,凭借身手灵活突入阵中,砍倒几名矛手,打开缺口,身后士卒受到主将感染,两眼一红,也跟着冲了进来。 不是所有人都有杨师厚身手,不断有人被挑起,长矛贯穿他们头颅或是胸口,死状惨烈,没死的依旧挥舞横刀,试图砍翻敌人。 城墙上立即变成修罗场,矛阵和杨师厚部都不后退,向前搏杀,血肉横飞。 杨师厚人虽少,但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挺着盾牌,迎着矛尖往上撞。 盾牌被捅穿,盔甲和身体一起被刺穿。 内脏和脆骨被长矛带出体外,士卒依旧狂嚎着往前冲,用最后一丝力气把横刀刺进敌人胸膛。 其他凤翔军见这血肉磨盘一样,没人敢上前帮忙,任由两股精兵死磕到底。 杨师厚一刀刺入凤翔军都头的心脏,凤翔矛阵终于被击溃。 其他凤翔军面露恐惧之色,仿佛面前站着的是地狱里的鬼神,不敢应战,向内城退去。 城下的士卒加快攀城速度。 后援源源不断跟上,南城墙也被攻下了。 城上凤翔军旌旗被砍下,不过李茂贞大纛却移往了内城。李晔看的惊心动魄。 唐末不愧是武人崛起的时代,也是他们最疯狂的时代。 有时候李晔想不通,从五代养蛊一般养出来的大宋,为什么会先败于契丹人,再败于金人,最后在蒙元铁蹄下,引恨崖山。 李晔登上南城楼的时候,西城墙和北城墙也被攻陷了。 但战事依旧没有结束。 凤翔军退到内城,准备巷战。 大量百姓被凤翔军赶出家,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堵在前阵,凤翔军躲在手无寸铁的百姓之后。 仿佛一条恶毒的蛇虺,吐着蛇信,正在窥伺李晔的反应。 李晔看着城内百姓撕心裂肺的哭喊,心头大怒,没想到李茂贞这么卑鄙。 后世史书上说李茂贞对境内百姓颇为仁厚。 不过那是李茂贞上了年纪之后,起家阶段的李茂贞不见得比朱温仁慈多少。李晔三条军令之一,不得侵害百姓,现在反而成了致命弱点。 “陛下不可妇人之仁,围杀逆贼李茂贞,当在今日!”王行瑜一直跟在李晔身边,此时忽然发声,他跟李茂贞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巴不得皇帝把李茂贞五马分尸。 李晔心中叹息,这不是妇人之仁,而是没有百姓人口,要凤翔城有什么用? 关中残破的根本,就是人口向关东和蜀中流失。若不顾百姓死活,下令两军攻击,自己跟李罕之之流有什么区别? 不也成了唐末武人了吗? 而且自己是大唐皇帝。 凤翔军开始驱赶百姓,跑不动的无论妇孺,全被砍死。 李晔咬牙道:“打开东西两门。” “陛下不可!”李巨川虽然不赞同王行瑜的建议,但也不赞同李晔就这么放走李茂贞。 “逆贼今日逃脱,必贻害无穷!” 李晔一旦心中下了决断,就不会轻易更改。 若不放凤翔军出城,城内百姓必定遭殃。 没有百姓的支持,还怎么重振大唐? 凤翔军裹挟百姓冲击西城门。 杨鉴部没有阻拦,而是退上城墙,眼睁睁看着凤翔军破城而去。 出了城,凤翔军扔下百姓,向西逃窜。 凤翔之西是陇州,不过李茂贞丢失凤翔,衰落是必然的,陇州跟凤翔不可同日而语,就算是山南西道诸州,在王建的掠夺下,也都贫瘠下来,支撑不了李茂贞的野心。 除非他能逃到兴元,但兴元的李继岌会接纳他吗? “传令高行周部、拓跋云归部追击李茂贞。”李晔对身后的传令兵下令。 突围的人不多,城里还有大量余孽,还在负隅顽抗,也有人趁机杀人放火,四处劫掠。 凤翔军是走了,但邠宁军进城了,加入烧杀抢掠之中,他们本就对这座城充满怨恨。 甚至一些天策军、禁卫军也开始抢掠。 士卒在血战之后,兽性被完全激发出来。 凤翔城被大唐经营多年,俨然西北第一大城,关中屏障,李茂贞因此城而兴,但现在城内到处哭喊和狞笑。 李晔看的面色铁青,看来要改变士卒,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拔出腰间横刀,“凡抢掠滥杀百姓者,杀无赦!” “凡抢掠滥杀百姓者,杀无赦!”亲卫都和中军呼喊着李晔的话阿,扛着天子旌旗,下了南城。 皇帝的命令还是有用的,至少禁卫军和天策军立即恢复了理智,停止了抢掠。 邠宁军置若罔闻,甚至有些被兽性冲昏了头的,拔刀相向。 李晔没有丝毫手软。 成百上千的邠宁军死于乱刀之下。 王行瑜脸皮颤了颤,这些都是他的手下,没想到皇帝如此心狠手辣。 破城不封刀,在他眼中再寻常不过了,这是从安史之乱以来的老传统。不过传统没有刀子狠。 邠宁军被杀怕了,终于不敢杀掠。 两个时辰后,混乱才被制止,残存的凤翔军见了天子旌旗,也只能投降。 夜幕渐渐张开,凉风阵阵,出来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如愁云惨雾般涌入耳内,异常惆怅。 仿佛是凤翔城在啜泣,杀戮,永远看不到尽头。 一列列的邠宁军被压到城中主街,按在地上。 这些人身上挂满了东西,粮食、铁器、缗钱、丝绢,连武器都扔了。 十几个天策军和禁卫军被押到最前排。 “朕的三条军令你们可曾记得?”李晔黑着脸问道。 士卒哭喊着饶命。 “朕问你们记不记得!” “遇战而退者斩。” “侵害百姓者斩。”“不服军令者斩。” 李晔叹气道:“你们都记得,你们都没有忘记。” 一挥手,亲卫都面带不忍的砍下去,十几颗人头滚落。 “你们还有谁不记得?”李晔大声吼道。 这几场战争将李晔的威望推到极限,皇帝也许个人武力不强,但大唐近三百年的威势仿佛全集中在他身上,令人不敢仰视。 “臣等谨记陛下军令。”李巨川率先跪了下去。 距离皇帝最近的王行瑜也承受不住,跪了下去,“谨记陛下军令。” “谨记陛下军令!”全城的士卒都喊了起来。 城内的哭声忽然停了,不少百姓躲在门缝和窗后看着。 章节目录 分歧 李茂贞觉得自己败得很冤枉。 凤翔城经营被他经营十余年,居然一天都守不住。 家眷全都陷在城内。 心中既惶恐又愤怒。 惶恐于朝廷军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大,一年之前还被自己信手拈来,一年之后,就能与自己分庭抗礼。而愤怒,是因为义子们。 兵临城下,人心不齐。 倘若李继徽从邠宁来援,李继岌从兴元而出,三面夹攻,皇帝就是神仙下凡,也必败无疑。 不过最让他愤怒的是身边的李继筠。 李茂贞原本的想法是与凤翔城共存亡,但李继筠不同意,认为凤翔已是孤城,必破无疑,双方分歧由此而来。 两人不得不将精锐留下来防备彼此,导致城墙上防守力量不足,被朝廷军攻破城池。 “逆贼休走!”喊杀声从身后传来。 此情此景,让他回想起当年陪僖宗逃奔蜀中,也是被人追杀,狼狈不堪。 “父王先走,儿臣断后!”李继筠手持重矛,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簇拥两千骑兵。 李茂贞目光阴沉,脸上却浮起慈祥神色,“我儿英勇,为父就靠你了。” 李继筠眼中挤出几点热泪,“父王不必惊慌,陇州还有继忠镇守,我们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李茂贞大笑两声,“我儿说的是,为父这么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区区小败而已。” 李继筠拨转马头,回身向李茂贞拱手施礼:“父王保重,儿臣这就为父王击破追兵!” “我儿亦要保重。” 父子二人亲情流露,言语间多有不舍,令在场凤翔军皆心生感慨,谁说岐王与大将军不和?简直是造谣。 李茂贞一直望着李继筠两千骑兵离去,才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陇州?李继忠若真心有他这个父王,早就要来援救了。 皇帝起兵这么大阵仗,西北谁人不知?却没有一个义子来救。 李茂贞对他们早就心死了。 什么义子?乱世还是要靠自己!他回望身边的两千士卒,这些都是自己的本部精锐,心中豪情再次翻涌起来,天地之大,自己何处去不得? 李继筠脱离李茂贞之后,并没有回军迎战追兵,而是引军南下。 他很清楚李茂贞已经完了,当日华州一败,凤翔军心就已经摇摇欲坠,和天下所有人一样,他不看好关中,也不看好唐廷,拿下关中又能如何?有识之士无不投奔关东和蜀中而去。 而他的目的正是蜀中。 王建正是用人之际,自己投奔是雪中送炭,想不被重用都难。 “贼将休走!”身后的喊杀声如影随形。 李继筠心中一怔,这追兵是怎么回事?不去追杀全是步卒的父王,却来追杀全是骑兵的自己? 什么人这么不开眼? 回头,在落日的余晖中见到一面“高”字大旗,对方只有一千起兵,当先之人,不就是当日华州之战的手下败将高行周吗? 李继筠心中一叹,这小子真是愣头青,一千起兵追杀自己两千骑? 还有没有天理? “呔!爷爷李继筠在此!”李继筠大吼一声,把身边的骑兵吓了一跳,几匹战马人立而起,大声嘶鸣。 两边各控住骑兵,并没有发起冲锋。 高行周走出本阵,“大唐高行周,敌将可敢决一死战!” 李继筠心头一乐,暗道来的正好,若是两军厮杀,自己部下难免有所损伤。 这两千部下是投王建的本钱,不能坏在这个愣头青手上。 李继筠示意身边骑兵不得妄动,策马缓缓走出本阵,掂了掂手中的重矛,轻蔑笑道:“小子还敢来送死?” 高行周却不答话,翻身下马,提枪前走几步,摆开架势,沉声道:“大唐高行周,决一死战!” 李继筠见他这个架势,不由得皱起了眉毛,这小子干什么?没有马,不就是一回合的事? 难道真是来送死? 旋即哈哈大笑,“你小子怕是得了失心疯,爷爷不送你上天都对不住你!” 旋即端起手中重矛,驱动战马,战马小跑、加速、狂奔。 高行周就像根木头般一动不动。 李继筠觉得他也许是被自己吓傻了,重矛之上寒光闪闪,带着一抹黯然的殷红。 论武力,李继筠觉得关中能跟自己过两招的也就自己父王李茂贞。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敢跟李茂贞动手的原因。 重矛之上厉风呼啸,如同无数亡魂在哀嚎。 高行周的身影越来越近,李继筠嘴角卷起冷笑,又一个无名之辈倒在自己矛下。暮色苍茫中,仿佛一道流星划过苍穹。 不,是闪电! 长枪快如闪电! 李继筠的重矛还没有刺到面前的木头人时,一抹冰凉从他喉咙上窜起。 接着,长枪被巨大的马力和自己喉骨折断。 李继筠倒下的时候,眼中最后看到的是落下地平线的夕阳。 为什么…… 巨大的冲击力让高行周右手骨折断,火烧一般的疼痛传来。 “马将军,行周为你报仇了!”高行周大吼一声,宣泄心中沉积的郁愤! 斩杀仇敌的快感让他血脉贲张。 上一次败北,并非他武艺不如李继筠,而是他力气不够,李继筠三十余岁,正是男人最巅峰的时候,膂力惊人,又占了重矛的优势,马上冲锋,双方硬刚,拼的是力量,高行周自然不是对手。 但在马下,就可以不用拼力量。 这个场景,早已在高行周脑海出浮现过无数次。 “将军勇武!”一千骑兵兴奋嘶吼。 李继筠部下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勇猛无敌的大将军,会被面前的小将一枪刺死。 “为将军报仇!”骑兵怒不可遏。但触及高行周森然的眼神时,没有一人上前,甚至战马都缓缓后退。 高行周根本不理睬他们的叫嚣,缓缓向他们走来,右手骨折,还有按住横刀的左手,“投降免死!” 吁—— 前排战马人立而起,承受不了高行周的威压。 仿佛面对一尊来自远古的魔神。 “投降免死!”一千骑兵也跟着一起喊。 凤翔骑兵面面相觑,一人血气翻涌,策马冲了上去,“受死!” 刀光一闪,战马和人分成两截。 高行周刀上不沾丝毫血迹,在暮色中发出摄人心魄的白芒。 章节目录 立威 禁卫军和天策军十几颗人头滚落,长街顿时安静下来。 邠宁军停止哭泣,凤翔城百姓停止哭泣。 李晔心中升起一股悲凉,禁卫军和天策军如今是他的左膀右臂,杀自己人,怎么都不会好受。 但不得不这么做,今天他们敢侵害百姓,明天就敢不服军令,后天就敢遇战而退。 军纪是军队的脊梁,没有这条脊梁,大唐凭什么在这乱世里站稳脚? 而李晔凭什么管束他们? 就算恢复大唐,也只是武人们的狂欢盛宴。 没有人敢看现在的皇帝,全都低着头。 邠宁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不过李晔还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朕念你们是初犯,不知军纪,饶你们一命,再有不遵军纪之事,定斩不饶!”邠宁军一个个被横刀架在脖子上,自忖必死,没想到捡了一条命,一个个对皇帝感恩戴德起来。 “谢陛下不杀之恩。” 跪在地上的王行瑜,看着手下士卒唯唯诺诺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在自己手下,他们可没这么驯服过。 皇帝简简单单一个杀人立威,就收服了军心。 不过还是佩服杀伐果断,外表看起来有些文弱的皇帝居然比自己还狠。 自己输的不冤。 十几颗天子亲军人头落地,效果比杀上千邠宁乱军还有效。 混乱的凤翔城渐渐安定下来。 夜色降临,凤翔城宵禁,各军都退到城外安营,俘虏去了甲胄和武器,分开看管。 城内只留五千禁卫军巡夜。 李晔带着五百亲兵入驻岐王府。岐王府虽然是王府,却比河中王府档次差多了。 李茂贞兵头出身,没有太原王氏子弟们会享受生活,而关中贫瘠,他本人一直南征北战,也就不怎么注意个人享受。 李晔感觉与其说是王府,还不如长安坊间的官宦大宅。 当然,李茂贞这一点,李晔还是很佩服的。 这么快攻下凤翔城,不仅李晔没想到,李茂贞也想到,家眷全部陷在城内。不仅是他的,整个凤翔军将领的家眷都被看管起来。 将领领军在外,家眷留在后方,此策古已有之,现在全便宜了李晔,有了他们,凤翔镇和山南西道的大小军头不说望风而降,最起码不敢与朝廷为敌吧? “陛下这是此战有功将士的名单。”李巨川一直侍候在皇帝身边,俨然皇帝手下第一智囊自居。 李晔也是这么认为的,能这么顺利拿下凤翔,李巨川的计谋起了很大作用。 接过名单,排在前面的赫然是李周、杨师厚、魏五郎、黄逢等等一系列的人名。 杨师厚不必说,亲眼所见,历史上对他的评价绝非虚言。 魏五郎的名字,李晔也见过多次,上次华州大战,此人就在立功名单上,不过当时立功的人很多,暂时没有提拔他,录下军功,只是厚加赏赐。 但这个李周,李晔还真没什么影响。 能排在杨师厚前面,想必也不是简单人物。 李巨川咳嗽两声,低声道:“陛下,这个李周就是覃王,随杨鉴将军攻东城,第一个登城。” “什么?”李晔又惊又喜。 先登在历代都是头功,赏格甚至超过斩将夺旗。 历代得此功者,差不多都能成为军中大将。 李嗣周一个亲王,居然有如此能耐,还真是李家的列祖列宗保佑。大唐衰微至此,宗室早就腐朽不堪,汉末还有刘氏群雄撑个场面,唐末李家人比明末朱家人都不如,好歹朱家还有几个王爷出来站站台。 李嗣周这么猛,李晔当下准备弄个指挥使给他。 李巨川小眼睛又闪起来,“覃王如此大功,不宜封赏过重,一个都头足矣,过重则失了军中法度,其他人心有怨言。” 李晔一见他眼神,就知道他又在动心思,这家伙在担心覃王蹿升太快,对李晔形成威胁。 读书人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就是多。 不过想想也是,宗室大将,用的好,无往不利,用不好,就是砍了自己一刀。 就算李嗣周忠心耿耿,他手下的兵头呢? 后世李嗣源对李存勖也忠心耿耿,被手下推着造了反。 在制度没有健全之下,还是要慎重一些。而且直接给他一个指挥使,其他人怎么想? 要知道现在的杨师厚也是副指挥使。 “也好。”李晔从善如流。 当下提拔李周、魏五郎、黄逢为都头,杨师厚的功劳暂且录下。 军中都头以上任免,都在李晔手中,没有皇帝印玺,便没有效力。 现在两军将领都只管军事,钱粮大权被李晔抽离出来,李晔让张承业组建辅军,就是这个目的。 辅军没有将军职位,只有总管、司马、掌记一类偏文职的官职。 正好可以跟战军分割开来。 战军只管冲锋陷阵,辅军负责后勤辎重,各不相干,互不统属,同时又能相互制约。 藩镇的兴起,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唐廷放弃了军、政、财三权,藩镇俨然成了一个个小王国,节度使自行任免军官,自行筹集粮草,甚至政务也一并拿在手里,跟中央朝廷脱节,一旦他们做大,怎么肯屈居唐廷之下? “天色已晚,臣先告退了。”李巨川向李晔施礼。 他这么一说,李晔也感觉累了。 今天一天精神高度集中,现在松懈下来,顿觉疲累。 李晔一个人准备去内宅睡觉。刚进卧室,就闻到一股幽香,初时以为是香炉,没怎么在意。 再看时,忽然发现内堂角落里站着一个女人。 李晔吓了一跳,“你是什么人?” 由不得他不慌啊,兵荒马乱的,凤翔城刚刚打下,混进一两个刺客太正常不过了。 而中晚唐的刺客也是大名鼎鼎,宪宗朝宰相武元衡大街上被刺杀。至于皇帝,各种莫名其妙的死亡再正常不过了。 女人没有回答,反而嘤嘤呀呀的哭了起来。 李晔前世是个屌丝,也没女人在他面前哭,见了这阵仗,心一软,好言劝慰:“不要哭了,你为何出现在此?” 这女人似乎不是刺客。 女人抬起脸,只看一眼,李晔就被她长相惊艳到了,梨花带雨,沉鱼落雁,而且是纯天然的美女。 李晔忽然知道她为什么会被带到卧室,一定是有人为了讨好自己。 至于是谁,还用想吗? “妾身是三将军内妇,朝廷大军破城,妾身就被带到此地。” 三将军?李茂贞收了一堆义子,李晔也分不清谁是谁。 “你家将军是何人?” “妾身夫君乃是岐王帐下大将李继徽。” 李晔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可是熟读三国演义的,曹操进宛城,没管住自己下半身,差点丢了自己脑袋。 普通男人管不住下半身都会大祸临头,更何况他这个皇帝。 再说自己在李巨川眼中就是一个好色之徒? 不过这女人的确勾人心魄,该大的地方大,该翘的地方翘,单单看了两眼,李晔心中就升起一股邪火。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李晔心中默念,走出内室,呼吸外面空气,才算平息心中的火焰。 “传李巨川来见朕。” 还是要警惕啊,这些人变着花样来腐化自己。 幸亏自己意志坚定。 章节目录 朕就在你眼里是好色之徒? 李巨川慌慌张张的跑来,小眼睛盯着李晔的脸瞅来瞅去。 “里面女人是你弄来的?”李晔语气不善。 “臣见陛下多日劳累,特意找来服侍陛下。” “服侍?你知道她是谁?” 李巨川摇摇头。 “李继徽的夫人!” 李巨川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这事传出去不仅有损皇家体面,更有可能激怒李继徽,本是一片好心,没想到办错了事,“臣一时不察……” “不察个屁,朕里就在你眼是好色之徒?” “陛下英明神武,臣一时糊涂。” “你不糊涂,就是花花肠子多,用心做你的事,少来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李晔一脸正色。 “是,陛下,那这个女人……”李晔不耐烦道:“哪来的送回哪去。” 男人管不住裤腰带是危险的,特别在这个乱世,色字头上一把刀。 也就朱温这种实力强悍的大佬,能敞开裤带子率性而为,自己这点身家,还是悠着点。 李巨川小眼珠子转两圈,“陛下,凤翔既下,不可让李继徽在邠州久持,否则让其稳定根基,邠宁不可为朝廷所得,不如由臣送此女去邠州,劝降李继徽。” 李晔一愣,李巨川与李继徽是旧识,他去劝降也算合适。 不过,若是李继徽不讲武德,直接把李巨川咔嚓掉了,那自己不就损失大了? 上次在华州城下,这人就是滚刀肉、铁头娃。 具备唐末武人所有特点,关键还心思机敏。 “不行,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朕身边无人矣。” 张承业、韩偓、赵崇凝三人都是君子脾性,治世之才,他们那一套在如今的乱世玩不转,而李巨川的花花肠子简直太适合这乱世了。 李巨川感动道:“陛下放心,臣有六成把握说服李继徽,就算不成,看在臣送回他夫人的份上,也不会为难臣。” 话是这么说,但李晔实在被武人们的神操作搞怕了。 从董从实到孔钦望,不仅不在乎别人的命,自己的命挂在裤腰带子上。跟这些人耍嘴皮子,最大的可能就是先让他们砍了嘴皮子。 “朕说不行就是不行。”李晔断然拒绝。 “陛下!”李巨川居然跪了下来,“臣今年四十有三,有幸得遇明主,死而无憾,方今天下,朱全忠窃据中原,意在天下,李克用据河东图河北,王建占西川谋东川,杨行密跨江淮,意在江南,陛下起步已晚,关中疲敝若此,早一天平定西北,便能多积一分力,臣夙兴夜寐,心甚忧惧,不能不以身犯险。” “下己……”李晔从不轻易称呼李巨川的字,在他心中,李巨川类似于忠犬一类的人物,而现在,李晔把他看成朋友了。 “陛下不可犹豫不决,李继徽深有韬略,若能为朝廷所用,必能成为陛下臂膀!”李巨川头重重磕在地上。 李晔长长叹了一口气,扶起李巨川,“好,你去邠州,若李继徽真敢动你,朕将踏平邠州,朕让辛四郎陪你去。”“臣谢陛下。” 女人被送走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李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天亮的时候才眯瞪了一会儿。 感觉闭眼没多大一会儿,就被亲卫推醒了。 脑袋瓜子疼的难受。 原来是杨鉴和高行周回来了。 高行周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末将幸不辱命,斩杀贼将李继筠,收降骑兵一千三百。” 猛将就是猛将。 骑兵这玩意儿,李晔可是太缺了,冷兵器战争没有马,就像少了两条腿一样。 杨鉴一脸沮丧,“末将无能,没能追上李茂贞残部。” 李茂贞是西北地头蛇,熟悉地形,摆脱追兵不是难事,眼下凤翔大局已定,李茂贞不可能再有之前声势,无论他跑到哪个义子那里,都要面临在凤翔城一样的问题。 可以说西北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李晔甚至觉得天下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一个曾经的岐王,哪个势力敢收留他当祖宗? “无妨,两位将军辛苦,可先去休息。” 二将拱手告辞。 攻下凤翔,整个西北的局势就明朗了。 陇州李继忠和邠州李继徽都是孤城一座。 特别是邠州,刚刚易主,正是人心浮动之时。 从李继徽的一系列表现来看,此人能力不俗,当初在华州放了他一马,现在又放了他夫人,他若是不傻,就不会抵抗到底。 邠州若降,那么陇州、庆州、宁州,就都不是问题了,整个西北都落入囊中。 唯一可虑的就是兴元的李继岌。兴元就像一根钉子,顶着关中。 不过以目前自己的实力,能吞下凤翔和邠宁两镇,已经是极限。 山南西道的诸州是别想了,而且整个汉中在王建的打击掠夺之下,恐怕跟关中一样贫瘠。 李继岌目前最大的敌人不是唐廷,而是西川的王建。 王建可不是简单人物,在李晔心中比李茂贞强太多。 此人跟韩建一样起身忠武八都,从底层杀上来的牛人,僖宗朝时曾统领神策军,宿卫宫中。 历史上王建最鼎盛的时候,几乎灭了李茂贞。 兴元夹在关中和西川之间,正好可以当个缓冲。 李晔揉了揉额头,“传令山南诸州、陇州、庆州、宁州诸将来见朕!” 李茂贞倒了,此时趁西北诸州群龙无首,正好可以试试传檄而定。当然,铁头娃肯定有人愿意当,人性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你不冲他亮亮大刀子,他都不正眼瞧你。 凤翔城在白天也是严加看管,邠宁军在天策军的看管下清理城内尸体,倒塌的民房。 除了攻城的时候死伤惨重,最大的伤亡是李晔下令斩杀抢掠的乱军。 伤兵的都得到了治疗。 按现在的情况,只要是人,李晔都如饥似渴,没办法,关中就是这么缺人。 下午的时候,各军伤亡被统计出来。 伤亡最大的是邠宁军,两万人,阵亡三千余人,死于李晔平乱三千余人,包括伤兵在内剩下一万四千人。 天策军和禁卫军伤亡主要集中在杨鉴部和阿史那真延部。 阿史那真延立功心切,但有时候不是想立就能立。 李广想立功想了一辈子,最后迷了路,落得个挥刀自刎的结局。 不过阿史那真延的这股气势还是不错的,李晔特意传旨安慰他戒骄戒躁,以后有的是机会。 唯一令李晔不爽的就是李茂贞居然也是个穷光蛋,府库里居然只有两万石不到的粮食。 凤翔城是西北首屈一指大城,粗略统计人口差不多十七万。 本指望打破凤翔能发一笔小财,如今的情况搞不好还要长安的粮食来填。 百姓自己手上应该是有粮食的,而且马上就要秋收了,周边的田地有些收成。 李茂贞总不会丧心病狂的破坏自家粮田吧? 粮食没有,但兵器盔甲堆满了武库。 唐末各藩镇别的没有,这些东西绝对不少,各式刀剑、长矛、盔甲、马甲。 令李晔大喜的是,居然发现三百多把陌刀,李筠的陌刀队让李晔印象深刻。 原打算在长安搜寻,但长安比凤翔还穷,多次被叛军攻破,府库里都可以跑老鼠了。 天快黑的时候,一骑由北飞驰而来,直趋李晔驾前,慌忙下马,半跪于地,“陛、陛下,辛将军、与李继徽、在筵席上发生冲突,辛将军被围攻打伤,此去所有人都被李继徽关押。” “什么?”李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李继徽还真敢动手。 不过听上去似乎是辛四郎在搞事? 章节目录 难道是故意的? “你慢点说,不必惊慌,到底怎么回事?”李晔安慰道。 亲卫舌头终于不打滑了,“辛将军酒宴之上喝醉了,出言讥讽李继徽,李继徽一开始不在意,后来李继徽让其夫人敬酒,辛、辛将军……动手、动脚……” 李晔一口老血涌上喉咙,什么叫动手动脚? 辛四郎这厮还真畜生,自己身为一个皇帝都不敢“动手动脚”,他倒捷足先登了,还当着人家丈夫的面? 这是喝了多少酒? 没看出来,这家伙这么不安分,在自己面前乖的像孙子,在外面欺男霸女。 还有这李继徽,不知道他女人长得祸国殃民吗?不藏着,还让她出来敬酒,这不是找事吗? 不过李晔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辛四郎都被抓了,按说李继徽不会放过漏网之鱼。 “小人是李继徽放回来报信的。” 放回来?李晔略一思索,这事前前后后似乎有些不对,李继徽明知道辛四郎是个粗胚,还是他夫人敬酒,难道是故意的? 如果是故意的,他这么做就有意思了。 很有可能他想归降朝廷,但不清楚李巨川分量够不够,所以闹出这么个事来,一来试试皇帝的心胸,二来让皇帝觉得亏欠他,三来这事发生了,皇帝肯定要亲自来谈。 李晔心中一笑,这番猜测也许有疏漏,但相差应该不远。 这个李继徽还真不能把他当寻常武人看待,怪不得李巨川一直夸他深有韬略。 这年头玩刀子的兵头,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想通这些,李晔也就不慌了。 “传令阿史那真延部,跟朕去邠州会一会李继徽。”不到一炷香功夫,阿史那真延部集结完毕,不过阿史那真延脸上始终带着愧色。 李晔心知他是因攻城没有立功而愧疚。 凤翔城以北,也是遍地无人掩埋的尸骨。 田地都荒废了,这么打来打去,百姓也不可能安心耕种。 关中这十几年就没停歇过,一场大战接着一场大战,关中被耗空了,大唐也被耗空了,关东、江淮、蜀中赶超上来,大唐由此而衰。 历次兵乱,懿宗僖宗就往蜀中跑,有皇帝的示范作用,百姓也跟着往蜀中跑。 导致蜀中得到大量人口,获得空前发展。 又遇上王建这么一个雄才大志之人,想不崛起都难。 凤翔境内至少还能看到一些生气,进入邠州,简直是一片赤地,此地处于黄土高原的西南部,干旱少雨,农作物不易生长,加上王行瑜这么个活泼好动的主,可想而知境内的情况。 李晔原本还担心李继徽凭邠州崛起,现在看来是想多了。 难怪李茂贞得势的时候对邠宁镇没兴趣。 西北最精华的地方就是凤翔一带,以及南面凤、兴二州。 控制这三个州,就可以辐控整个西北。 加上长安和凤翔一衣带水,以渭河为纽带,整个关中就盘活了。唯一的缺陷还是人口。 凤翔而二十万人不到,加上长安、同、华等州,如此广袤的区域,加起来人口也没超过一百万。 同时期的汴州,人口差不多八十万,杨行密治下的宣州,人口七十余万。 整个关中的人口还没有中原和江淮一个州的人口多。 具体的数字李晔记不太清,盛唐八千万人口,到了唐末两千万人口是有的。这么一对比,就知道实力差距有多大,关中有多虚弱。 当然,关中肯定不止这点人,战乱频繁,百姓避入深山。 邠州城跟凤翔城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也就后世一小镇的规模。 李晔刚亮出天子旌旗,城内策马迎出几骑,马上之人未穿甲胄,也没带武器,皆穿青色圆领袍,风尘仆仆奔到阵前,为首一人甩鞍下马,半跪于地:“末将杨崇本拜见陛下!” 杨崇本是李继徽的本名。 李晔在马上打量此人,三十左右的年纪,目光灵动,颔下微须,长相本本分分,穿着圆领袍,完全不像武人,倒是多了几分文气。 现在他自称杨崇本,很明显就是与李茂贞划清界限。 而且带着这几个人就敢来阵前见自己,颇有胆色。 原本以为此人跟王行瑜一样五大三粗的西北大汉,没想到是这般人物。“杨将军请起。”李晔可不敢小看他。 杨崇本起身,行礼甚为恭敬,“末将在邠州日夜盼见陛下天颜,今日得偿所愿。” 李晔笑道:“朕在凤翔,也想着杨将军你,但不知杨将军心中有没有大唐。” 杨崇本拱手施礼:“末将早有报效朝廷之心,只恨未得其便,才辗转至此。” 这话听听就罢了,若当了真,就是脑子进水了。一个月之前在华州城下,这家伙还铁了心当铁头娃。 李晔干笑了两声,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不提辛四郎之事。 “逆贼李茂贞已经败走,关中百废待兴,不知道杨将军有什么打算。”有什么话,干脆现在挑明了说。 “陛下何出此言,末将自然奉陛下旨意。” 别看现在客客气气的,在李晔心中,这跟谈生意做买卖没什么两样。 “邠州疲敝之地,杨将军这个节度使不做也罢,朕另立一军,为骧武军,驻卫长安,钱粮皆由朝廷供给,将军意下如何?” 杨崇本目光变幻不定,投奔朝廷是一回事,怎么投奔又是另一回事。 冯行袭和王行瑜都投归了朝廷,但两者的待遇天差地别。 做买卖讲究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这已经是李晔能开出的最好条件,至于邠宁节度使,想也不要想,不可能弄下来一个王行瑜,又送上去一个李继徽,现在叫杨崇本。 杨崇本颇为识相,也没提邠宁节度使,不过就这么归降朝廷,他心有不甘,毕竟手下有七千军,和一座邠州。 事实上,李晔更看重的是杨崇本这个人。 随着地盘的扩大,对将领的需求也是极大的。 杨崇本似乎另有想法,向李晔拱手道:“末将起身草莽,何德何能?身边皆是粗鲁之辈,不敢宿卫长安,惊扰圣驾。” 野兽一旦进入丛林,怎么肯再回笼子里? 李晔心中恼怒,这家伙还真敢拒绝,难道他以为一个邠州七千军,就能抵抗现在的唐廷? 本以为他是个识时务的俊杰,没想到还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愚蠢之人。 李晔叹了一口气,“看来杨将军信不过朕,也信不过大唐。”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唐廷再穷困,搞死你杨崇本还是没问题的。 李晔若是起意,现在就可以让亲卫砍翻这几人。 不过碍于李巨川和辛四郎还在城内,李晔才忍住了。 杨崇本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向李晔磕头,“末将请镇秦州!” 章节目录 真的是喝多了 秦州就是汉之天水郡,地处秦岭西段、渭水中游,物产丰足。 咸通五年升为天雄军节度使,治秦州。 但一百三十年以来,秦州就是大唐和吐蕃争夺的热点区域。 唐宝应元年,虚弱的大唐刚刚经历安史之乱,吐蕃趁机大举东出,一举拿下渭、秦、成、河、兰等州,陇右大部沦丧,后又攻泾、邠二州,下长安,肃宗不能抵抗,弃长安走陕州,吐蕃大掠而归陇右。 后吐蕃衰落,内乱不断,对陇右诸州的统治也薄弱起来。 自此大唐和吐蕃反复争夺秦州附近州县。 大中之治,唐廷回了一口血,收复秦州等部分地区。 后黄巢攻入关中,唐廷彻底失去对藩镇的控制,当时的凤翔节度使李昌符作乱,秦州基本就处于自生自灭状态。现在秦州名义上在凤翔镇治下。 但这么多年一直纷争不断,今天吐蕃人杀过来,明天党项人砍过去,还有吐谷浑遗部,汉民乱匪,混战不休,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大唐。 杨崇本要这个地方,动机就相当值得深思了。 越是混乱的地方,越是充满机遇。 再说唐末武人,还怕混乱和危险? 李晔一时犹豫起来,看来自己真的是小看这个杨崇本了。 杨崇本和随从都拜伏在地,头都没抬起来。 “原来杨将军早就成竹在胸。”李晔皮笑肉不笑道。 “末将一片赤心,陛下明鉴。”杨崇本还是没有抬头。 李晔心中冷笑,也罢,秦州就秦州吧,反正自己现在手伸不到那边去,拿下凤翔和邠宁诸州,已经到了极限。也许这就是杨崇本敢堂而皇之提出来的原因。 他是算准了唐廷的实力,才玩这么多幺蛾子。 “很好,杨将军莫忘今日之言,即日起,封杨崇本为秦州防御使!” 防御使是军事长官,只有军权,不像节度使军政财三权一把抓。 杨崇本伏着头,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过了片刻才道:“末将谢陛下隆恩。”稳住凤翔、关中一线,秦州就是唐廷手里的风筝。 过程虽然曲折,但买卖还是谈成了,接下来就是宾主尽欢的传统戏码,李晔带着亲卫和阿史那真延部入城。 果然如李晔所料,邠州城内甚是残破,民房都没有几座,也就邠宁节度使府有些样子。 街上见到的几个百姓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见了天子旌旗,全都泪流满面的跪拜在地。 李晔也心中感慨,这些老人历经沧桑,没想到对唐廷还有崇敬之心。 唐室衰微,天人未厌。 天怒人怨的是秦宗权、孙儒、李罕之等辈。 李巨川已在府外迎接,满脸愧色,“臣、臣未能完成使命。” “无妨,杨将军早就成竹在胸。”李晔笑道,有杨崇本在身边,也不好说太多。 李巨川小眼睛闪了闪,默不作声。辛四郎也被放了出来,见了李晔,表情都有些不自然,就像后世犯了错误的学生见到家长。 “末、末将……” 众目睽睽之下,李晔一鞭子抽在他身上,“你小子长能耐了,翅膀也硬了,朕管不住你了。” 这一鞭子看着重,但打到辛四郎身上,还不是挠痒痒?人高马大的辛四郎双腿跪地,额头上全是冷汗,“末将不敢、不敢,当时真喝多了。” 这戏本来就是演给杨崇本看的,杨崇本顺着台阶就下了,“辛将军当时真喝多了,末将亦有不是之处。” “你真喝多了?”李晔盯着辛四郎。 虽然是杨崇本下的套,但不教训这厮,不知道以后还会弄出多大的乱子。 “真喝多了。”辛四郎一脸憨厚的点头确认。 “打五十鞭子!” 身边亲卫一愣,五十鞭子不是小事,下手重些,寻常人的命也就没了。 李晔是真的生气了。 前次在华州,也是这厮搞事,差点让华州兵兵变。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杨崇本别人不找,就找他,很能说明问题。 “你若不愿意挨,上交军牌,回长安当个寻常百姓吧。”李晔板着脸道。 事实上,李晔对辛四郎非常看重,当日神策三将兵变,是他不离不弃守护在自己身边,才等到翻盘的机会。 以后若是大唐能振兴,这厮职责也越大,还是这个德性,就容易让有心人找到空子。 再说以他的性格发展下去,迟早会犯了军纪,到时候可是要掉脑袋的。 李晔这么做,就是要给他一个教训。 辛四郎一句话都没说,脱下盔甲,就这么当街趴在地上。两名亲卫咬牙,上去抽打。 街面上挤满了观望的士卒。 皇帝本人看着,行刑的亲卫不敢放水,过不多时,辛四郎后背鲜血淋漓,一声没吭。 “陛下治军果然严谨,难怪李茂贞和王行瑜都败于陛下之手。”杨崇本叹道。 “李茂贞、王行瑜多行不义,不奉大唐,如何能不败?”李晔盯着杨崇本,仿佛这家伙就是李茂贞、王行瑜的下一个。 杨崇本被李晔的眼神搞得非常不自在,拱拱手,“陛下教训的是。” 五十鞭子很快打完,辛四郎一下从地上跳起,跪在李晔面前,“末将知错了。” 李晔也惊讶,这厮真是铁打的,除了背上鲜血淋漓的,看上去就像没事人一样,“带他下去疗伤。” 邠州大事已定,接下来的迁军事宜,李晔也没什么心思,让李巨川全权负责,自己赶回凤翔。杨崇本的幺蛾子给李晔提了一个醒,盯着凤翔诸州动心思的人绝不在少数。 为免夜长梦多,还是要快刀斩乱麻。 留下阿史那真延部守邠州。 自己带着亲卫都赶回长安。 骑了一夜的马,李晔没感到丝毫疲惫。 唐廷就像一个虚弱至极的人,需要各种养分恢复体力。 各州的檄文已经送到,兴元如意料之中的没有动静,山南西道以南靠近蜀中的十余州也没有动静,这很正常,前次王建出兵兴元,这些地方已经被打烂了,人口也被迁往西川。 唯一响应朝廷号召的就是凤州,凤州距离凤翔也就百多里,不响应也不行。 陇州李继忠手上一万大军,铁头娃肯定是当定了。 兴州、洋州、庆州,自持天高皇帝远,还在观望。 敬酒不吃,李晔只能给他们准备罚酒了。 特别是兴州和洋州,这两州把兴元夹在中间,拿下它们,兴元李继岌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处于战略包夹之中。 章节目录 先修整,再进攻! 打不打兴元以后再说,但拿下兴、洋二州,就向李继岌证明了朝廷有打你的实力。 以后若是李继岌有什么异动,李晔可以给兴元来个两肋插刀。 现在跟西川王建是盟友,但汉中对川蜀太重要了,等于自己裤腰带捏在别人手上,王建能没有想法? 不过这事得两面看。如果关中强,兴元就是蜀中的裤腰带,但眼下是蜀中强,兴元就是关中裤腰带了。 在凤翔休养几天后,张承业率两万辅军赶到,各部损失的兵力得到补充。 李晔召回周云翼部的骑兵。 岐王府现在成了李晔的议事厅,禁卫军、天策军将领依次林列,都头一级都被传召。 看着这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面孔,李晔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股自豪,这就是自己的家底,也是大唐崛起的基础。 最高兴不是李晔,而是李嗣周、魏五郎、黄逢等一干新进窜起的都头。 大家都还如此年轻,正是血气方刚朝气蓬勃的时候。 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伤。 当然,也有不年轻的,比如杨师厚、孟方同等人,殿中还有一些接近四十的都头,一看就是百战老兵,眼神沉稳,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凌厉之气。 他们放在其他势力,也属于年轻将领。 暮气沉沉的大唐正需要这些年轻的血液激活。 李晔咳嗽一声,殿中便鸦雀无声,“朕去年在长安,被逆贼李茂贞逼的束手无策,一年之后,得诸位之力,剪灭凶逆,朕代大唐谢过诸位!” 李晔从软榻上起身,向殿中诸人行了叉手礼。 李茂贞还没死,家眷也全在城中,李晔没动他们,算不上灭,只能是剪除李茂贞势力。 “此乃末将分内之事,陛下折杀我等。” 殿中诸将也向李晔还礼。 行礼之后,李晔慨然道:“凤翔既定,西北唾手可得,不尊大唐者,请诸位为朕讨之!高行周、杨鉴听令!” “末将在!”二将齐出,半跪于地。 “杨鉴攻兴州,高行周攻洋州!”按照李晔以往的心思,不太想让将领单独领军,不过眼下自己声威正隆,制度差不多形成,高行周和杨鉴都是忠心耿耿之人。 凡事都有开头,以后大唐振兴,李晔不可能面面俱到。 高行周兴奋无比,“十五日之内,末将定拿下洋州!” 洋州没有大军,也没有太出名的将领镇守,十五日之内还是有可能的。 不过光从凤翔赶到洋州,差不多都要十天,五天时间攻城,肯定伤亡极大。 凡事都有个万一,这年头名将如过江之鲤,搞不好又蹦出什么人物来,“朕要的是尽量完好的兴州,不是一片废墟的兴州,高将军不可急躁。” “末将领命。” 杨鉴这次攻凤翔,第一个破城,让李晔大为惊奇,既然有这能力,不用肯定是浪费。 要说李晔最愿意培养的,肯定是当初最早追随自己的人。这是人之常情。 李晔扫了一眼周云翼,这家伙年纪轻轻,脸上一片淡然之色。 什么人说什么话,跟周云翼不用废话。 “周云翼听令,你部会合阿史那真延,向西攻取庆、宁等地。” “末将领命。” 剩下一个陇州铁头娃李继忠,李晔准备亲自料理。 大军云集,禁卫军、天策军士卒脸上闪着激动之色。邠宁军则有些格格不入之感,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彻底融合他们。 高行周带着本部四千人,加上两千骑兵,往东而去。 这么点人攻打一个州有点勉强,不过眼下山南诸州因凤翔的收复,正处于人心惶惶之际,而且高行周有朝廷大义在,气势上已经占了极大优势。 周云翼李晔是不担心的,邠州之西,比山南诸州还要虚弱。 兴州就在凤翔眼皮子底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李晔能迅速接应。 李晔留拓跋云归守凤翔,自己率两万大军进兵陇州。 凤翔之北,快被蹂躏成废墟,但凤翔之西,却是青黄色麦浪翻涌,河流纵横,树木葱绿,俨然西北小江南。 即使是长安附近也没有这么生机勃勃过。 熏风中都带着温润水气。 在李晔来自后世的印象中,黄土高原多是干旱少雨的地区,但此地超出了李晔的认知。 “当年秦襄公定都于此,大秦由此而兴,今陛下得此地,大唐亦会兴盛。”李巨川感叹道。 能不能兴盛,李晔不知道,但此地连上凤翔、秦州,若能治理好,便又是一处粮仓。 怪不得杨崇本处心积虑的要拿邠州换秦州,两地天壤地别。 李晔暗叹亏大了。 也难怪李继忠要当铁头娃,这么好的地界,谁舍得放弃? 不只是李继忠,宝应元年,吐蕃人大军东侵,陇右大部沦丧,但陇州依然是铁头娃的存在,吐蕃人攻不下来,绕过陇州,北取泾原,下邠宁,才攻入长安。 而吐蕃攻不下陇州,原因在于陇州之西在汉代修了一处关隘,名为陇关! 大中六年防御使薛逵在此基础上修建大震关。 如此重要的地方,李晔若是不拿下来,凤翔地区便没有安全感。 “传令诸军,不得践踏粮田。” 陇州城历历在目,城头还飘扬着李字大旗。 也不知道是李继忠的李,还是李茂贞的李。 两万军攻打一个一万人镇守的大城,有些勉强了。 但天子旌旗之下,代表的是朝廷大义。 李继忠可以不鸟朝廷,他手下的士卒可都是关中子弟,怎么着在他们心目中有些震慑力吧? 刚刚扎下营寨,城内便派人来了,“李继忠将军愿为陛下永镇陇州。” “让李继忠亲自来见朕。”李晔都不想废话了。 冯行袭把全家送到长安,才消除李晔对他的敌意。 杨崇本也是亲自来阵前觐见。 李继忠一句话就想让李晔放弃陇州,岂不是白日做梦?后世赵大有句话说的不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陇州形胜之地,差不多就是长安跟华州的关系,失去陇州,就等于失去一半的凤翔。 李晔还没这么慷慨。 李继忠若真能像杨崇本一样来觐见,李晔或许会高看他几分。 不过不是所有武人都能有杨崇本的眼光、胆量、以及谋略。 使者回去,陇州城墙上的布防更加严密了。 “末将请命攻城!”孟方同第一个站出来请命。 章节目录 若不能击杀敌将,末将提头来见! 孟方同手下大半是自愿留下的河中军。 上次华州大战,河中军被李继筠骑兵冲垮,是他聚拢溃兵抵挡李继筠,虽然失败了,但给了杨师厚时间,最终挡住李继筠骑兵。 不过他的身体似乎没有完全恢复,脸色有些惨白。 这种场合若是拒绝,肯定会伤他的锐气。“孟将军壮哉,朕亲自为你擂鼓!” “谢陛下!”孟方同一脸喜色下去准备。 第一波攻城,主要试试李继忠的成色,以及陇州士卒的士气。 两万人围陇州有些勉强,兵力太分散,若李继忠胆子大些,出城突击,搞不好中招。 李晔干脆只攻打东门。 孟方同也是身先士卒的勇将,扛了一面盾牌亲自攀城。主将带头,自然人人奋勇,两套札甲披在身上,寻常弓箭除非射中面门,否则根本没什么作用,擂木滚石倒是能造成杀伤,很多士卒被砸下长梯。 陇州城显然不能跟凤翔城的城墙相比,李茂贞把凤翔当成大本营,多年经营,城高池深,陇州城才一条十米左右的护城河,城墙也才五米左右,被砸下长梯的士卒,只要没被摔死或砸死,又爬起来攻城。 士气可用,城上防守力量也算强,但气势明显不足。 陇州城有一万大军,但城墙上展开不了这么多兵力。 孟方同几次攀上城墙,都被长矛逼了下来。 “陛下,末将、末将也想去攻城。”辛四郎瓮声瓮气道。 李晔没想到他会提这样的要求。 不过想想也对,这厮估计在长安憋坏了,几次大战都没他的份。李晔心中一动,亲卫都长期宿卫自己身边,也要去见见血,不然一些人骨头就懒了,若李晔料想不出错,估计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里,关中不会有大战。 刀剑需要磨砺,人也是一样,不磨就会生锈。 “朕准了,你带三百亲卫上去,可不要给朕丢脸。”李晔笑道。 自从在邠州抽了五十鞭子,辛四郎人老实多了。 不过老实是在皇帝身边,上了阵,就把李晔吓了一跳,单手扛着一面方形大盾,挡在前面,身手一亲卫扛着他的大斧头,仿佛人形坦克一样往城墙上爬。 这厮搞得这么夸张,加上他魁梧的身材,自然被城上士卒注意到了,石头擂木全往他身上招呼。 不得不说辛四郎确实勇悍,右手和肩膀穿了就是人心。 不过,这一仗具体怎么打,李晔就有点力不从心了,排兵布阵他是外行。 但有的是内行啊。 “传杨师厚来见朕。” 杨师厚在凤翔之战中受了伤,还未完全恢复,历史上杨师厚死得早,应该是年轻时太猛了,身体扛不住了。 “末将拜见陛下。”杨师厚声音洪亮。 “不必多礼。”李晔微笑示意,“杨将军伤怎么样了?” “末将并无大碍。” “好,今夜李继忠很可能来劫营,朕给你八千人,一定要留住李继忠!”不管是不是李继忠亲自带兵,都是一场大战,八千人以逸待劳,加上杨师厚,胜算极大。 李晔留一万多人在身边,静观其变,杨师厚胜,自己趁势攻城,不胜,自己也可以支援他。 杨师厚眼中光彩大盛,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 抓住机会的人很少。 杨师厚跟着李罕之混了十几年,如何不知道这是皇帝在给他机会? “若不能擒杀李继忠,末将提头来见!” 章节目录 让百姓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 提头来见有些不吉利。 目前为止,劫营只是推测,若李继忠不来,难不成杨师厚真自己砍自己脑袋? 李巨川倒是很确定。 李晔觉得不管李继忠来不来,自己都要准备。 天黑之前,李晔带了两名亲卫巡视各营,今日攻城烈度高,持续时间不长,攻城都是重甲兵,伤亡倒是不大。见了皇帝来看望自己,士卒们喜不自胜。 虽说从中唐起,皇帝经常被藩镇头子们打脸,但在普通士卒心中还是有些影响力的。 李晔本不怎么端架子,跟士卒说说笑笑,嘘寒问暖。 将士们士气普遍很高,没觉得陇州有多难打。 大部分士卒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希望破城后,能得些赏赐,回家让妻儿老小吃个饱饭,没娶亲的希望成个家,都是一些朴实的愿望。 重振大唐只是一句口号,他们也没见过辉煌的大唐,只是在这唐末乱世里,如浮萍一般飘摇。 光打鸡血、喊口号是没用的,要想获得士卒和百姓的支持,就要让他们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 只有跟他们的利益捆绑,重振大唐才有可能实现。 否则别人凭什么跟自己走? 凭自己是皇帝? 中唐起,被乱兵赶出长安的大唐皇帝不在少数。 德宗即位之初跟昭宗颇为相似,胸怀大志,推行两税法,力主削藩镇。 只不过漠视士卒和百姓利益,被有心人利用。 一个泾原兵变,五千泾原兵攻破长安,皇帝逃奔奉天,平定安史之乱的大好局面葬送,大唐彻底陷入此起彼伏的兵变之中,皇帝权威丧尽,关东藩镇头子直接称王,朱泚更在长安城里称帝。内部一团乱麻,外部更加虚弱无力,清水之盟,陇右诸州划归吐蕃。 陇右诸州的沦陷,对唐廷影响深远。 当时的南诏也蠢蠢欲动。 不过幸亏此时大唐命不该绝,李晟、韦皋两位大牛力挽狂澜,内平叛军,外御吐蕃。 月黑风高。 旷野中不时传来一两声狼啸,孤独而苍凉。陇州城一片漆黑,城头连火把都没有。 太安静了,反而让人感到压抑。 李晔没在大帐中,而是带着亲卫都跟普通士卒一起。 要说古代夜晚还真是难熬,一群大老爷们的,也没什么娱乐节目。 全军上下披甲枕戈,分批休息。 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就在李晔觉得李继忠不会来的时候,前营猛然间喊声大作,接着火光蔓延起来。 喊杀声穿透黑夜,分不清敌我。 李晔原本打算帮忙的,这个情况还是不要乱动为妙。 自己人打自己人的神操作,就是后世也时有发生。 以杨师厚的能力,八千大军以逸待劳,干掉劫营敌军应该是没问题的。前营战事只持续了一个时辰,就渐渐归于平静。 敌人既然没有冲到中营,就说明被打退了。 不过此时杨师厚还没派人过来汇报情况,李晔只能继续等待。 终于在黎明的时候,斥候来报,杨师厚已经攻入陇州城中! 李晔大喜过望,他最怕的就是攻城时候的绞杀战,双方一点一点把兵力送上城墙搏杀。 “传令孟方同部进城。”攻入城中,不代表战争结束,李继忠若是组织巷战,对陇州的破坏更大。 李继忠的家眷还在凤翔,但这些对他没有丝毫威慑力,唐末乱世,礼仪人伦随着天下秩序一起崩溃。 父杀子、子杀父的惨剧不知发生过多少次。 荆南节度使成汭疑心儿子靠不住,全部杀之了事。 儿子杀老子,就不用说了。 天色大亮的时候,杨师厚一骑飞驰而来,手上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不顾亲卫的阻拦,见了李晔才下马参拜:“末将幸不辱陛下之命,逆贼李继忠人头在此!” “杨将军真乃神将!”李晔赞叹一句。 杨师厚向来不得志,在李罕之手下蹉跎至今。 今日一战,才算真正的扬眉吐气,当下满脸红光,对“神将”二字极为受用,“末将谢陛下!”最硬的陇州打下,凤翔、邠宁诸州也就不在话下了。 李晔和杨师厚一起进城。 上一次在凤翔严明军纪,现在效果就出来了。 禁卫军、天策军封锁全城,街巷里全是巡逻的士卒。 守军在李继忠被斩杀后,失去抵抗意志,放下武器投降,也有漏网之鱼窜入百姓家里,随着秩序的稳定,迟早会被揪出来。 由于战事发生在深夜,而且是速战速决,百姓只受到些许惊扰,不像凤翔城那般混乱。 最让李晔高兴的是府库中的粮食居然有五万石,三万缗钱。 李晔对钱没个概念,再说关中穷成这样,有钱也买不到什么。 这年头关中能有余粮的州县绝对少见,由此可见陇州的富庶。 五万石粮食减轻了不少压力。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士卒没有肉食,对粮食的消耗更大。 一万守军,战死不到两千人,投降六千多人。 加上凤翔城内的降军,差不多一万五千人。 放了他们,说不定有人振臂一呼,又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只能暂时编入辅军改造。 严明的军纪下,城内不仅没出现抢掠事件,甚至还有富户驱赶几百羊只前来劳军。 陇州水草丰美,百姓不仅种地,还因地制宜的放牧。李晔穿越一年,还没见这么主动的。 “拜见陛下。”说是富户,穿着也全是农人打扮。 “快快请起,难得你们还心怀大唐。”李晔感慨道。 唐僖宗动不动跑路,关中民心早就丧尽,李晔这个皇帝也就在长安有些影响。 带头之人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至少六十岁,至少经历过宣宗朝的大中之治,“小民生是唐人,死是唐鬼,听闻陛下奋起击贼,小民早边陲亦不胜欢欣,朝廷大军入城秋毫无犯,真乃王师典范,小民代陇州百姓特来劳军。” 能说出这番话,在当地肯定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李晔感叹道:“国家艰难,尔等亦受苦受难,朕身为天子,愧对关中父老。” “陛下何出此言?陛下不弃陇州子民,陇州子民自然不负陛下。” 一席话,让李晔心中暖意大生。 回想当初在长安城墙上,望着李茂贞的凤翔大军,神策军畏畏缩缩,朝中大臣各怀鬼胎,心中万念俱灰。 百姓的支持,让李晔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军纪永远是重中之重。 秦宗权、孙儒之流,兵威煊赫一时,最终还不是兵败身死? 李晔头脑一热,当下拿出两万石粮食,分发给城中百姓,又用三万缗钱收买城中猪羊,让两万士卒饱餐一顿。 这年头能吃饱肚子都不错了,更别提吃肉。 一时间,军民尽皆大喜。 章节目录 天子在何处? 阿史那真延带着一支骑兵向西而去。 兵不血刃拿下宁州,让他提不起兴致,一股来历不明的骑兵在西边游弋。 宁州之西,乃是泾原镇。 “莫非泾原也在觊觎宁州?”阿史那真延向身边的邠宁降将赵环问道。 赵环是邠宁军中老人,四十余岁,为人谨慎,投降后,阿史那真延就把他带在身边。 “泾原一直与邠宁秋毫无犯,不知他们为何犯境。” 泾原夹在邠宁与凤翔之间,西北这么大的动静,泾原不可能不知道。 前边的百十来骑兵漫不经心,仿佛没有发现身后追兵。 “莫不是在诱敌?”赵环忽然道。 阿史那真延猛醒,前方一处土丘,埋伏不了多少兵力,再说自己是骑兵,想要伏击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刚这么想,忽然身后骑兵大作,天地间漫延过来一条黑线,仿佛一张扑天大网向他撒来。 前面土丘转出一支千人左右长矛方阵,阵中一面“张”字大纛。 阿史那真延目瞪口呆,己方不过一千骑兵,用得着这么大阵仗? 手下骑兵也惊慌不已,战马纷纷乱鸣。 阿史那真延强自镇定心神,眼中闪过一抹锐色,“勿要惊乱,随我直取敌将!” “将军,这恐怕是泾原军中大将亲自前来。”赵环面有惧色。 别人不知道泾原军的厉害,他再清楚不过了,泾原一直在与吐蕃作战的前线,士卒颇为强悍。 “泾原大将?”阿史那真延目光更加锐利,脸上没有半点恐惧之色,手中长枪一招,“来的正好!” 身边骑兵受他感染,渐渐镇定下来。 一千骑兵的冲锋,竟然跑出万马奔腾的气势。 “杀!”阿史那真延冲在队伍之前,断手上挽着缰绳,另一只手平端长矛。 “杀——”骑兵跟着大喊起来。 赵环心中畏惧,但还是不得不跟着冲锋。 阿史那真延身体的血液全被点燃了,望着那面“张”字大旗,仿佛自己一生的荣耀将由此而起。 忽然,战马脚下一空,地面全都塌陷下去,一个大坑凭空出现。 阿史那真延随着战马一起下坠,那面大旗越来越远。 吁—— 后面的战马收不住蹄,嘶鸣着跟着掉落下去。 “将军!”一半的骑兵冲入坑内,剩下的骑兵驻足坑前。 大网转瞬即到,团团围住。 土坑虽大,但并不深,里面没有尖刺,对方或许是想生擒他们,战马和人多有摔伤,也有被己方长矛刺死的。 阿史那真延从战马身下钻出,长矛已经折断,胸中气血翻腾,怒火更是滚滚而来,就算是战死也不会这么窝囊。 自己居然中了这么弱智的圈套。 “投降免死。”一声轻笑从坑上传来。 阿史那拔出自己的横刀,望着坑下面的士卒,冷笑道:“你们怕死吗?” “不怕!”士卒仿佛受到莫大的羞辱一般。 上面传来弯弓搭箭的声音,“不投降就去死吧。” 坑虽然不深,但想爬出去是不可能的,阿史那真延举刀望着坑外的天空,吼道:“重振大唐!” “重振大唐!” “重振大唐!” 仿佛野兽临死之前的怒吼。不过想象当中箭雨一直没射下来,而是一条绳子扔了下来。 “你一个人上来。” 阿史那真延愣了愣神,这是干什么,难道是要劝降自己?不过出于对敌人的好奇,他还是攀着绳子上去了。 “张”字大纛就立在他面前,旗下放在一张软榻,软榻上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此人眼窝深陷,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一见阿史那真延,眼神亮了亮,声音虚弱道:“天子在何处?” 随着凤翔、陇州相继被攻陷的消息传开,山南诸州望风而降。 杨鉴兵锋推到兴州城下,兴州就城门大开,毫无抵抗的意思。 若不是陛下有严令,杨鉴甚至都想把兵力推到剑阁之前。 洋州距离兴元较近,一直岐王兴元的救兵,兴元的确派出小股兵力,但被高行周以雷霆之势全歼,兴元就再无动静。 洋州抵抗了三天,也投降了。高行周意兴阑珊,本指望围点打援,吸引兴元来救,在他眼里,兴元比洋州强多了。 但李继岌铁了心当缩头乌龟。 高行周带着骑兵围着兴元城耀武扬威,甚至找了几个嗓门大的粗胚辱骂李继岌的祖宗十八代。 李继岌都像没听到一样。 这让高行周感觉十分为难,原本以为陛下就够苟且的了,没想到这个李继岌犹有过之。折腾了一番,高行周失望的回了洋州,他还没狂妄到以三千不到的骑兵攻打四万兵力的兴元。 同一时间,周云翼轻而易举的拿下庆州。 这些城池几乎没作什么抵抗就降了。 各地传来的消息让身处陇州的李晔欢喜异常,虚弱大唐总算有点身家了,不说重振大唐,安安稳稳当个关中王总是没问题的。 至于鄜坊、定难的党项人,这时代还是菜鸡角色,自己举关中之力,还收拾不了他们? 接下来招抚流民,发展生产,努力种田,编练新军,或者搞搞火药,点点科技树,扛住朱温最凶狠的第一波攻击,自己就能混吃混喝,娶上一堆貌美如花的妃子,在关中没羞没臊的生孩子过日子,那场景想想都觉得美妙无比。 现在朱温、李克用、杨行密、王建一个个牛的不行,但是三十年后呢? 三十年后,他们的后代一个比一个稀烂,朱温好像就是死在自己亲生儿子手中。 李存勖打仗勇猛无敌,但治理国家可不是玩大刀片子砍人那么简单。 杨行密的儿子更加岌岌无名,好像被部下篡了位,弄出一个南唐。 王建的儿子更不用说,把蜀中搞得乌烟瘴气,郭崇韬只用了七十天就灭了王建的儿子。只要自己在关中养精蓄锐,苟到那个时候,天下还不是自己的? 打不过这些牛人,但打他们不成器的后代,除了李存勖,应该大概可能没问题吧? 说来也怪,脑袋上威胁被推开之后,李晔瞬间就恢复自己贪图享乐的本性。 重振大唐不用搞的那么累嘛,关上潼关、蒲坂两块大门,坐山观虎斗,让他们磕的头破血流,自己再出来捡便宜,岂不美哉? 就在李晔白日做梦的时候,邠宁传来一封战报,一万泾原军东出,生擒阿史那真延。 李晔惊的从软榻上跳起来,如果范阳、成德、魏博是河北的刺头。 那么泾原就是关中的刺头。 当年的泾原兵变,狠狠给了立志中兴大唐的德宗一耳光。 难道他们见自己现在风生水起,又要来给自己一耳光,打断自己的美梦? 章节目录 误会,这是误会啊! 大概昭宗觉得泾原军这个名字有些吓人,在三年前改成彰义军,不过军中习惯还是叫他们泾原军。“泾原军打下宁州没有?”李晔忽然觉得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总有人来给自己添堵。 “没有,一直在宁州之西驻扎。”斥候回禀道。 这个举动就让李晔摸不着头脑了。 出兵宁州,生擒阿史那真延,又不打宁州。 这就像把衣服全脱了什么也不干。 难道只是为了给自己一点颜色看看,好证明他们泾原军不是好惹的? 别人都动刀子了,自己这边也没必要怂着了。 泾原虽然难打,但总比不上李茂贞吧? 泾原出兵宁州,正好趁他兵力空虚,出兵泾州,一举拔了这根刺。 刚要发下号令全军北攻泾州,两军士气正高,一路西来,攻城拔寨,随着胜利的累积,士卒的心理优势也不断累积,士气到达巅峰。 陇州城百姓一见天子亲军动了,居然不少人出城送行,一些老人还对着李晔跪拜。 李晔心中感慨,就是在长安,百姓也没这么拥戴过皇帝,反倒在这西北边陲还有心怀大唐的人。 陇州俘虏都被送到凤翔,城里留了两千禁卫军驻守。 此时李晔身边有一万七左右的兵力。 宁州不是什么重镇,丢了也就丢了,若是拿下泾州,凤翔、陇州的威胁就没有了,然后集结重兵于泾州,原州独木难支。 这么想着,泾原军简直是送上门来了。 不过进入泾州地界之后,李晔心中渐渐不安起来,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黄土丘陵,沟壑纵横,林木茂盛。 地形太险了,随便一个丘壑,前后一堵,就成了瓮中之鳖。 别看现在士气如虹,那是因为军事胜利掩盖了内部很多矛盾,一旦失败一次,大好的局面搞不好分崩离析。 前秦苻坚统一北方,拥兵八十万挥鞭南下,淝水一败,永无翻身之地。 早知道泾州地界这么凶险,就不来了。“全军扎营。”李晔选了一处高地,不敢妄进,同时放出大量斥候打探前方情况。 没过多大一阵,斥候急忙回报,前方一支三千骑兵正在赶来。 李晔心中一愣,三千骑兵? 这地形不适合骑兵作战,难道是抄自己后路的? 李晔额头上渗出冷汗,暗叹自己大意了,此次出兵太过仓促,对泾原镇两眼一抹黑。 “结阵、结阵。”杨师厚在前方指挥。 士卒们没有李晔想的这么多,听到有敌人,反而一个个兴奋起来。 接连的胜利让他们对皇帝盲目崇信起来。 但如果失败一次,皇帝在士卒心中战无不胜的地位就会下降。 李晔现在也是骑虎难下,一仗未打就此撤退,士卒会怎么想?恐怕更会助长泾原军的气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孙子兵法开篇明义的第一句话。 就在李晔七想八想的时候,敌骑已经来到坡下一箭之地。 泾原骑兵都是轻骑,身穿黑色皮甲,手持骑矛,腰上挎着横刀,背着羽箭,一看就气势不凡,士卒更是典型的西北大汉,膀大腰圆。 李晔依稀望见骑兵之中,有一些肤色偏黑偏红的异族汉子。骑兵中走出一将,冲着坡上大喊:“末将张播,拜见陛下!” 现任的彰义节度使名为张钧,这个张播应该是他族人。 李晔也算见识到了西北的彪悍民风,泾原军就是这么拜见皇帝的。 “泾原军无故越境,擒杀朝廷戡乱大军,是藐视于朕吗?”李晔也不客气,直接兴师问罪,用气势压倒敌人。 现在他代表不是自己,而是大唐正朔和身边的将士。 此言一出,抵在前面的禁卫军纷纷怒目而视,藐视皇帝,就是藐视他们,长矛往前虚刺一记,在将领的指挥下,士卒齐声怒吼:“大胆!” 如此军心,令李晔心中的不安去了大半。 敌骑前排的战马躁乱起来。 张播赶忙下马,半跪于地,“陛下恕罪,泾原军绝无此意,此番出兵宁州,乃是想为陛下收取邠宁。”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到了狼嘴里得肥肉还能吐出来? “邠宁自有朕手下儿郎去取,不劳尔等挂心,但尔等无辜擒朕将领,是何用意?” “误会,全是误会,张使君以为是凤翔军,所以才出手。” 这个解释有些牵强,不过对方这个态度让李晔一时迷惑起来。 不像是要打的样子。 “既然是误会,朕已巡游泾州,张钧何不来见驾?莫非张节度跟李茂贞一样,不是大唐之臣?”李晔占着君臣大义,直接兴师问罪。 听了这番话,张播居然跪了下去,“廓州张家绝无此心!张使君求见陛下一面。” 廓州张家? 李晔望了一眼身边的李巨川,李巨川低声道:“陇右廓州,宝应元年失陷于吐蕃人之手。” 宝应元年距今都一百三十年了。 李晔只记得安史之乱后,陇右、河西、西域全都被吐蕃人攻陷了,后面的历史也只知道一个归义军,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对现在的陇右也是两眼一抹黑啊。 廓州在哪儿他都不知道。 不过张播自称廓州张家,难道跟归义军英雄张议潮有什么联系? 张钧要见自己?这不是搞笑吗,自己打凤翔,西北震动,张钧要来早来了。张家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莫不是故意忽悠自己,然后集结重兵? 李晔一时拿不定主意,加派斥候前后左右打探。 李巨川道:“陛下可让张播近前觐见,若其不来,必有诈。” 李晔点头,“张将军可近前来。” 张播迟疑了片刻,对身后骑兵吩咐了几句什么,还是走上斜坡。 李晔心中一松,皇帝的身份还真是好用。 “末将张播拜见陛下。”张播半跪在李晔面前。 在坡下没看仔细,现在看来,这个张播居然是一员老将,怕有五十好几了,身体依旧健壮,明显的西北人长相,堂堂正正,脸上有被北风吹出来的褶皱,目光朴实而沉稳。 “张将军免礼。”李晔语气也客气多了。 “谢陛下。” “不知张节度现在何处?”张播的举动消除了李晔大半警惕,不过也让他对张钧更加好奇了。 李晔原本以为天下藩镇不是野心勃勃,就是桀骜不驯,但赵匡凝刷新了他的认知。 蔡州兵二代,手下一帮子蔡州狠人,但人家就是要忠心大唐。 “张使君正在赶来的路上,请陛下稍待片刻。” 李晔瞄了瞄张播,难不成张钧也跟赵匡凝一样心向大唐? 章节目录 你们都退下 李晔耐住性子,跟张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从西北风土人情,到黄巢之乱,再到泾原军内部。 张播居然一一解答,毫无避讳。 这让李晔对泾原军内部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黄巢之乱,泾原节度使胡公素去世,当时张钧为泾原军大将,被推举为节度使留后,朝廷顺水推舟,正式任命其为泾原节度使,黄巢攻入长安,张钧说服陇右吐蕃、吐谷浑结盟共讨黄巢,后来李茂贞崛起,张钧惧其势大,依附凤翔。 不过凤翔对泾原的控制力度有限,甚至还不如现今朝廷对冯行袭的约束力。 李茂贞起兵两次传令起兵围攻长安,泾原都没有跟从。 一个时辰之后,坡下传来呼声:“拜见节帅!” 张播大喜,“陛下,我家使君已到。” 李晔望向坡下,只见一支七八千的大军缓缓而来,中间簇拥着一顶白帐软榻,骑兵分开道路,软榻上一人身着绯色圆领袍,头上缠着额带,骨瘦嶙峋的,伸手摇摇晃晃行礼:“臣张钧拜见陛下。”。 声音太小,李晔都没听太清,“张节度免礼。” 话刚说完,几个泾原士卒抬着软榻就上来了。 张钧眼窝深陷,脸上都不见什么肉,不过骨架长大,想来当初也是一位叱咤风云的大将。 “臣见陛下一面颇为不易。”削瘦的脸上涌出淡淡笑意。 这和善的笑意让李晔觉得面对一位长者,“张使君辛苦了。”忽然之间,李晔不知道说什么。 “你们退下,本帅有话单独跟陛下说。”张钧轻轻挥手,身边几个军士都退到二十步开外。 既然是单独,肯定也不希望皇帝身边的人听到。“你们也退下。”他一个病入膏肓的人都不怕,李晔当然也没什么顾忌。 很快,两人二十步之内再无旁人。 “臣原以为大唐必亡,没想到陛下能于绝境之下力挽狂澜,让大唐勉强寻回一丝生机。”张钧浑浊的眼睛里现出一丝清明。 李晔心叫惭愧,不过“大唐必亡”四个字让他不舒服。 古今中外,再强大的帝国,都有衰弱覆灭的一天,就像人会生老病死一样。 不过作为一个后世人,李晔仍不希望这个伟大帝国随落日而去。 “张节度在朕面前说这些,是不是有些不合臣礼?” 张钧大笑起来,笑了几声,又变成咳嗽。 这样子,李晔还真怕他挂了,搞不好下面的泾原军还以为是自己弄死了他们的节帅。 “陛下握有关中膏腴之地,不知下一步作何打算?”张钧盯着李晔的脸,似乎带着某种期许。 李晔至今为止的一系列动作,都只不过是自保。 在李茂贞、王行瑜、韩建三人强大的压力下不得不做出的反应。 现在三人皆破灭,但更大的威胁仍在后面。 朱温! 此人才是真正掐灭大唐的元凶。昭宗也是死于他之手。 下一步,李晔自然是要把潼关和蒲坂打造成铁桶。 至于关东打来打去,李晔管不着,也没那个能力管。 李晔预计整个关中也才两百万人不到的样子,而关东加上江淮、江南、蜀中,人口怕是接近两千万。 后世清人入主中原,那是因为大明各路大神的配合。 而在唐末乱世,各地藩镇没有一个是易与之辈,关东地区百姓对大唐并没有多少认同度。 张钧问出这个问题就让李晔有些意外了。 就算李晔有什么想法也不可能说出来。 再说跟张钧也没熟到那份上。 “哦?张节度如此兴师动众来见朕,想必是有话要说?”李晔岔开话题。 张钧脸上浮起一抹病态的红润,“臣不姓张,原本的名字也不叫张钧。” 李晔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臣本廓州一汉奴,无名无姓,年幼被吐蕃人奴役,稍及年长,不堪忍受毒刑,纠集其他奴人,杀了吐蕃贵人,抢夺战马东归大唐,因仰慕议潮公义举,所部皆改姓张,后被泾原节度使胡使君招入麾下,二十年来浴血奋战,才在军中有了一席之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张钧又咳嗽起来。前世李晔只关注唐末谁最狠,谁最能打,目光自然也集中在中原河北地区。 西北边陲一无所知。 只初略记得民族英雄张议潮沙州起义,恢复河西陇右诸州。 “张节度既然仰慕议潮公,为何不西投归义军?” 张钧叹息道:“当时议潮公早已逝于长安,归义军北遭回鹘人攻击,南遭吐蕃人侵袭,内部诸子婿争权,西去之路早已断绝,嗢末人相机而动,吞没陇右诸州。” 李晔还是第一次听到嗢末这个词。 张钧从软榻上艰难站起,又半跪在李晔面前,“臣不知道自己姓名、父母,但臣知自己是唐人,愿陛下不弃陇右唐民,使其归衣冠故国,则臣此生再无憾事!” 李晔心中的震惊却是无以复加,“你还承认自己是唐人?” “臣生是唐人,死是唐鬼!” 同样的话,第二次听到。 对于中原腹地的人来说,谁的王朝,谁是皇帝不重要,只不过是城头变幻的大王旗,该交税交税,该服役服役,没什么两样。 但对边陲的百姓来说,只有中原王朝强盛了,他们才能免遭异族欺辱,他们才能在外族面前直起腰杆。 大唐帝国衰落,他们的感受才是最深的,他们经受的苦难也是最深的。 这也是为什么陇州耆老这么拥戴大唐的原因。李晔扶起张钧,心中一片惭愧,不久之前他还想着关起大门当个三十年的关中王。 三十年之后,恐怕西土上再无人记得自己曾是唐人。 张钧泪流满面,“陇右遗民日夜东望王师,陛下若是西进,彰义军当为前驱!” “朕、朕刚刚收复凤翔,关中残破,暂时无力西进,但三年之内,朕必携重兵西来,恢复陇右!”李晔信誓旦旦道。 三年只是随口说出一个数字。 若是挡住了朱温的攻击,李晔和大唐彻底站稳脚跟,就算没有张钧请求,也是要进军陇右,若是挡不住,什么都不用想了,历史回到原本的轨迹。 “臣代陇右父老谢陛下。”张钧颤巍巍的拱手施礼。 “张使君一定要保重身体,等到朕东来的那一天。”李晔担忧道。 唐末就是这么回事,老子支持朝廷,儿子搞不好就反对朝廷,人亡政息,节度使一死,手下叛乱风起云涌,到时候别说支持朝廷西征,不来打朝廷就是给面子了。 “陛下放心,就算臣不行了,臣的兄弟子侄亦不会忘今日之约。”张钧削瘦的脸上全是坚决之色。 章节目录 得陇望蜀 回凤翔的途中,李晔仍是心绪难宁。 他隐隐约约感觉重振大唐似乎不是一句口号。 关中、陇右、河西、西域,一条脉络在他脑海里时隐时现。 “张钧恐怕观察我军良久,埋伏阿史那将军,也是试探我军的实力。”李巨川目光一闪,尽管他对两人的谈话充满好奇,但李晔不提,他也不能问。试探是正常的,唐廷若实力太弱,张钧也不会开那个口。 只不过唐廷有那个实力吗? 关中有那个实力吗? “下己,你说大唐能恢复西域吗?”李晔突然来了一句。 李巨川愣了一下,他是传统文人,目光也集中在中原地区。 得中原者得天下的思想在他们脑中牢不可破。 “以现在关中的实力,恐怕力不从心。”李巨川实话实说。李晔心中一叹,还是实力不足,若自己早穿越个三五年,手上十万神策军,或许不必如此艰难了。 不过机会还是有的,既然要用兵陇右,那边的情况总要摸清楚。 “下己知道陇右嗢末人吗?”李晔问道。 一听“嗢末”两字,李巨川小眼睛亮起来,“嗢末人当年是吐蕃的军奴、农奴,议潮公沙洲举义,振臂一呼,陇右河西之地纷纷响应,驱赶吐蕃贵人,投归议潮公,不过此时朝廷担心归义军尾大不掉,出兵驱赶了凉州归义军,后来先有庞勋之乱,后有黄巢之乱,朝廷自顾不暇,陇右逐渐空虚,嗢末人趁势攻陷陇右诸州。” 李晔听完,连连叹息,唐廷这么对张议潮实在有些不地道。 要说唐朝的皇帝基本还算及格,但到了唐末,接连出了懿宗、僖宗两个昏君,本来就江河日下的大唐,终于到了黄昏落日的地步。“军奴、农奴?中间会不会有唐人?” “陇右河西本就是我华夏故地,自然唐人不在少数,吐蕃人分而治之,笼络当地大姓,以为爪牙,奴役平民百姓,丁壮者沦为奴婢,种田放牧,年老体弱者肆意屠戮,禁止境内百姓穿唐衣说唐言,一律改用吐蕃服饰言语,故一百年来,不少唐民已然蕃化。” “也就是说还有没吐蕃化的唐民?”李巨川微微一笑,皇帝的心思他如何不知,傲然道:“我中土风华岂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当地之人不过慑于吐蕃人之残酷刑罚,不得已为之,大唐若是强盛,何愁他们不恢复衣冠?” 李晔也笑了起来,别的自信没有,文化自信还是有的,恰好唐宋之际正是中华文化最璀璨之时。 “陛下,嗢末人并非一个整体,而是松散各部,互相之间亦有攻伐,朝廷不一定要用武力征服,可分化瓦解,招降纳叛,不可使其中任何一部坐大,两三年之后,关中恢复一些生气,大军一到,嗢末人自然不敢抵抗。” 李晔眼神一亮,“下己何以如此了解嗢末之事?” “当年黄巢攻陷长安,关东关中战火连天,关中之人不是随僖宗奔蜀中,就是西逃凤翔、陇右,臣在陇右待过一段时日,故对陇右局势有所了解。”说到往事,李巨川眼神黯淡起来。 李晔一时沉默不语,看着沿途的大好河山,千百年来,掩埋了多少华夏先烈的尸骸,才换来的这片土地。 “下己,陇右之局,朕想让你来主持!”李晔在战马上望着李巨川。 李巨川全身一震,却并没有推脱,向李晔拱手施礼:“臣必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肝脑涂地就免了,你我君臣协力,何愁大唐不能再兴?” 如今关中除了泾原,还有朔方、鄜坊、夏绥等镇,对唐廷没有什么逾礼之举,甚至历次节度使更换都禀明朝廷,等待朝廷的册封。 上次李思孝出兵渭北,顿兵细柳城下,没有造成任何破坏。 现在李晔也没心思去招惹他们。 党项人和自己面临的困境也是一样的,缺人。 凤翔城恢复了大半活力,不过百姓对穿着盔甲的士卒仍有畏惧之心,不似陇州那般拥戴,见了士卒都是绕着走。 短时间里,恐怕无法改变百姓和士卒的关系。 两日之后,阿史那真延回到凤翔。 阿史那真延满脸惭愧,虽说张钧并没有为难他,但身为将领,被敌人擒住,已经是最大的侮辱,在军中已是笑柄,见了李晔,当下满脸热泪跪在地上,“末将、末将对不起陛下的栽培。” 李晔赶忙扶起他,其实自己也有问题,把他分到了高行周的天策军,人生地不熟,加上他断了一只手,肯定会受到士卒另类的眼光。 “朕没有放弃你,难道你自己放弃自己了吗?” “末将、末将没有放弃自己,只怕辜负陛下的期望。” 李晔对他满心的愧疚,他的这只手也是因为自己丢掉的。 不过眼下的情况,让他继续留在天策军中肯定不合适,兵败被擒,更加抬不起头,也指挥不动手下士卒。想了想,脑中灵光一闪,“朕对你另有重用!” 阿史那真延眼泪都忘了擦,看着李晔。 “朕要重振大唐,必要恢复陇右,眼下陇右诸州皆在嗢末人手中,朕欲派你前去,你可敢去?” 阿史那真延慨然道:“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没有末将不敢去的!只是陛下要臣做些什么?” “做什么是你的事,占山为王,攻城拔寨,收拢流民,发展势力,随你去做,不要以朝廷名义,以免引起各方警觉,凤翔会全力支持你,也许两年,也许三年,朕引军东来之时,希望看到你能有一番天地!” 阿史那真延脸都涨红了,“末将遵命!” 既然是渗透,肯定少不了细作,李晔干脆派人去长安召张行瑾。 细作营加上阿史那真延部,还有李巨川坐镇凤翔,一盘散沙的陇右怎么着飞不出自己手心。 张行瑾还没赶到凤翔,蜀中战报先来了,王建引六万大军出剑阁,吞并山南西道以南十数州。 不过王建的胃口显然不止于此,居然引大军直扑兴州而来。 兴州杨鉴已经向凤翔发来求援急报。 自古得陇望蜀,现在反过来了,王建得蜀望陇。 李晔一阵窝火,也不知道王建脑子被门夹了还是怎么回事,东川顾彦晖不打,兴元李继岌不打,反而直接来找自己。难道自己看起来好欺负一些? “陛下不必惊慌,王建不过虚张声势而已!”李巨川谏道。 “他为何要虚张声势?”李晔甚至怀疑王建的目标就是凤翔。 凤翔若是失手,陇右战略就别想了。 李巨川道:“兴元未下,王建不敢拥兵北上,此举一石二鸟,试探朝廷和李继岌的反应,陛下静观其变即可。” 李晔心中稍安,凤翔只有两万多的兵力,真打起来,李晔有些发虚。 王建向来跟唐廷关系不错,现在还是盟友关系,山南诸州就是自己留给他的。 出来混,总要讲点规矩吧? 唐廷再怎么衰微,也是你王建名义上的老大。 章节目录 皇帝会放过蜀中? 果然如李巨川所言,王建只是在虚张声势,大军行至鸣水,便驻扎下来。 兴元李继岌继续当缩头乌龟,没有动静。 李晔也按兵不动。 王建驻扎十余天,退兵回利州。 虚惊一场,不过王建的动静也提醒了李晔,凤翔始终处于王建的威胁之下。兴、凤二州就显得异常重要了。 眼下关中百废待兴,只能让杨鉴加强防御,好在兴州东西临山,境内河流纵横,易守难攻。 安排好张行瑾、阿史那真延之后,李晔带着两万大军回长安。 此番攻灭李茂贞一扫昭宗即位以来的颓势,让大唐重获一丝生机。 也让李晔在朝中声势如日中天。不过随着地盘的扩大,新的问题也来了,李茂贞治理凤翔就是军政府,境内一切全部服从军事,各州刺史全部由手下将领担任。 效果很明显,凤翔要人有人,要田有田,河流众多,灌溉不成问题,居然混的跟李晔一样穷。 这就不得不说李茂贞治理地方能力欠缺。 若是不能将各州实力统合起来,打下再多的地盘都没有。 李晔在想这个问题,朝中也有人在动心思。 回长安没三天,就有一份名单递到李晔面前。 各州刺史以及各县县令名单全在上面,当然,前面的姓氏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个字,崔、裴、杜、韦。 名单名义上由尚书省拟定的,但不难看出其中风向。 韩全诲刚下去,世家们就像乌鸦一样涌上来了。 唐末大乱,黄巢振臂一呼,活不下去的百姓云集响应。 中国百姓,但凡有一口饭吃,就不会提着脑袋造反,为什么活不下去?还不是这些世家大族兼并土地,织者衣不遮体,耕者食不裹腹,把百姓逼到了绝路。 而李唐皇帝也是五姓七望中的一家,懿宗的奢侈程度,在历代帝王中绝对数一数二。 百姓困苦潦倒,水深火热,王子公孙歌舞升平,百姓怎么可能不跟着庞勋黄巢作乱? 大唐人心,就是因此而失去的。 当然,此时的世家门阀遭到王仙芝、黄巢的摧残,远不能跟初唐时相比。 以前李晔是心有余力不足,不得不依靠宦官和世家互相制衡,但现在李晔的皇权和兵权牢牢捆绑在一起,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陛下何不开制举?”韩偓看出李晔的疑虑,谏言道。 制举是由皇帝临时下诏举行的科举。 既然开科举,干脆连武举一起开了。 天下大乱,说不定能招来一两个知名将才,再者也能表明朝廷求贤若渴的态度。 要做到绝对公平是不可能的,科举勉强能维持一个相对公平。 不过对科举和武举的内容要稍加抉择,常规科举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书、明算等,制举更是名类繁多,不下百种,李晔只能根据实际需要只开明经、明算两科。 若不是明经中有策论,李晔连明经都想省了。 眼下是什么时候?天下大乱,诗词歌赋能挽救大唐社稷? 这年头有闲情雅致搞诗词歌赋是些什么人? 韩偓对武举不怎么上心,但对只开明经、明算颇有微词,他本人就是诗词高手,自带文人视角,“陛下是不是有失偏颇了?” 李晔笑道:“眼下关中百废待兴,朝廷没那么多精力,其他的以后再说。” 见皇帝心意已定,韩偓也就不再劝了。 明年春天开科举武举的诏令一经发布之后,立即引来长安城的震动,特别只开明经和明算,让不少识字之人跃跃欲试。 反而武举没有多少关心。 但凡有些武艺在身的,早就投了军,也不用等皇帝的诏令。 不过这消息在天下还是引起一阵涟漪。 汴州。 敬翔看着邸报,目光有些复杂。 “朝廷重开科举,倒是有些意思,不过是做些表面文章,也不知天下能有几人响应。”刘捍语气嘲讽。 敬翔瞥了他一眼,“表面文章也是文章,皇帝这么快平定李茂贞,再经营悉心经营关中,倒也不可小觑。”“经营关中又能如何?天下已非三百年前的天下,关中也非三百年前的关中,难不成皇帝靠一个关中就能崛起?梁王大军一到,关中、河中俱为齑粉矣。”刘捍对朱温有盲目的自信。 这些年,朱温仅凭一个汴州,南征北战,黄巢、秦宗权、时溥、李克用全都是手下败将,兵锋所指,无往不克。 手下猛将如云,精兵十数万,天下还有谁能挡梁军一击? “皇帝固然不能靠关中崛起,但唐室不灭,梁王如何能更进一步?眼下河中混战,李克用已经到来,梁王必须尽快攻灭山东,马上要秋收了,我等要尽快征集西征的粮草,不过,也不能让皇帝在关中太舒服了。” 利州。 要说这两年谁收获最大,肯定是王建。 山南诸州被其劫掠一空,西川实力大涨,远远超过东川顾彦晖。 任谁都知道,西川吞并东川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王建的目光不是看向东边,而是北方。 一年之前,李茂贞进军长安的时候,他就觉得唐廷差不多了,还打算统一东川之后为唐廷报仇,没想到一年时间,皇帝接连吞并韩建、王行瑜、李茂贞。 虽说王行瑜也就算了,韩建跟王建同起于忠武八都,王建深知韩建骁勇,他被偷袭打败也就算了吗,但李茂贞可是西北枭雄,居然也败了。这就不得不让王建心中生出戒备。 自古得关中者,必南下,重现当年大秦之势。 皇帝会放过蜀中? 所以他才出兵威慑。 “大王不该在利州迁延时日,眼下我军大患乃是顾彦晖。”王建身边一清秀文士道,此人是也是从关中流落而来的读书人,姓王名先成,颇有才干,被王建看重,留在身边,充当幕僚。“孤何尝不知道顾彦晖是大患,只不过皇帝这一年来东征西讨,生生给唐廷续命,眼下他屯兵兴州、凤翔、洋州一线,孤不得不防。” 王先成道:“大王多虑了,二十年来关中屡遭刀兵,早已今非昔比,现如今是我强彼弱,至少十年之内,皇帝没有攻伐蜀中的实力,而且,朱全忠野心勃勃,岂会坐视唐廷稳坐关中?兴元处在皇帝包夹之中,不敢妄动,北方无恙,正是攻灭顾彦晖之良机!” 王建大笑起来,“先生所言甚是,是孤多虑了,传本王令,宗侃攻渝州,宗阮攻泸州,宗涤攻遂州,先生随孤攻打梓州!” 章节目录 不要低估人性的贪婪 “这崔胤是什么意思?”李晔愤怒的扔出手上奏折。 韩偓捡起,扫了一眼,“陛下,修建陵寝乃是历朝历代之惯例。” 回长安之后,李晔就不怎么举行朝议了。 大臣小事上奏折,大事可以申请进天心阁当面奏。 李晔今天打开的第一道奏折就是崔胤提议大修陵寝。自己还没死呢,就有人要来给自己挖坟,身为后来人的李晔如何不怒? 再说修那么好的陵墓有什么用?还不是给后人倒斗。 而且现在也不是大兴土木的时候。 不对,李晔脑中忽然转过弯来,崔胤挑这个时候提出修建陵寝,动机不言而喻。 关中穷困至此,哪还有余钱修建?他这是让自己虚耗国力,差不了几天就是秋收,粮食才是眼下头大大事,崔胤身为宰相,不关心这事,反而来撩拨自己。 “致光,依朕看,这三省宰相都拿掉算了。”为示亲昵,李晔对手下心腹都是以字相称。 韩偓小心看了一眼皇帝,“陛下不可操之过急,三省在,他们只是明争,一举一动全在陛下眼中,三省若是不在,就会转为暗斗,危害更大,请陛下三思,” 这话说的有理啊,这么说来朝议也不能贸然取消。 不过让崔胤这么蹦来蹦去看着难受,他此番提议大修陵寝,说不得就是为了配合汴州的某些行动。 清河崔氏本家就在山东,当年高仙芝山东濮阳起事,号称杀尽豪门望族,清河崔氏受到的波及最重,后王仙芝、黄巢相继被平定,但崔氏大不如前,投附朱温也是情理之中。 李晔后悔当初把韩全诲弄下去了,现在想拿掉崔胤,反而没有借口了。 韩全诲在的时候多方便,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把这事办的服服帖帖。 皇帝整人也是需要理由的。 唐末乱世武人崛起,文人抱团取暖。 随意动崔胤,会引发其他问题。 李晔揉了揉额头,还是不纠结这些问题了,五代之后,五姓七望就差不多了,只要自己不搞什么复古操作,它们自然会消失。 “各地流民安置如何了?” “回陛下,长安附近几县百姓已经回归,由辅军带头,正在抢种庄稼,今年风调雨顺,不出所料,渭北必然是丰收。” 没有比丰收更令李晔振奋的了。 有粮食就有人口,就能吸纳更多的流民。 这些本是户部职责,但跟其他六部一样,户部形同虚设。 想整改就要等到明年春天科举之后。 “另外,韩司使陆续从各地收缴赋税七万缗,一万石粮,另有绢帛、铜铁、盐等。” 李晔一愣,“韩全诲?” 韩偓微笑点头。 韩全诲还有这能耐?李晔心下大喜,早就知道此人是刮地皮的能手,没想到还真能从各地藩镇搞来钱粮。 当初任命他为三司使,没做多大指望,只是留着他吸引清流们火力。 现在看来是低估他了。 谁说昭宗身边没有人才,从崔昭纬到韩全诲,不都是人才?只是没用到地方。 “好,不枉朕当时,陛下就是太仁厚了,陛下一句话,他们还敢说什么?再说臣妾可不是一介女流,臣妾在河东经史子集读的不比他们少,若不是女儿身,说不定就能中个进士、状元什么的。”裴贞一在李晔头上吐气如兰。 李晔反手一把拉她入怀,“你怎么不上天?” 裴贞一“呀”的一声,然后“咯吱咯吱”娇笑起来。 花枝乱颤的。 李晔心火大起,身体各处不同程度膨胀。 “陛下、陛下……呃……”薛广衡脚步匆匆的冲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切连忙捂住眼睛。 裴贞一脸色大红,赶忙挣扎起身,退入后堂。 李晔气得要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这不是存心捣乱吗? “怎么搞的,也不通报一声。”李晔倒不是觉得尴尬,后世谈业务,啥玩意儿没见过?只是刚刚被撩起心火,就被坏了事。 “陛下不是说过有紧急军情,不要顾忌在干什么,一律通报,还让末将记住这句话。”薛广衡振振有词。 “朕说过这句话?”李晔怀疑的看着他。 “陛下在潼关说过。”薛广衡一口咬定。 李晔想了半天,好像有那么一点印象,“你若是没有什么紧急军情,朕还是可以打你板子。” 谈起正事,薛广衡一脸正色,半跪于李晔面前,“皇城司线报,有关东而来身份不明者,今日秘密接触孟方同将军!” 皇城司本来归张行瑾管,张行瑾调离陇右,长安城的人员划归薛广衡。 李晔瞳孔猛地收缩,如今孟方同在率领千禁卫军驻守通化大营,而且其中有两千人是留下的河中军,他若有什么心思,后果难料。 孟方同是河中牙将,这个身份就足够让人警惕了。 李晔在殿中来回踱步,培养一个将领不容易。 愿意跟着大唐走的更不容易。 “可以确定人是哪里来的吗?” “目前无法确认,此人接触孟将军之后,回到东市的客栈之中,从不外出,也不接触外人,正是因为此人形迹可疑,末将才来通报。” “你做的很好,盯紧这个人,同时密切注意孟方同动向。” “诺!” 章节目录 快去!他要造反! 薛广衡刚要转身离去。 李晔忽然道:“不对,此人即便是汴州派来的,他是如何接触到孟方同?“ 军营重地,可不是市坊民间,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特别是李晔严明军纪之后,对军队的禁卫军的管理都有严格条令。 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怎么可能见到军中重将? 薛广衡亦是脑筋灵活之人,立即想通其中关键,“军中有细作!末将失职!“薛广衡半跪于地。 “这不怪你,汴州势大,有人首鼠两端很正常。“以前还觉得间谍部门可有可无,现在看来是自己缺少足够重视。 细作和用间从战国时就是老传统。 汴州在千里之外,居然还能影响长安,这让李哗不寒而栗。 “说不定不是汴州而来的,也有可能是太原派来的。“薛广衡小声道。 “李克用根本不需要这么做,他若真有敌意,引骑兵出隰州、过慈州,渡黄河,绕过同州,直接进攻长安,不是更方便?天下间能用此等手段者,还能有谁?你掌管斥候和细作,眼光要放长远,你想想谁最不愿朕整合关中?谁最想大唐灭亡?“ 大唐灭亡,就再也没人能用大义名分压制朱温。 而朱温也可以再进一步! “朱全忠!“薛广衡满头冷汗。 李晔一开始怀疑是崔胤,但崔胤的手不可能伸到军中。 别的地方倒也罢了,汴州的触角都伸进军中,这就太要命了。 这说明自己对军队的管控力度还是不够。 蛋有缝了,就不要怪苍蝇找到破绽。 一想到破绽,李晔脑中灵光一闪,“孟方同的家眷是不是还在河中府?“ 薛广衡惊道:“末将疏忽。“ “你亲自带人快马加鞭,秘密潜入河中府,若朕预料不差,有人控制了孟方同的家眷!“这何尝不是李晔的疏忽,这段时日直东奔西跑的,反而忽视这么明显的破绽,只希望还有补救的机 “诺!“薛广衡急忙退下。 一个人的时候,李晔思路反而清晰起来。 孟方同两千人能做什么?直接来捉拿自己? 自从神策军兵变之后,李晔加强了皇城守备,两千禁卫军轮值戍守,五百亲卫都护卫左右。 没有皇令,但凡有军靠近皇城,视如谋反。 孟方同两千军没有攻陷皇城的实力,唯一的可能就是在长安城里制造混乱,但这样做毫无意义,而且城西的开远大营有杨师厚的五千军。 一想到杨师厚,李晔心猛地一沉,若是杨师厚也被策反,那自己就可以提前告别这个世界了。 杨师厚有没有可能反叛呢? 肯定有! 李罕之跟汴州暗通款曲,说明汴州的触角早就伸进河阳军中。 会不会就是杨师厚介绍那人去找的孟方同? 李晔全身冷汗。 后世杨师厚就不是什么本分的主,只臣服于强者,朱温在的时候,他兢兢业业,为朱梁的造反事业尽心尽力,朱温不在,他就放飞自我,在魏博关起门自己过小日子。 越想李晔心中越慌,唐末武人都是一帮天灵盖长反了的家伙,不造反骨头都不舒服。 明面上的敌人不可怕,暗中的敌人才是最致命的。 “传令亲卫都全部集结,去开远大营!“ 幸亏皇城司发现的早,还有机会,杨师厚应该还没准备好,李晔绝不相信开远营的五千将士全部被策反。 这种阴谋诡计见不了光,一般只在将领之间谋划,普通士卒根本不知情。 控制开远大营是关键,稳住这五千人,孟方同翻不出什么花来。 当然,一切只是推测,杨师厚可能没被策反,孟方同只是接见一下旧友。 但李晔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上想,稍有差池,万劫不复。 通化大营内,孟方同一遍又一遍的擦拭横刀。 锃亮的刀身上映着他略显苍白的脸。 “将军,都准备好了!“一个亲兵进来通报。 孟方同闭上眼睛,片刻之后,睁眼,杀气腾腾,走出营房,操场上站着两千士卒,都身穿皮甲,没有像往常一样身穿重甲。 士卒们略带茫然的看着孟方同。 孟方同高声道:“本将听闻有人作乱,诸军随我前去平乱!“ 开远大营。 杨师厚一身常服,身边十几个亲兵簇拥着。 “将军,为何要集结全军?“魏五郎匆匆忙忙前来问询。 如今的魏五郎已是都头,平时跟杨师厚关系不错,所以也就没那么多礼数。 不过杨师厚勃然大怒,“放肆,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如此跟本将说话,滚出去!“ 几场厮杀,魏五郎早已不是长安城中的懵懂青年,战争和死亡最是磨砺人心,他心中“咯噔“一下,平时杨师厚待他如同小弟,从不轻易动怒,甚至在战场上生死存亡也从容自若。 “还不快滚!“杨师厚脸上怒火更甚。 魏五郎扫视他身边亲卫,这几人面生的很,他猛然想到一个可能,“末将告退。“ 都头已经算是中级军官,和其他人一样,他也自称末将。 刚退出营房,一名虬髯亲兵冷声道:“等一下。“ 魏五郎停下脚步,手按在横刀之上,这人他更没见过,“你算哪根葱,敢如此说话?“ 几个亲兵纷纷拔出横刀。 魏五郎冷目而对,敌众我寡,他并未惊慌,千军万马都挺过来了,还怕这些小阵仗? “住手,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本将?滚出去!“杨师厚低声咆哮起来。 亲兵看向离杨师厚最近的虬髯亲兵,那人目光几度变幻,收起横刀,“将军恕罪。“ 其亲兵收起横刀。 魏五郎退出营房,现今开远大营中有十一个都头,除了跟随杨师厚投归的三个河阳军都头,其他八人全是禁卫军出身,魏五郎首先想到的就是去找他们。 还没走两步,忽然感觉不对,主营房的护卫怎么全都不见了? 就在此时,身后几个方向同时传来破风声。 战场练出的搏杀技巧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魏五郎没有傻傻的转身,而是向前一滚,躲过身后的攻击,本想大声喊人,忽然想到杨师厚大营周围都是河阳兵营房,喊来的说不定是敌人。 而此时,前方营房拐角也出几道人影,挡住他的去路。 身后传来冷笑. 魏五郎转身,虬髯亲兵冷冷盯着他。 他拔出横刀,杀气瞬间淹没了他的脸。 章节目录 末将当死罪! 升任都头之后,不再是普通士卒的甲,而是陛下赏赐的山纹甲,比札甲防御力更强。 只要在军营,魏五郎都会穿着这身甲胄。 没想到今日派上用场。 刀锋在盔甲上带起火星,挥刀之人愣了一下,趁此机会,魏五郎一刀刺入他咽喉,然后拔出,没有多浪费丝毫力气。 背后又中了几刀,有一刀甚至刺穿了盔甲,不过山纹甲防御力确实惊人,卡住刀尖,伤口不深。 魏五郎猛地转身,刀尖被折断,随即左冲右突,又刺伤一人。 不过那名虬髯者一直没有动手,而是到处查看有没有其他人。 眼下士卒都集中在操场上,后方营房反而没人了。 横刀对札甲还是有一定伤害的。 只不过花费力气较大,而魏五郎并不以力气见长,只能攻击对方面门、关节等盔甲覆盖不到的地方。 没来得及喘息,背后又是一刀。 魏五郎赶紧避开,却避不了迎面一刀刺向他的脸。 “去死!“乱兵脸上带着得意的冷笑。 但是瞬间,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的胸口冒出一截枪尖。 鲜血溅了魏五郎一脸。 这一刀再也无力气刺下来。 “将军!“魏五郎大喜,原来是杨师厚掷出长枪。 杨师厚站在营房门口,皂色常服上沾着血迹,显然在营房里也有搏杀,此刻他手握横刀,目光凛然,脸色有些苍白,“五郎可还能战?“ 魏五郎没有受伤,激烈的搏杀让他暂时脱力,但杨师厚出现后,他感觉全身的力量又回来了,“禁卫军没有不能战的!“ 两个人的气势压住对方十余仿佛不是十几人包围他们,而是他们两人包围了十几人。 “安景求,本将念你是河阳故人投我,没想到你竟然下药谋害本将!本将亲兵都哪里去了?“杨师厚这次是真的怒了。 虬髯者冷笑道:“当然是死了!杨师厚,你不识时务,唐室气运已尽,汴州看得上你,是你的运气,没想到你不识抬举,今日休怪我不念故人之情!“ 魏五郎心中一沉,汴州朱全忠的大名天下谁人不知? 汴州。 “安景求是我们在长安最后的力量,若是失败,岂不是以后没机会了?“刘捍觉得敬翔有些操之过急了,所以才委婉提醒。 敬翔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没有以后了,皇帝从即位开始一直在犯错,但一直在改正,假以时日,必成梁王心腹大患。“ 刘捍却不以为然,“只怕安景求并不足以成事。“ “无妨,安景求不行,还有孟方同,只要任何一方成事,关中永无宁日。“敬翔的目光变得阴郁起来。 “在下有一事不明,似乎敬中允对唐廷有些个人成见?“刘捍能清晰感受到敬翔语气的怨恨。 敬翔阴郁的目光转到刘捍身上,“刘掌书,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 刘捍全身一颤,暗骂自己糊涂,这句话明显超出自己的身份。 眼下汴州城内大小事务都掌握在敬翔手中,换言之,自己的性命也掌握在他手中。 他可没忘记自己是从朱瑾手下投奔过来的,虽然梁王不计前嫌,但终究是降者。 杨师厚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手中横刀如满月,割下常服一角,扔在地上,“从今往后,我与李罕之一刀两断,与你安景求再不是兄弟。“ “好,当日潼关战败,我劝你一起投汴州,你不从,被皇帝俘虏,今日再见,没想到摩云军里面也出了忠臣孝子,也罢,今日各为其主,休要多言!“安景求狞笑着,扬起手中横刀,走向杨师厚,看也不看一边的魏五郎。 两人越走越快,最终变为狂奔。 两道人影撞在一起,横刀也狠狠撞在一起,爆出一阵火星。 只一个回合,高下立判,杨师厚连退几步,脸色更加惨白。 “将军!“魏五郎有心上去帮忙,但刚一动身,其他的乱兵就围了上来。 杨师厚受的内伤比看上去更重。 安景求在摩云军中以力大而闻名,也许是跟着李罕之吃人肉吃多了的关系,此刻他眼角升起一抹血红,整张脸更加邪气。 “你还是这么弱,一点长进都没有。“ 杨师厚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心中恼怒不已,回长安的途中,他带着手下找上门来投奔自己,大喜过望,暗想有此人加入,他手下实力大涨,便带回长安,蛰伏几日之后,这厮突然发难,可怜那些亲兵,都是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强弱绝非只有武力。“杨师厚双手握刀,再度迎了上去。 安景求狞笑着向他走去,单手一刀斩下,杨师厚格挡,“咔“的一声,横刀断裂。 安景求再举起一刀,杨师厚狼狈躲开,地上的青石板被砍碎。 杨师厚握着半截断刀,胸腔剧烈喘气,身体里的药劲还未完全退去,否则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自己还活着,是因为他需要一个活着的将领。 然而渐渐的,杨师厚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安景求目光里带着嗜血的兴奋。 “贼子大胆!“一声暴喝在身后炸裂。 安景求转身,就见一员魁梧 将领带着几十甲士围拢而来。 来的正是李晔和辛四郎。一切都没太迟。 安景求两只红眼扫过诸人,最后定在李晔身上,狞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皇帝小儿来了!“ “大胆!“亲卫大喝。 李晔被这眼神弄得毛骨悚然,感觉就像被一头凶残野兽盯着,“事已至此,何不投降?“ “投降?“安景求居然提刀向李晔冲来,“杀了你再投降阎王!“ 李晔吃了一惊,这厮好生凶恶,孤身一人居然如此强横。 辛四郎提着横刀,迎了上去。安景求一见辛四郎气势,改为双手握刀,两人“叮叮当当“的狂砍起来,火花四溅,最终两人横刀都断成两截。 握着断刀,两人犹自死战。 拳头,膝盖,所有能用的都用上了。 最终辛四郎被一脚踢开,但安景求脸上也中了一拳。 能跟辛四郎打成这样,说明这个安景求战力不俗啊。 难怪他敢孤身犯险。 “杀了他!“李晔一声令下,亲卫一拥而上,横刀四面刺过去。 安景求一身札甲,一把断刀,顾前顾不了后,立即中了七八刀,狂吼一声,断刀砍翻四五名亲卫,张着血盆大口冲李晔吼道:“杀......“ 杀字没吼完,就残留在他喉咙里,渐渐消失,然后整个人重重倒下。 李晔看着这人半天,觉得他的长相有些不像唐人。 “末将死罪!“杨师厚支撑着身体,来向李晔告罪。 杨师厚没有变节,让李晔大为欣慰,这年头一员大将难找啊,自己手下除了高行周就是周云翼,其他人还在成长阶段,关东倒是猛将如云,但没一个肯投奔自己,高行周还是张承业拐来的。 若是迟来片刻,恐怕后果难料,心中最大的阴霾散去,“贼子恶毒,差点害我大将!“李晔扶起杨师厚。 “末将有罪、有罪。“杨师厚满脸惭色。 “杨将军失察之罪,罚俸半年。“ “臣领罪,不知魏都头怎样了?“杨师厚一脸忧色。 “魏都头力竭昏厥,朕已派人照料他。“ “杨将军,此人似乎不是唐人血统?“李晔对地上的尸体心有余悸。 “此人名叫安景求,粟特人,跟河东大将李存孝同族。“ 原来是李存孝的族人,怪不得这么猛,安禄山好像也是粟特 正说着的时候,斥候来报,“陛下,孟方同率两千军向东北而去。“ “东北?“李晔心中一沉,东北是同州,孟方同这么点人马打同州是不可能的。 “不好,孟方同是要去破坏渭北粮区!“杨师厚先反应过来。 章节目录 粮食才是李晔的命! 粮食就是李哗的命。 渭北的粮区若是被毁了,拿什么去给手下将士发军俸? 搞不好整个关中都会引发饥荒,饥民和士卒一起暴乱,关中再无宁日,就算不作乱,唐廷失信于士卒,拿什么去抵抗朱温东来? 李晔额头上全是冷汗。 这种阴谋诡计比明面上的战争还要凶险。 刚来那阵儿还觉得自己不得了,玩弄别人于股掌之间,汴州动动手指头,自己这边就险象环生。 薛广衡能提前发现端倪,还真是李唐家的祖宗保佑,不然孟方同毁粮区,杨师厚乱长安,自己不死也脱层皮。 “点齐军中骑兵,跟朕去追!“ 长安距离同州三百多里,而孟方同是步卒,半天时间走不了多远。 杨师厚所部也不是骑兵,军中只有斥候所用的两百匹马,宫中马监也有五百匹马,能凑个七百骑,打是打不了的,但拖住他们倒是可以。 李晔带着辛四郎等一干亲卫上马,“朕先去拖住孟方同,杨将军率大军随后赶来。“ 军情紧急,也管不了杨师厚有没伤在身。 “末将遵令!“ 李晔快马加鞭穿长安而过,城中顿时鸡飞狗跳,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是陛下。“穿着盔的李晔,还是被城中百姓认出来了。 百姓自觉让出一条道路,更有身强力壮者主动清出道路,维持秩序,这让李哗心中一暖,看来自己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 通化大营里还有一千禁卫军,李晔分出十几个亲卫约束他们,让他们在后面跟上。 出了通化门往东就是官道,多年来战乱频仍,年久失修,到处坑坑洼洼,骑兵不敢加速,而且为了保持马力,亲卫还要不时下马,即使这样,还是战马被崴了蹄。 感觉还没有步行快。 李晔以前都是有修葺的意思,不过一直在打仗,没钱也没精力。 就这么颠簸着到了晚上,连影子都没追上。 斥候回来一个个摇头。 莫非不是往东走,而是渡过渭水再向北走? 李晔换了一批斥候向北搜。 李晔自己也感觉累的不行,就让士卒下马休息。 辛四郎递来水囊,“会不会孟方同没有去同州粮区?“ 李晔愣了一下,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他不去粮区能去哪?潼关? 潼关有李筠镇守,李晔根本不担心。 “报陛下,东面十五里发现禁卫军踪影!“一名斥候回报。 “东面?“李晔疑惑起来,孟方同若要破坏粮区应该北上,向东就越过了同州地界,难道他真的要去偷袭潼关? 从收益上看,毁坏粮区绝对比偷袭潼关划算。 李筠不是等闲之辈,没有长安的调令,孟方同两千人靠近只会被当作敌军。 “上马!“此时也不心疼战马了。 十五里,半个时辰就赶上了。禁卫军正在休息,也没立什么营寨,李晔摸不准孟方同什么意思,驻足一箭之地以外,冷冷的看着他们。 以前是河中军,但现在他们是禁卫军,还是李晔带人救治的,见了皇帝,全军跪拜行礼。 没看到孟方同,李晔终究不敢过去。 以前是光着脚走钢丝,现在不一样了,关中全系于他一生,不敢再孤身犯险。 中间走出五个军官,应该是军中的都头,行至李晔马前参拜,“末将拜见陛下。“ 李晔虚抽了一记马鞭,“你们好大胆子,没有朕的军令擅离大营是死罪,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五个都头面面相觑,“陛下恕罪,孟将军说潼关有人作乱,率我等来平叛。“ 李晔脸一黑,“孟方同呢?不敢来见朕了吗? “孟将军说带两百亲兵去前方侦察一下。“ “他往哪个方向走的?“ “东北方向。“ 李晔再次迷惑了,东北方向是黄河,他这是要去干什么? “孟方同跟你们说过什么没有?“ 五个都头齐齐摇头。 李晔望着东北方向,难道他要孤身杀回河中府? 一想到孟方同的性格,绝对有可能,他牙将出身,又血气方刚,一时冲动,没什么做不出来。 也许最初他的确想去摧毁粮区,但行至半路,又改主意。 唐廷对他也算有知遇之恩,比他在河中府强太多,提拔他为副指挥使,眼看关中扩军在即,下一步就是指挥使,还是正牌的大唐指挥使。 于情于理,孟方同没有任何理由背叛李晔。 李晔叹气,“孟将军走了多久?“ “一个半时辰。“ 一个半时辰,没有战马估计是难以追上了,连着两天的高负荷侦察,斥候也累的够呛。 “先去同州。“ 一天之后,李晔人困马乏的来到同州,裴贽赶紧出城迎接。 李晔没工夫跟他寒暄,直接让同州派出斥候往蒲坂方向侦察,找到孟方同,就让他回来。 不过斥候终究没带回孟方同的消息,李晔等了两天,反而等来了薛广衡。 薛广衡全身是血,还带着伤口,“陛下,末将已成功救回孟将军家眷。“ 李晔心中一暖,“王珂还为难你?“ 薛广衡精神头不错,“那倒没有,王珂两不相帮,他只当没见到,只不过敌人很扎手,又提前埋伏,我们损失了几十个兄弟。“ “这么大伤亡?“李晔心疼不 这可以说是亲卫都成立伤亡最大的一次。 “对方是厅子都的人。“薛广衡呈上一块黑色铁牌,上面写着一字,是个繁体的厅字。 厅子都? 这不是朱温最精锐的亲军吗?估计跟后世的特种兵差不多了。 朱温选富家子之材武者置之帐下,号“厅子都“,装备极为精良,弩箭可以连珠发射。 薛广衡能活着回来已经不容易了。 厅子都只是他手下强军的一支,还有落雁都、踏白军等等。 朱温能在宣武四面受敌之地,百战起家,统兵能力绝对当世翘楚。 “对方极为厉害,若不是人少,我等都不得生还!“薛广衡心有余悸。 李晔拍拍他肩膀,汴州连厅子都都出动了,为了对付自己,也算下了血本。 孟方同全家也就四人,父母妻儿,也难怪孟方同要杀回去,父母年迈,妻子身弱,儿子才四五岁的样子。 李晔不想打扰他们,让他们暂时在同州歇息两日,然后送往长安。 孟方同回到河中,应该知道是长安来人接走了他家人。 不过他会不会回来倒是两说,越是血气方刚之人,羞耻心越重。 产粮区安好,让李晔松了一口气。 如今的唐廷看起来蒸蒸日上,实则走在钢丝绳上,就像刚刚出土的幼苗,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 孟方同出走,给了李晔极大的教训,将领可以随意调动兵马,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当然,这也跟唐末频繁的战争有关,武人因战争逐渐脱离掌控。 李晔虽然下了无皇令不得随意出兵的诏令,但其中可活动的空间太大了。 就像孟方同随便一句出兵平叛,手下士卒都会跟着走。 想来想去,只能用传统的虎符制度了。 唐朝为了避讳李家老祖,改称鱼符,并逐渐成为官员品级的象征,衍生出鱼袋。 唐末是武人崛起时代,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对武人来说,还没有大刀片子好看,再说武人大爷们调兵还用得着鱼符? 鱼符也就渐渐没落了。 李晔寻思着以后改为诏令和鱼符双规制,有鱼符还要有诏令,才能出兵。 非战时,任何百人以上兵力的调动都需要向枢密院申请。 现在长安城中还有枢密院,只不过跟六部一样,徒有其表。 章节目录 大丰收! 金黄色的麦浪一望无际,还有形如狗尾巴草的粟在秋风里起伏。 这景象让李晔心旷神怡。 有了粮食,人心就稳了。 上至李晔,下至禁卫军将士,无不喜颜于色,这算是关中二十年来少有的景象。 从黄巢之乱后,渭北也一直遭受兵灾。身为黄巢悍将的朱温当年攻陷同州,迎战河中、夏绥、沙陀等军,同州一带早被打烂了。 再后来田令孜与王重荣混战,同州依旧是重灾区。 这片土地上的人从古至今都是极度勤劳的,可惜唐末乱世,战火摧毁一切。 辅军大部分被迁到凤翔,此地只剩下庄农,各种秋收的准备已经完成。 “臣预计今年至少六十万石。”随着秋收的临近,元景成脸上的愁苦也不见了。 “这么多?”李晔大喜过望,果然是丰收。 老天爷今年还算给面子,风调雨顺。 六十万石粮食,朝廷六成,就是三十六万石。 不打仗,三十六万石粮食肯定够用,而且关中还有其他州县田地也有收成,陇州、凤翔、兴州一线,土地肥沃,粮食肯定能收上一些,民用军用都够了。 关中丰收,荆襄肯定也是丰收,到时候向赵匡凝购买一些,粮食就可以储藏,为来年做准备。 这年头各地藩镇动不动就十万大军,唐廷出兵一次,东拼西凑才四万军,肯定是不够的。 “关中能有磐石之安,全赖瑄至。”李晔冲元景成拱手。 元景成连忙还礼,“不敢,百姓安康,天下安定乃是臣之夙愿,若非有坊州党项人抢掠,臣还能沿郑渠向西开辟八千顷良田。” 眼下邠宁、凤翔都拿下,放眼关中,鄜坊的党项人就有些突出了。 此时的党项人还不是后世李元昊时的党项,在天下藩镇中属于三流势力。 当然,后世也不是党项人有多牛,李元昊放在唐末也就中上水准,西夏崛起,多亏了大宋。 目前党项对唐廷还算恭顺,上次出兵细柳城,也没有撕破脸皮。 八千顷良田诱惑太大,而且鄜坊就在长安头一句话,五天后再审。“ 霍彦威冷笑一声:“雕虫小技。“ 李晔也冷笑起来,你小子现在横,五天后就知道厉害了。 出了大理寺,李晔耳中还索绕着那种凄惨的呻吟。 特别是那几个骨瘦如柴的孩子,让他想到后世的难民。 回到天心阁,干脆颁了一个大赦天下的诏令,跟黄巢、秦宗权比起来,这年头普通人能犯什么重罪? 懿宗僖宗做了那么多缺德事,李晔做点好事给唐廷积点阴德。 又让刘全礼去大理寺清理犯人,没有生活着落的冲入庄农,悍勇之人充入辅军。 皇城司不能给薛广衡主理了,这次能逮住霍彦威纯粹是运气。 在经过后世无数谍战片洗礼的李晔看来,薛广衡和霍彦威都不是做间谍的专业人士。 不过一个培养一个间谍系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只能让刘全礼试试看吧。薛广衡还是负责斥候营,拔苗助长弄不出什么人才来,反而害了他们。 章节目录 饭要一口一口吃 这次汴州细作最大的教训就是孟方同不经过诏令调军。 枢密院是该浮出水面了,李晔以韩握为枢密使,韩全诲、张承业为枢密副使。 李巨川坐镇凤翔,一个幕僚身份肯定不够,这年代什么都讲究一个名正言顺,没有名分,李巨川也镇不下去。 李晔干脆封了一个权凤翔观察使,观察使的权职并不弱于节度使,只不过没有旌节,所以在地位上略逊于节度使。 两道任命并未引起多大动静,此时的枢密院并没有像宋朝时那么显赫,就连韩屋也没意识到这个枢密使的成色。 唐代宗置枢密使,以宦官为之,掌接受朝臣以及四方表奏并宣达帝命。 后来渐渐分摊了一部分兵部的职责。 反对的声音不是没有,大多集中在韩全诲身上,当初韩全诲上台时太狂妄,引起清流的疯狂攻击。 “老奴惶恐。“韩全诲嘴上说惶恐,眉眼间只有得意。 有了枢密副使的身份,韩全诲就可以堂而皇之的立于天心阁内。 这引起了韩惺的不满,“陛下,臣还是以为以国家赋税赏赐私人不妥。“ 韩全诲眉头一挑,知道韩屋这是针对他的,自从下台之后,树倒湖狲散,韩全诲也算知道了人情冷暖,为人也低调了很多,至少在天心阁,皇帝眼皮子底下还是低调的,“韩枢密所言甚是,老奴也以为不妥,朝中清流都快戳到老奴的脊梁骨上了。“ 李晔心中暗笑,你韩全诲害怕清流们骂? 清流们骂的越凶,越说明韩全诲的有用啊。 向藩镇收税不是一个轻松活,提着脑袋去跟各路兵头子要钱要粮,这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而且韩全海背后站着一众宦官业务员,没有适当的奖励,无法激发他们的热情。 李晔想了想道:“是有不妥,以后收缴上来赋税九成五充左藏,剩下半成充内架,你们的赏赐由内架出。“左藏就是国库。 以国家赋税明面赏赐私人的确不好,助长贪污风气,改为暗地里皇家内架赏赐,别人就无话可说。 没有人不喜欢钱财的,特别是宦官,对权力和金钱的欲望接近扭曲。 “该给你的钱,朕一分不少,不该你的钱,你若是乱伸手,就不要怪朕不讲情面!“给了甜枣,自然要给棒槌,唐末朝廷政府职能崩溃,但贪污的风气没有崩溃,一度在天下各地藩镇蔚然成风,文官执政权力被武人剥夺,也跟宦官一样疯狂敛财。 如今李晔的皇权跟军权绑在一起,也沾染了不少军威,威势渐重。 韩全诲全身一颤,连连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手下若是有那个兔崽子敢胡乱伸手,老奴剁了他的爪子。“ 韩屋脸上不悦之色更重,天心阁军机重地,弄了一个韩全诲进来,不像样子。 不过皇帝坚持己见,韩握也只能服从。 等韩全诲喜滋滋的下去之后,韩惺才拱手道:“陛下若是有心经营陇右,则朔方不可放任不管。“ 李晔岂会不知朔方? 无论在军事还是内政上,朔方对中原帝国举足轻重,以陇右关中为腹心,那么朔方就是一只向外打出的拳头,另一只是凉州,大唐建国,朔方历来就是抵抗突厥、回鹘的前沿阵地。 安史之乱,郭子仪引朔方精兵击叛军,泾原兵变,李怀光引朔方精兵平叛,后李怀光叛乱,朔方精兵雄踞河中,若不是朔方将领心向唐廷,恐怕河中会成为德宗的梦魇。 中唐之后,朔方又是抵抗吐蕃的中坚力量。 从名臣张说到战神王忠嗣,再从郭子仪到李光弼、浑碱,朔方军一向有守护大唐的光荣传统。 此时李晔若是能收复朔方,不仅党项人不是问题,甚至河西之地,也可图之! 党项人是如何崛起的? 热爱和平的宋真宗积极妥协避战,大手一挥,让出夏、银、绥、宥、静、灵、静等州,李继迁得到灵州,改为西平府,以此为都,控制河西走廊的商路,党项人由此坐大。 灵州就是朔方军的首府。 现今朔方节度使是韩遵,继承其父节度使的之位,在朔方享有名望,与其父曾血战黄巢,骁勇异常,从朔方军中窜起。 “朔方兵锋强盛,未可轻图,境内物产丰足,军用充沛。“不是李晔不想要,拿朔方的难度肯定远远大于凤翔,以关中目前的状况支撑不起一场大战。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 韩家父子经营两代,周遭蕃汉皆附,而且灵州物产丰饶,西依贺兰山,东连河套,黄河环绕,水利不绝,素有塞上江南鱼米之乡之称,自给自足绰绰有余,不像泾原需要凤翔的支撑。 也正因为自给自足,朔方军可以关起门自己过日子。 韩握道:“朔方历来是国家重地,境内百姓皆以唐民为荣,颇知忠义,陛下何不派遣使者前去宣慰,就算不能让韩遵归心,也可宣示大唐的存在,关中兴起,朔方迟早归化。“ 韩握的水准是有的,在战略眼光上超过李巨川。 “致光此略大妙!“ “此策既然是由臣提出,就由臣去办。“ 李晔却犹豫了,现在枢密院刚刚组建,马上就是扩军事宜,韩握这个枢密使至关重要。 还是可用之人太少,张承业主管辅军,事情也是千头万绪,李巨川坐镇凤翔,赵崇凝要统计人口,就连韩全诲都成了征税官。 朔方之事交给其他人也不放心,中晚唐不知有多少事坏在朝廷使者身上。 李晔心中一叹,扩军只自己多花些心思了。 当然,扩军的动作不能太大,否则引起周围势力的警觉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张承业在整合凤翔俘虏完毕,就引军回香积寺。 此地囤积的荆襄粮草还未用尽,而且周边田地被李茂贞毁坏之后,一直没有修复。 李晔暗中调回李筠、周云翼、高行周三人,带着三人也赶往香积寺。 辅军一直劳动积极性挺高,虽然待遇比不了战兵,但比以前是强多了。 自己吃饱,还能让家人吃上饱饭,又不用上战场玩命,正合一些人的心意。 有人厌战,就有人喜战。 唐末无处不战,无地不战,无时不战,才弄出秦宗权、孙儒这样的吃人军团。 这么个大环境,能战之兵肯定不止蔡州、汴州、太原等地。 关中同样精兵遍地,只不过关中将才都投奔关东去了,关中唯一能摆上台面的藩镇李茂贞,也就那样,连手下的几个干儿子都降不住,历史上被李克用、朱温、王建轮番吊打,导致唐末关中看起来差那么点意思。 香积寺山门前的空地上,摆上十几张小几,由军中识字者登记姓名。 主动愿意当兵的肯定比拉壮丁强。 李晔要的是有血气有血性的汉子,油腔滑调眼神灵泛的不要,老兵油子不要,搞不好这帮人就会带坏军中气氛。 后世大神戚继光宁愿要山中矿工,一个道理。 关中民风比戚继光时候淳朴多了。 秦风尚武,很多关中子弟把上阵杀敌当作出身。 而且辅军中也有大量原凤翔军、颁宁军的精锐,这些人提了刀子,再让他们安心种地,肯定是不可能的。 一时间,报名者挤满了香积寺山门。 就目前而言,天策、禁卫两军总共才一万六千人,明显是不够的。 至少要扩展到五万人,才能勉强够用。 今年丰收,但关中长期疲敝,底子不厚,五万大军,加上一万辅军战兵,关中的极限差不多就到了。 李晔估计现在手上控制的区域,人口应该在一百万左右,养六万大军,应该不会太吃力,也不会破坏关中的生机。 像李茂贞、王行瑜那种搞法,只能让关中越来越贫瘠。 章节目录 薛仁贵 “当时回纥铁勒九姓突厥得知我大唐天军将至,便聚兵十余万,妄图凭借天山继续顽抗。“ “大将军薛仁贵引军至天山,铁勒派几十员大将前来挑战,薛仁贵应声出战,大发神威,大吼一声,持方天画戟匹马上阵。“ “敌第一员大将豹头环眼,满面红须,身高九尺,双手各一支八百斤八棱烫金锤,胯下乌云翻天马,这将来的好生凶恶,薛仁贵凛然不惧,戟指怒骂,方外蛮人,不识我大唐天威,快来受死!“ “薛仁贵连发三箭,再射杀三员敌将,神威凛凛,九姓部众尽皆胆寒,下马跪降,口称大唐神将威武,不敢再犯.....“ “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 “好!神将军万岁,大唐万岁!“近千名新募士卒脸红脖子粗的奋声呼唤。 李晔一拍案几惊堂木,大声道:“这薛仁贵乃是当年太宗军中一小卒,十几年忠勇无双,屡立战功,终成一代战神,护国守土,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勋。“ “守护大唐!“ “护国守土!“ “砍死蛮人!“ 这年代士卒就是单纯,听个评书都激动的群情激愤。 也不枉李晔这两天扯着嗓门到各营中宣讲。 古代没啥娱乐活动,歌舞小曲儿那是达官贵人们的玩意儿,再说这些软绵绵的东西也不对将士们的胃口,还是李的评书得到了热烈欢迎。 加上他皇帝的身份,想不受欢迎难,当真是听者如潮。 不少士卒还挤在营寨木桩上听得津津有味。 就连高行周、周云翼这些人也喜欢听,皇帝走到哪营,他们就跟到哪营。 李晔喝了口水,对身边几个模仿的亲卫道:“你们学会了没有啊?“ “陛下,这也太难了吧。“李晔喝到一半的水喷出来,“才一个薛仁贵就难?卫青、霍去病、班定远、十三将士归玉门、郭子仪......算了,改天朕写下来,你们全对着念。“ 没成想亲卫的脸更苦了,“陛下,我等不识字啊。“ 李晔差点另一半的水也吐出来,“你们是来故意气朕的吗?“ 五万大军,靠李晔一个讲,不得口吐白沫? 看来以后要培养一片专业人士,长安城中倒是有忠义堂,请的都是长安城的先生,效果也不错,只是没带过来。 五百亲卫里,还是有一些伶牙俐齿记忆力不错的,将李晔信口胡诹的评书照本宣科全记下来,基本能讲出来,只不过没有李晔这般绘声绘色。 只能将就用着,口才这玩意儿,练着练着也就出来了。 干巴巴的做思想工作没用,还容易激起人的逆反心理,后世李晔最恨的就是领导开会做思想动员工作,你不仅得听,还要拿笔记着,更要装出一副打满鸡血的样子...... 寓教于乐,效果才是最显著的。 每天训练完,吃了晚饭,李晔就到处说书,别的东西不敢说,动嘴皮子加加私货,李还是擅长的。 底层士卒若是知忠义,心向大唐,将领也造不起反。 这几天除了说书,李晔也参加白日的训练,身边只带着辛四郎,一如普通士卒,吃住同营。 皇帝以身作则,示范效果更加明显。 后世不是有句名言嘛,人生四大铁: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负过伤,一起分过赃。 随着兵员的扩充,新的都头被李晔根据战功、训练、忠诚程度亲自提拔上来,一大半的都头是当初禁卫军、天策军中的佼佼者,另一些是邻宁军、凤翔军中的勇武之辈。 李晔当着全军的面给他们授横刀、盔甲、军牌。 “重振大唐!“这种场合不能不打鸡血。 “重振大唐!“都头们或是热泪盈眶,或是目光坚定。 不管古代现代,军人都视荣誉为生命。 现在李晔以大唐皇帝之名,赋予他们荣誉、尊严、职位。 从此刻起,他们将不同于唐末武人。 中唐之后,李唐皇帝中,不是没有雄心壮志者,也都深知帝国之积弊,但还是皇权渐落,李晔觉得根本原因在于皇权与兵权的脱轨。 枪杆子里出政权。 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五十年后,安重荣一句话道破其中秘辛。 李唐皇帝也知兵权重要,却交于身边宦官,导致宦官反过来以兵权压制了皇权。 当然,这些都是李晔的个人看法。 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没有不灭的帝国。 腐朽的帝国在它奄奄一息时,必会吸引群鸦的啄食。 唐末这个残酷时代里,什么礼仪道德天下正统都是虚的,兵强马壮才是硬道理。 谁的兵最强、马最壮,谁才是真正的天下正统,天命所归,谁才有资格讲礼仪道德。 李晔毕竟不是嗷嗷叫的小伙儿,在宫里各种诱惑,身体水分流失较大,弄得有些虚,这几天白天跟着训练,晚上还要说书,身体就有些吃不消了。 感觉扛不住了,李晔带着两个亲卫避入香积寺休息。 香积寺虽然一片废墟,但断壁残垣中有一种残缺的美感。 石墙木柱之间,野草野花茂盛,在七月末的烈日下倔强伸展,蝉鸣几许,清风徐徐,更增加了古刹的幽静。 不知不觉间,李晔觉得困意上涌,就靠着一面残墙小憩。 朦朦胧胧间,听到什么声音向自己靠近。 虽然困顿,但心中异常清醒。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那种感觉非常清晰,也非常奇怪。 李晔强睁眼,猛然看到一只斑斓大虎蹲坐在身边,黄澄澄的眼珠子正盯着自己。 李晔“啊呀“一声,站了起来。 却忽然发现只是一个梦。“陛下!“两名亲卫疑惑的看 着李晔。 李晔环视左右,哪有什么斑斓大虎,只是自己的一个噩梦。 他拍拍头,一定是最近太操劳了。 国事重要,身体也重要啊,司马懿熬死了那么多对手,自己随便熬死几个牛人,大唐就有希望了啊。 正这么想着,忽然前方草丛里传来两声虎啸。 李晔脸色一变,前世去过动物园,见过老虎,也听过虎啸。 但动物园的虎啸没有这么雄壮有力。 亲卫“锵“的一声,拔出横刀,一人护在李晔身边,一人小心翼翼靠近。 俄顷,虎啸声又变为鸾吟,声震长空,清旷飘逸,悠远仿如神音。 啸声之后,便是人吟:“一瓶一钵垂垂老,万水千山得得来。“ “何人装神弄鬼?“亲卫冷声道。 草丛中忽然窜出一斑斓猛虎。 李晔吓了一跳,还真有老虎,心中更是慌乱。 这时猛虎忽然人立而起,对着李晔双手合十,“老僧贯休拜见陛下。“ 李晔定睛一看,原来真是个僧人,穿着一件暗黄色僧衣,只不过这僧人长相有些奇特,第一眼看上去是粗野,再看是中古朴老迈,最后竟觉得有些超俗。 不过贯休这个名字,李晔实在想不起来,他记住的只是李存孝、李嗣昭、葛从周一类的猛将。 “大胆和尚,在此装神弄鬼,惊扰圣驾。“亲卫厉声冷喝,持刀就要上去拿人。 “住手!“李晔制止了亲卫,受刚才梦的影响,越看越觉得这老僧有些名堂。 古龙小说里不是说了吗,江湖上不能轻易招惹三种人物,瘸子、乞丐、僧人。 再说这里是香积寺,寺中遇僧人,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李晔还是第一次见到古代的真僧人,立刻来了兴趣,“香积寺已然破败,为何大师流落至此?“ 贯休笑道:“大唐破败如此,为何陛下还要辛劳。“ 这话说的有些无礼,不过终究也是事实。 “大唐虽然破败,朕身为天子,岂能不匡扶社稷?“ “陛下要匡扶社稷,老僧也要弘扬佛法。“贯休言语虽然恭谨,脸上全是平等之色,似乎面前站着的不是皇帝。 李晔丝毫不以为忤,“哦,不知大师如何弘扬佛法?“ “那就要看陛下如何匡扶社稷。“ 贯休此时此地出现,肯定是有意为之。 换言之,他是冲着皇帝而来。 三武灭佛,从北魏开始,佛教在中土一共受到三次沉重打击,最近的一次会昌发难,就是在五十年前。 不过到了懿宗朝,懿宗本人崇信佛教,广建佛寺,大造佛像,布施钱财无数。 咸通十四年,懿宗于法门寺迎奉佛骨,佛教空前兴盛。 佛教非常善于走顶层路线。 而法门寺就在凤翔境内,李晔刚刚打下凤翔,贯休就来了,意图非常明了。 想通这些李晔猎奇的心思就淡了几分。 正如太史公所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章节目录 一文一武 不过现在是唐末,大家都玩刀子,不读佛经。 “难道匡扶社稷跟弘扬佛法有什么关联?“李晔现在一穷二白,也没那个家底崇佛。 “陛下以为当今天下为何而乱?“ “为何?“李晔觉得僧人或许有不同视角。 此时辛四郎带着一帮亲卫赶来。 “陛下与老僧今日在香积寺相会,可谓缘分。“贯休避而不谈。 李晔明白他是在吊自己胃口,大唐为何会乱?还不是你们这些和尚伙同懿宗大兴佛寺,虚耗国力。 别看和尚吃斋念佛,慈眉善目的,但每一座佛寺的僧人需要多少田地供养? 又有多少农人为其耕作? 一些大的佛寺,铸造巨大铜身像,耗费多少铜钱? 李晔记得后世有过记载,唐代佛寺甚至蓄养奴隶。 怪不得开明的皇帝会抑制佛教。 而且在乱世里,佛教有更深厚广泛的底层基础。 至于大唐为何而亡,作为穿越者的李晔不知看过多少文章论述。 每个王朝都有其灭亡的种种原因,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 他若真在自己面前指点江山,李晔反而觉得他过于轻浮了。 此人面有异相,谈吐不凡,想必不是普通人,留在身边以观后效吧。 任何事物都有正反两面。 佛教并非洪水猛兽,同样是中华文明的瑰宝,在西域、吐蕃、河西都有重要影响力,佛家享了大唐二百多年香火,说不定以后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朕观大师仪表非凡,必是得道高僧,香积寺下百战英灵,还请大师为之超度。“李晔总觉得香积寺不该这么荒废下去。 “老僧义不容辞。“贯休一口答应下来。 说到英灵,李晔心有所感。 这年代人多少有些迷信,有些人不畏生死,却敬畏鬼神。 而且战死的英灵也需要祭奠。 李晔干脆在香积寺外建了一高一矮两座碑塔,名为大唐忠魂碑,一座雕刻自李晔起兵以来阵亡的将士名字,另一座高塔雕刻十个大字:为大唐而战者英灵不朽。 石材直接从香积寺里搬。 贯休对此毫无意义,不得不说,这个和尚有几分本事,十个大字写的苍劲有力,笔走龙蛇,古意盎然。 李晔不懂书法,但也看出这些字的不凡。 建成之后,李晔虔心拜祭。 同时也让士卒分批拜祭。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在这个尸骸遍地的时代,太多的忠魂被遗忘,能在一块皇帝碑塔上留下姓名,对普通士卒的震撼何其之大。 “此为大唐忠魂之归宿,朕必年年拜祭,以慰忠魂,大唐不亡,忠魂不灭!“李晔的话被各营都头传到每一个士卒耳中。 皇帝重视的,必然也会被天下重视。 在香积寺待了快一个月,扩军和基础训练差不多完成。 李晔回长安第一件事就是以枢密院招募说书先生,长安城中识字者不少,读书人不会耕田种地,若无家族荫蔽,在这乱世里真是生不如死。 薪酬每月二石粮食,几乎可以养一个四口之家。 高薪诱惑,报名者踊跃,但李晔不是什么人都收。 脑子读坏的大有人在,李晔可不想这些人在军中念起之乎者也,悲天悯人的不要,军中主杀伐,不是让他们宣扬儒家理论的。 这么个乱世,你不对敌人凶残,敌人就对你凶残。 召了两百多人,李晔亲自面试,又裁汰下去一百人,剩下的人也不是完全合格,勉强能用,但跟精通各种话术的自己比起来,还是差一些,李晔又亲自给他们培训,不过人始终太少了,光战兵就有六万,还有辅军,快十一万,一百个人根本翻不起浪花。 没办法,李晔只有放低招聘要求,只要能说会道的都行。 怎么说长安也是三百年帝都,游手好闲,高谈阔论的人还是不少的。 市井之间,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 报名者更是云集,都快挤破皇城根儿了。 还别说,这些人口才反而比读书人高上不少,边说还边掺杂一些荤段子,李晔自己都听得津津有味。 不过考虑到政府职能部门,这么开车有些影响不好。 李晔对说书的内容和方式做了规范。 就这么前前后后招了四百多人,一人涵盖三百人左右,够用了。 四百人,一个月就去了八百石粮食,李晔感到肉疼,干脆修改薪酬等级,不然这些人就没有把书说好的动力。 人性总是趋于懒惰的。 讲的最好的才能拿两石,其他的依次降低。 李晔知道的忠臣良将故事也就那么些。 他不知道,这些读书人知道啊,什不食周粟,关云长千里走单骑,闻鸡起舞、中流击楫...... 这片土地上别的不多,忠肝义胆之人绝对不少。 提到关云长,李晔心中一动,干脆把三国演义也弄出来? 不过这个工作量太大,李晔没那么多时间,而且他感觉写毛笔字比上阵杀敌还痛苦。 刚弄好忠义堂,薛广衡就带着一人直接来到李晔面前。 “小人霍彦威拜见陛下。“ 这是霍彦威?李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月前在大理寺狱,这家伙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现在这么恭敬,反倒让李晔不自在了。 “请起,请起。“ 刚扶起来,霍彦威见了李晔,身体一抖,认出当日审讯自己居然是天子,又跪了下去,“小人冒犯陛下,罪该万死。“ “霍将军,不用如此多礼。“李晔哭笑不得,看来关禁闭的手段真是有用。 薛广衡轻咳了一声,霍彦威起身。 “霍将军,朕还是那句话,说出指使人,朕放你走。“ 霍彦威既然被薛广衡带到这里,肯定是变节了,当下一五一十,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听到敬翔这个名字,李晔心中五味杂陈,没想到他这么关注自己。 唐末,固然是李克用、朱温的较量,但同时也是敬翔、张承业大放异彩的时候。 敬翔的治政能力绝不在张承业之下。 可惜为朱温所用,汴州如此强大,跟敬翔的谋划也是分不开的,每个强势君主身后,都有萧何张良式的人物。 朱温出身黄巢,武人一个,跟敬翔一文一武配合,相得益彰。 要说朱温能在唐末乱世崛起,用人之明,比昭宗高到不知哪去。 这么多猛人甘心为朱温所用,不是一个简单趋炎附势能解释的。 霍彦威对长安城的细作知道的不多,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这也跟他在汴州的地位有关,高层次的东西,他接触不到。 不过这个霍彦威的身份让李晔有些惊讶。 他本是战乱孤儿,被汴州大将霍存收为义子,霍存死的早,但霍存的两个拜把子兄弟可是鼎鼎大名,一个叫张归霸,一个叫葛从周。 张归霸也就罢了。 葛从周在唐末属于战神级别的人物。 时人称之为“山东一条葛,无事莫撩拨。“ 在晋梁争霸中多次重创晋军,晋军称其为“分身将“。 不过后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朱温闲置了。 “霍将军忠心大唐,朕心甚慰,长安非久留之地,将军可以回汴州。“ 霍彦威身体一颤,“陛下愿意放我回去?“ 旋即眼神黯淡下来,以敬翔之精明,见他活着回去,肯定能推测发生了什么。 这一点李晔自然想到了,当下让人以自己名义,写了一封劝降敬翔的书信,这样霍彦威就有回汴州的理由,以霍彦威在梁军中的身份,活下来问题不大。 “霍将军只需将汴州发生的事,按时透出点风声即可。“在汴州插上一条眼线,能让李晔不再两眼一抹黑。 能活着回到汴州,对霍彦威是不小的诱惑,况且李晔只是让他通风报信,这个不难做到,“小人遵命。“ 李晔安慰道:“霍将军放心,此间之事,只有我们三人知晓,不会泄露出去,将来大唐若能重振,朕在长安为将军留有一席之地。“ 章节目录 这是唐军啊! 瓢泼大雨遮天蔽地,狂风吹乱地上及膝的野草。 闪电在天地交接之处落下,仿佛劈开了雨幕,隆隆雷声由远而近,摄人心魄。 战马畏惧天威,伏低头颅,不安嘶鸣。 “追兵退走了吗?”一队骑兵中,穿着吐蕃服饰的年轻将领用汉话问道,全身湿透,但他神色未见萎靡,眼角隐藏着一抹昂扬神采。 后面挤前一名斥候,“追兵已经退回秦州。” 旁边一名断了右手的将领向草地吐了一口唾沫,“呸,他李继筠算个什么东西,若不是陛下怕伤及邠州百姓,早斩了这个贼子!” “人家现在叫杨崇本,秦州防御使,秦州是他一刀一枪打下来的,我们两千骑兵过境,又打扮成吐蕃人,他当然会有所反应。” 断手将领余怒未歇,“若是以后打秦州,我阿史那真延当为先锋!” 年轻将领大笑起来,“一个秦州而已,眼下陇右诸州都是我们的。” “行瑾,你没发烧吧?”阿史那真延觉得这牛吹的有些过了,毕竟己方只有两千骑兵。 其中一千人是从禁卫军起,就跟随阿史那真延的征战的本部,另一千人是张行瑾挑选的精锐。 茫茫陇西大地,两千人就像蚂蚁一样不起眼。 张行瑾没发烧,眼神中透着冷静,“先找个地方避雨。” 刚说这话,前方一骑斥候回来,“报两位将军,西北方三十里乌鼠山发现寨子,汉蕃混杂,因雨大,探不清多少人。” 阿史那真延断手扬了杨缰绳,安抚惊惶的战马,眼中爆出一团火星,“陇西还真是个好地方,刚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张行瑾却望着被雨幕和乌云遮蔽的天空,张嘴接了一口雨水,咽下,大声道:“这么好的天气,不正是我辈男儿奋勇之时?” 身后骑兵举起长枪,“重振大唐!” 乌云翻卷之下,骑兵往西北奔驰。 此刻的乌鼠山大寨根本没有意识到危机的降临,年迈的汉人老者望着乌云漫卷长风怒号的天空,发出一声喟叹:“风起云涌,陇右变天了。” 旁边的蕃人青年用流利的汉话嘲笑道:“刘老七,你是眼瞎吗?这么大的雨当然变天了。” 刘老七苍老的眼神里带着青年看不懂深邃,“你派出哨探没有?” 蕃人青年不以为意,“这么大的雨,渭州苏论乞禄不敢过来,这么多年,他来了多少次,不都被我们打回去了?我乌鼠山东接渭水,北依高岭,守住南面伯阳谷,苏论乞禄还能飞过来?用你们唐人的话来说就是形胜之地。” “钦央宗哲,别忘了你父亲当年怎么死的!” 提到父亲,蕃人青年钦央宗哲脸上浮起恨意,“我怎会忘记,当年争夺渭州,苏论乞禄卑鄙无耻假意投降,父亲宽容大度接纳,他趁父亲不备,突然一击,父亲死于刀下,这贼子占了渭州之后,居然在自己名字中加了一个论字,真是恬不知耻!” 刘老七叹道:“苏论乞禄阴险狡猾,就像乌鼠山中的毒蛇,你千万不要大意。” 钦央宗哲面色一紧,依唐人礼节向刘老七拱手,“多谢先生教诲。” 刘老七点点头,也许是人老多虑,最近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 特别是今天,心中莫名的就会恐慌。 归义军萎缩之后,大唐也陷入深深内乱,吐蕃自达磨赞普被杀后,昔日强盛一时的高原帝国分崩离析,陇西嗢末乘势而起。 钦央宗哲的父亲当年在陇西嗢末中算是不小的势力,手下汉蕃部众一度高达四万人,可战青壮多达万人,在渭州一带算是最大势力。 可惜钦央宗哲父亲死于苏论乞禄之手后,他们只能退往乌鼠山结寨自守。 乌鼠山之南伯阳谷,兴建有伯阳堡,西秦乞伏乾归与后秦姚龙曾大战于此。 钦央宗哲部占领乌鼠山,在原有的废墟上修葺了伯阳堡。 此刻大雨绵延,伯阳堡不仅成了瞎子,也成了聋子,派出去的斥候侦察方向都是渭州方向,对南面反而松懈。 隆隆马蹄夹杂在雷声中,直到骑兵近前,伯阳堡才听出异样。 “敌军、敌军来袭。”伯阳堡里蕃话、汉化乱喊起来。 钦央宗哲还未下山,就听到伯阳堡失手的消息传来,大吃一惊,“苏论乞禄,一定是苏论乞禄!” 然而他的惊讶不止于此。 山下之军突袭伯阳堡之后,立即向山上攻来。 “这不是苏论乞禄的人马!”刘老七更是惊讶,这些年跟苏论乞禄打生打死,对苏论乞禄部众的实力了如指掌,苏论乞禄部没有这么好的盔甲! 无论是苏论乞禄,还是钦央宗哲,都是当年吐蕃人的军奴,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来自哪里,名字也是当年吐蕃贵人随意赐下的,部众战时为兵,不战为农,有一身皮甲加上一把矛就算士卒。 攻上山的士卒明显不是皮甲,而是札甲,最前面的三排都是刀盾手,后排的长矛手依次推进。 己方的长矛跟他们比起来只能算长棍子上加了一个铁尖。 如此军势,苏论乞禄是绝对拿不出来的。 当年吐蕃达磨赞普死后,陇右诸州吐蕃人回逻些城平叛,军器钱粮都被带走,尚婢婢与论恐热在陇右河湟之地大战二十余年,导致陇右诸州疲敝不堪。 嗢人窜起,却比吐蕃人更穷。 “这是唐军!”刘老七一句话出口,恰巧引来天边的一道惊雷。 雷光照亮钦央宗哲不可思议的脸。 也让周围人都神色复杂起来。 刘老七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只知道自己姓刘,老七是因为他母亲生了七个孩子,他是老七。 这个姓氏一直让他引以为豪。 所有陇右的唐人都相信一个流言,大唐迟早会卷土重来。 张议潮在沙州振臂一呼,陇右无论是唐人、羌人、还是吐谷浑人,甚至底层的蕃人,都纷纷响应。 吐蕃占领陇右河西,统治了百年,但这一百年里并不得人心,其他部族之人全部沦为奴隶,严刑酷法,动不动斩人手脚,凿人眼珠,各族早不堪忍受。 反而是当年大唐统治期间,安居乐业,陇右成了天下最富庶的地方。 一个人的记忆或许只有几十年,但一个民族的记忆不是那么容易淡忘的。 刘老七“唐军”二字一出口,周围人的目光纷纷投过来,也投向钦央宗哲。 钦央宗哲太明白这眼神中的深意。 当下,撤下身上吐蕃服饰,用汉话高喊道:“唐人,我们也是唐人!我叫秦宗哲!” 章节目录 陛下无忧矣 “你真的是唐人?“阿史那真延非常不爽,这人一看就不像中土人士,居然自称唐人。 秦宗哲脸一红,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只不过父亲当年为了增加影响力,自称吐蕃贵人,还给他起了一个吐蕃名字。 毕竟陇右河西河湟,也有大量吐蕃遗民。 吐蕃的影响力还在。 张行瑾无所谓道:“秦、头人,居然贵部是大唐遗民,本将待大唐天子欢迎尔等归正,眼下我部只是先锋,打探陇右民情,分清谁忠于大唐,谁是大唐的敌人,陛下在长安召集重兵,不日将恢复陇右旧治。“ 秦宗哲的红脸迅速洋溢起喜色,要说他觊觎渭州,也不过是为了占领一块地盘,将来的目标还是投唐,现在大唐找上门来,真是祖宗保佑。 他知道苏论乞禄也是打着同样的心思。 大唐才是正统,吐蕃强盛一时,带来的只有贫瘠和酷刑。 幸亏唐军先找的是自己,若是先找苏论乞禄,自己不就成了叛乱。 “忠臣,我秦宗哲绝对是大忠臣,渭州......“ 话没说完,刘老七咳嗽了一声,秦宗哲将剩下的话咽回喉咙,“总之,我秦宗哲一定唯诸位将军马首是瞻。“ 张行瑾目光转向刘老七,淡淡笑道:“秦头人有此意,本将定会禀明陛下,这位刘先生,眼下渭州局势如何?“ 刘老七没想到张行瑾会问自己,看了一眼秦宗哲才道:“苏论乞禄占据渭州,势力最强,此外还有西边逐羚谷慕容昌部八千人,东边泾水川莫卓桑藏九千牧帐,整个渭州大大小小散落各地,预计六万人左右,番汉杂居,皆称部落,唐人居多,对中土甚有仰慕之心。“ 没想到此地如此混乱,张行瑾心中一喜,越是混乱才越有机 一个渭州显然容不下张行瑾的野心。 “渭州以西诸州局势如何?“倘若西边诸州也是这么个情况,张行瑾觉得根本不需要陛下引军东来,只要凤翔镇的支撑,就可以克服陇西全境。 不过刘老七的回答让他失望了,“张将军,小人这些年只在渭州,对其他诸州不甚明了,西边诸州,族民更加混杂,野性难驯, 当年温末最强时,攻陷凉州。“ 张行瑾道:“原来如此,多谢刘先生赐教。“ “不敢不敢。“刘七连连谦虚起来。 暴雨停了之后,张行瑾在秦宗哲的陪同下,巡视了整个寨子。 大概有一万多人,老幼妇孺居多,青壮太少。 仅靠这些人,明显不够。接下来几天,张行瑾一边向西派出斥候,一边整合寨子里的遗民。 像刘老七这样纯粹的唐人不多,大部分都是像秦宗哲一样诸族混血,自己都搞不清是什么人。 有秦宗哲的带头效应,寨子里的人都称自己是唐人。 还有模有样说自己祖上是哪里哪里的人,什么时候迁来陇右河西。 张行瑾一一承认。 不过阿史那真延颇有微词,越看这些人越不顺眼,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们也配称唐人?“ 搞得寨中人见到他就躲得远远的。 “你这样不行啊,我们本来就人少,图谋陇右,还是得靠他们的力量。“张行瑾倒是无所谓,他经常在李晔身边,受李晔影响,对这些都不看重,只要他们愿意成为唐人就是唐人,自己是将领,只管打仗,这些乱七八杂的琐事,让那帮文人操心就是了。 “我就是看这些人不顺眼,我大唐纯正血脉,岂容这些方外野人玷污。“ “阿史那真延!“张行瑾正色道,“如今你我二人是陛下的耳目和拳头,为陛下大事计,还望不要个人感情用事。“ 张行瑾在军中向来和睦,跟谁的关系都得不错,从不责备他们,今天这么直言教训他人,还是第一次。 阿史那真延脸红了红,提到皇帝,他就不敢造次了。 普天之下,阿史那真延最敬重的人就是皇帝。 自己一个废人,皇帝不离不弃,还委以重任,这份知遇之恩值得以死相报了。 “张将军教训的是,是末将一叶障目。“阿史那真延拱手行礼。 这句末将,基本确立了两人的从属关系。 张行瑾立即换了一张面孔,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我兄弟,不用搞这些,一切都是为陛下,为了大唐!“ “为了陛下、为了大唐!“阿史那真延低吼道。 “报﹣-“斥候快步跑来,“禀两位将军,属下在河州打探到李茂贞残部动向!“ “什么?“张行瑾不可思议。 当日攻陷凤翔之后,李茂贞仗着熟悉地形,消失在西南山川之中,没想到也看上陇右、河西这块地盘了。 “逆贼居然还活着,也好,本将现在就去取了他的脑袋!“皇帝的仇人,就是他阿史那真延的仇人! “消息可靠吗?“张行瑾对斥候问道。 “李茂贞打着大唐旗号,沿途招募番汉部众,现在已经不下万人,并且兵力还在扩大中,我们已经有兄弟潜伏其军中。“ “不下万人?“阿史那真延呆住了。 李茂贞可不是寻常人物,在西北颇有威名,如今深入河西,迟早成为心腹大患。 “李茂贞还真是奸诈,明明是大唐的逆贼,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大唐的忠臣。“张行瑾大笑起来。 “行瑾,不能耽搁了,趁李茂贞立足未稳,我等赶快前去追击!“阿史那真延性情急躁。 “不急。“张行瑾隐隐觉得这是个机会。 河中温末人各自为政,但这么几十年下来,已经形成一些大的部落,能攻陷凉州,就说明他们势力并不弱,李茂贞能不能成事还是两说。 “真延,渭州就交给你了,凤翔会暗中派人来支持你,我看秦宗哲和刘老七都是心向大唐之人,你切不可跟他们龃龉,能不能独当一面,就看你在渭州的作为了,万不可辜负陛下对你的期望!“张行瑾叮嘱道。 阿史那真延面色一紧,抱拳道:“末将知晓,但你要去哪?“ 张行瑾按下他的左手,笑道:“李茂贞搞这么大阵仗,一定是用人之际,正好,我去投奔他,祝他一臂之力,试试河西诸番部的成色!“ 凤翔。 李巨川再无之前寒酸文弱的 样子。 如今的他是权凤翔观察使,在凤翔走路都带着风,禁卫军、天策军将领在他面前都不敢造次。 不过他本人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官职,他明白自己的权力来自何处。 不一样了,他喃喃自语一句。 如今关中跟以往不一样了,随着皇帝节节胜利,军心也渐渐牢固,而且李巨川隐隐感觉到,皇帝的两军跟其他藩镇军队有很大不同。 不过他本人乐于见到这些不同,他跟皇帝是共生关系,没有皇权,他这个观察使也当不下去。 凤翔今年虽然遭了刀兵,但凤州、陇州、兴州收成还是不错的,收了十万石粮赋,不用再向长安伸手,甚至还能结余一些。 有了粮食,什么都稳定下来。 避入深山的流民也都被召回,辅军总管张承业大力拓荒,短短两月,凤翔境内渐渐有了生机。 对张承业,李巨川心中只有佩服,辅军中各事千头万绪,本身就是一些裁汰下来的流民中的青壮。 这些人在任何地方都是大爷般的存在,闹事抢掠那是家常便饭,但在张承业的手下服服帖帖,任劳任怨,从无扰民之举,甚至还帮着凤翔重建民房、库藏,收割庄稼,维持凤翔境内的治安,清理周边山匪。 放眼天下,何曾有如此之军? 兵强马壮的河东,常有肆意屠戮村庄的传闻。 汴州军在朱温的率领下,动不动就屠城泄愤。 稍微好点的就是杨行密和王建。 但也只是不随意杀人而已,抢掠肯定是少不了的。 凤翔民心快速稳定,一半是张承业的功劳。 皇帝找到张承业这样的干吏,当真是知善用。 “禀报总管,张将军和阿史那将军已经在渭州找到据点。“李巨川亲自向张承业汇报,而且是以下属礼仪,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所以李巨川将自己身段放的很低。 张承业连连避让,“观察使折杀承业了,陛下以凤翔全境托付观察使,由此可见陛下之器重。“ 花花轿子抬人,张承业的话让李巨川大为受用,“愧不敢当,巨川唯有兢兢业业,以报皇恩。“ “恢复渭州不难,难的在于战事一起,花费钱粮无数,凤翔定,战事一起,人心又浮动起来。“张承业实话实说,关中的底子还是太薄了。 “总管所言甚是,只要凤翔恢复实力,陇右诸州必会归心,不过,张将军探得在河西发现李茂贞踪迹。“ “李茂贞?“张承业眉头一挑,“没成想此贼居然窜入河西,此贼纵横西北十余年,此番窜入河西,必然搅的天翻地覆,观察使应该早作准备。“ “在下认为李茂贞河西之行不是坏事,河西番部久离中土,李茂贞打着大唐的旗号固然是其奸猾,但正好宣扬了我大唐国威,无论其是成是败,必然消减河西实力,到时候陛下引军西去,阻力削减不少。“李巨川想法居然跟张行瑾相差无几。 张行瑾的奏报有两份,一份送到凤翔,请求凤翔暗中支援乌鼠山的阿史那真延,只说了发现李茂贞踪迹。 一份送往长安,内容自然要丰富一些。 张承业笑道:“观察使运筹帷幄,西方之事,陛下无忧矣!” 章节目录 百姓的腰杆子都直了 秋收之后,关中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各地的粮食被送入长安,长安城粮价立竿见影的降了下来。 这也是自黄巢之乱后,长安首次粮价下跌。 不过越是粮价降了,长安百姓买粮的反而越少,肉食一类涨了上去。 以往关中人都不够吃,牲畜就更不用多说了,牲畜的来源主要是从邮坊党项人赶来的羊群,在长安城北的市集上叫卖,也有卖马的,不过都是一些弩马,只能作拉车之用。 城里的富户依旧趋之若鹜,以粮食、绢帛等物购换。 魏五郎伤好之后,一直留在开远大营,按照军功,他早已超过都头的级别,但离副指挥使仍旧差一点。 不过他并不担心,在如今的禁卫军中,他是最炙手可热的都头之一,别说副指挥使,就是指挥使也指日可待。 自从陛下整改两军之后,士卒的待遇大大提高,除了有军俸,还有休沐,普通士卒一个月也会有三天轮休,也可以累积。 这让在家在长安的将士大为方便。 有些将士正是趁着休沐,娶妻生子。 如今两军将士成了城中的香饽饽,长安城中但凡有点眼力价的人,都会托人找关系,把自家闺女嫁过去。 成事了的,腰杆子都直了不少,走路说话都比平日硬气几分,引来附近邻居的羡慕。 没闺女就把儿子往军营送。不过现在军中不直接募兵,要当兵先要去辅军中历练一年,有本事才能进入军中效力。 即使条件如此苛刻,报名辅军的青年挤破了南衙大门。 百姓的眼光都是雪亮的,眼下大唐蒸蒸日上,底层百姓若想有个出身只能去从军。 就算不要出身,进了天策、禁卫两军,一人也够养活全家。 而且每逢大胜,陛下另有赏赐,如此优厚的条件,长安城中少年郎如何能不心动? 三秦之地,自古民风尚武,关中这么多年打生打死,不尚武也活不下去。 魏五郎走在街头,听到百姓谈论的多是从军打仗之事,也有评说现今军中谁是第一猛将,谁是第二。 高行周、李筠的大名居然也传到市井之间,甚至自己的上司杨师厚也在谈论之列。 不过都是一些荒诞不经的道听途说。 真实的战场,其实没有这么多高手过招,往往一个回合就生死立判。 百姓见到他们四人,特别是魏五郎脸上的刀痕,立即投来敬畏的眼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几分。 魏五郎心中没来由升起一股自豪,身后的三名随从也都腰板挺直。 推开自家的院门,两个玩耍的侄子一见魏五郎,居然吓得大哭起来,兄长骂骂咧咧从后房冲出来,见了魏五郎架,全身一哆嗦,嘴里结结巴巴道:“这、这位军爷,不知找谁?“ 爹娘都躲在门后,老眼昏花的更没看清楚。 如今的魏五郎,脸上的刀痕改变了他的面容,更改变了他的气质。 一身青色圆领袍,军粮养出的壮实身板,战场养出的杀气,只需一个眼神,就会令常人心生寒意。 “兄长,我是小五。“魏五郎轻声道。 “小五?“兄长这才敢抬眼看他的脸,旋即喜形于色,“哎呀,真是我家小五,你、你成贵人了?“ “小五、五儿。“爹娘也走出内屋,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家孩子。 “阿耶、阿娘。“魏五郎一面笑着应承,一面令随从放下粮食、羊肉、盐等物。 有随从在,家人也不好表现的太过亲昵。 不过其母见了脸上伤疤,潜然泪下,“五儿,你这是怎的?“ “不碍事,不碍事,从军打仗,怎能不留下些痕迹,爹娘在家可曾安好?“魏五郎满不在乎,战场上血肉横飞都见识过了,脸上的伤疤算什么。 “甚好、甚好。“ 一番家长里短,却让魏五郎心中生出寥落之感,家还是那个家,人还是那些人,而自己不是那个自己了。 附近的街坊邻居都挤来观看,眼神羡慕,黄花大闺女频频投来秋波。 以魏五郎如今的身份,自然 有些看不上了。 兖州。 鲜血染红了大片土地,无数死尸在地上无人掩埋。 草地间,还有残破的天平、泰宁旗帜。 早在僖宗光启三年,朱温、朱瑾、朱瑄三军击破秦宗权之后,两方脆弱的联盟便岌岌可危,六年来,双方接连大战,朱温固然一世之雄,但朱瑾朱瑄兄弟同样有夺取天下的雄心壮志。 特别是朱瑾,马塑双绝,勇武绝伦,当年大战秦宗权,出力颇多,多次救援朱温。 景福元年,朱瑾、朱瑄、时溥联军,一度杀的朱温狼狈逃命。 但获得敬翔从汴州的支援后,朱温重振军势,打败三方联军,一举攻破徐州,时溥举家自焚。 徐州落入朱温手中后,朱瑾朱瑄的腹心暴露在朱温兵锋之下,郓、兖的粮田不断被毁坏,百姓或被劫掠,或被屠杀,朱瑾朱瑄由此势弱。 近两年来,朱温大兵压境,有一举吞并两镇之心。 “大王,此次大破天平军、泰宁军,朱瑾朱瑄兄弟破亡只在旦タ之间!“浓眉大眼的葛从周望着战场道。 旁边一人方面阔耳,鼻若悬胆,偏偏一双眼睛生的狭长,动合间,精光熠熠,如猛虎视人,厚唇下留着短髯,根根粗似荆刺,“通美所言不差,此番大败,朱瑾朱瑄再无力与我军对抗,只能缩入城中,成守户之犬尔!“ 此人便是名震天下朱温朱全忠。 身后将校皆喜形于色,唯独朱温脸色平静。 “臣观大王似乎有所疑虑。“离朱温最近的一员将领低声道。 朱温的眼神转过来,将领全身一震,不敢与之对视,垂下头去。 “哦?孤的疑虑从何而来?“两人间距极近,说话也不为 外人听到。 “李克用提兵河中之后,朱瑾朱瑄不足为虑,郓、兖迟早为我军所得,以臣之见,大王忧虑在河中、江淮,河中富庶,若被李克用所得,则河东、昭义连为整体,对洛阳、河朔形成强大压力,河朔三镇向来依附强者,若是为李克用所用,则对我形成钳制之势,而江淮杨行密击败孙儒之 后,养精蓄锐已达三年,其意必 在江南,若是江南为其所得,与 李克用勾连,我军腹背受敌。“ 朱温浅笑道:“俊臣举一反三,思虑深远,河朔三镇不足为虑,杨行密想图江南,是白日做梦,两浙董昌绝非泛泛之辈,孤遣庞师古六万大军镇徐州,杨行密若是敢动,庞师古六万大军将直取宣州!“ 说到此处,朱温脸上笑容渐渐淡去,“孤唯一可虑者唯李克用,沙陀兵战力非凡,前日河中已经传来战报,张存敬、王重师腹背受敌,接战不利,已经退到绛州。“ 俊臣是寇彦卿的字,朱温手下猛将如云,但文武双全者屈指可数,寇彦卿就是其中一人。 朱温常言:敬翔、刘捍、寇彦卿,盖为我而生。 对寇彦卿恩宠甚厚,所以军中也只有寇彦卿能这么跟朱温说话。 就是葛从周也被护卫隔绝在外。 “大王,河中之事急矣,请大王再遣大军,若能一战擒杀李克用,则天下定矣!“ 朱温却犹豫起来。 眼下朱瑾朱瑄兄弟破灭在即,若是放松攻伐,岂不是让他死灰复燃? 当年三人结为兄弟,朱温大了朱瑄十余岁,却称朱瑄为兄,就是因其势大。 加上朱瑾骁勇,若不能围死他们,必为后患。 河中虽然富庶,但能比的过山东? 章节目录 臣有三策 就在朱温沉吟未决之时,后方一骑飞驰而至,“报大王,汴州敬中允有密函至。“ 一听是敬翔,朱温神色动了动,敬翔经营后方,沉稳有加,向来只是每月底遣人汇报诸般事宜,从未如此加急密函。 护卫呈上密函,朱温略看了一眼,忽而大笑起来,“李茂贞也算一世枭雄,没想到栽在皇帝小儿手上!“ 寇彦卿也惊讶起来,皇帝竟然击败李茂贞? 唐廷什么时候有如此实力? 寇彦卿忽然意识到其中的关键,唐廷若是在关中崛起,那么对天下依旧会有很大影响力。 而且敬翔早在之前就已经探明,皇帝与李克用、杨行密、王建结成同盟,还加封杨行密为吴王、王建为蜀王。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若李克用再夺下河中,天下大势已然明了,届时,皇帝只需 稳坐关中,坐观关东乱战,携弱 制强,梁王以后必将束手束脚。 朱温扔下手中马鞭,脸上再无犹豫神色,大声道:“葛从周、朱友裕,东面之事,孤托付给你二人。“ 葛从周拜在朱温马前,“末将领命!“ 朱友裕却大惑不解,“郓究覆灭在即,父王何去?“ 看着自己的长子,朱温眼中流露出一丝温软,此子跟随自己南征北战,骁勇善战,自幼便善骑射,在军中颇有威信,一直被朱温视为继承人培养,朱温也不会瞒着他,大笑道:“李鸦儿猖獗,孤去河中擒之!“ 天下诸镇,能入朱温法眼的唯李克用一人。 两人是几十年的死对头。 梁军上下亦视晋军为生死大敌,见朱温说的如此豪气干云,军心大振。 黄昏落日之下,红光照满朱温全身,仿似神人一般。 如此气势,全军皆下拜高呼:“大王神威无敌!大王神威无敌!“ 长安。 李晔这两天两只眼皮一直在 跳。 按说现在关中一片生机,他反而有些心绪不宁。 张行瑾的密报已经看了。 没想到李茂贞居然跟自己想一块儿去了。 只不过河西跟陇右不同,陇右是大唐影响力大,但河西吐蕃人势力犹存,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正如张行瑾所言,不妨让李茂贞试试河西诸部的实力。 而且李茂贞打着大唐的旗号,由此可以看看大唐在河西的影响力。 唯一可虑的就是李茂贞若因此坐大,朝廷有些鞭长莫及。 当然,站在一个后世人的角度,李茂贞若是能收服河西,对整个华夏民族都是一件大功,自张议潮之后,中原王朝在其后五百年的时间里,彻底失去这片故土,直到大明崛起。 但五百年后,大明面对的却是一片陌生土地,这里再也没有汉人,也没有唐人,中土文化已然断绝。 也就是说,现在是恢复这片汉唐故土的最后机会。 想到此处,他便有了一种使命感。 这或许就是老天爷把他送来这个时代的原因。 “陛下。“薛广衡脸色有些难看。 李晔心中一突,“你这是昨夜拉了一晚上的肚子,还是逛了一夜的平康坊?“ 关中蒸蒸日上,平康坊的青楼生意也蒸蒸日上。 甚至军中也有一些按捺不住的,趁着休沐去快活。 李晔并未明面上阻止,只让各军严加看管,军中风气不能松懈,一些体能退化或是上了年纪的士卒,会被裁汰至辅军之中。 不过薛广衡脸上仍是没有笑意,“陛下,朱全忠回军汴州了。“ 李晔盯着他,山东朱瑾朱瑄这么多年,一直扛着朱温,虽然落在下风,但一直未妥协,朱温打打停停,不停削弱他们,回军汁州也不是什么大事。 李晔还在安慰自己。 “据霍彦威传来的消息,汴州已经在往洛阳运送粮草军械。“ 该来的始终会来。 李晔心中一叹,朱温不会让李克用拿下河中,更不会让自己在关中休养生息。 李克用或许只想割据一方,但朱温却有吞并天下之野心。 继承黄巢遗志的不是秦宗权,而是朱温。 这是一个比黄巢、秦宗权更可怕的敌人。 “另外,梁军先锋刘知俊五千军已经占领陕州,威胁李克用后方,李克用不敢放手攻打绛州。“ 薛广衡仿佛嫌坏消息不够多似的,再来一个。 刘知俊..... 本以为李克用加上周德威,还有一个郭崇韬,横扫张存敬、王重师不是问题,却没想到这么长时间,战事依然胶着。 看来自己是受后世影响,高估李克用了。 李克用若是不能在朱温来援之前击破河中梁军,只怕后面会更被动。 “虢州情况如何?“此战对于自己而言,刘知俊部的动向就很关键了。 薛广衡道:“刘知俊拿下陕州之后,一直按兵不动。“ 李晔松了一口气,局势还没有那么严重,再说朱温若不能击败李克用,也不敢来死磕潼关,河中除了朱温李克用,还有河中府的王珂。 朱温打朱瑾朱瑄兄弟那么多年,说不定在河中也会泥足深陷? 到时候他们师老兵疲,搞不好自己有机会? 作为一个宅男,歪歪的本事还是有的。 “派出大量斥候,日夜不停探知河中形势。“目前来说只能这样了。 潼关有李筠驻守,前些时日又扩充了一万兵力,出兵河中做不到,但防守应该没有问题。 关中的另一块大门蒲坂也在自己密切注意之下,同州有周云翼,问题也不大,再说河对面还有王珂顶着。 想通这些,李晔心中稍安。 绛州城外。 李克用却非常不安。 这年头谁都知道细作探子好用,作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势力,太原在汴州也安插了不少细作。 “朱贼不日即将西征,奈何张存敬、王重师都是百战宿将,我军只怕难以打下绛州。“李克用的独眼里光彩黯淡。 当日他从昭义引军杀出,杀向梁军之背,连破十几个营寨。 只可恨王重师的五千蔡兵,死战不退,王重师挥舞长剑,身先士卒,沙陀铁骑硬是不得寸进,若不是李嗣昭率领义儿军从侧翼杀出,搞不好沙陀铁骑几十年的威名葬送在此。 “大王,朱温若是领军亲来,我军危矣,臣有上中下三策。“郭崇韬谏言道。 “哦?“李克用颇为欣喜。 “上策,我军退回沁州,暂逼其锋,坚壁清野,河中非我一家,朱温必攻河中府,夺盐池之利,则关中唐廷必不自安,定会求请大王出兵!届时我军依旧按兵不动,放任朱温攻打蒲坂、潼关,待其两败俱伤,大王可收渔翁之利!“ 郭崇韬的话刚说完,帐中一将大骂起来:“放屁,我河东铁骑,什么时候怕过朱贼?况且军势一退,士气必衰,朱温夺了河中府,士气正旺,此消彼长,我军何以争锋?“ 帐中诸将纷纷附和。 当年上源驿,朱温与沙陀人结下血仇,很多沙陀将领都憋着一口气,现在朱温送上门来了,他们怎可放过这个机会? 郭崇韬心中苦笑,他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只不过他对河东的虚弱有清醒的认知。 自李存孝被斩之后,晋军实力大损,已经进入衰退期,而且这两年,晋王南征北战,士卒早已疲乏,从这次河中大战就可以看出来,以前无望不利的沙陀铁骑,居然在野战中吃不下张存敬和王重师的步军。 “落落休得无礼。“李克用斥责道。 李落落是李克用的长子,也是沙陀军中一员大将,性格比较暴躁。 不过在李用面前,李落落不敢造次。 全天下他最怕的人,只有他父亲李克用。 “安时可将中下两策道来。“李克用自然也不满意上策,这么多年纵横天下,沙陀军什么时候有过暂避锋芒之举? 就算战败,李克用也不愿暂退! 朱温想擒杀他,他何尝不像擒杀朱温? 郭崇韬拱手道:“中策,围而不攻,在绛州修建工事、堡楼,末将愿领五千轻骑,埋伏于绳池峡谷一带,待朱全忠大军过后,袭扰其粮草,威慑其后。下策,全军不计伤亡,一举击破绛州梁军,蓄精养锐,以待朱温大军。“ 章节目录 夺势 郭崇韬一口气说完自己的策略。 事实上,早在出兵河中时,他就隐隐感觉朱温不会放任河东吞并河中。 只是没想到晋军在河中迁延这么长时间,也没想到张存敬、王重师骨头这么硬。 也正是因为张存敬和王重师的表现,让他对此次河中大战的结果并不看好。他已经很隐晦的提出,现阶段晋军不是梁军的对手,但晋王置若罔闻。 从击败黄巢起,晋军就从无大败,上源驿之变,虽说陨落了猛将史敬思,但并没伤到晋军筋骨。 但李存孝叛变就不一样了,除了大将李存孝被车裂,骁将薛阿檀、安休休一起被处死,最精锐的鸦军损失惨重,大将康君立前些时日也被晋王毒杀。 反观朱温,在剿灭黄巢之后,多逢大败,但每次都能越挫越勇,一次次击败强劲的对手,从最早的黄巢、秦宗权、孙儒,再到时溥、朱瑾朱瑄,一次次血战,朱温不仅没有倒下,反而越打越强。 河东除了最初的赫连铎、李匡威勉强算是对手,其他都不是一个档次的。 就算是赫连铎、李匡威跟秦宗权等人比起来,也差的太远。 沙陀军真正高光的时刻是当年在关中围剿黄巢之时。 但黄巢的覆灭,并非全是沙陀军的功劳,杨复光、王重荣、李思恭、张钧同样出力甚多。 太容易得来的胜利,让晋军上下都弥漫着一股骄兵之气。 就连晋王本人都没有没感觉到。 不过有些话不能多说。 郭崇韬心思机敏,岂会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他一个汉人,现在不过是一个典谒的官职,人微言轻,李克用能让他说出意见,已经是对他看中了。而这份看中,已经引起沙陀将领的敌视。 李克用虽然归化大唐,但一部分沙陀将领并不愿意归化。 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晋王长子李落落。 同为汉人大将的周德威,虽然也得到李克用的重用,但他在晋军中向来低调行事,从不发表意见。 郭崇韬心中一叹,忽然为自己前途感到担忧。李克用沉吟良久,才道:“上策太过软弱,中策太耗时日,唯有下策最符合我军实际,若是连一个绛州都打不下来,谈何与朱温争锋?三日之内,本王要在城中安歇!” “父王英明!”李落落大喜道。 帐中其他沙陀将领纷纷附和:“大王英明!” 此情此景,郭崇韬也只能跟着附和。 汴州。 百姓出城迎接朱温大军。 梁军打仗凶残嗜杀,没少做天怒人怨之举,但那是对外,对汴州的百姓非常和善,梁军中本身就有相当多的汴人。 面对热情的百姓,朱温在马上一一作揖回应。 行至城下,才见敬翔、刘捍等一干文臣迎接,“恭迎大王班师回城。” 朱温连忙下马,一一扶起几人,“不必多礼,孤无后顾之忧,多赖诸位之力。”在武将面前,朱温威严深重,在文臣面前,朱温亲和许多,仿佛老友重逢,让敬翔、刘捍等人如沐春风。 一番寒暄,众人迎朱温入城。 城内百姓都来瞻仰梁王仪容,朱温依旧大度的挥手致意。 有不少白发老者跪于道旁,口称贤王,朱温都亲自去搀扶,还赏些钱帛。 回到梁王府,见到迎接的梁王家眷,朱温脸上又恢复王者气度,却并没有理他们,而是直接跟敬翔刘捍进了幕府。 “请大王降罪,臣主事不利,坐视唐廷壮大。”敬翔手下跪在朱温面前。 刘捍也跟着跪下。 朱温想也没想扶起敬翔,“先生何必如此,皇帝坐大,孤前去讨平便是,一百年了,唐廷都不死不活的,难道皇帝能回天改命不成?一个关中而已,难道还能像当年大秦一样横扫关东?” “臣、臣有愧大王厚爱。”敬翔感激涕零。 “孤起身草莽,汴州百战之地,若非先生辅佐,岂有我朱全忠容身之地?先生切莫再这般自责,你我君臣一体,天下有何难事?”朱温也感慨起来。 两人如此推心置腹,让刘捍不由心生一丝嫉妒。 “皇帝能在绝境中奋起,当真令孤刮目相看,不过也仅此而已了,此番孤亲率大军,皇帝想安坐关中,怕是不可能了。”听完敬翔的汇报后,朱温也起了争胜之心。“大王,皇帝虽然不可小觑,但此战的关键仍在李克用,我军若能击败李克用,将一扫三十年沙陀军之威名!届时,河中落入我手,河东、昭义亦可图之!”刘捍趁机进言。 能进入这种场合,已经说明朱温对他的看重,也不枉他在汴州兢兢业业。 朱温眼中爆出一团火星,“不错,天下能与孤争锋者,只有李鸦儿一人而已,击败此獠,天下大势尽归汴州!”敬翔皱了皱眉,这本是他要说的话,却被刘捍抢了先,“江淮杨行密,此人志向非小。” “无妨,孤已命庞师古六万大军驻守徐州,防备杨行密,先生还是为孤想想如何击破李鸦儿。”朱温对李克用兴趣明显超过杨行密和皇帝。 当年上源驿之变,一方面是李克用言辞无理,激怒了汴州君臣,另一方面,朱温觉得李克用将来必是他争夺天下的大敌,所以才动了谋害的心思。 只可惜当年沙陀人锐气正盛,三百亲兵加上李存孝、史敬思等一干猛将,生生从铁桶样的上源驿突围而出。 这么多年过去了,朱温一直耿耿于怀。 他起于刀兵之间,是站在唐末乱世最顶峰的武人,就像李克用不容朱温得势一样,朱温一样容不得李克用得势。 河中就是两方争夺的“势!” 敬翔按压住心中些许不快,“眼下张存敬、王重师守绛州,兵精粮足,李克用短时间内,绝难攻下,又有刘知俊驻兵陕州,威胁其侧,李克用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大王不必仓促进兵,只需屯兵于望月山,切断李克用退往沁州的路线,则李克用进退失据,败亡不远!” “敬中允奇谋,望月山处在绛州与沁州之间,毗邻沁水,沙陀骑兵无法发挥长处。”刘捍补充了一句。 朱温看着案几上的地图,他更愿意直接挥兵西进,联合南边刘知俊五千兵,三面夹攻,直接决战,他不信李克用还能力挽狂澜。 不过作为天下数一数二的枭雄,朱温比李克用更重视人才,也更重视部下的意见,特别是敬翔的意见,多次让他受益匪浅,朱温向来对其言听计从,“本王全依敬先生之谋!” 章节目录 老臣回归 江淮的首府本在扬州。 早在孙儒祸乱江淮之前,名将高骈压制不住手下将领,各自混战。 高骈被部将毕师铎囚杀,江淮大乱。 扬州城内饥互相残杀为食,妻儿子女亦卖与屠宰场。 等杨行密打下扬州时,扬州已然残废。 西北方孙儒滚滚而下,又捕食大量江淮百姓,扬州更显颓势。 不得已杨行密转攻宣州,夺宣州后,杨行密才有了立足之地。 自击败孙儒之后,淮河以南、长江以东各州纷纷归降。 如今的宣州才是江淮首府,城内车水马龙,人口密集,富庶程度绝不在汴州之下。 “朱全忠留庞师古六万大军守徐州,颇有南顾之意!“杨行密今年四十有三,对于一个雄者来说,这样的年纪正是大展宏图之际,江淮历来都是唐廷的钱粮重地,虽然屡经战乱,但两年过去了,百姓安居乐业,各处仓禀已然充足。 “正因为庞师古六万大军在徐州,所以属下断定朱温绝无南下之意。“说话之人是杨行密的首席谋士袁袭。 当年杨行密还是庐州刺史时,袁袭常游说杨行密:“高骈昏惑,吕用之奸邪,毕师铎悖逆,天以淮南授明公也。“ 也是袁袭劝谏杨行密弃扬州夺宣州。 杨行密从一州刺史,席卷江淮,屡败强敌,离不开袁袭、戴友规等人的运筹帷幄。 现在袁袭说朱温没有南下江淮之意,杨行密自然心喜。 没有人想面对朱温的宣武大军。 杨行密非常有自知之明,正是这种自知之明让他有了今日的地位。 袁袭继续道:“朱温所虑者,唯有沙陀李克用,李克用不攻河中,朱全忠必攻江淮,河中富庶,人口极盛,李克用得之如虎添翼,试问朱全忠怎会无动于衷?“ “先生所言甚是,如此我军即可大军攻伐苏杭钱缪!“在杨行密眼中,钱缪始终都是他的心腹大患。 孙儒败亡之后,大部分蔡兵被杨行密收入麾下,组建黑云都。 但还有一部分被钱谬收留,组建武勇都。 杨行密若是图谋江南,首先要面对的就是浙江西道的钱缪。 而此时身在杭州的钱缪却有些焦头烂额。 原因就是他老上司董昌准备称帝了。 钱缪早就知道董昌的野心,多次写信劝告:“与其关门作天子,不如开门作节帅。“ 董昌开始两年还听他的劝告,对朝廷供奉无缺,但这两年,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脑子糊涂了,在境内胡作非为,动不动因小错杀人满门,境内百姓怨声载道,除了钱锣无人敢劝,前些天,居然直接派人来打招呼,已经在越州称帝,国号“大越罗平“,自称圣人。 杨行密虎视眈眈在外,董昌倒行逆施在内,钱锣甚为惶恐。 长安。 河中的动静越来越大,让李晔也跟着寝食难安。 别看他在关中搞得风生水起,朱温若真打进来了,一切烟消云散。 薛广衡的斥候,日夜不停侦查河中动向。 朱温没有第一时间回军攻打李克用,让李晔微微惊讶,不过稍微思索,就觉得正常,正如一只拳头,打人之前,先要收回来,积蓄力量。 汴州的各种物资源源不断送往洛阳。 这几年洛阳在张全义治下,招纳流民,鼓励耕桑,励精图治,百姓拥戴,洛阳从一片废墟变成富庶之地,也成为朱温牢固的后方。 此番河中大战,洛阳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 关中的物资也在分批次送往潼关、同州。 蒲阪目前在王珂手中,但由于此地的重要,李晔在黄河对岸修建了几座堡楼,日夜探视河对岸的动静,关中斥候正是沿着这条路打探绛州战况。 周云翼也在蒲阪之侧的山地上,立了一座军营。 王珂倒也大方,对此视而不见。 河中府和蒲州没有陷落,蒲阪相对还是安全的。 主要的压力在潼关和虢州,特别是虢州,只有四千守军,守将是李效奇,与张行瑾一样是最早的九人之一。 不过对面是历史上的知名猛将刘知俊,李晔心里直发虚。 眼看朱温即将进兵河中,朝堂上也是乱作一团。 有人提议宣慰朱温,关键朱温现在已经是梁王,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也有人提议联合李克用,共击朱温,当然这也是找死。 “崔侍郎,你有何议?“以前朱温没来,崔胤哭着喊着要朱温来,现在朱温来了,崔胤反而一声不吭。 越是这样,李晔心里就越没底。 带路党比敌人更可怕。 当然,崔胤也不是要直接投奔朱温,而是想借朱温的手,压下朝廷各方势力,让他进首宰之位。 不过请神容易送神难,朱温可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角色。 他一进关中,李晔想当个汉献帝都难。 而且朱温比曹操的野心大多了,在他只是一个宣武节度使的时候,就有争夺天下之心。 “陛下英明神武,臣才疏学浅,不敢妄议。“崔胤居然谦虚起来。 李晔瞪大眼睛,这还是他认识的崔胤? “不过,臣向陛下举荐一位故人,此人才高八斗,文武双全,胜臣百倍,陛下当年依为泰山之重,军国大事,全托付于他,现今时局,正是重用此人之时。“崔胤非常谦恭的拱手施礼。 泰山之重,文武双全? 李晔真不记得昭宗一朝有如此牛人。 不过现在是唐末乱世,各种牛人如雨后春笋,有这样的人似乎也不奇怪。 “宣。“ 崔胤的话彻底引起了李晔和其他大臣的好奇心。 李晔眼巴巴的望着殿门。 过不多时,殿外一人哭嚎而至,“陛下,老臣得天之幸,才能又回到陛下身边。“ 人还没到,弄出的动静不小。 殿中大臣也望着殿外。 只见一四十来岁文士,从殿外跪行进来,一步一磕头,额头上全是血,流到脸上,搞得众人也看不清究竟是谁。 李晔瞥了一眼崔胤。 崔胤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还是崔昭纬靠近他,仔细查看,惊讶道:“这不是张浚张禹川吗?你怎么还没死?“ 章节目录 革新才能中兴 朝堂上议论纷纷。 李晔一时没想到张浚是谁,直到韩全晦怪叫一声:“朝廷十万神策军一朝丧尽,你还有脸回来。“ 十万神策军一朝丧尽? 李晔猛然想起,这人不是当年忽悠昭宗放弃争夺成都,转身打李克用的牛皮大王吗? 他怎么还没死? 记得当时韩全晦说要灭他满门,李晔刚刚穿越,没摸清状况,也就没搭理此事。 瞥了一眼崔胤,崔胤还是那副表情,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张浚“咚咚“的在大殿上磕头,如此丧心病狂的自残,弄得殿中大臣都不再好说什么,毕竟朝堂是个体面之地。 “老臣当年小败李存孝,暂时撤回华州休整军势,然后一举荡平河东沙陀,怎料朝中佞臣当道,一纸诏令将老臣囚于华州牢狱,老臣本来想一死以报陛下,但老臣这满腹经天纬地之才不能白白埋没,所幸苍天不弃,陛下前些时日大赦天下,老臣重见天日!“ 李晔目瞪口呆,十万神策军覆没大半,被李存孝堵在晋州,若不是李存孝网开一面,放他和三万神策残军回来,此刻李晔早成了李茂贞的笼中雀。 还经天纬地之才,李晔被气乐了。 在攻打李克用之前,昭宗的诏令至少在关中蜀中还是管用的。 无论打田令孜还是李克用,当时的韩建、李思恭都是听话的,李茂贞、王行瑜还不敢对唐廷无礼,韩建甚至带三百精锐蔡兵准备趁夜摸了李存孝。 张浚兵败之后,唐廷颜面丧尽,彻底成了天下笑柄。 神策军从此也对皇帝彻底失望。 可以说唐廷就是葬送在张浚手上。 如今这厮居然堂而皇之站在朝廷上,说自己经天纬地之才,李晔不得不感叹此人面皮之厚,几乎超过自己当年的销售经理了。 崔胤把这么个玩意弄出来,难道就是为了恶心自己? “陛下!“张浚跪着往前爬了几步。 刘全礼挡在前面斥道:“天子面前,不得无礼。“ 张浚不敢向前,伏在地上哀泣,“臣在牢中,多得杜让能杜侍郎周全,才免遭一死,如今天下崩乱,老臣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听到杜让能的名字,李晔对他厌恶忽然淡了几分,叹气道:“鞠躬尽瘁就不用了,你年纪也大了,回去颐养天年吧。“ 李晔说的够委婉了,不料张浚又是一通磕头,额头上血流如注,“老臣毕生之愿就是辅佐陛下廓清宇内,只要有一口气在,就矢志不渝,陛下若是嫌臣老迈,臣现在就撞死在殿上!“ “够了!”李晔从软榻上站起来。 殿中噤若寒蝉。 如今的李晔不是当年的昭宗,随着唐廷蒸蒸日上,李晔的威势也与日俱增。 以前他还不怎么想动清理内部,但现在不得不动了。 如今的唐廷萎缩在关中一带,三省六部形同虚设,还没有一个辅军管用,真正做事的一个没有。 现在不动,朱温来了,搞不好又弄出什么幺蛾子。 若不是自己穿越而来,对历史脉络有大致了解,提着脑袋跟韩建、李罕之、李茂贞玩命,早就被这些人卖给李茂贞了。 早在穿越之初,李晔就对朝臣失望透只不过是稍微改制而已,现在唐廷虚弱至此,老房子都快塌了,长安城的权贵所剩无几,应该不会有那么大的阻力。 “陛下,若是平常时候,谁主理此事都可,现如今朱全忠引兵东来,必有窥伺关中之意,大战若起,陛下分身乏术,届时朝中定有人勾连汴州,革新半途而毁,大唐中兴便遥遥无期矣!“赵崇凝眉眼间全是坚持。 长安别的没有,带路党肯定不少,别看现在服服帖帖,那是大刀片子压着。 一旦李晔在战场上遭遇挫折,各种牛鬼蛇神都会浮出水面。 对很多世家来说,个人利益的考量永远凌驾在国家利益之上。 虽然现在他们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但正如李晔想重振大唐一样,他们也想恢复往日的荣光。 而且很显然,李晔的唐廷不是唯一的选择。 “先生......“忽然之间,李晔说不出话了。 赵崇凝虽然是韩握介绍的,但赵崇凝其实是韩握的老师,在天下读书人中颇有名望,绝对当的起李晔这一声“先生“。 其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正是革新的最佳人选。 赵崇凝没等李晔说出拒绝的话,继续劝谏道:“一百五十年了,大唐历代皇帝未尝没有励精图治者,却无法改变藩镇割据天下之根本,没有兵权,所以一再功败垂成,唯有陛下兴于刀兵之间,兵权不可假手他人,也唯有陛下能挡住宣武大军!大唐若能中兴,臣百死不悔!“ 章节目录 义子 李晔能说什么? 这才是两百八十年大唐真正的底蕴所在。 大唐有这样的人在,就不会倒下! 大唐有这样的臣子才能重振起来,大唐有这样的臣子是幸运的! 正如他所言,兵权不可假手他人,倒不是说不相信手下的将领,当年李茂贞对僖宗何尝不是忠心耿耿? 唐廷太虚弱了,必须维持一个强而有力的主干。 现在制度虽然形成,但一切都是初起,时间太短了,在将士们心中没有形成固有观念。 在此之前,李晔的重心只能在军中,毕竟没有一个强盛的军队,怎么保护自己的大唐? “好,先生放手去做,有朕在后面压着,看谁还敢有小动作。“李晔答应了。 “臣谢陛下!“赵崇凝大喜。 韩握叹道,“先生勇于任事, 学生不如。“ “革除旧弊非你所长,无需自责。“赵崇凝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锋芒毕露。 这也是李晔希望看到的。 两人前脚刚走,就有小黄门来报,张浚求见。 李晔一听这个名字就犯恶心,真想不通杜让能为何要保他一命,有心不见,但看此人在朝堂上的架势,肯定会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索性就见了。 “陛下,老臣有一计可退汴州大军!“张浚倒是直接。 李晔笑道:“哦,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本事?“ 张浚也听出来李哗的嘲讽,却丝毫不以为意,大咧咧道:“朱全忠提重兵远来,与李克用争锋河中,实则犯了兵家大忌,河中四塞之地,只要堵住绳池一线,则朱全忠进退失据,破亡之日不远。“ 堵住绳池?关键是拿什么去堵? 朱全忠打了这么多年仗,岂会不明白后方粮道的重要? 一个刘知俊堵在陕州,自己这边根本过不去。 见李晔不以为然,张浚道:“不许陛下大军远行,臣一人足矣!“ 李晔盯着他,这牛吹的有些大了,“阁下年纪不小了,还是留在长安颐养天年。“ 看在杜让能的面上,李晔没让侍卫轰走他,不料这厮脸皮是真的厚,额头上血还没干,又“咚咚“的磕了两响头,“陛下,臣非妄言,早年臣游历关东,与张全义有些交情,张全义虽然臣服于朱全忠,不过是惧其势大,暂时苟且罢了,其人抚军爱民,志向不小,若朱全忠在河中遭逢重创,则张全义必蠢蠢而动。“ 说实话,李晔有那么一丢丢心动了,“朕听说张全义与朱全忠同起于黄巢,两人相交莫逆,张全义怎会背叛朱全忠?“ “张全义当年虽是黄巢骁将,但一直心向大唐,全义之名,还是陛下当年赐下的。“ “有这回事?“ 张浚信誓旦旦道:“张全义擅隐忍,当年与李罕之刻臂结为兄弟,李罕之势弱,张全义毫不犹疑击之,李罕之大败,若是朱全忠与李克用接战不利,臣只凭三寸之舌,便可说服张全义倒戈一击,朱全忠纵有天大能耐,也回天乏力!“ 李晔看着他唾沫横飞的样子,一时居然犹豫起来。 凭心而论,他的谋划有成功的可能。 张全义从黄巢小兵杀上来,肯定不是什么善茬,当年毫不犹豫捅结义兄弟李罕之一刀。 但张浚说他心向大唐,就有些魔幻了。 李晔在潼关大战李罕之,也没见他有什么表示。 不过话说回来,陕虢二州毗邻洛阳,张行瑾、李效奇四千兵偷袭两州,后来又从容把两州百姓迁徙到关中,张全义都无动于衷,不得不考虑一下张全义的立场了。 此战的关键还是在李克用与朱温的大战之上。 李晔不是很看好晋军,李克用连张存敬和王重师都解决不了,更不用说朱温。 “陛下不可犹豫,就算朱全忠打败李克用,老臣也要让张全义、朱全忠互相猜忌,若是不成,老臣再不回长安!“张浚语气甚是坚决。 “你真不回长安?“李晔眼神一亮。 “老臣满腹经世之才,可惜苍天不眷,此事不成,臣还有何脸面再见陛下?“说着说着,张浚居然潸然泪下。 “行,朕准了。“李晔受不了了,不吹牛会死吗? 让他去也无妨,反正也没损失什么。 成不成李晔根本没当回事,朱温若是这么轻易就败了,那就不叫朱温了。 张浚抹了一把眼泪,情真意切道:“陛下在关中切要保重身体。“ 这话说的真情流露,让李晔竟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 难怪昭宗当年这么信任他,看来两人之间有些真感情。 河州历来不仅是兵家必争的“河湟重镇“,也是东西商路上“茶马互市“的重要节点。 河州处于河湟之地东段,以北是兰州,以东是渭州,以西是鄯州和廓州。 不过自吐蕃攻破河西走廊之后,此地便再也没有当初那么繁华。 当年张议潮沙州举义,击吐蕃,占据河西、陇右诸州,吐蕃将领尚延心以河州、渭州投降于唐廷。 持续半个月的雨季渐渐停歇。 秋草正是茂盛之时。 上千马匹健马正在啃食,秋高马肥,此时的战马都彪悍强健。 张行瑾看得直流口水。 在关中别说这么壮的马,就算是骡子也少见。 穿着吐蕃服饰的人,正在远处懒散放牧,丝毫没有觉察到他们这些隐藏在秋草里的敌人。 “能不杀就不杀,说不定都是唐人。“张行瑾发号施令,身边两百人低声应命。 这两百人从大明宫练兵起就跟着他,战力没话说,忠诚更没话说。 张行瑾大手一挥,两百士卒像是两百条蛇在草地里爬动,靠近牧人,然后打翻。 没多大一会儿,马场就被控制了。 轻松的出乎张行瑾意料。有了这些马,他就有投奔李 茂贞的本钱。 “两百七十五人,全部拿下,还有不少妇孺,是个小部落。“ 张行瑾看了一眼俘虏,发现大部分人的长相跟唐人无异,叹了一口气,挑四百匹健马,其他的都留给他们吧。“ 随着李茂贞进兵河州,此地肯定不会再太平了,这种小部落迟早会被吞并。 只有大唐回来,他们才会真正安居乐业。 张行瑾上了一匹没有鞍转的健马,健马还不习惯有人骑在背上,不住的挣扎,始终无法摆脱,渐渐驯服下来。 部下也渐渐驯服健马。 张行瑾望着部下,大笑道:“我们去会一会李茂贞!“ 两百士卒跟着大笑。 战马在任何时候都是紧要资源,有人带着战马来投,李茂贞大喜。 “来的太及时了!等我得天下时,你们全部封侯!”李茂贞高兴的说道。 “报!”传令兵此时冲出来,说道:“大帅前方发现大量行军踪迹,是否还要继续前行?” “嗯,知道了!”李茂贞点点头。 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河西诸番不堪一击,他们松散的部落制度,就决算了他们一盘散沙,被自己各个击破,亮出大唐旗号后,各地遗民纷纷来投,有的带了战马,有的前来牛羊,还有的送来甲胄的粮食。 三个月不到的时间,他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从最初的两千人,到现在的一万多人,还在不断增长中。 在凤翔的时候,他没觉得大唐有什么了不起,但到了这沦陷故地,大唐遗民的热情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 “你叫张兴?“李茂贞盯着张行瑾。 “回禀大帅,在下正是张兴,是当年张太保的族人,愠人攻破凉州之后,流落至河州。“张行瑾给自己认了一门远亲,在河西谁人不知张议潮张太保的威名? 这个身份显然让李茂贞非常满意,“哦,原来是忠良之后。“ 李茂贞越看张行瑾越满意,“可会武艺?“ 几句话,几个神态,张行瑾就摸准了李茂贞的脾性,大笑道:“我沙州男儿,岂有不会武艺之人?“ 当下取了一杆长枪,往来飞驰,长枪上下翻飞。 这些把式在李茂贞看来,都是花架子,不过李茂贞欣赏的是他蓬勃朝气。 武艺,练练就出来了,自己当年不也是镇州博野军中的小卒,从战场滚出来,武艺就都有了。 再看他带来的二百手下,李茂贞何等人,一看就知道这些人都是悍勇之辈。 “好,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本事,本帅正是用人之际,升你为骁骑将,来为本帅效力吧!本帅不会亏待你的。“ 张行瑾从马上跃下,拜在李茂贞面前,“谢大帅,如今王师东来,我河州遗民如盼父母!“ 李茂贞心中一动,“说得好,本帅见你年轻有为,有意培养你,收你为义子,你愿意?“ 张行瑾万万没想到李茂贞这么看得起自己,有了义子这重身份,他在军中岂不是更好行事? 当下变单膝为双膝,给李茂贞磕了个大大的响头,“孩儿拜见父帅!“ 李茂贞大笑道:“我儿请起,既拜入我李家,赐名李继兴。“ “哈哈哈,好啊!好啊!我儿有大将之姿!”李茂贞看着李继兴说道。 “谢父帅夸赞,孩儿当不起!”李继兴说道。 章节目录 宰相愤怒 “这点事都办不好,还来干什么?滚!”崔府内,传来崔昭纬怒骂声。 婢女下人在院中跪了一地,几个平日得宠的姬妾虽然站着,但也不敢去劝。 谁都知道老爷的脾气,不动怒则已,动起怒来谁也劝不住。 “都散了,堵在这儿,父亲大人看你们更不顺。”崔源照打发走下人,独自走入房中。崔昭纬怒气未歇,见了自己长子,语气收敛了一些,“你来做甚?” 崔源照拱了拱手,“父亲何必动怒,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宰相而已。” “名义上的宰相?你可知我为了这个首宰之位,冒了多大的风险?皇帝一纸诏令说没就没了!”崔昭纬瞪着自己儿子。 想当初,皇帝可是亲口答应朝堂上有他的一席之地。 要说崔家这几代,也就崔源照仪表最为出众,风度翩翩,崔昭纬本来一肚子火,见了自家儿子就消了一半。 “父亲还是没看明白,自陛下弄出来一个天心阁,三省就已经名存实亡,这一年来,国家大事何曾拿在朝堂上议过?” “嗯?”崔昭纬脸色阴晴不定。 崔源照转身向外看了两眼,又关起屋门。 “一年之前,孩儿认为大唐撑不过五年,外有李茂贞、王行瑜、韩建虎视眈眈,内有阉党掌控兵权,大唐已经陷入绝境,一年之后,李茂贞、韩建皆灭,王行瑜俯首,阉党兵权悄无声息收入陛下手中,三省清流被架空,大唐重获新生,俨然有中兴之象,陛下如此手段,怎会容忍跟他不是一条心的三省六部?” “三省六部从大唐立国之始,便已经是旧制,皇帝说改就改,我这个首宰颜面何存,岂不是为人耻笑。”只当了三个月的宰相,崔昭纬极不甘心。世家子弟读了一辈子的书,不就是为了宰相之位? 这几天不断有三省六部的人来崔府打探动静,都被崔源照借口父亲卧病在床不宜见客打发了。 “旧制?现今是大争之世,遵循旧制只能是自取灭亡,父亲难道还没看出来,陛下对军中的改动早已实施,武人不再干政,我们的机会才真正来了!”崔源照眼里闪着光。 崔昭纬沉吟不语,唐廷的变化他何曾不知道?只不过他习惯性的把精力投入争斗之中。 宰相位置对世家依然有着巨大吸引力。 崔昭纬长叹一口气,“虽然如此,但陛下已经让我赋闲,有机会也是韩偓、赵崇凝的。” “陛下意图匡扶大唐,单靠韩偓、赵崇凝是不够的,父亲不必在乎一时之得失,现今赵崇凝主导革新之事,其人刚正不阿,缺少变通,必然会引出乱子,到时候,父亲出面鼎力相助,还怕天心阁里没有父亲的位置吗?” 崔昭纬怔怔的看着崔源照,“只是我若出面,其他世家会怎么看我?” “世家?”崔源照嘴角卷起一抹浅笑,“黄巢之后,哪还有什么世家?大唐是我们的最后机会,那些蠢材去投朱温、李克用这些武人,迟早输光最后一点家当。” 正如崔源照所言,赵崇凝的确遇到乱子。 别看唐廷地盘小,三省六部的摊子可不小,依附于这个摊子上人也不少。 一句简单的裁撤合并,必然要砍掉不少人的饭碗。 赵崇凝深得皇帝简政之要领,大刀阔斧,铁面无私,清点人员,消除官员名册。 各部公衙里一片哀嚎。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赵崇凝动了这么多人的饭碗,招来的仇恨可想而知。 关中民风彪悍,什么事干不出来?不过赵崇凝随身带着五十多名亲卫,想动手的人也没有机会。 也不知道谁串联的,三省六部官员家眷全部跪在皇城根下,哭嚎震天,引得长安百姓都出来看热闹。 兴高采烈对着一些认识的官老爷指指点点。 唐末秩序崩溃,道德沦丧,官场里也是乌烟瘴气。 李晔在宫中也得到了消息,不过既然是革新,必然要伤害到旧体制某些人的利益。 李晔也不是将他们逼入绝境,而是根据官职的大小、年限,补了长安城北的良田,虽然发不了财,但养活一家人是没问题的。 只不过有些人当惯了官老爷,再让他们做回老百姓,肯定不愿意。 再说田地没有当官各种明里暗里的收益。 “陛下,今日有人在赵侍郎面前自刎。”刘全礼温声禀报。 “怎么会有这种事?”出了人命,李晔心里不舒服起来,不就是下个岗吗?用得着这么生猛? 闹出人命,必然会引起其他风波。 刘全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遮遮掩掩干什么,有话直说。” 刘全礼先是拱手,然后才小心翼翼道:“坊间传闻赵大人铁面无私,各省部从上到下,大刀阔斧,得罪不少人,现在三省六部的旧员,以裴枢裴侍郎为首,正在跟赵侍郎对峙。”遇到阻力很正常,没有阻力,说明改制流于表面,没有触及根本。 “这个裴枢是河东裴家人?”朝堂上杂七杂八一堆的官,李晔到现在都没认全。 若是牵扯到裴家,赵崇凝就有些不好招架了。 刘全礼道:“回陛下,正是河东夫人的堂兄。” 一听是裴贞一的堂兄,李晔就有些头大。 裴家对李晔的支持力度不小,又是送粮又是送战马。 现在自己站稳了脚,反手就去掀人家的碗,多少有点不厚道。 要怪就怪自己没有先跟裴贞一通气。 不过国家大事,李晔一向不喜欢跟后宫扯上关系。 “这个裴枢怎么回事?会不会被人利用了?崔昭纬、崔胤现在什么情况?” 如今薛广衡管斥候营,皇城司就暂时交给刘全礼主理,李晔也留了个心眼,皇城司里面四个统领都是当初禁卫军的老人,可以直接向李晔汇报。 “二人闭门不出,与外界没有联系。”管理皇城司是个细致活,明显不是薛广衡的长处,反而刘全礼做的非常到位,长安城里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李晔叹了口气了,因为名相裴度的关系,他对裴家保持相当的敬意。 又有裴贞一这么一层关系在,本来李晔还打算培养裴家人的。 这么一闹,裴家在李晔心中的地位顿时下降不少。 “你怎么看?”李晔习惯性的征询身边人意见。 刘全礼保持着相当的克制,“国家大事,奴婢怎知?” 这种事情,他不敢开口是正常的,李晔觉得还是探一探裴贞一的口风。 章节目录 智谋之士 十天过去,绛州仍然未打下来。 从日出开始,攻城就没有停歇,晋军疯狂攻城,番汉各部四面围攻,在河东猛将带领下多次攻上城墙,均被张存敬、王重师赶下城头。 甚至在晋军疲乏之时,城门大开,王重师率兵冲杀而出,烧毁多架云梯、楼车。 王重师一度冲杀到李克用的主营前,被帐下义儿军打退。 十天下来,晋军损失惨重,甚至出现逃亡事件。 梁军的前锋已经出现南面的绛山附近,不仅如此,斥候打探到北面出现李思安踏白军的踪迹。 这支骑兵的出现,已经威胁到李克用的粮道。 汴州的用意非常明显,在河中洒下泼天大网,用绛州消耗晋军士气。 沙陀铁骑野战无敌,但攻城就有些不尽人意,打李存孝的邢州,生生耗了一年,晋军已然疲惫,还未休整,现在又马不停蹄陷入河中战场。 而梁军多是步卒,既擅攻城,也擅守城。 只要守军战斗意志顽强,士气高昂,守城方占有很大优势。 放眼天下,朱温如日中天,梁军士气亦如日中天。 军帐中没人敢正视李克用的独眼,包括他一力主战的长子李落落。 李克用的忍耐到了极限,“绛州就是铁城,现在也该打下来了。“ “父王勿忧,儿臣愿率本部义儿军出战,拿不下绛州,儿提头来见!“李嗣昭出列请战。 义儿军是李克用十几年前培养的精锐,晋军大将多出自此军,包括名噪天下的李存孝。 后来李存孝分掌鸦军,李嗣昭成义儿军主将。 李克用一直不让此军攻城,就是为了修养他们的锐气,留待朱温大军。 “传令全军,停止攻城。“李克用闭上独眼。 “父王!“李落等一众沙陀将领喊道。 “安时留下,其他人都退下。“李克用语气中露出少有的疲惫。 他在军中一言九鼎,无人敢再说话,闷闷而去。 帐很快只有两人。 李克用依旧闭着眼,郭崇韬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李克用长长叹了一口气,睁开独眼,“悔不听安时之言,以致有今日之困。“ 郭崇韬连道不敢,晋军的疲态他早就了然于胸,非是士卒不尽力,若是城外决战,张存敬、王重师必败。 他认为朱温到现在还没露面,就是顾忌沙陀铁骑野战强劲,企图以绛州消耗晋军士气。 “我军现在退回沁州还有可为吗?”李克用语气异常随和。 郭崇韬却不敢掉以轻心,语气依然谦卑,“李思安的踏白军既然出现在北面,那么西南肯定有梁军主力,我军现在东撤,必然中其埋伏。“ “难道我军只能等朱温四面包围上来?“ 这十天,整个河中局势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绛州久攻不下,已经严重挫伤晋军锐气,事实上在郭崇韬眼中,河中已不可为,尽早撤军保留实力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但他知道一旦自己说出口,就算李克用不杀他,帐外的沙陀将领也不会放过他。 “一动不如一静,我军若是不攻城,梁军反而回来挑衅,城外野战,我军胜算仍大,以小胜积攒士气,休整全军。“ 李克用脸色稍微好转一些,“安时真智谋之士。“ 话虽然这么说,但郭崇韬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这么乐观,朱温这么按兵不动,反而让他惴惴不安,如同一条潜伏的毒蛇,不 知道什么时候伸出致命的毒牙。 “大王,朱全忠来势汹汹,为万全计,大王还需联络河中府王珂,关中唐廷,以分梁军之势。“ “王珂、唐廷?“李克用皱起了眉毛。 河中军在王重荣的时候勉强算天下强军,王重盈也还凑合,但到了王珂王琪兄弟手上,就彻底成了废物。 至于唐廷,习惯使然,李克用没怎么看的上。 “王珂、唐廷敢跟朱全忠动手吗?“这是关键所在,目前为止,朱温并没有展露对河中府、关中的野心。 郭崇韬道:“唇亡齿寒,朱全忠狼子野心,天下谁人不知?击败我军,河中、关中就是其鱼肉,王珂或许没这个胆量,但皇帝必然知道其中厉害,末将请命再去长安游说皇帝发兵。“ 为了晋军,郭崇韬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朱温这些年击黄巢、诛秦宗权、败孙儒、灭时溥,这些人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霸主豪雄。 吞并这些势力后,朱温地盘越来越大,精兵猛将越来越多。 而晋军自李存孝反叛之后,元气大伤。 此消彼长,作为晋军之主,李克用自然知道朱温之强盛。 “安时若去,何人教我?“李克用也渐渐意识到郭崇韬的重要。 打仗并非只靠蛮勇,这么多年,沙陀军南征北战,声势的确大了,地盘却没见大多少,反而处处受制于人,动不动引来周围藩镇合击。 “大王只需深沟高垒,养精蓄锐,末将料定朱全忠不敢决战。“ 晋军虽然处于下风,但并非绝对弱势,现在休养士卒还来得及。 而一旦唐军进入河中,至少能牵制梁军一部分兵力。 长安。 李晔果然头痛了。 “臣妾娘家就这么两个有出息的兄长,这么多年,为大唐社稷呕心沥血,陛下可不能就这么让别人欺负啊,传出去,臣妾还有什么脸面。“裴贞一哭哭啼啼的,边哭还边扯着李晔手摇晃。 “没人欺负他,现在是他要出头欺负别人。“ “胡说,没有陛下的允许,赵崇凝敢这么对我们裴家?“裴贞一不分青红皂白,非要上升到裴家受了欺负。 对其他人,李晔还能摆摆脸色,但对裴贞一真没这个底气,每次想说点狠话的时候,不由自主想起裴家的雪中送炭。 “是问你,裴枢是自作主张还是受人指使,或者是你们裴家的意思?“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贞一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哎呀,裴家怎么会指使裴枢呢?我这个堂兄跟赵崇凝一样,直脾气,喜欢替人打抱不平,也许受了人的挑唆。“ 李晔冷笑道:“崔昭纬、崔颖都按兵不动,你这个兄长倒敢跳出来。“ 裴贞一见李晔语气不善,身子一下就软倒在李晔怀中,“陛下,您说话要讲良心啊,我兄长绝无此意。“ 毕竟同床共枕过,李晔对她也狠不起来,既然不是裴家的意思,那么事情就好办了。 让他们闹一闹也好,牛鬼蛇神自己会跳出来的。 李晔摸着良心,“爱妃,天色不早了。” 章节目录 裴枢死了? 长安的对峙渐渐变了味。 也许是皇城根下的哭诉引发了一些不明真相百姓的同情,也许是有人故意在其中挑唆。 百姓也参与进来,站在裁撤官员这边。 吏部公衙内,裴枢看着一张宫中传出来的密信,脸色阴晴不定。 皇帝的改制,他大体是同意的,毕竟如今的大唐不是以前的大唐,有效控制区域只是关中一部分,连北大门邮坊都没有收回 来,用不着这么多臃肿的机构。 不过他对赵崇凝的行事手法大为不满。 三省六部中固然有很多尸位素餐之人,但同样有很多兢兢业业之人。 他本想替这些人说两句公道话,却不知怎么回事,被众人推举上来,又碰上赵崇凝,事情很快就变了味。 如此之多的人拥戴,让裴枢一时回不了头,他隐隐感觉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潜流在推动事态恶化。 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有心找赵崇凝和解,不料赵崇凝的刚直脾气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 “裴侍郎,不能再忍了,陛下深居宫中,被奸佞蒙蔽,我等只要把事情闹大,陛下自会看见。“一个吏部官员道。 “闹大?你们有几个脑袋?“裴枢嗤之以鼻。 皇帝到现在保持隐忍,已经是仁慈了,真当皇帝还是以前的皇帝吗? 人是会变的。 宫中来信,让裴枢不要冒头,他现在也很后悔,莫名其妙的就被推到了前台。 也许该跟赵崇凝推心置腹的谈一谈了,裴枢看了一眼围在身边属下,“去尚书台。“ 刚出了自家大门,各部旧员就涌了上来,前前后后不下千人。 裴枢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怎么这么多人?“ 以前在吏部任职,没觉得已经臃肿到这个地步。 “吃皇粮的,当然不会少,还有一些人怕事,没有来。“身边亲近下属回报。 “你们先回去,各部指派一两个人即可。“裴枢觉得事情不能这么发展下去了,不然肯定会惹出什么事来。 不过他的命令明显没用,基本没人听。 出来闹事的,肯定有自己想法,不是一句两句能打发。 众人一发喊,推着裴枢就上了街。 沿街的百姓不知怎么回事,也跟在后面,裴枢派人清退了几次,人却越聚越多。 后来派出去的人也不知被挤到哪里去了。 赵崇凝烦躁无比,自裴枢跳出来之后,旧员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些不明事理的百姓也跟着闹。 对旧员,赵崇凝铁面无私,毫不手软,但对长安百姓,他狠不起这个心。 改制之事,利国利民,这些人为什么就不明白? “裴侍郎带着人过来了。“下属禀报。 赵崇凝面色一板,“顽固不化。“ 就像知道今天有大事发生一样,很多百姓都跟着,不过在进入皇城的时候,被禁卫军拦了下来。 进入尚书省公衙,亲卫队在台阶下拦住众人。 “此乃国政,利国利民,尔等需要胡搅蛮缠。“赵崇凝站在台阶上大声道。 裴枢拱了拱手,还未说话,旁边就有人着喉咙吼道:“三省六部乃国家根本,陛下定被奸佞蛊惑,我等要讨个说法!“ “对,讨个说法!“ 群情激奋,还有人试图冲破亲卫都的拦截,不过这帮书生在身经百战的将士面前,还是太弱了。 “你们要什么说法?陛下已经分了你们上等良田,还不知足?“赵崇凝肝火也上来了。 裴枢觉得这个时候要说两句话了,“诸位不要聒噪,有话好.....“ 忽然之间,裴枢觉得后心一凉,一把匕首穿胸而过。 旋即他的声音淹没在周围的嘈杂中。 “陛下被奸佞蛊惑,大家不要怕,冲上去!“人群中不断有人挑唆着,推着已经变成尸体的裴枢前进。 拦在台阶下的亲卫都忽然感觉压力陡增,这帮书生的力气变大不少。 不过没有皇帝的命令是保护赵崇凝,而不是杀人,不拔刀,很快就淹没在人潮中。 尚书公衙前乱作一团。 十几名亲卫都的人挡在赵崇凝身前。 赵崇凝怒火攻心,“尔等是在作乱!” “啊,裴侍郎被奸佞害死了,诸位为裴侍郎报仇!“ “报仇!“ 赵崇凝听到下面的喊声,心中一惊,裴枢死了?“到底怎么回事?尔等不要乱,不要乱!“ 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压不住 若不是亲卫都的人把他护在中间,恐怕早被失控的人群淹没。 而且很显然,他就是别人嘴中的“奸佞“。 赵崇凝满头大汗,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个人的安危倒也罢了,若是耽误改制大事,那便是大唐的罪人! 赵崇凝心急如焚,偏偏没有任何办法。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而近,轰隆隆的,震动地面砖石。 “陛下有令,各部旧员退出尚书台,负责以谋反论处!“刘全礼尖着嗓门吼道,身后四五百名骑兵,刀已出鞘。 见了明晃晃刀子,作乱之人气势为之一滞。 “别听他的,阉党与赵崇凝内外勾结,蒙蔽陛下,不要怕,他们不敢动手!“人群中总有四五个相同的声音在鼓噪。 这些三省六部的旧员,很多都是经历了田令孜和杨复恭时代,历代文人士大夫把大唐衰微的缘由归结到阉党身上,对阉党恨的牙痒。 刘全礼的出现无疑燃起了他们更大的怒火。 人群中有人暗中掏出短刀。 望着涌上来的人群,刘全礼眼中只有冰冷,他不是赵崇凝,也没读过多少圣贤书,而是冰冷的皇宫底层爬上来的。 平日在皇帝面前温顺如犬的刘全礼,现在如同一只饿狼,“妄动者,格杀勿论!“ 三省六部不全是官员,还有各部跑腿的小厮、衙役、差吏。 这些人也混杂在人群中,不乏一些悍勇之徒,向刘全礼冲了过来。 骑兵交错而过,最前的几人倒在血泊中。 “阉党杀人了,阉党杀人了!“人群中爆发更大的激愤。 刘全礼冷眼相对,“所有人等,但有站立者,格杀勿论!“ “不能杀,不能杀。“站在台上的赵崇凝反而帮作乱者说话。 又是十几人倒下,鲜血像溪流一样在台阶下蜿蜒。 终于有人害怕了,跪伏在地。 什么事都要有人带头,真正不要命的毕竟是少数,在明晃晃的横刀面前,很多人忽然觉得,有一块良田也是不错的,皇帝没让他们吃亏,转租给流民一样能过好日子。 一大片的人跪下,将站着的七八个人凸显出来。 这些人身材魁梧,虽然穿着各部朝服,但看身形明显不是官老爷。 刘全礼脸皮跳动,目光在跪下的人中扫动,“抓活的。“ 骑兵下马。 几人眼中忽然爆出凶光,冲向台阶上赵崇凝,沿途砍杀跪下的官吏。 赵崇凝被一连串的变故惊呆了,但他身边的亲卫都没有呆,拔出横刀,迎接冲击。 对方像飞蛾一样扑上来,不避刀刃,只求能将短刀刺入赵崇凝身体中。 不过亲卫都都是军中百里挑一的好手,有人甚至用身体挡住短刀。 鲜血飞溅到赵崇凝的脸上,让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发生变化。 章节目录 你是在威胁朕吗? 再次见到郭崇韬,李晔忽然觉得他沧桑了许多,少了之前的锐气。 “朱全忠大军压进,陛下难道无动于衷?“ 李晔倒是想动,可实力不允许啊。 这个时期的朱温,是整合了黄巢、秦宗权、时溥旧部势力的朱温,这些人当年无一不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全都败在朱温手下。 李晔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关中和汴州集团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 人口、兵力、粮草远远落后。甚至士卒的战斗力也不在一个层面。 不是李晔怂,而是蔡州兵太吓人,张存敬、王重师、刘知俊都是赫赫有名的猛将。 朱温还没显山露水,自己若是听了郭崇韬的忽悠,提着刀子上去,那才是脑袋被门夹了。 而且他觉得虽然形势对李克用不利,但以沙陀铁骑的强悍,朱温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啃下来的。 “使者远来辛苦,不妨歇息几日,关中疲敝,朕需要时日调集粮草。“ 郭崇韬拱手再拜,“时机稍纵即逝,破了绛州,则河东、河中府、关中连成一片,朱全忠再无作为,望陛下思之,若我军不利,最多也是退回太远,朱全忠得志,必有进关中之意。“ “你是在威胁朕?“李晔皱眉道。 的确,朱全忠若是轻易拿下河中,必然会有窥伺关中之意。 但李克用舍得河中这块肥肉? 李晔忽然觉得这次郭崇韬跟上次变化太大了,难道他也不看好李克用,才会这么心急? 如果真是如此,李晔就不能这么安之若素了。 “末将不敢,河中之战,天下藩镇仰望,陛下若能出兵胜之,天下人心必会归于大唐!“郭崇韬心中一片苦涩,若是李克用采纳了他的上策,那么今日请求援兵的将是唐廷。 李晔当然知道打赢朱温的红利,,只不过以目前关中的情况,无异于痴人说梦。 扩军刚刚完成,还未形成战斗力,拿的出手的大将,也就李筠、高行周、周云翼寥寥数人。 朱温随便甩来就是刘知俊、王重师。 别看现在关中丰收,但底子太薄,此战肯定旷日持久,李晔玩不起持久战。 如果朱温未漏败象,李晔怎敢出兵? 不过两家毕竟是盟友,李晔也不会见死不救,“朕来日屯重兵于虢州,牵制朱全忠侧翼。“ 郭崇韬也知道请求皇帝出兵虢州不现实,能屯兵虢州,已经是给了很大面子,当下对李晔拱手道:“望陛下莫忘两家之结盟,共抗朱全忠。“ 李晔也郑重道:“使者放心。“郭崇韬前脚刚走,薛广衡就急匆匆来报,汴州使者求见。 李晔愣了一下,朱温居然还派使者过来? 没想到如今唐廷也成香饽饽。 细想也属正常,朱温虽然如日中天,但目前为止仍是唐臣,而且跟唐廷并无冲突,反而是朱温消灭了黄巢、秦宗权,为大唐挽回了些许颜面。 如果李不是穿越者,也许会对朱温充满一丝侥幸和期待。 “宣。“李晔兴趣大起。 “末将寇彦卿拜见陛下!“寇彦卿身姿挺拔,声音洪亮,一看就是行伍出身。 “使者请起。“如今李晔手上有兵有粮,心也就不那么虚了。 身为中原顶尖人物,寇彦卿生丰神俊朗,又不失雄健之气,比刚才的郭崇韬多了几分气势,“陛下剿灭李茂贞等逆贼,末将代梁王为陛下贺。“ “难得梁王有此心意,朕心甚慰。“ 寇彦卿话锋一转,直奔主题:“当年沙陀人趁国难,侵夺代北,二十年下来,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先帝时便桀骜不驯,常有忤逆之举,此次进犯河中,狼子野心,梁王为陛下计,请陛下出兵,一同剿灭国贼,直捣太原,还我大唐江山!” 朱温居然邀请自己一起打李克用? 李晔顿时有些呆住了。 他一直把朱温当假想敌,没想到朱温直接把他当傻子。 这跟着出去了,还能回来? 当年黄巢大军退出关中,与秦宗权互相呼应,大军滚滚杀奔汴州,朱温向李克用求救,李克用二话不说,提着刀子就来了,挡住秦宗权和黄巢,朱温直接报答李克用一个上源驿之变。 后来朱温与秦宗权争锋,扛不住了,向朱瑾朱瑄求援,三人结拜为兄弟,消灭秦宗权后,朱温反手就对兄弟们磨刀霍霍。 有这样的前科,李晔还敢跟他玩儿? 虽说是乱世,不讲武德,但朱温翻脸也太快了些吧。 见李晔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寇彦卿又道:“只要陛下愿意出兵,梁王将河中府、陕州让于陛下!“ 李晔干笑两声:“河中府王珂本就是我大唐护国军节度使,梁王真是慷他人之慨。“ 陕州只剩下一座空城,要来干什么。 朱温算盘打的挺好。 寇彦卿面色也尴尬起来,还要再说,李晔却不耐烦了,“梁王若心中真有大唐,退兵回汴州,双方罢战,还河中一片净土。“ 事实上,停战才最符合李晔的利益。 无论李克用、朱温谁胜谁败,都将凭借此战得天下之势。 可惜李晔没有这个本钱,与他们争锋。 尚书台公衙。 赵崇凝脸上溅着血,怒斥刘全礼道:“大胆阉宦,此地是大唐重地,岂容你胡作非为?“ 说完也不理前赴后继冲向他的刺客,往前奔走。 赵崇凝骨子里还是文人士大夫,对宦官有天然的抵触情绪,又见刘全礼如此凶顽,激起了他血脉里的正气。 刘全礼见赵崇凝动怒,不敢托大,连连拱手施礼,恭恭敬敬道:“先生有所不知,这些人混在裁汰官员之中,意图阻挠陛下改制。“ 赵崇凝对他的厌恶明显超过了职责,“陛下自登基以来,从未有过屠戮士大夫之举,你小小一个黄门,竟敢如此妄为!“ 由不得他不怒,昭宗继位以来,一力打击阉宦,颇有成效,权倾一时的田令孜、杨复恭皆败亡,早前张承业入天心阁时,赵崇凝便多有不快,只不过张承业为人低调,实心用事,赵崇凝无话可说,然现如今一个小小内宦,如此猖狂,以后说不得又是一代权阉。 “先生教训的是,属下今日行事多有不当,还望恕罪。“刘全礼一边向他赔罪,一边令皇城司扣住所有旧员。 赵崇凝冷哼一声,“来日我必在陛下面前禀明你今日所为。“ 章节目录 快去查! “裴枢被刺身死?“李晔看着面前一脸愧色的赵崇凝,不可思议道。 “是臣失职之罪,臣无能。“赵崇凝低头拱手。 李晔不置可否,没想到牛鬼蛇神的手段这么狠毒,还好自己让刘全礼盯着此事,把混乱控制在最小范围。 赵崇凝谦谦君子,读的是圣贤书,不识这些阴谋诡计很正常,但掌控不了全局,在危机面前束手无策应对失当,就是他的问题了。 说到底,幕后主使者手段阴损,单靠光明手段对付不了。 赵崇凝清田地,查人口,做这些实事没问题,推到前台主持改制,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改制说穿了就是跟人打交道。 一味的刚直并不可取,有时候会激化矛盾,而且这些人中还潜伏着别有用心者。 “先生今天受惊了,好生休息。“李晔宽慰道。 赵崇凝道:“陛下,自李辅国以来,宦官稍一得势,便无法无天.....“ “朕知道了。“李晔打断他的话,他知道赵崇凝要说什么,也知道赵崇凝在想什么。 文官和内宦是天敌,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只是如今的情况,李晔不用刘全礼,能用谁? 李晔原本对韦昭度等一干老臣抱有希望,可惜等来的只是失望。 还不如一个韩全晦从各藩镇搜刮钱粮有用。 赵崇凝见李晔面色不好,告辞而去。 见到赵崇凝离去,刘全礼才出现在李晔面前,“禀陛下,幕后主使之人已经查明,名为李振,现为金吾将军。“ 金吾卫掌管宫中及京城昼夜巡警之事,不过李哗新建天策、禁卫两军之后,金吾军相当于被裁撤了,金吾将军自然也就做不成了。 原本以为是汴州潜伏的细作所为,没想到是长安旧人。 “李振?“从他一系列的手段来看,这人也不是个简单角色。 “李振乃德宗朝名臣李抱真之后,自幼好学,屡试不第,只能投军混个出身,去年刚擢升为金吾将军,被裁撤,赋闲在家,由此怀恨朝廷,召集旧部谋划此事。“ 这么说来,这个李振还是功勋之后。 李晔感觉大唐就是死在腐败的科举上的。 当初黄巢也想考个公务员,被拒之门外。 敬翔也是屡试不第,还有如李巨川一样,考上了也没用。 “人抓住了吗?“李晔还真想见见这人。 刘全礼道:“此人在事发前一日,正好被朝廷派去浙东宣慰董昌,奴婢已经派皇城司侦骑往潼关、商州方向追索。“ 李晔心中一叹,这人如此狡猾,出了长安,恐怕再难找到。 要说这大唐潜在的敌人还真 不对,李晔忽然想到了什么,“朝廷正在改制,是谁下的命令?“ 代表朝廷宣慰浙东董昌,这么大的事,他这个皇帝居然一点不知情。 再说挑动三省六部的旧员,一个金吾将军,没有这么大的能量,也就是说,还有大鱼潜伏在长安城里。 刘全礼面色一变,“奴婢这就去查。“ 同州至蒲州一带,数支骑兵频繁往来,附近的山川河谷都有他们的足迹。 周云翼有时候带着兵越过蒲州及河中府,往绛州方向探查。 大军云集的河中反而出奇的平静,除了各方斥候小规模的冲突,基本没有爆发什么大战。 “将军,南方发现梁军斥候在窥探我军。“部下递来水囊,周云翼一饮而尽。 太原和汴州都视河中为肥肉,不肯松口,从李罕之开始,双方不断增加力量,最后李克用亲自领军前来。 不过朱温的动向仍是不明,过了绛州,斥候生还的几率大降,侥幸活着回来的也没带回什么有用的情报。 “抓个舌头回来。“周云翼一声令下,身边即有数名强健骑士策马冲出阵列。 一炷香的功夫,便带着梁军斥候回返。 而此时南面和东面同时烟尘滚滚,似乎有两股骑兵围过来。 “退。“周云翼叹了一口气,梁军来的如此之快,他还准备越过绛州,到更远的晋州、陕州一带侦查。 梁军骑兵追到河中府才退回去。 无论是周云翼还是梁军,在河中府城墙下来来往往,河中军就像没看到一样,紧闭城门。 蒲阪大营就卡在进出关中的要道上,禁卫军对来往的人都会盘问一番。 河中大乱,流民都往关中跑。 这是周云翼乐于见到的。 当然也有从关中往河中去的,对这样的人,禁卫军的盘问要更细致一些。 周云翼带领骑兵回营的时候,正见到士卒在盘问一个书生。 常人在见到杀气腾腾的骑兵靠近都会有些惧色,但这个书生颇为淡定,还冲周云翼和善的笑了笑。 周云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人似乎有些行伍气,这引起了他的兴趣,下马走近,“你是什么人?去河中做什么?“ 书生冲周云翼拱手施礼,“这位将军,在下京兆李振,去河中府省亲。“ 一听是去河中府,周云翼没太当回事,往来的人大部分都是去河中府,毕竟那里有盐池,还算太平。 周云翼也没想太多,“河中不太平,你自己当心。“ 李振冲周云翼拱手,“多谢将军提醒,小人省的。“ 郭崇韬回到晋军大营时,终于看到恢复一些士气的将士。 当然,普通将士根本不知道如今面临的形势,他们只看得到一座绛州城。 “氏叔琮三万大军进抵望月山,正好卡住我军退往沁州的路径。“李克用独眼中闪过一丝悔意。 “朱全忠用兵一向稳扎稳打,谋定而后动,从不暴露自己的软肋,我军想寻其弱点太难。“对天下最强霸主,郭崇韬必然有所解。 河中之地对李克用太重要了,不仅是人口土地的问题,一旦落入朱温手中,就有了进攻河东和昭义的支点,这是李克用最不能接受的。 “难道我军真打不下河中?“李克用满脸的不甘心。 这个问题在回来的途中,郭崇韬已经想过了,晋军现在需要的是一场胜利,哪怕是小胜也会极大的增强士卒的信心。 “朱全忠不暴露他的软肋,我们可以引出他的软肋。“ “哦?安时快快道来。“ “朱全忠企图借绛州消耗我军实力,但我军没必要在绛州死战,沁州去不得,可去北面隰州,张存敬、王重师死守绛州便无意义,氏叔琮在望月山的三万大军也没有意义,守住隰州,我军便脱离梁军合围之势,张存敬、王重师、氏叔琮、李思安任何一军敢追来,必是送死。“ 李克用又沉吟起来,他何尝不知道这是郭崇韬在隐晦的劝他撤军。 “大王不可再犹豫不决,多在绛州城下天,形势便对我方不利一分。“ 李克用一掌拍在面前的案几上,“啪“的一声,案几四分五裂,“明日,大军回撤隰州!“ 章节目录 全天下人都在关注河中 翌日,晋军大张旗鼓的起营拔寨。 绛州城墙上,张存敬看着晋军的一举一动。 这些时日晋军没有攻城,反而让他心生不安。 “李鸦儿想跑!”张存敬作为独当一面的梁军大将,跟随朱温南征北战多年,对李克用没多少忌惮之心。 特别是十万大军这么长时间,也没攻下绛州,张存敬更是生出些许轻视。 “听闻梁王亲率大军从山东转到河中,李克用必定是怕了。”旁边一虎背熊腰大将道,此人正是统帅五千蔡州兵的王重师。 当年秦宗权攻破许州,王重师从城内杀出,投奔朱温,后朱温血战秦宗权,王重师出类拔萃,勇猛超群,数次击败秦宗权的蔡州兵团,被朱温重用。 “机不可失,末将愿率本部蔡兵,追击李克用。”虽说王重师得朱温看中,但在晋军中,张存敬的资历和身份都超过他,河中的主将一直都是张存敬。 张存敬目光闪动,晋军连日攻城,已然疲惫,现在的确是个绝好的机会。 击败李克用,他张存敬的大名将响彻天下。 但李克用真的会露出这么大的破绽? 汴州一直让他稳妥行事,拖住李克用,凭借绛州坚城消耗晋军。 但现如今李克用已经退走,留在绛州毫无意义。 见张存敬没有作声,王重师再次请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末将请命出击,若是有意外,末将一力承担。” 身为主将,张存敬要考虑的事情很多,不仅是战场上的,还有战场之外的。 兵法有云,未虑胜,先虑败。 河中大战,牵扯的太多,一旦稍有小败,必会影响梁王大局。轻视李克用是一回事,真正抉择又是另外一回事。 “将军若是怕了,由末将出击,梁王若是怪罪,末将一力承担!”王重师越说越激动。 “放肆!”张存敬也是知名大将,被王重师当着这么多将领说,肯定脸上挂不住,“晋军后撤有序,必有埋伏,不得出战!” “将军!”王重师脸上怒气翻涌。 “怎么,本将的命令你没有听到?”张存敬手按刀柄,怒目而视。 “末将遵令!”王重师心不甘情不愿的拱拱手,转身离去。 张存敬冷哼一声,心中恼怒,蔡州兵固然作战勇猛凶残,但也太桀骜不驯,王重师仗着两次救援自己,一直对自己不怎么看得起,张存敬都忍了,没想到这厮直接挑战自己的权威。 “斥候,全力侦查李克用动向!”张存敬下令道。 命令刚传达下去没一会儿,城中忽然嘈杂起来。 人喊马嘶不绝于耳。 “怎么回事?”张存敬有种不好的预感。 “禀将军,王重师将军率本部五千人前去追击晋军!” “什么?”张存敬心中一沉,王重师居然如此大胆妄为,蔡州兵向来是朱温的心头肉,向来宠信有加,赏赐不断,但这更助长了蔡州兵的气焰。 王重师部若有个三长两短,张存敬都不知道怎么跟朱温交代。他的本意是趁斥候打探之后,再做决定,王重师这么搞,直接让他陷入非常大的被动。 “将军,他自己要作死,正好由他去!”身边的部下劝诫道。 现在也只能如此了,张存敬就是想劝也劝不回来,而且以王重师和蔡州兵的脾性,若是强行以军令压制,搞不好他们直接哗变。 长安。 正如李晔所想的一样,刘全礼的侦骑在潼关、商州一带没有追到李振。 在长安的调查有了些许眉目,宣抚董昌命令出自尚书省左丞江怀昌之手。 一个尚书左丞当然没有这种权力,不过江怀昌的另一重身份是赵崇凝的学生,赵崇凝的改制事宜,江怀昌多参与其中。 “奴婢这就去缉拿江怀昌。”刘全礼小心翼翼道。 李晔眉头一皱,没想到事情绕出去一圈,又折回来了。 这些天李晔的精力都投入在河中上,一些不大不小的事,也是扔给赵崇凝和韩偓商议决策。 而以韩偓、赵崇凝目前的地位,手下肯定也有不少幕僚。 “为什么要发布这样命令?” 刘全礼道:“浙东传来消息,董昌多有悖逆行径,眼下河中大战在即,朝廷对浙东鞭长莫及,只能遣使宣慰,这也是以前的惯例。” 一切看起来都合情合理。但越是这样,越是说明长安潜伏的大鱼非同凡响,任何痕迹都不留。 当然,一切也可能只是李晔的臆测,不过这种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朱温陈兵河中,长安不能乱。 本着这个想法,李晔干脆一查到底,“盯紧江怀昌和赵崇凝,暗中调查。” 刘全礼微微错愕,“奴婢遵旨。” 清者自清,没有问题的人,肯定不怕查。 不过提起董昌,李晔来了兴趣,“董昌在浙东干了什么?” 刘全礼小心翼翼道:“董昌狂妄自大,欲行篡逆之事。” 李晔一阵惊奇,董昌在浙东怎么篡逆?忽然想到一件事,“难道他在越州称帝?” 终于有个不怕死的站出来了,李晔冷笑两声。 “陛下。”刘全还以为李晔气糊涂了。 “无妨,现今全天下人都关注河中,正是董昌举事的好时候,朕倒要看看董昌长了几颗脑袋。” 李晔不在乎虚名,唐末乱世,正统、道义什么都没有大刀片子管用。 朱温这么狠,不就是他最能打吗? 裴枢的死,造成的影响极为恶劣,不少三省六部的旧员直接将此事怪到赵崇凝头上,甚至有些人直接跟皇帝挂了勾。 不过让李晔惊奇的是,崔昭纬居然站了出来,到处游说,别说,效果还挺显著,他本就在三省六部中有影响力,又是此次改制最大的受害者,首宰的置都丢了。 连他都主动配合,别人就更没话说,一个个乖乖的跟着他到尚书省公衙画押。 李晔对崔昭纬一直很矛盾。 这人本来就是状元及第,是这个时代绝对的精英,脑袋瓜子也是想到灵活,左右逢源,见风使舵,爬上首宰之位。 劝降王行瑜,对整个关中大局影响深远。 这次又主动站出来。 反倒让李晔不知道怎么对待他了。 有了他的配合,改制顺利进行,三省六部的怨气被平息下去。 李晔也松了一口气。 这一步迈出去,大唐才算是脱胎换骨。 章节目录 挟天子以令诸侯 就在长安改制如火如荼的时候。 河中形势再度发生变化,李克用放弃攻打绛州,回撤隰州,王重师五千蔡兵追击,陷入重重埋伏,亏得王重师骁勇,蔡兵善战,一千残部杀出重围,不敢会绛州,往南投陕州刘知俊而去。 这是朱温自组建蔡州军团后,少有的大败。 身在洛阳的朱温听闻败报,顾不得惩罚王重师,汇合氏叔琮共计八万大军进入绛州。 绛州地处整个河中的中心位置,离河中府不过三四百里的距离。 在朱温派大将牛存节领三万大军陈兵河中府城下后,王珂直接投降。 如此一来,整个河中府除了北部的隰州之外,全部落入朱温手中。 而且除了王重师部遭到重创,张存敬部有损失之外,其他各部均完好无损,单在绛州的兵力就达到十二万之众。 朱温屯兵绛州后,南面的虢州就处于其两面夹击之下。 潼关、蒲阪都在其兵锋之下。 李克用退守隰州之后,按兵不动,听从郭崇韬的建议,修养兵锋,坐看河中风云。 洛阳源源不断的物资运往绛州,朱温拔剑四顾,似乎在考量下一个对手。 “大王,末将以为当此之时,沙陀小儿丧胆,我军正可举兵向北,直捣太原,擒杀李鸦儿,天下大势尽归大王!“大将丁会谏言道。 丁会是自黄巢时,就在朱温帐下效力,与庞师古一样,深得朱温信重,因此他的话极有分量。 沙陀人一直是汴州集团的噩梦,当年朱温为宣武节度使时,势力弱小,李克用的沙陀铁骑名躁天下。 上源驿翻脸后,正式成为死敌。 这么多年,双方一直在暗中角力,朱温之所以打了这么多年朱瑾朱瑄兄弟,一方面是因为朱家兄弟本身实力雄厚,另一方面,李克用不断派遣沙陀骑兵越过魏博,从侧翼支援郓究。 河中之战,天下最强的两股势力正面碰撞。 朱温提重兵西进,当然不是为了小小一个河中! 河中大战,将决定天下气运。 堂中晋将一个个期盼的看着朱温。 击败李克用,一直也是朱温的夙愿。 就在此时,寇彦卿却道:“大王,近日有关中名士李振,仰慕大王威名来投,此人怀有奇计,大王何不听他一言?“ “关中李振?可是义阳郡王李抱真的后人?“朱温身边的刘捍惊讶道。 “正是。“ 朱温向来极为重视人才,一听是关中名士,又是大唐功勋之后,自然刮目相看,“快快有请。“ “小民李振拜见梁王殿下。“李振恭敬施礼。 朱温从软塌上起身,快步走近,扶起李振,“不必多礼,先生名门之后,必有教我。“ “不敢不敢。“当着满殿文武,李振虽然年轻,却不卑不亢,“小民窃以为现今不是讨伐李克用之时。“ 这话一出口,立即招来梁军将领们的敌视。 这些人都是百战宿将,怒目而视,如同猛虎摄人,李振毫无惧色,目光闪闪的看着朱温。 朱温见他镇定自若,越发敬重,“请先生赐教。“ 李振道:“小民以为大王当举兵图长安!“ 堂中众将再次议论纷纷,丁会激愤道:“此人必是沙陀细作,大王不可听此黄口小儿胡言乱语,李克用师老兵疲,正是我军一举扫荡太原之时,末将愿为大王先锋。“ 其他将领不敢像丁会这样说话。 朱温像是没听到丁会的话,目光炯炯的看着李振。 李振一脸浅笑,没有为自己解半句。 “先生试言之,本王为何要攻打关中?“ 李振目光扫过堂中诸将,“大唐近三百年的天下,犹有人心,现今皇帝励精图治,整合关中,正如朝日,不可小觑,大王现在不取,等如日中天之时,关中不可取也,而一旦大王拿下关中,控制皇帝,天下人心大势尽归大王,一纸诏令,天下谁人敢不服?诚如是,河东李克用何足论哉?“ 堂中顿时安静下来,将领中不乏一些眼光开阔之人,眼下河中基本拿下,一个隰州可有可无,反而关中更具有吸引力。 而且控制了唐廷,朱温能更进一步,他们也能进一步。 “隰州地处河中之北,太原补给源源不断,大王举兵向北,战事一起,旷日持久,虚耗国力,而使关中坐大,非智者所为。“跟他的先祖李抱真一样,李振是个非常合格的说客。 寇彦卿拱手道:“末将亦请大王夺取关中!“ 朱温屯兵绛州,也是有些犹豫,他固然对击败李克用有绝对的自信,但也只是击败而已,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灭了李克用。 若是取了关中,他的势力再涨三分,挟天子令诸侯,到时候讨伐李克用更有底气。 朱温拔出腰间长剑,钉在地上,“进军关中!“ 长安。 关中西南的军队都向长安集结,李巨川、张承业急调回长安,凤翔暂时交给杨鉴驻守。 看着河中的战报,李晔心中苦笑。 该来的终于来了。 李克用还真是靠不住,就这么退到隰州。 王珂更是不堪,直接投降了。 现在横在朱温面前的只有自己。 “朱温或许不会进兵关中。“韩握在一旁安慰道。 不过这话他自己都有些不信。 河中大部分落入朱温手中,朱温已经取得主动权,十二万大军,怎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关中发展壮大? 高行周道:“朱全忠屯兵绛州,必有取蒲阪之意。“ 从绛州往西,长驱直入,可直抵蒲阪。 潼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当年曹操攻打马超,被阻于潼关之下,徐晃绕过潼关,暗渡蒲阪,才撕开马超防御。 如今的形势跟当年曹操引军攻打长安何其相似。 朱温和曹操的崛起之地都在中原。 伟人曾评价朱温与曹操似,而狡猾过之。 不过,李晔不是马超。 李巨川道:“臣观朱全忠用兵,喜欢分头并进,他则率大军押后,何处撕开缺口,他就率大军猛扑上去,当年秦宗权、孙儒都是这么败的。“ 以朱全忠现在的兵力,完全可以这么做。 潼关李筠部一万人。 同州周云翼部一万人。 李筠有潼关天险,其本人老成持重,把守潼关当不在话下。 李晔虽然对周云翼有信心,但现在将面对的是天下第一强军,说不慌肯定是假的。 韩握道:“陛下还应防范廊坊李思孝,党项人永远是喂不熟的野狼,朱温大军一动,他们或许会从旁协助,捞取好处。“ 若不是朱温这么快来了,李晔扩军之后下一步,就是以廊坊检测他的新军。 没想到李克用这么鸡贼,退往隰州,把关中暴露出去。 不过这乱世,什么人都靠不住,当初郭崇韬来求援,李哗不也希望李克用跟朱温死磕,自己好捡便宜? “李思孝有窥伺长安之意,但不敢明目张胆攻打长安,为他人做嫁衣,而且以他们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打下长安。“李巨川道。 的确,上一次党项人配合李茂贞,也只是敲敲边鼓,就算他们打下长安又能如何? 朱温会放任他们占领长安? 要论现在谁最苟,谁最会偷发育,肯定是党项人,别人一直勾到弱宋才建国,前后快一百五十年的时候。 李晔身为大唐皇帝,想苟也没这个条件,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 又到了决定大唐命运的时刻。 也是决定李晔命运的时刻。 不知道王珂怎么想的,连朱温都敢投奔。 现在他们兄弟两个都在朱温手中攥着。 如果自己能挡住朱温,就是向天下人证明,大唐命不该绝。 能不能中兴以后再说,至少李晔不用像历史上的昭宗那么惨。 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李晔反而没有之前那么多顾虑。 章节目录 入潼关 长安三万大军动了起来,两万人跟随李晔去潼关,一万人跟拓跋云归去同州。 辅军将长安的辎重不断送往前线。 李晔不知道朱温主攻何处,但他相信只要自己的旗号出现在潼关,朱温就会闻着血腥味跟来。 有李克用在隰州牵制,朱温也不敢把全部兵力压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都想当那只黄雀。 李晔不相信朱温露出疲态之后,李克用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所以理性的分析之后,李晔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糟。 只要打疼梁军前锋,或者守住潼关,他就不敢放手施为。 “末将李筠拜见陛下!“多日不见,李筠显得更加干练了,眼底隐藏着一股火气。 “不必多礼。“见到了李筠,李晔心情好了很多。 潼关在这几个月里一直被他加固,关中到处堆积石头、擂木、火油。 南北两山的山道,也被他在险要之处筑起城防,哨兵往来巡逻。 关前密布大大小小的深坑,攻城器械上不来。 以李晔半瓶水的水准来看,在这个没有炸药炮弹飞机的时代,梁军根本不可能打下来。 斥候不断将梁军各部的动向汇报上来。 李思安统兵两万进蒲州,与同州隔河相望,牛存节统兵三万往潼关而来,朱温五万大军坐镇河中府,张存敬继续守绛州。 得到线报,李晔第一时间撤虢州的李效奇。 如今的情况,虢州只能放弃。 “李思安每逢大战,都领锐兵百人冲锋陷阵,当年生擒秦宗权大将柳行实,勇猛无畏,朱全忠用之为踏白将。牛存节原为宣武小将,后与秦宗权大战,力战有功,被朱全忠赏识,用为大将。“薛广衡将两人大致情报说了出来。 李筠笑道:“朱温以牛存节攻潼关,无异于自寻死路!“ “末将请命先去会一会这个牛存节!“高行周更是按捺不住。 堂中诸将,也就杨师厚本分一些,没有口出狂言,不过看他神情,也是跃跃欲试,不过他在诸将中辈分不高,所以没有贸然说话。 除了杨师厚,禁卫军中还有一些新起的都头和副指挥使,都是按照历次作战的军功提拔起来的。 听到是牛存节带兵前来,李晔心中稍安,他最怕的朱温一上来,直接王炸,把梁军中的猛人都弄上来,那自己不死也脱层皮。 以战争学习战争,没有什么天生的强军,只有百战雄师,强军都是从战场上磨出来的。 牛存节的大军还没有来,朱温的使者先来了。 “关中疲敝,梁王请陛下驾幸洛阳,可免两军干戈!“ 李晔知道朱温爱玩劝降的把戏,故意让使者在众将之前说话。 果然如李晔所料,将领们一个个面红耳赤,“大胆贼子!“ 今日的唐廷已不是往日的唐廷,在李哗的经营下,不再是一具空壳子,而是一颗茁壮成长的幼苗。 今日的李晔也不是历史上昭宗,面对四方兵,手无策。 只有握紧刀子才能不怕刀子。 李晔因为看多了后世五花八门的史书,对朱温总有种莫名的恐惧。 但手下将领没有这种恐惧,在他们眼里,朱温只是一方藩镇,不管他多强大,在名义上要矮唐廷半头。 高行周当下拔出横刀,冷笑道:“陛下何不砍了此贼的脑袋送还朱全忠?“ 看这使者的样子,明显是梁军出身,面无惧色,冷眼看着高行周。 越是不怕死的人,越是受人敬重。 好歹李晔也算场面人,搞太难看也不好,“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回去通报朱全忠,朕在长安为他准备了牢笼。“ 对皇帝,使者还算尊敬,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与朱温对战,李晔心中莫名升起一种历史使命感。 两日之后,牛存节大军屯于潼关之下。 一支军队战力如何,从其流露出来的气象就可以看出。 梁军旌旗招展,三军肃然,没有冒然进攻,而是立下营寨,一副稳扎稳打的样子。 李晔之前见过李罕之军,也见过李茂贞军,比之面前的梁军,却是大大不如,梁军清一色暗红色盔甲,整个营盘看起来像是一股燃烧的火焰,不时有斥候往来奔出,还有插着令旗的小队在营内巡查。 梁军士卒没有任何大战前的不安,仿佛家常便饭一样各行其事。 反观潼关上的己方士卒,惊慌不安者有之,镇定自若者有之,跃跃欲试者有之。 当然,表面的东西不能说明太多,只是一个参考因素。 凭心而论,唐末乱世,朱温是最有资格得到天下的霸主。 其崛起的过程,全是自己一刀一枪打下来的,雄才大略自不用多说。 至于他的一些特殊癖好,这个时期的朱温还没有显露出来。 接下来两日,牛存节并未着急进攻,而是耐心等待着什么。 他不急着进攻,李晔求之不得,巴不得这样耗下去,看谁先扛不住。 蒲阪传来的消息,周云翼已经跟李思安接上了,鉴于李思安来势汹汹,周云翼撤回黄河东岸营寨。 王珂的投降,让东岸营寨立即失去了意义。 双方骑兵沿着黄河上下弛射,互有损伤。 李思安组织了一次试探性渡河,被准备充足的周云翼击退。 李晔在潼关上又等了一天,才从东方传来隆隆的声音,还以为是打雷了,放眼望去,居然一座座投石车。 原来牛存节在鼓捣这些玩意儿。 不过李晔很怀疑这些东西的实用性。 潼关地势较高,从下往上抛石头,攻击力可想而知。 “会不会是朱全忠的障眼法,以牛存节迷惑我军,大军进攻蒲阪?“李晔提出了疑问。 朱温能击败这么多强者,用兵能力自不用多说。 同州现有两万大军,在兵力上勉强能与李思安对上,但若是朱温大军压上,蒲阪还真不好说。 一旦朱温攻入关中,潼关也就失去了意义。 李巨川摇摇头道:“陛下不必担心,有李克用在后牵制,我军没有暴露弱点,朱全忠不敢妄动。“ 李晔估计李克用退守隰州,必定出自郭崇韬之谋。 以李克用和沙陀人的性子,跟朱温这么大的仇,这么大的怨,肯定是铆足了劲,准备狠狠捅朱温一刀。 就像李晔不愿看到李克用被朱温击败一样,李克用必定不愿看到唐廷被朱温击败。 章节目录 大唐不能退! “牛存节只有三万人马,末将愿领兵五千兵马,前去试探敌阵。“面对强敌,高行周谨慎了许多,若是以前,直接喊着要击破敌军。 李筠道:“高将军稍安勿躁,牛存节如此大张旗鼓,必有诈谋。“ 其实在看到梁军的气势之后,李晔就放弃了出关偷袭的想法。 牛存节不是李罕之,此人的风格太稳健了,感觉像是在潼关前摆了一个大乌龟壳子。 “刘知俊部有何动向?“李晔问道。 “回禀陛下,一直缩在陕州,只有小规模交锋。“李效奇道。 刘知俊原是时溥帐下小校,时溥穷途末路,刘知俊率所部投奔朱温,朱温用之为偏将,在梁军中还未崭露头角。 也就李晔对他深有忌惮。 “此战我军严守潼关即可。“毕竟是新军,李晔不想太过冒险。 上百架投石车“嘎吱嘎吱“被推到潼关前。 梁军为保护这些投石车的安全,布置了厚重的盾阵和矛阵。 光看阵势颇为吓人。 人到一万,无边无沿,梁军阵型不住前移,潼关下狭窄的山路上全是暗红色的梁军,后面有辎重兵运来一车车的石块等物。 难道牛存节真的想靠石头砸平潼关? 自安史之乱后,唐廷对潼关越来越重视,就地取材凿山取石,历代经营。 李晔夺取潼关之后,一直把它当自家大门,李筠层层加固,以米汁黄泥浇灌,不说铜墙铁壁,至少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雄关。 只凭百来架投石车,绝无可能击破潼关。 “梁军要攻城了,请陛下移驾城内。“李筠拱手请命。 李晔知道他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兵凶战危,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不过他身为皇帝,出现在城墙上,对士卒的激励可想而知,而且李晔不想在士卒展示出一个文弱皇帝形象。 “梁军雕虫小技,将军何惧?朕正欲观将士们之勇武!“ “大唐威武,陛下威武!“ 先是李晔身边的士卒喊,接着整个城墙上都在呼喊:“大唐威武,陛下威武。“ 声音也传到梁军之中,如同宣战一般,敌阵中也响起了战鼓声。 “放!“关下喊声大起。 一百多块人头大小的石头抛上天空,杂乱无章的落在城墙之上,激起一阵阵烟尘。 至少一半砸进两侧的山林中。 居然没有一个士卒受伤。关上爆发阵阵哄笑。 李晔不禁莞尔,这时代投石车威力实在惨不忍睹,这么攻关,一百年也打不下来。 冷兵器时代,只要内部不出现问题,潼关就是无敌的存在。 “陛下快看。“李巨川指着投石车后面。 李晔顺着他指的地方望过去,只梁军从后方木车中搬出酒坛子一样的东西,后面还有点着火把。 李晔心中一沉,自己在关中穷的要死,玩不起科技,不会军搞出什么黑科技了吧? “投石机,我们的投石机呢?快打他们。“李晔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关上比较狭窄,只布置了八架投石机,准头都是之前校准过的,李晔一声令下,八块石头打下去,倒也有所斩获,砸垮了一两架梁军投石车。 没等发射第二次,敌军投石机已经发动,黑色的坛子被抛上天空,砸落在关上,也有一些砸进两侧的山林内。 九月的山林,很多树木已经枯黄。 李晔立刻嗅到一股松油脂的气味。 “是火油!“李巨川叫道。 话音刚落,第二波火油坛子落下。 “快运沙土上来!“李晔大喊。 饶是李晔想象力丰富,也没想到梁军会玩这一手,这完全是在砸钱。 潼关上也有一百多桶火油,不可能像牛存节那么玩,而且关下空旷,就算起火,也能及时扑灭。 关上就不一样了,地域狭小,除了石头、铁器,其他的东西都能烧。 沙土才刚刚送上来十几袋,晋军又接连发射了十几次,不少将士身上都沾了火油。 而就在此时,梁军的投石车又动了,这次来的不是石头,不是火油。 一颗颗火球呼啸着飞过天空。 “腾“的一声,烈火拔地而起,漫延开来,迅速吞噬几名士卒。 惨叫和哀嚎一起响起。 潼关之外,火球砸入山林之中,火浪翻腾而起。 整个潼关处处弥漫着淡红火焰,两侧山林风火大起,仿佛要烧穿潼关一般,大火借着风势,迅速漫延南北整片山林,大片大片飞鸟,如乌云从山林中升起,盘旋在烟尘间,发出一阵阵哀鸣。 无数野兽带着火焰惊慌逃窜,引发更大的山火。 一只猛虎全身覆盖着火焰,站在山丘上,绝望的对着潼关咆哮。 猛虎吸引了李晔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是这头绝望的猛兽。 两侧山林间大火漫天,席卷向潼关。 火浪仿佛山洪一样铺天盖地,仿佛连潼关上的石头都烧着了。 有人往着了火的士卒身上浇水,却让火势更加猛烈。 一股股肉被烧焦的气味到处乱窜。 “请陛下退回城内。“李巨川也傻眼了,城上乱作一团。 “退?朕能退到哪里?“李晔满脸狰狞的咆哮,“大唐能退到哪里?“ 城墙上出现瞬间的安静,只有火焰“哔啵哔啵“的声音。 对李晔来说,这声音仿佛梦魇一般再度降临,对着他疯狂嘲笑。 嘲笑他白费心机,嘲笑他无能为力。 潼关若是破了,李晔想不出能退到哪里,也许长安能抵挡一时,但失去潼关,婴儿般的关中拿什么去跟壮汉般的中原角力? 天大地大,再无一个失败皇帝的容身之处。 “有死无退,朕与潼关共存亡!“山间的烟尘,不断的落在李晔身上,让他看起来既狼狈,又有种凌厉的森然感,仿佛一个决死的战士。 将士们都怔怔的看着他,不相信这是大唐皇帝说出来的话。 当年黄巢大军攻入关中,长安城坚池深,兵多粮足,僖宗全部放弃,跟着田令孜逃亡蜀中,把偌大的关中丢给黄巢。 不少将士是那一幕的亲历者。 见这么多人望着自己,李晔心中一软,“上天有好生之德,尔等要去便去,朕今日死在此地!“ 不是他头铁,而是深知落入朱温手中,可能生不如死,还不如轰轰烈烈死在战场上,在青史上留个名。 周围更加安静了。 “末将愿与陛下共存亡!“高行周第一个喊了出来。 接着整个关城上都在呼喊:“愿与陛下共存亡!” 章节目录 与大唐共存亡! 周云翼望着河对岸连绵不绝的梁军营寨,神色严峻。 梁军执天下之牛耳,没人敢在他们面前掉以轻心,周云翼更不会。 两岸零散着大量尸体,鲜血汇聚成小溪流入黄河。 而黄河中漂浮着一层层的浮尸,密密麻麻,随着河水往下流动,在很长的时间里,这些尸体会被鱼鳖缓缓吞食。 周云翼并没有获胜的喜悦。 因为这些都是被李思安强行驱赶渡河的河中军。 两个时辰前惨烈的场景,周云翼到现在还记得,河中军哭喊着被赶下河架设浮桥,很多人脱了盔甲,只缠着一截木头。 几个月之前,他们还曾协助唐廷合围李茂贞,而现在,他们又成了敌人。 周云翼没有心软,也不能心软。 身处如此乱世,站在战场上,就没有无辜者。 他们曾有选择。陛下给过他们选择。 但总是有人选择错误的道路。 这不能算是战争,只能算屠杀,河中军仿佛牛羊牲畜一样被驱赶下河,仿佛李思安在用死亡震慑周云翼一般。 也有河中军奋起反抗,但没有盔甲和武器,他们还是如羔羊一般被梁军宰杀,尸体抛入黄河中。 有那么一段时间,周云翼看到对岸不远的地方,一名银甲白马敌将手持长塑盯着自己,在他背后,斜背着七八根长枪。 周云翼迅速感受到目光中的敌意,如同黑暗丛林中两头猛兽在试探彼此的气息。 仿佛老天爷的玩笑,周云翼也喜欢穿银甲。 两人隔着一条黄河互相审视。 旋即,李思安举起了长塑,身后万军齐发,而他的身影隐没在士卒之后。 不同于河中军的畏畏缩缩,梁军踊跃跳入河水中,一手托着圆木,一手举着盾牌,奋力朝对岸游来,甚至有人以河中军的浮尸为盾,抵挡箭雨。 周云翼制止了渐渐无效的箭雨,河中军的消耗,让军中箭支紧张。 “矛阵!“ 等待多时三个千人矛阵举起长矛,仿佛河岸上突然长出的芦苇丛。 小股梁军已经渡过河岸,并试图营建阵地。 河中几十根圆木被聚在一起,组成一个不太稳固的浮桥,梁军前锋矛兵早已按捺不住,跳上摇摇晃晃的浮木就往前冲。 在他们身后,梁军骑兵整戈待发。 银甲长将领驻列在最前,冷眼看着战场。 “进!“随着周云翼一声令下,拓跋云归亲自带着矛阵推进。 与他相邻,则是李嗣周率领的矛阵。 李嗣周比任何人都斗志高昂,仿佛李唐祖先勇武的血脉在他身体里觉醒。 两军抵近,梁军狰狞的脸如野兽一般,他们并没有防守,而是在一员梁将的带领下,冲杀过来。 几千根长矛仿佛猛兽的牙齿,互相咬合在一起,不断咀嚼,无数血肉被磨碎,无数条性命被带走。 梁军人数虽少,却异常悍勇,仿佛不知死为何物,有人身体被洞穿,有人身体被刺了十几矛,只要没倒下,依旧挣扎着向前捅刺。 血肉、碎骨、脑浆、内脏..... 红的白的黑的满地都是。 浓烈的血腥味吸引了漫天的乌鸦,在战场上盘旋,有些落入河中尸体上,啄食尸体的眼珠,有时也会用漆黑眼珠盯着战场,仿佛不明白为何人类会如此残酷的自相残杀。 直到浮桥上轰隆的马蹄声响起,才惊动了它们,振翅飞向天空,贪恋战场上的血肉,不愿飞远,围着战场盘旋。 在李思安的骑兵踏上浮桥时,周云翼将剩下的七个矛阵全部投入战场。 最好的防守是进攻,若不能打疼李思安,压住他的嚣张气焰,这样的厮杀就永无止境! 陛下常说,一个合格的将军不是杀死多少敌人,而是让更多的将士生还。 一根长矛刺中拓跋云归的肩膀,幸亏他穿着两侧札甲,不然这一击直接就废了他。 “杀!“狂烈的战斗让拓跋云归感受不到痛苦,他反手将长矛刺入敌人的胸膛。 敌人也是身穿重甲,长矛并未刺穿他的身体,两眼血红,吼了一声,长矛用力前刺。 拓跋云归也吼了一声,长矛刺穿他的心脏,敌人登时毙命。 他放眼整个战场,过河的梁军已被清理的差不多,但己方损失也很大,三个千人矛阵直接废了一个,剩下两个也残缺不全。 而这时梁军骑兵已经要冲上岸。 拓跋云归眼底泛起血红,“有进无退!“ 面对骑兵,后退就是死。两个残阵靠拢在一起,向前推进。 敌方冲在最前的正是赫赫有名的踏白将李思安,白马银甲长塑,塑锋反射着秋日的阳光。 最前的矛手刚刚举矛,李思安于马上投出一把长枪,将前后两名矛手钉在地上,白马一跃而过,长塑顺势收割几条性命。 矛阵顿时被打开一个缺口,身后骑兵,跟着冲入,留下一地禁卫军的尸体。 拓跋云归有些发蒙,这是他第一次感到恐惧。 千人矛阵,居然被这一人击穿。 旋即他感到更大的耻辱,为自己的恐惧而耻辱。 “敌将休走!拓跋云归在此!“ 不过李思安看都没看他,而是一直往前冲,他的目标只有一个,跟自己一样身穿银甲的敌将。 周云翼并不知道向自己冲过来的敌将是大名鼎鼎的李思安,只不过李思安来势极猛,背上长枪接连投出,身后骑士不断把长枪送到他手上,导致矛阵根本挡不住他。 眼看李思安就要冲到自己面前,周云翼让自己身边两百亲兵结阵。 最早的九个指挥使中,只有辛四郎、阿史那真延以勇猛见长。 而周云翼在军中从不以武力著称。 现在面对来势汹汹的李思安,周云翼有些心慌起来。 他并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死后,全军溃散,蒲阪失守,梁军长驱直入,陛下重振大唐的宏愿毁于一旦。 重振大唐一直是周云翼的夙愿。 他很高兴这个夙愿在陛下手中一点点实现。 但也许自己看不到了。 “受死!“李思安大吼一声,脸上全是狰狞的冷笑。 一根长枪从他身上脱手飞出,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着寒芒,化作一道绚丽的弧线。 章节目录 激战! 热浪一阵阵翻腾,让李晔感觉自己像是火炉里的烤饼,灼热感无处不在。 梁军的油坛还在不断落下。 潼关以山势而建,东西狭长,南北宽阔,火势集中在东城以及附近的山林,火借风势,烟焰熏天。 “愣着干什么,救火!”李晔顾不得周围焦灼热浪,脱下身上甲衣,抽打附近士卒身上火焰。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就不愿放弃。 他的话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死气沉沉的湖水中,瞬间荡起涟漪。 很多士卒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 一袋袋的沙土送上城墙,但仍旧杯水车薪,城上到处是火,擂木、盔甲、羽箭、矛杆都被点燃, 李晔在城墙上设置了数个灭火点,着火的将士被拖过来,沙土迅速覆盖灭火,然后抬下去救治。 皇帝在后救人,士卒们不再那么慌乱了,纷纷加入灭火的队列。 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关上火势渐渐消退,火油的效果不可能持久,更不可能烧塌这么大的一座关城。 而山火看着吓人,其实对潼关的破坏没有那么大。 “放箭!放箭!”李筠指挥着士卒攻击攀城敌军。 他的肩膀上还跳跃着小火苗,转身的时候,李晔看他的左脸上全是血泡。 “诸军不得惊慌,雕虫小技,陛下亦在城墙之上!”杨师厚在城墙上往来喊话。 火油看着吓人,杀伤没有那么大,除非直接被火油罐子砸中,沾到火星。 其威力主要是烧毁城上的物资,以及对士卒的心理攻势。 真正的威胁是漫延过来的山火,天干物燥,潼关中有很多木质建筑,最外围的一圈火光冲天,而因为地势较高的缘故,城内取水灭火很不方便。 城内不乱,潼关便还在手中。 李晔不敢擅离城墙,怕被士卒认为是临阵逃脱,指着烧着的几座屋子对李巨川道:“把着火房屋旁边的建筑推倒,用沙土堆出一条防火带,防火带外面所有可燃之物全部清理干净。” “敢问陛下,何为防火带?”李巨川问道。 李晔这才意识到这个时代没有这个名词,“着火之地方圆五十步内,不得有任何能烧着的东西。” 李巨川领命而去。 关上起火,梁军也没有放弃攻城,他们早有准备,身上被水淋湿,衔着横刀,身披重甲,快速登城。 有些普通的梁军士卒都穿着明光甲,或者跟己方一样,身披两层札甲,头盔上都有护面,只露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弓箭对他们基本没用,除非能射中眼睛。 而且弓箭所剩无几。 石头经过火焰的炙烤,滚烫无比,人手难以搬起。 “重振大唐!”一个全身着火的禁卫军,忍受不了火烧的痛苦,死死抱住梁军坠下城墙。 一股热流在李晔心间激荡,大唐有这样的将士,便命不该绝。 更多唐军三五成队,长矛戳刺敌人。 潼关到底上天下数一数二的雄关,将士们死战不退,梁军逐渐被压下去。 梁军一退下,火油坛和火球又来了。 “李筠、高行周、杨师厚!”李晔索性豁出去了,不摧毁这些投石车,关上防守压力太大了。 “末将在!” “各带本部兵马,出关摧毁梁军投石车!” “诺!”三将齐声应命。 强军都是打出来的,梁军有今日之势,何尝不是经历了一次次的苦战、血战? 吱呀吱呀声中,潼关的大门缓缓打开。 高行周第一个冲出,身后两千重甲士卒,长枪、刀盾混杂,滚滚而下。 接着是李筠的五百陌刀手,清一色的关中汉子,魁梧彪悍,披着铁甲,仿佛人型凶兽,眼神里有积压已久的怒火。 杨师厚并没有急着出关,而是在大门之后准备矛阵。 一百三十年来,唐廷的中央禁军一再被各藩镇揍的满地找牙。 无论是玄宗、肃宗、德宗,包括后来几乎解决藩镇之乱的宪宗,平叛的主力都是忠于唐廷的藩镇军。 中央神策军在宦官胯下作威作福,一拉出去跟叛军交战,立马就怂了。 所以梁军在看到出关的唐军,居然哄笑起来。 大部分唐军被烟火熏烤的黑黢黢的,一个个仿佛叫花子一般。 高行周也笑了起来,露出森森白牙。 可惜这潼关山路难行,不然他的一百重甲铁骑就有用武之地,不过在他眼里,都一样,只要是杀敌,就会让他热血沸腾。 有些人天生属于战场。 将为兵之胆,高行周浑然没有将梁军放在眼内,身后的甲士亦全无惧色。 在城上被烤了那么久,心里都憋着火气。 梁军还是给了高行周足够的重视,盾阵在前,矛阵在后,将投石车护在身后。 一颗颗火球,从他们头顶划过。 “杀!”高行周低喝了一声,开始狂奔。 刀盾护住左右两翼,长矛挺立在前,形成一个尖锥,居高临下,刺向梁军大阵。 尖锥狠狠撞向敌阵,立即撞出一个缺口。 高行周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长枪左右翻飞,高家枪法向来刚柔并济,传闻他的父亲高思继一枪刺出,可生出七段残影,让敌人不知如何防御,高行周却是直来直去,大开大合,战阵之上用不着多高明的枪法,做到快准狠,便难逢敌手。 在他面前,再厚重的盔甲都是无用的,一枪刺出,不是刺中眼窝,就是刺中脖颈。 不知道有多少梁军死在他的枪下,其中甚至有几个梁军下将。 高行周对这些小鱼小虾没兴趣。 梁军知名猛将甚多,可惜在潼关战场,只有一个牛存节。 随着高行周冲破梁军大阵,梁军阵脚被挫动。 不过,到底是百战之军,梁军并未出现大的混乱,两翼兵力开始向内收缩,挤压高行周部的活动空间。 高行周被压缩在狭小的包围圈里。 无论高行周正面击溃多少梁军,前面总有源源不断的阵列出现。 而且,两翼的盾手招架不住四面八方的长矛戳刺。 甚至在近距离作战时,梁军还会使用短弩攻击。 “陌刀!“一道雄浑的喊声在战阵中响起。 五百陌刀手依次排开,他们并没有如高行周一般狂奔,而是如墙一样缓缓推进。 他们要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双手上。 在他们身后,杨师厚组成了三个千人矛阵,跟着一起推进。 咚、咚、咚..... 李晔亲自在烧塌的城楼上击鼓。 战鼓声将战场上每名将士的心连在一起。 梁军有三万之众,但在潼关前狭小的战场,根本铺展不开。 这是精锐的较量,这是勇者的战争。 在后世古代战争剧中,李晔经常看到一方稍有不利,全军溃退,然后是追亡逐北。 但这是唐末,连绵不绝的战争,让每个士卒的意志坚韧如钢铁。 有时候,李晔真为这个时代可惜,若他们的武力用来开疆拓土,天下又会是怎样一番局面? 可惜武人们没有这种眼光。 随着陌刀手投入战场,吸引了大部分梁军的注意。 毕竟只有五百人,搞得这么夸张,想不引人瞩目都不可能。 不信邪的精神人皆有之,陌刀的传说,已经过去了一百四十年,很多人以为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几个梁军将领带着部下冲击陌刀队。 “斩!“在李筠的喊声下,陌刀队带着自己独有的节奏,一刀刀劈下。 长矛、盔甲、刀剑、血肉..... 全都一刀两断。 战场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呔!休得猖狂,寇重武在此!“梁军中一将越众而出,策马在崎岖的路上向李筠冲来,手上大刀都快赶上门板大小。 此人身如黑塔,长相凶恶,来势也异常凶猛,甩开身后重甲步卒,认死了李筠。 李筠也认死了他,快步冲了过去。 两人距离迅速拉近。 “死来!“仿佛平地里暴起一道惊雷,寇重武大喝一声,大刀借着马势劈下。 电石火光间,李筠身体伏低,陌刀平举,避过刀芒。 一人一骑交错而过。 鲜血喷红了李筠的半边身子。 战马的血,敌将的血。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关上关下的唐军奋力呼喊。 众目睽睽之下斩杀敌军大将,观看这人无不血脉贲张,也最是提振士气。 此消彼长,梁军眼中终于出现畏惧神色,有意无意避陌刀阵列。 趁此机会,李筠摘下头盔,掏出腰间水囊大口喝水,兴之所致,他扔掉头盔,扯下身上盔甲,露出胸膛虬结的肌肉,对着两军发出阵阵野兽般的呼号。 最前面的几十梁军被李筠的气势吓到了,转身回跑,还未跑两步,旋即被身后的友军砍死。 “后退者死!“一员梁将冷漠的呵斥身边士卒,旋即,他的目光越过李筠,转向城楼上若隐若现的身影。 在他腰间,挂着一个“厅“字铁牌。 有了陌刀队的强力支持,高行周压力大减,终于突破包围,冲入投石车阵列中。 火油坛子现成的,连火把都准备好了。 操纵投石车的梁军在如狼似虎的高行周面前,就像羔羊一样楚楚可怜。 高行周大笑一声,“烧!“对当兵打仗的人来说,杀人放火是传统技艺,熟练到用不着人教。 很快,投石车化作熊熊烈焰,不时夹杂着三两声炸裂声。 风助火势,火助军势。 升腾的烈火,仿佛烧进高行周的心底,他看着不远处飘荡的“牛“字大旗,眼中也燃起熊熊火焰,“诸军听令,随我生擒敌军主将!“ 将为兵之胆,士卒也跟着狂吼起来。 兴致起来了,没有什么不敢干的。 “杀!“高行周一人当先,沿途都是梁军溃兵,并没有组织有效的抵抗,反而梁军都集中在侧翼,大营之后,还有大量梁军枕戈而待,因为地形的缘故没有盲目投入战场。 冲到营门前,高行周忽然有些疑惑起来。 敌营悄然无声,营门大开,仿佛是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在战场上直觉如同野兽一般的高行周,已然觉察出不妙来,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纵然里面是千军万马,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冲进去。 他举起长枪,一个“杀“字刚刚涌上喉咙,还未出口,营中缓缓走出一将。 此人三十左右年纪,身披重甲,却不带头盔,长发束在脑后,相貌雄毅,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双手臂未着甲,袒露在外,肌肉贲实,扛着一把长刃重剑,眼中却带着不屑一顾的神色,仿佛面前站着的是一群土鸡瓦狗。 两人一样的锋芒毕露。 高行周被他的云淡风轻激怒到了,没想到有人比自己还狂,“认得大唐高行周否?“ 梁将歪着头,眸子里全是不屑一顾,懒懒散散道:“无名小将,也敢猖狂。“ “藏头露尾之辈,连名字也敢报了吗?“ 梁将的头又歪到另一边,单手抡起重剑,“徐州刘知俊。“ 然后将重剑插着面前的土地上,身后涌出千余士卒,人人身披重甲,手持长剑。 陌刀手喝水休息的时候,杨师厚的三个矛阵顶了上去,由于陌刀手的表现,以及李筠的临阵斩将,梁军士气已泄,他的矛阵更像是收割战场。 这些矛手都是军中扩充的新卒,虽然大部分是以前凤翔军、邻宁军的俘虏,但也有一部分是关中招募的民壮,杨师厚想让他们见见血。 而且还是梁军的血。 在他的指挥下,三个矛阵互相配合,即使有负隅顽抗的梁军,也很快被击溃。 “梁军不过如此!“如今的魏五郎被提拔为副指挥使,一直在杨师厚帐下效力。 火烧潼关,的确是神来之笔,打了唐军一个措手不及,但出关死战,没想到梁军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强大。 “骄兵必败,我军精锐尽处,梁军措手不及,不过,梁军实力当不会如此不堪,五郎切要当心,梁军还有后手!“杨师厚把魏五郎当小弟对待,都从尸山血海里滚过来的,两人之间没什么上下级的界限,而且杨师厚带兵,向来跟部下同吃同住,作战也是冲在前面,所以极得士卒拥戴,俨然军中窜升的新星。 “还有后手?“另一个都头萧景眼神大亮。 大唐的蒸蒸日上,军中感受最深,不仅待遇提升,奖励加多,还有更多的立功者被提拔起来。 萧景就是其中之一。 天下任意一军中都不缺乏勇武之人,只是没有上升的渠道。 如杨师厚,自幼跟着李罕之打生打死,到了三十岁也不过才一个都头。 反而在唐军中,凭借着战功迅速攀升。 唐军对战功十分重视,即使立功者暂时得不到提升和赏赐,名字也会记录在案,送给陛下查看。 而陛下也没有让他们失望,但凡被提拔起来的人,没有一个是假把式,都是响当当的汉子。 战死者,名册入大唐忠魂碑,魂魄与国同休,子女入武营读书习武,父母高堂由皇室供养。 种种优待,上至指挥使一级的将军,下至伍长、什长,无人不奋勇向前。 杨师厚没有回答萧景的话,他的目光穿过层层梁军之后,敌人的后手会是什么呢? 正这么想着,忽见前方梁军惊慌退开。 最前一人右手长塑左手长剑,黑甲中带着隐隐血色,而塑锋和剑锋上沾着黑色。 一支千人左右的敌军缓缓走出,这些人蓬头垢面,盔甲上沾着黑红的污血,全部手持横刀,眼神中死气沉沉的,仿佛是一群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走到哪里,哪里便隐约起了一层黑雾。 萧景笑道:“难道梁军无人了吗?怎么把这么一帮叫花子弄上来?“ 杨师厚心中一沉,这种气势跟当年的摩云军何曾相似? 不,摩云军在他们面前简直是小儿。 “全军戒备!“杨师厚低吼了一声。 见主将如此重视,魏五郎也不敢掉以轻心,指挥本阵矛手结阵。 黑甲军离一个矛阵一箭之地的时候,忽然发起冲锋,这个时候,他们不是行尸走肉,而是狂奔的野兽。 当先之将,抡起双臂,长塑、长剑乱舞纷纷,刺来的长矛纷纷被斩断,此人脚下生风,几错身,已经突入矛阵。 矛阵中立即刮起腥风血雨,重甲在他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 黑甲军随之突入,又是一阵血肉横飞。 这是蔡州贼!杨师厚心跳加剧。 而河中附近的蔡州贼只有王重师部! 此人是梁军大将王重师! 李晔敲了一炷香的鼓后大汗淋漓,全身酸软,简直比在床上还累。 不过他身边有的是五大三粗的关中汉子。 眼见梁军投石车燃起一堆堆大火,李晔欣喜若狂,潼关终于还是守下来了。 关上的火焰渐渐微弱,两侧的山火虽然还在漫延,但随着城中隔火带的建立,已经构不成威胁。 高行周和李筠在战场上表现,他都看到了。 对梁军和朱温的恐惧顿时下降了一大半。 或许是因为朱温没来,梁军的表现不过如此,牛存节虽然是梁军大将,但在历史中属于酱油角色,既没有什么过人的表现,也没有什么丢人的战绩,四平八稳。 这或许是朱温让他主持潼关大战的原因。 自昭宗继位的三次攻伐之后,唐廷的实力基本就展现在世人面前,绝对的战五渣水准,十万神策军,被李存孝五千鸦兵数次击败。 所以在关东藩镇眼里,尽管唐廷击败了李罕之、李茂贞,也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牛存节最辉煌的一战也是击败了李罕之。 “陛下,蔡州兵出现了!“薛广衡指着战场上道。 李晔放眼望去,只见银甲和红甲中出现一小股黑甲,己方两个矛阵迅速被击败。 正在朝杨师厚的矛阵挺进。 为首一将左手剑右手塑,抡转如飞,所过之处,无人能挡。 蔡州兵若是击溃杨师厚,等于断了高行周的退路。 “陛下不必惊慌,李筠将军的陌刀手已经上前接战。“薛广衡眼力极好,整个战场的形势都被他看在眼中。 李晔心中纳闷,自己来这世界也没玩手机没看小电影啊,怎么视力还是不行?难道自己的轻度近视眼也跟着穿越了? 李筠的五百陌刀手处在战场的最后端,一面休息,一面防止有漏网之鱼冲击潼关。 不过蔡州兵出现了,杨师厚的新卒肯定不是对手。 李筠扫了一眼战场,提起陌刀,支援杨师厚。 王重师绝对是一个合格的对手! 但李筠部让开通路之后,一队五百人梁军忽然从战场角落快速冲了过来。 这么明显的目标,李晔就是瞎子也看到了。 薛广衡也看到了。 不过谁也没在意,五百梁军而已。 城内有一万大军,这些人不是来送死吗? “放箭,放箭!“城上将领自行防守。 箭如蝗飞,却在梁军盔甲上弹开。 靠近了,李晔才发现他们一手提弩,一手提着横刀,速度奇快,在第二波箭雨没有射出之时,已经顺起了梯子,开始登城,口衔横刀,单手提弩,在长梯上如履平地,眨眼之间,便冲了上来。 李晔心中一惊,顿时觉得不妙起来,“石头,用石头砸死他们。“ 守军刚刚搬起石头,就被他们的弓弩射入眼眶。 这不是普通的梁军! 李晔大惊失色,不敢站在墙头,“矛阵、矛阵!“ 只要有人在雉堞后露头,就会被射中面门,绝无虚发。 来势太快了,城墙狭窄,矛阵根本集结不起来。 “亲卫都备战!“李晔吼了起来,这不是美帝国主义的特种部队常玩的斩首行动吗? 什么时候朱温也会这一手了。 “厅子都!“薛广衡认出了这支梁军。 李晔杀人的心都有,刚惊叹他眼力超群,就给自己来了个幺蛾子,早看出来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章节目录 休怪我剑下无情 这批红甲梁军来势极凶,一人登上城头,便用弩机射杀守军,往往抬手一箭,便射入面甲覆盖不到的眼窝。 而且他们的弩机根本用不着装填,上下拉合,短短两三息间,又射出一箭。 冲过来的禁卫军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栽倒在地。 七八个厅子都围一圈,二三十个唐军,硬是冲不过去。 亲卫都将李晔护在身后,辛四郎扛着一面铁盾挡在前面。 铁盾之后的李晔目睹了一切,震惊无比,这跟后世的步枪有什么区别? 城墙上慌作一团,矛阵根本上不去。 李晔心中焦急,喊道:“盾阵在前,长矛在后,不要怕!“ 皇帝的声音稳定了士卒的情绪。 厅子都在关上占据一小块地形,后面的人迅速登上,眨眼之间,大部分厅子都登上城墙。 盾阵还未形成,厅子都的人已经向李晔冲杀过来。 沿途弩箭不断,不断有唐军被射中眼窝。 “请陛下暂退关内。“薛广衡劝道。 李晔拔出腰间横刀,接过身边亲卫的一面盾牌,“朕不退,朕就在这里看着尔等击败他们!“ 皇帝的一举一动,都被关上士卒看着,若是退到关内,反而会引起更大的混乱,方便他们浑水摸鱼。 这伙人来势虽然凶猛,但只要挡住了第一击,消灭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李晔声音很大,周围将士都听到了,有不少血勇之士挺着长矛就冲了过来,不过在成建制的厅子都面前,无异于飞蛾扑火,他们弩箭总能找到盔甲的薄弱之处,面门、关节、甚至脚踝。 提着盾也挡不住。 辛四郎一手扛着大盾,一手用横刀敲击盾面,冲着敌人怒吼,若不是李晔在身后,他早就冲上去了。 亲卫都将李晔围在中间,李晔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缩回壳子里的乌龟。 即使如此,厅子都的弩箭还是以各种刁钻的角度射入,身边不时传来一两声闷哼。 厅子都极为狡猾,没有盲目接战,而是利用狭窄的城墙,分出一部分兵力,冲击两侧的唐军,让他们无法形成阵列,剩下的人不断寻找盾牌空隙间露出的眼睛。 往往目光刚看过来,就有弩箭射过去。 精准的令人恐惧。 李晔等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也没听到整齐的阵列步伐,反而是身边的亲卫不断倒下,心知不能这么被动挨打了,“亲卫都进攻,不要管朕!“ 辛四郎大吼一声,奋力朝敌人扔出大盾,将一名敌人砸翻在地,提着横刀就往前冲。 瞬间,弩箭的破风声冲着他的脸而来,辛四郎左手挡在眼前,手臂上立刻插了七八支弩箭,所有护臂保护,但弩箭还是入肉。 疼痛更激起他的凶性,又将横刀甩出,他的力量何其之大,寒光一闪,两名厅子都被拦腰斩断,一时未死,拖着肠子在城墙上哀嚎爬动。 辛四郎仰头大笑:“解恨!“ “小心!“这家伙这么凶残, 自然是弩机的重点照顾对象。 在李晔的提醒刚喊出口的时候,他双手抱住脑袋,活像一只偷了蜂蜜被蜂群追击的狗熊。 眨眼之间,辛四郎从上到下,中了近百支弩箭。 李晔心中一凉,有些后悔下令攻击。 而拜辛四郎悍勇所赐,薛广衡带着一队亲卫,冲入厅子都,近身肉搏,一时间白刃翻飞,寒光闪闪。 辛四郎像是被定住了一般,鲜血从弩箭根部涌出。 若是寻常人,光流血都流死了。 城墙上,不管是唐军,还是厅子都,都看着这个熊黑一样的猛将。 李晔心里发慌,如果周云翼是他的剑,那么辛四郎就是他的盾,一直守护在他身边,多次救命。 熊黑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哈哈.....“辛四郎双肩耸动,似乎在狂笑,松开抱住头的双手,眼中泛起血红。 “万岁!“关上唐军大呼起来。 而厅子都眼神中锐利暗淡下来,甚至带着一丝骇然。 辛四郎没有武器,抱起地上一根一半烧焦的木桩,这木桩本来就是充作擂木之用,一人多高,辛四郎两手抱起,只身冲入厅子都阵列,木桩一个横扫,三名敌人被打飞。 放开手脚的辛四郎简直像虎入羊群一般。 同一时间,薛广衡与另一侧的厅子都激战正酣。 两方都是军中翘楚,厅子都弩机射的准,刀法亦是不差,两边刀一磕上,居然是亲卫都的刀被斩断。 就算亲卫都的刀砍中敌人,却在敌人盔甲上连个痕迹都没留下。 反而是厅子都一刀下去,连破亲卫都两层札甲。 李晔的脸都绿了。 “陛下何不随末将巡幸东都洛阳?“一名厅子都持刀逼近,眼中寒芒毕现。 此人一直游离在战阵之外,等李晔身边亲卫调离后,才走到前阵。 李晔身边至少有五名亲卫,不过心里依旧觉得不安,但在这样的场合,天子气度不能失,“你是何人?“ “厅子都指挥使,杜晏球。““三年,三年之后,我不是你对手。“刘知俊气喘吁吁伸出三根手指头对高行周晃了晃。 高行周双手颤抖,长枪已断成两截。 一番激战,两人各知彼此。三年时间并不远,一晃而过。 不过高行周脸上却全是兴奋之色,一个好的对手比知己更难寻,在关中,高行周遇见的最强对手是李继筠,但其只是以气力见长,而非武艺,杀他并没有多少成就感。 反而是面前的刘知俊,武艺、气力、头脑,都是人中翘楚。 击败他,高行周的武艺将会再上一个台阶。 周围士卒也在奋力搏杀,没人打扰到两人较量。 “小兄弟如此勇武,何不随我投梁王?将来搏个封妻荫子,勇名流传?“刘知俊满眼惺惺相惜之意。 高行周吐了一口唾沫,冷笑道:“呸!朱老三黄巢贼尔,本将大唐大好男儿,岂会屈身事贼?“ 刘知俊叹息一声,连连摇头,“可惜了,那就休怪我剑下无情!“ 言讫,眼中生出寒芒。 对敌人最大的尊重就是全力以赴的杀死他! 高行周扔掉断枪,拔出腰间横刀,眼中寒芒四射。 而就在此时,潼关上响起了急促的鸣金声。 高行周愣了愣,难道潼关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军纪已经刻入他的骨子里。 退军的军令已出,不遵军令者,斩! 刘知俊揶揄笑道:“怎么,要夹着尾巴逃了吗?“ 高行周眼中迸出火星,就算他要战,士卒在听到鸣金声后,心中的战意已经消失,军纪同样也刻入他们的骨子里。 “退!“高行周咬牙吼了一声,盯着刘知俊,缓缓后退。 刘知俊并未追赶,而是看着他从容离去。 两侧梁军涌上来,接连攻击高行周部。 高行周并未恋战,且战且退。 刘知俊身后营帐中走出一名黄甲将军,斜披着青色文武袍,眼神中带着些许怒色。 “末将拜见牛将军。“说是拜见,刘知俊只是懒散的拱拱手。 牛存节从鼻孔中冷哼一声,“你本可以留住他。“ 刘知俊摇头,“他不是末将对手,但他要退走末将也拦不住。“ 牛存节对这个回答显然非常不满意,“你现在是将军,不是武夫。“ 章节目录 军令在前,不得不回 自德宗朝李希烈称帝起,蔡州就与大唐离心离德。 就像大唐身体上的肿瘤,内部不断遭变、恶化,李希烈为部将陈仙奇毒杀,陈仙奇又被别将吴少诚所杀,吴少诚病死,结拜兄弟吴少阳杀吴少诚全家,自领节度使,数次击败唐廷围剿大军。 蔡人在不断的杀伐中,越来越凶残。 没有粮食人口,就四处抢掠,没有骑兵,就弄出一支骡军,还击败了朝廷正规骑兵。 半个世纪以来,唐廷精疲力尽,只得采取绥靖政策,默许淮西割据。 直到宪宗中兴,名将李朔雪夜奔袭蔡州,外科手术一般切除这颗肿瘤,才暂时让蔡州回归朝廷。 但黄巢之乱起,蔡州新一轮的遭变又开始了,广明元年,秦宗权趁唐廷疲于应付黄巢,趁机驱逐蔡州刺史,占据蔡州。 史载:西至关内,东极青齐,南出江淮,北至卫滑,鱼烂鸟散,人烟断绝,荆榛蔽野。 其残暴程度旷古绝今,肆意捕杀百姓充作军粮。 这样以血腥残暴养出的军队,战斗力极为惊人,士卒强悍耐战,不惧生死。 黄巢败亡时,秦宗权接过造反大旗,四面出击,凡是蔡州军所过之处,人烟断绝,百姓被当做军粮腌制。 后来秦宗军被朱温、朱瑾、朱瑄、时溥等中原藩镇联合击败,秦宗权被部将擒获献给朱温,传首长安。 但秦宗权的死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如果在李朔之前,蔡州还只是一颗良性肿瘤,到了唐末,已经成了恶性。 秦宗权死,癌细胞彻底扩散。切断唐廷的江淮命脉,关东粮赋悉数断绝,关东藩镇彻底脱离中央,唐廷只剩下关中、蜀中、山南西道州县。 后来昭宗上台,与宦官决裂,被李茂贞、王建等武人占了便宜。 在鸣金声响起之前。 杨师厚的两个矛阵被蔡州兵击溃,王重师一人当先,朝他冲杀过来。 萧景和魏五郎一左一右,指挥矛手。 不过在王重师面前,这些都是没用的。 他一人率先冲入阵中,面前无人能挡他一击。 士卒早已被王重师吓破胆,只不过因为严苛的军纪,以及萧景、魏五郎的指挥,才没有溃散。 不过单凭这支千人矛阵,想要阻挡王重师的蔡州兵,是根本不可能的。 危急关头,身后杀气凛凛,传来吼声:“大唐陌刀队在此,蔡贼快来受死!“ “大唐陌刀队在此,蔡贼快来受死!“几百人同时呼喊,声音响彻整个战场。 蔡州自被朱温收入囊中之后,背地里喊蔡贼不少,但敢当着面喊的这是唯一一次。 当日五千蔡兵追击李克用,晋军都不敢这么喊。 蔡兵顿时被吸引过来,王重师也停下手中剑塑,望着喊声传来的方向。 没人喜欢被称为贼。 蔡州兵纷纷怒目,有人甚至狞笑着冲过来,要把这五百人撕碎,吞下! 二十年来,敢这么堂堂正正站在他们面前的军队寥寥无几。 李筠一人当先,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心中充满旺盛斗志。 蔡贼!大唐就是坏在他们手中! 他看到了王重师,王重师也看到了他,两人目光均是一亮。 猛兽总能第一时间感觉到另一只猛兽的存在。 蔡州兵停止奔跑,居然开始整合阵列,然后缓缓而进,行至一百步的时候,忽然狂吼一声:“杀!“ 人人奋勇向前,虽然只有千人,气势却排山倒海,仿佛一股乌云压了过来。 陌刀队岿然不动,仿佛磐石,望着汹涌的黑浪。 “陌刀,起!“随着李筠的一声大喊。 陌刀手举起陌刀,锋刃因饱饮人血而闪着一缕暗红。 这缕暗红同样出现在每名陌刀手的眼中。 “斩!“ 刀锋迎着刀锋。 没有惨叫,没有哀嚎,生死在交错的一瞬间,便已分明。 陌刀手身体被横刀刺穿,蔡州兵身体被一刀两段。 一个陌刀手倒下,立即有十几个蔡州兵冲上来挥刀乱剁。 与其说是战争,还不如说是残杀,野兽之间的残杀。 “呕——“ 魏五郎身边几名新卒忍不住呕吐。 这些人之前有的是凤翔军、邻宁的俘虏,上过战场,也杀过人。 没有呕吐的士卒也面色发青。 魏五郎胃里也一阵翻腾。 “结阵!“只有杨师厚面不改色,目光沉静的下令。 之前被击溃的矛阵也开始重新集结。 李筠一连斩杀七名疯子一样的蔡兵,不过形势不容乐观,陌刀队毕竟在兵力上吃了亏,而且陌刀最大的破绽就是消耗体力太快,如果不能第一时间重创敌军,后面会越来越被动。 当然,蔡州兵也损失惨重,不过他们都是疯子,根本不惧死亡,李筠甚至看到有被腰斩的蔡州军一时未死,用肠子死死勒住陌刀手。 一股死亡的气息笼罩在李筠头上。 那是王重师冰冷的眼神,以及投掷过来的长塑。 李筠陌刀随手而起,拨开长塑。 王重师的剑锋已至,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陌刀势大力沉,但王重师非常精明的选择近身肉搏,陌刀的优势顿时被抵消,反而欺近身的三尺长剑占了上风。 李筠险象环生,被逼的连连后退,剑锋数次擦着他的喉咙而过。 就在此时,杨师厚的矛阵终于到了,从蔡州兵背后发起攻击,不过新卒对蔡州兵的畏惧心理犹在,刺出的长矛没有之前果决,要么被躲开,要么没刺中要害。 身陷夹攻,蔡州兵并未慌乱,在一名将领的带领下,一小股兵力反冲矛阵。 矛手一阵慌乱,被蔡州兵突入阵中,又是一阵血肉横飞。 杨师厚心中哀叹,成军的时间太短了,又碰到蔡贼,没有崩溃已经不错。 不过他也没时间唉声叹气,李筠身上没有甲胄,陌刀不便近身搏杀,被王重师压制,他必须过去帮忙了。 王重师以一敌二,身如灵鱼,剑如游龙,不过面对唐军中顶尖大将,还是渐渐落入下风。 三人激战正酣,关上鸣金声大起。 杨师厚和李筠奋力逼退王重师,面色均是一变。 “退!“军令在前,不得不回。 王重师怎愿放过这个机会,准备拖住二人,却见高行周部赶了过来。 蔡州兵本就人少,跟陌刀手大战,已经折损不少,此时若不退走,就要面对三支唐军的夹攻。 章节目录 大将陨落 三名亲卫的尸体倒在地上,两人眼窝中箭,一人心口中刀。 “陛下既不愿巡幸东都,休怪末将无礼!”杜晏球的横刀上花纹繁复。 李晔被逼到角落,身边只剩下最后两名亲卫。 薛广衡虽然看到李晔身边不妙,但被厅子都缠住了。 台阶那边,辛四郎挥舞木桩,兴致正高,其他禁卫军一时赶不过来。 铛、铛、铛…… 李巨川在眼见李晔陷入危机,一面组织唐军上城墙,一面敲响钟钲,鸣金声急促响起,惊醒潼关上下所有人。 杜晏球持刀冲了过来,两名亲卫举着盾牌护着李晔。 近身肉搏,杜晏球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而他的刀特别锋利,盾牌在三四次斩击之后一分为二。亲卫估计李晔在身后,不敢硬碰,只是缠住他。 但杜晏球刀法刁钻而凌厉,十几息内,又砍翻一人。 李晔心疼的要死,但这个时候不是哀悼的时候,若是最后一名亲卫被杀,他一个人决计对付不了杜晏球,刚要提刀上去拼杀,关下传来李巨川的声音,“陛下,快乘梯子下城。” 李晔一愣,身后的关墙上架起了三道长梯,内城的唐军正在上爬。 “噗”的一声,杜晏球的刀连着盾牌刺入最后一名亲卫的胸膛。 亲卫一时没死,双手死死抓住刀刃,“陛下、快走!” 李晔眼中噙着热泪,爬上梯子。 杜晏球见皇帝要走,反手拔刀,十根手指跟着血花飞起,亲卫栽倒在地。 两人间隔七八步远,杜晏球此时要抓李晔还来得及,扣动弩机,但刚要动身,双脚被亲卫死死抱住。 杜晏球想也不想,长刀挥动,斩断亲卫手臂,取出弩机。 李晔在他拿出弩机的瞬间,就被吓得亡魂大冒,赶紧低着头。 杜晏球瞄了瞄,始终不敢射出这一箭,只得收回弩机,提刀追了过来。 李晔一踩上梯子,梯下就有唐军接应,护着他下了城墙。 踩上地面,李晔的心才落地。 蒲阪。周云翼看着那根长枪朝自己飞来。 “保护将军!”一名骑兵横冲过来,战马纵身一跃,挡在周云翼面前。 长枪穿过马腹,战马哀嚎一声,摔倒在地,马上骑士纵身一跃,滚落在地,又摇摇晃晃的站起。 投枪去势稍减,周云翼一刀斩在枪上,枪头弯转,插在地面上。 救他的居然是李嗣周,周云翼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当他是个普通的都头,“多谢!” 李嗣周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残兵赶来拦截。 李思安一枪不中,又从背后抽出一枪。 不过这时候周云翼身边的亲兵有了戒备,挡在周云翼之前。 “挡的住吗?”李思安狂吼一声,投出最后一根长枪。 长枪划过一道完美划线,周云翼不敢托大,急忙从战马上跳了下来。 “噗嗤”一声,战马被钉翻在地,不住哀鸣。 周云翼一刀刺入战马心脏,了结它的痛苦,望着越冲越近的李思安,眼中射出怒火,从亲卫手中取过弓箭,“弓箭手只取敌将!” 李思安已经冲到前阵,长槊乱飞,挑杀前排盾手,突入阵中。 他的眼中只有周云翼,对周云翼身边的百十来弓箭手压根没放在眼里。“放!”周云翼大喝一声。 一百多支箭飞出。 李思安长槊飞舞,如水车一般转动,拨落羽箭,竟无一支箭伤到他。 人虽然没伤到,但没有被盔甲覆盖的马腿上却中了两箭,战马栽倒在地,李思安只能从马上跳下,稳稳落在地上。 四面八方的长矛刺来,李思安长槊横扫,削断一圈矛杆,不退反进,继续朝周云翼冲锋。 由于李思安的神勇表现,梁军步卒跟着渡河,拓跋云归不顾身上伤痕,引着矛手前去堵截,双方在河边激烈搏杀,反复争夺浮桥的控制权。 李思安骑上部下的马,但此时骑兵已经失去冲击力,四周厚实的长矛阵向他倾轧过来。 李思安视若无睹,只盯着周云翼,仿佛两人之间有血海深仇一般。 “我方已然势竭,将军身系全军安危,还请后撤。”身边一员年轻副将劝道。 别人的话李思安可以不听,但这员副将的话,李思安不得不听。 此人乃是梁王朱温的亲侄朱友宁,名为副将实则监军。 周云翼见李思安要退走,指挥矛阵压了上去。 不过这一千骑兵的确骁勇善战,总能冲破矛阵的空隙。 周云翼放眼整个战场,梁军至少有五千人涌过西岸,建立的阵列,正在与拓跋云归激战。 东岸的梁军,还在源源不断的登上浮桥。 若是让李思安的骑兵回去,则拓跋云归前后受敌,必然支撑不住。 周云翼一个响哨,从后阵缓缓走出一列银甲骑兵。 周云翼翻身上马,接过骑枪,望了望身后的骑兵。 骑兵也在望着他,眼神坚毅而热切,充满了对胜利的渴望。 “胜败在此一举!”周云翼扬起长枪。 三千骑兵同时高举长枪,“杀!” “杀!杀!杀!” 随着亲兵的呼喊,战场上所有唐军都跟着喊了起来。 原本有些萎靡的前阵,忽然就振奋起来。 三千骑兵应声而出,仿佛唐军阵列中射出的一支利箭,直插岸边的梁军阵列。 梁军措手不及,直接被贯穿。 三千骑兵如猛虎出匣,从南往北,扫荡渡过河的梁军。 拓跋云归挥动长矛,大喜道:“击破梁军!” 刚才还呈胶着的形势,忽然倒向一边。 唐军人人奋勇向前。 就像两个人打架,防守的一方并不是落于下风,而是在积攒力量,等攻击的一方疲软时,忽然击出一拳。 被矛阵纠缠住李思安和朱友宁吃了一惊,没想到形势这么轻易就被逆转。 梁军渡河的兵力本来就少,全靠他们这支骑兵打开局面,现在他们泥足深陷,梁军当然抵挡不住。 周云翼用了将近十个矛阵围堵他们,目的就是不让他们回归本阵,而一旦浮桥被唐军占领,西岸的梁军就全成瓮中之鳖。 李思安从一看是就没怎么看的起唐军,当年对阵黄巢和秦宗权,他向来都是率领百余部下,凭借一手飞塑绝技,万军丛中取敌将性命,无人能挡。 即使后来成了一军主将,他依然如此,主将带头冲锋,士卒不敢不拼命,所以李思安往往都是酣畅淋漓的大胜。 只不过今天,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事急矣,将军当快回本阵!”朱友宁道。 不过李思安显然不这么想,他很愤怒,这么多年,在梁王的兵锋下,黄巢败了,秦宗权败了,时溥败了,孙儒败了,天下气运尽归汴州,凭什么唐廷不败? “你退回本阵指挥,本将必杀此獠,以泄心头之恨!”李思安的固执超过了朱友宁的想象,当下也不多说,直接率领本部百余人,脱离大阵,望着周云翼冲去。 “你.....”朱友宁无可奈何,只得带领大队骑兵往浮桥渡口杀去。 李思安的一百余骑兵,在混乱的战场上并不显眼,唐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朱友宁身上。 人少了,但也更灵活了,李思安最擅长这样的乱战,在阵中左冲右突,几乎无人能挡,不过他对这些虾兵蟹将没兴趣,只不过周云翼也是骑兵,一时半会追不上。 三千养精蓄锐的骑兵,攻击五千久战的步军,自然无往不胜。 周云翼目光沿着浮桥望向对岸。 梁军因为先前的优势都抢着过河,现在又因为突然的败势混乱起来。 只要占领浮桥,西岸的梁军插翅难飞! 此时还有两股兵力赶往渡口,拓跋云归部和梁军骑兵。 周云翼的骑兵掉转马头往回冲,却见一只百人梁骑朝自己冲了过来,为首一将,挥着长塑。 还真是阴魂不散,周云翼并不知道此人就是梁军大将李思安。 不过也还没等周云翼做出反应,从唐军阵中忽然飞出几百根长枪,精准的落入李思安骑队中,霎时间人仰马翻,一半的骑兵被钉在地上。 就连李思安的战马也被钉死。 李思安被摔的七晕八素,整个人被压在马下,刚要挣扎起来,一道刀光从他脖子上划过。 他的部下也大多步了他的后尘。 李嗣周提起李思安的人头哈哈大笑,“这次我至少升个副指挥使!” 正如李思安一直盯着周云翼,李嗣周也一直盯着他。 普通的羽箭对他们没用,李嗣周灵机一动,学起了李思安的投枪杀敌,让部下斩断长矛,变成长枪,一直跟在李思安之后。 两条人腿肯定跑不过四条马腿。 但李思安在阵列间左冲右突,走的并非一条直线。 这个擅使飞枪的猛将,没想到自己也死在飞枪之下。 章节目录 大唐还能守住吗? 被人惦记着总不是什么好事。 眼见这股骑兵淹没矛阵之中,周云翼心中松了一口气。 而梁军大部骑兵,已经被拓跋云归的矛阵截住,双方在河岸边激战。 对岸的梁军还在源源不断的涌来,想要支援西岸战场。 趁这个机会,周云翼减缓马速,让战马休养体力。 “将军,不可犹豫,我军必须占领浮桥。“周围的人还以为他有退意。 周云翼向来稳重的眼神中锋芒大盛,“占领浮桥?敌人军心已乱,正是尔等建功立业之时!传令下去,一旦我部骑兵冲上浮桥,全军渡河,一举击灭梁军!“ 最优秀的将领同样也是最会把握时机的猎手。 夕阳缓缓下沉,万丈红光从西岸射向东岸。 晃的东岸梁军有些睁不开眼。 影影绰绰间,仿佛西岸唐军无穷无尽,尽皆披着霞光。 “大唐、必胜!“周云翼从喉咙里炸出一声喊。 “大唐必胜,大唐必胜!“ 整个西岸都沸腾起来。 听了这么多忠臣良将的故事,每个士卒心底都充满了渴望。 还在与拓跋云归纠缠朱友宁听到这些狂热的喊声,心沉入谷底,眼见越来越多唐军压过来,朱友宁直接一头栽入河水中,摸着浮尸过河,奋勇作战的部下登时目瞪口呆。 主将都跑了,其他人也跟着跳河,不过有些人水性不好,穿着甲胃,直接被河水淹没。 东岸的梁军忽然变的沉默起来,无形之中,有什么东西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 浮桥渡口,两列唐军矛阵让开一条通路。 三千骑兵缓跑、加速,然后变成一往无前的狂奔。 浮桥上的梁军被这摧古拉朽的气势震慑,纷纷跳入河水中。 李思安骑兵过河时,把该做的都做了,浮桥上铺着木板,骑兵如履平地,桥上还在发愣的梁军不是被撞飞,就是被骑枪挑杀。 而岸梁军做梦也没想到唐军居然敢渡河。 纵横天下三十载的沙陀人见到他们,都只能退避三舍,而向来百战百败的朝廷军居然敢冲杀过来? 从交战的第一天起,梁军自上而下就没把河对岸的唐军放在眼里。 梁军有骄横的底气,但唐军也有亮剑的尊严。 千年关中,自大秦已降,无不是勇武过人,关中子弟何尝在血气上输过关东? 三千骑兵一踏上东岸,仿佛刮起了一阵旋风,自北向南横扫。 梁军在大将李思安阵亡之后,恶果终于体现出来,各自为战,没有形成有效的抵抗。 周云翼并没有像李思安一样一往无前,而是避实击虚,但凡遇到防守阵列,全部绕过去,攻击那些那些惊慌失措的梁军,让他们自行冲击本阵。 攻守易势,西岸唐军步卒纷纷踩着浮桥冲杀过来。 不过梁军的抵抗依旧顽强,其中一个小阵不断收拢败军,小阵逐渐变成中阵,中阵合并在一起,变成大阵。 阵中立起一杆“徐“字大旗。 周云翼几次试图阻止这股梁军的壮大。 但其顽强的反抗,让周云翼不敢孤注一掷。 这三千骑兵是唐军最后的机动力量,不能轻易折损。 唐军步卒与之交战并不占优,双方绞杀在一起,唐军大部还在渡河,因此兵力反而弱于梁军。 周云翼见敌方阵型严整,便驱赶一股溃军冲击敌阵。 没想到溃军刚到阵前,便被无情射杀。 敌营中奔出一将,冲着周云翼大喊:“徐怀玉在此,敌将可来决一生死!“ 此人单枪匹马立于阵前,挑衅的望着三百步外的周云翼三千骑兵。 周云翼心中一叹,梁军果然百战之师,军中良将何其之多。 他并没有应战,也没有发动攻击,而是在外围游弋,牵制这股梁军。 过不多时,唐军大部渡河,在拓跋云归的指挥下结成阵列。 两方兵力差不多,各七千人左右。 唐军士气正盛。 只要击溃这股梁军,不仅蒲阪之危消除,甚至蒲州也在兵锋之下。 如今的大唐太需要这场胜利了。 浓烈的使命感在每名唐军将士心中滋生。 大唐衰弱太久了,久到人们都忘记了它曾经辉煌的日子。 拓跋云归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没人比他更知道此战的意义。 “进攻!“拓跋云归全身颤抖的大吼一声。 “进攻!“ “进攻!“ 各阵指挥的都头依次传令。 大军缓缓而动,最终变成一股激流,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撞向梁军大阵。 周云翼的骑兵也动了。 潼关。 李筠、高行周、杨师厚退回来时,尾随的梁军也趁势攻城,没有投石车,没有火油,只有血肉在关下累积。 任梁军如何精锐,想要正面攻破潼关,也是痴人说梦。 付出上千具尸体之后,梁军不得不退去。 “杜晏球,你降是不降?“李晔盯着全身捆的严严实实的杜晏球道。 从李晔安全退到城内起,杜晏球的失败已经注定。 亲卫恨不得将此人生吞活剥。 李晔心中一直在犹豫杀不杀他,不过在他始终记得杜晏球在端起弩机时,又放了下去。 杜晏球还如此年轻,不过二十多岁,朝气蓬勃,如今的唐军太需要这样的人了。 “只有断头杜晏球,没有屈膝杜晏球。“杜晏球一副滚刀肉的架势。 “正好,本将撕碎了你喂狗!“辛四郎躺在地上狞笑着。 两个士卒正在帮他拔出箭头。 盔甲已经跟血肉连在一起,疗伤的士卒正在用小刀切割。 李晔叹了口气,历史上朱温声名狼藉,居然有这么多人愿意为他效死。 想起那些被杀害的亲卫,李晔也只能让他偿命了。 薛广衡道:“陛下不可杀他,此人是朱全忠亲信,必然知道梁军众多机密,请将此人交由末将处置。“ 李晔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梁军的投石车被摧毁,但各部损失惨重,李筠的五百陌刀手回来三百,高行周损失最小,杨师厚带出去的三千人,回来一千人不到。 亲卫都死伤一百五十人。 黄昏,落日,天地仿佛蒙着一层血色。 李晔目光看向北面,群山遮挡了他的视线。 潼关、蒲阪,任何一扇门被踹开,后果都是灾难性的。 他的大唐能守住吗? 章节目录 大唐该站起来了! 攻守易势,唐军源源不断的渡过浮桥,兵力上,徐怀玉部已经不占优,但周云翼没有等,也不愿意等。 己方士气到达最高点。 梁军因为徐怀玉稳住了阵脚,士气也在回升。 作为名将,兵力从来不是他们首先考虑的东西。 擅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夕阳沉入大地,苍茫暮色遮蔽天空,朔风从黄土高原席卷而下,带着森然的肃杀之气不停呼啸。 唐军矛阵便踏着这朔风整齐而进。 长矛如同犬牙一样交错在起,很多人无声的死去。 人命卑微如同尘土。 怯懦者无处可躲,勇者义无反顾。 双方阵型都非常紧密。 战死的士卒依旧被身后的袍泽推着前进,直到他们的肉体被长矛撕碎。 黑夜中不需要眼睛,只需要前进、戳刺、挥砍。 这不仅是一个苍老帝国与新兴势力的较量,更是关中这片古老土地不甘沉沦的抗争。 自安史之乱后,关中便如残阳一般摇摇欲坠,虽然有过短暂的中兴,但江河日下之势从未改变。 虚弱了将近一个半世纪,它迎来一丝希望。 “盾手在前,矛手在后,各部稳住,阵型不要乱!“拓跋云归肩膀上伤口还在浸出鲜血,他提着横刀,带着几十亲兵在后阵激励士卒。 仗打到这个份上,他的话没有多大实际作用,士卒战斗的本能已被激发,他们会用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击杀面前的敌人。 但将领声音中包含的情绪,可以让士卒感同身受。 梁军同样顽强,死战不退。 黄巢、秦宗权被剿灭,最大受益者是汴州,两者的精华都被汴州吸收,某种程度上,朱温就是黄巢、秦宗权的继任者,还披着大唐朝廷的外衣,融入唐廷的藩镇体系中,不断侵蚀大唐血肉。 所以站在唐军面前的,是一个比黄巢、秦宗权更凶残狡诈的对手。 短短半个时辰,双方死伤过千。 此时天色已暗,留在战场上的,都是梁军真正的精锐。 事实上,唐军的伤亡更大一些,毕竟他们是新起之军,全凭着血气在厮杀。 梁军经验更为丰富,一些老兵在刺出长矛时,还能让身体避开要害。 呜—— 暗沉的天地间,雄浑的号角声响起,马蹄奔腾如雷,三千唐骑像一把剑狠狠刺入梁军侧翼。 战马被长矛刺穿,发出凄惨的哀鸣。 骑兵被长矛挑起,却在死亡前,用尽身体最后一丝力量掷出长枪。 最前排的重骑用性命打开缺口。 也有一些马术枪法娴熟的骑兵挑开长矛,突入阵中。 侧翼的混乱很快影响到前阵的军心。 梁军的阵型有些松动起来。周云翼绕过壁垒分明的中军,冲击正在激战的前军。 腹背受敌,梁军前阵终于由松动变成溃败。 跟随朱温打了十几年的仗,徐怀玉只凭耳朵,就能判断出战场形势,叹了一口,“全军退往蒲州。“ 他身边还有本部一千精锐,没有投入战场,准备在唐军势竭的时候发动突然一击,扭转乾坤。 不过现在兵败如山倒,唐军士气从一个顶点,推向另一个顶点。 这一千人杯水车薪。 退,就代表着蒲阪战场,梁军的攻势彻底瓦解! “传令各军,不得追击。“周云翼对身边的传令兵下令。 梁军虽败,却聚拢在“徐“字大旗下且战且走。 如果不是这个徐怀玉,唐军追亡逐北,周云翼觉得此刻自己应该在蒲州城中安坐。 潼关。 两日以来,牛存节军疯狂攻城。 不过潼关地形决定了再多的兵力都是没用的。 李晔看完蒲阪送来的捷报后,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过了很久才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诸位,蒲阪大捷,梁军大将李思安阵亡,周云翼斩首三千,生俘五千!“ 身边的亲卫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旋即大声狂呼起来:“万岁!“ 大胜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全军。 连日来被牛存节压着打的郁闷一扫而空。 “周云翼怎么搞的,三万大军跑了两万多,何不趁势横扫河中,一举生擒朱全忠?“辛四郎大声埋怨。 李晔瞥了他一眼,“要不你去?“ 辛四郎欣喜若狂,忙不迭的点头,“末将只需五千军,必踏破河中,生擒朱全忠。“ 以前只觉得这厮莽撞,原来也这么会吹,都快赶上自己了。 “不,你这么生猛,还用五千大军?来呀,把辛四郎扔下潼关,让他去河中府生擒朱全忠。“ 亲卫们抬起辛四郎。 辛四郎顿时慌了,“陛下不给兵,末将一个人可做不到。“ 李晔莞尔一笑,“你小子也有害怕的时候,算了,放他下来。“ 李巨川冲李晔拱手道:“恭喜陛下,蒲阪大胜,大涨我军士气,朱全忠图谋关中之举,彻底破灭。“ 李晔感觉全身轻松了一大截,周云翼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不过最让他惊讶的是李思安居然死在李嗣周手上。 战场上真刀真枪,没有丝毫水分,就算是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李唐皇室能站起一人,也能分担李晔的不少压力。 不过李巨川听到这个消息,小眼睛又骨碌碌的冒着光,“陛下,宗室大将,还是慎重为妙。“ “有功者不赏,全军会怎么看朕?“李晔知道他的想法,李嗣周在军中的提升不可避免。 至于李巨川的心思,李晔根本不担心,现在的唐军,已经不是以前的唐军,士卒已经从骨子里承认他这个皇帝,而且士卒军俸、擢升、赏赐,都牢牢掌握在李晔手中,还有忠义堂的思想教育,现如今的唐军,一个将领根本做不了什么。 李嗣周顶多在政治层面有些影响力。 只要李晔不弄一些神操作,没人可以挑战他在唐廷的威信。 这点自信,李晔还是有的。 “行了,有心思琢磨这些,还不如帮朕想想怎么解开河中之局。“ 蒲阪大胜,固然能激励全军士气。 但给朱温的打击有限。 两万溃退的梁军,一经整合,过不了几天,又嗷嗷叫的提着刀杀来了。 李巨川道:“臣以为河中之局的关键,还在李克用。“ 李克用与朱温是死敌,十万大军缩在隰州,肯定不是来当吃瓜群众的。 不过什么时候打,怎么打,李克用有太多的选择。 就像自己想让李克用跟朱温死磕一样,李克用同样希望唐廷与朱温死磕。 章节目录 朱温来了 李思安兵败身死的战报,同样传到朱温面前。 朱温长叹一口气,“李思安当敌果敢,无出其右者,每逢大战,不是大胜必是大败,本以为对阵关中弱旅,必定大胜,没想到兵败身死。“ “李思安有勇无谋,身为大将,还冲锋在前,不过一莽夫耳。“堂中敢这么说话的只有丁会。 当年李存孝助李罕之争夺河阳,朱温主力正在魏博,派遣丁会、葛从周领万人救援,二人大破李存孝、李罕之,张全义由此归附朱温。 朱温哈哈大笑:“当初若是派道隐前去就好了。“ 道隐是丁会的字,丁会在朱温投奔黄巢时就跟着他的元从故旧。 丁会却瞥了一眼李振,“末将以为我军的主要威胁是隰州李克用十万大军,至于朝廷,我们不去招惹它,它也不会来招惹我们,大王轻信书生之言。“ 李振听出丁会对自己隐隐的敌意,面上越发谦和,“皇帝励精图治,隐然有勃发之意。“ “关中残破之地,就算皇帝励精图治又能如何?天下大势尽在我汴州,只要击破李克用,统一南北,关中还能飞吗?“丁会言语越来越不客气。 李振拱手向朱温道:“大王若是有吞并天下之心,就不能让唐廷在关中坐大,天下人心,依旧思慕大唐,大王若是不能斩草除根,必受其所累。“ “放屁!“丁会破口大骂,论嘴皮子,丁会这样的武人当然不是李振这样的专业人士对手? “道隐且息怒。“朱温安抚愤怒的丁会,从软塌上站起身来,背着手踱了几步。 堂中顿时安静下来。 李振知道,决定未来天下之大势,就在朱温的这几步间。 片刻之后,朱温停下脚步,眼神渐渐坚决,“李鸦儿乃本王生死大敌,不过沙陀贼人,顽石一般,非是旦夕之间可下,唐廷既然杀本王大将,本王不能不去会一会皇帝陛下!“ “大王英明。“李振拱手道。 丁会沉声不语,他知道一旦朱温作出决定,就不容更改。 “不过,我军若是进攻关中,李鸦儿必然蠢蠢而动,北方之事,本王尽皆托付于道隐了。“朱温冲丁会拱了拱手。 就算丁会心中有一万个不痛快,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违逆朱温,“末将领命!“ 朱温含笑点头,对丁会的态度非常满意,“关中有潼关、蒲阪之险,不知兴绪何以教我?“ 被朱温亲切称呼自己的字,李振心中振奋,这代表他真正被接受,“昔日韩信攻魏,大王何不效之?“ 隰州。 蒲阪这么大的事,自然也逃不过李克用的耳目,“唐廷居然能击败梁军?“ 四年之前,十万神策军被李存孝五千鸦兵横扫,若不是为了给朝廷留点脸面,连宰相张浚都会被俘虏。 “李思安、自大轻敌,兵败不足为奇。“堂中一将刚说几句话,就咳嗽不停。 郭崇韬赶忙过去搀扶。 李克用面露关怀之色,“我军势颓,不得不劳烦先生为本王谋划。“ 此人正是李克用的谋主盖寓,也算郭崇韬的半个先生,正是由于盖寓的引荐,郭崇韬才能随侍在李克用身边。 盖寓与康君立同出于蔚州,关系匪浅。 不过李克用在毒杀康君立之后,对盖寓也渐渐疏远。 加上盖寓一直老病缠身,留在太原养病。 这次关系到李克用的生死存亡,李克用只能将他请到隰州。 “大王能退兵隰州,实乃英明之举,梁军凶焰正炽,我军师老兵疲,理应暂避其锋。“盖寓说完又咳嗽起来。 旁边的李落落受不了,“你倒是说完再咳啊。“ 李克用独眼寒光一闪,“滚出去。“ 李落落悻悻离去。 “先生切要保重身体。“李克用声音软了下来。 盖寓笑道:“无妨,老病,时好时坏。唐廷展示实力,朱全忠必然会大军西进,我军要早做准备。“ 李克用独目中神采奕奕,“如此甚好,明天本王尽起三军,攻打绛州!“ “不,我军之长,并不在攻城,朱全忠若是西进,绛州必有防备,就算我军打下绛州,也没有力气再跟朱全忠争锋。“ 李克用迷惑起来,“既然不打绛州,我军准备什么?“ 盖寓盯着郭崇韬道:“安时试言之。“ 沉默已久的郭崇韬没想到盖寓会点自己的名,不过对河中局势,他早有所谋,现在被问起,也没惊慌,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洛阳。“ 潼关。 随着李思安的兵败身亡,牛存节对潼关的猛攻也停下了。 关下还来了一个梁军使者。 李晔不明白这个时候,朱温还派使者来干什么,难不成是想罢兵言和,体面退场? 不过这想法在见到使者送来的信时,顿时破碎了。 信很短:“听闻陛下有重振大唐之意,将与陛下会猎蒲阪。“ 这是一封战,语气与当年曹操在赤壁写给孙权的一模一样。 其他将领听不懂,高行周出身河北将门,自然知道这个典故,当下怒目而视,叱道:“朱老三好大的贼胆,欺君罔上。“ 周围的人也不管看懂没看懂,都跟着群情激奋起来。 李晔没有这么激动,去年李茂贞给他送乌龟他都认了,这算什么。 朱温要学曹操,李晔正想给他来个赤壁之败。 不过这只是李晔习惯性的歪歪罢了。 连伟人都说过,朱温比曹操更狡猾。 “朱全忠亲提大军而来,蒲阪危在旦夕。“李巨川愁容满面。 蒲阪的大胜,让李晔信心也涨了不少,“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朱全忠如此猖狂,朕若不去会一会他,岂不是让天下人看不起?“ “陛下说的不错,朱全忠亲自前来,我等正好生擒此贼,大唐中兴有望!“高行周道。 这话引得众将纷纷附和。 只有李筠在李晔身边小声道:“朱全忠狡诈,必有阴谋!“ “这不是阴谋,而是阳谋,蒲阪是我军咽喉,失蒲阪,固守潼关也无意义,此战,朕必去,潼关,朕就托付给将军了。“ 这些天,真正的指挥者是李筠,李晔偷学了不少东西。 潼关险固,牛存节这么多天都没打下潼关,士气已衰,潼关基本无碍。 而且李筠性子沉稳,本身又是猛将,一直镇守在潼关。 李筠单膝跪地,“末将必不负陛下!“ “高行周、杨师厚听令,随朕前去迎战朱温。“李晔终于有了些面对朱温的底气。 章节目录 朕在长安给你备好了囚车 关外战火滔天,关中却颇为安宁。 并没有因为梁军的到来而惶恐。 村落间炊烟袅袅,田地里还有一些绿色,农人忙碌期间,小童在垄间嬉戏穿梭。 见了李晔的大军也不感到惊慌。 很难想象历史上朱温跟李茂贞大战的惨象,山河破碎,百姓成了军粮。 三日的行军,李晔才见到了周云翼。 此时的黄河西岸,已经被周云翼改造的面目全非,沿河上下十里,变成滩涂泥沼,到处布满陷坑,古老的蒲阪津渡口设置了七层拒马,大量斥候在上下游往来哨探。 不要说敌人,就是李晔自己看着都头皮发麻。 “王珂投降之后,我军在东岸立不住脚,只能退回西岸,这些都是臣驱使梁军俘虏做的。“周云翼眼睛里布满血丝。 这场大胜没有让他骄傲。 “大唐有幸才能有你这样的良将!“李晔真心实意。 周云翼半跪于地,“若非陛下收留,臣不过长安城一乞儿。“ 李晔大奇:“你不是长安子弟?“ “臣不知何处出生,亦不知本名,幼年被黄巢大军裹挟入长安,黄巢战败,臣被长安周姓书生收留,取了此名,后朱玫之乱,养父为乱兵所杀,臣生平之愿便是辅佐陛下重振大唐,结束乱世!“ 周云翼嘴上说的轻松,但普通百姓被黄巢裹挟,绝对是恐怖记忆。 黄巢大军也是吃人的。 李晔叹气,好歹李晔知道自己从何处来,但这乱世,很多人都如周云翼一样随风飘摇。 怪不得周云翼明明是武将,却一直以臣自居,可能在骨子里,他并不愿意成为一个武人。 他性格超出常人的成熟,原来是历经了苦难。 后世李晔在他这个年纪,还是一大二学生,整日沉沦在网吧疯狂打游戏砍怪。 看看别人,不仅提着刀子砍人,还砍出了一番成就。 重振大唐只是李晔当时为了激励士气,随口喊出的口号。 却成了很多忠志之士的夙愿。 也正是有这些人的存在,大唐才有那么一丝希望。 不过所有的前提是,挡住朱温! 李晔扶起周云翼,“你先去好生休息,来日还有大战!“ 送走了周云翼,李晔才接见了拓跋云归和李嗣周。 两人身上都打着绷带,“拜见陛下。“ “免礼免礼,此番击杀李思安,你二人居功至伟,云归,朕为你引荐一下,这位击杀李思安的都头,乃是大唐覃王李嗣周!“ 这个时候,李晔也不打算隐瞒李嗣周的身份了,堂堂大唐宗室王爷,也从底层做起,凭借战功升上来,对士卒们也是一种激励。 拓跋云归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上下打量李嗣周,旋即苦笑道:“你小子瞒的我好苦。“ 话刚说完,又觉得“你小子“这三个字大不敬,脸色难看起来,半跪于地拱手道:“末将无礼,请覃王殿下赎罪。“ 李嗣周扶起拓跋云归,“军中没有覃王李嗣周,只有都李嗣周。“ 在禁卫军中打拼,已经彻底改变了李嗣周。 两天之后,朱温大军才大摇大摆的赶来。 仿佛一股暗红色的洪流席卷而来,充塞在天地之间,浩浩荡荡,遮天蔽日,声势之大无远弗届。 大队的梁军斥候沿着黄河上下巡戒。 民夫被驱赶进前搭建营寨、拒马,又沿着黄河挖了一条深壕。 “梁贼原来劳顿,立足未稳,我军正可趁势掩杀过去!“高行周提议道。 李晔摇摇头,黄河不仅是李晔防线,同时也是朱温的防线,冲过容易,一旦被纠缠住了,想要回来就难了。 而且李晔没看出梁军有任何疲敝之象,旌旗招展,阵型森严,一支孤军冲过去,肯定是找死,击杀这些民夫,没有任何意义。 “高将军勇武,不过朱全忠身经百战,必有防备,我军还是静观其变。“ 正说话间,一队红甲梁军骑兵沿着河岸大喊:“梁王请陛下面叙。“ 整个西岸唐军都听到了,纷纷侧目望着这股骑兵,唐军中分出一队斥候,隔河追逐,不时放出一两箭。 两列梁军盾阵簇拥着一杆“梁“字大蠹走到河边。 此处黄河大约两百步宽,勉强在弓箭的射程之内。 两边的士卒都听到也看到了,李晔若是不去,就是认怂,打击己方士气。 李晔心思一动,要不玩一手阴的?当下选出七八名弓箭手,跟在身边,多了没用,反而会引起朱温的戒备。 若不是考虑投石车动静太大,李晔都想用石头去砸。 跟朱温讲武德,无异于自寻死路。 当然必要的防备还是要有的,万一朱温跟自己想法一样,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李晔被盾阵簇拥着走到河边。 对面一见天子旌旗,盾阵分开,走出一紫袍壮汉,李晔暗想这人就是叱咤唐末风云的朱温了。 身后跟着五名虎背熊腰的甲士,人人手持大盾,目光警惕的看着对岸。 “臣朱全忠拜见陛下。“朱温三叩九拜,虔诚无比,大胜喊道。 若不是兵戎相见,李晔差点以为真如他名字一般,朱全忠。 “贤卿免礼。“这么客气,倒让李晔不好意思下黑手了。 朱温拜完,恭恭敬敬的起身,“陛下在关中风餐雨宿,臣在汴州寝食难安,关中残破,不堪为都,陛下何不随臣移驾东都?效法当年汉献帝,臣必衷心辅佐陛下,重振大唐。“ 李晔原以为朱温是个五大三粗的武夫,上来喊打喊杀的,没想到这么文绉绉的,直接要让自己做汉献帝。 李晔记得朱温的祖父和父亲,好像都是教书先生,在当地颇有名望。 唐末武人不是好东西,读书人也不是什么好鸟,黄巢不就是落地的秀才? 可惜朱温不像曹操那么温柔,李也不是汉献帝。 “梁王好意朕心领了,关中虽然残破,却是祖宗兴起之地,朕安忍弃之?“ 朱温大笑起来,一挥手,身后梁军押来十几人,按跪在河岸边。 “悔不听陛下之言!“一人哭嚎着大喊起来。 这人满脸血污,李晔一时没认出来是谁,心里不禁疑惑起来,朱温这是闹哪样?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沙陀人攻城略地,窃据太原,为中原大患,陛下不讨伐之,反而与之结盟,大伤关东士民之心,王珂、王琪兄弟二人,勾结李鸦儿,意图出卖河中之地,被臣识破,臣不得不替陛下除此奸佞,以正大唐国法。“朱温得意的望着李晔。 李晔心中一惊,这人是王珂? 满脸血污,身上也全是伤痕,当初在河中,王珂一副世家公子的潇洒模样,一朝投降朱温,没想到直接沦为阶下囚。 至于勾结李克用,想也不想,肯定是朱温的借口。 王家在河中经营二十多年,广有人望,而且王珂与李克用关系也不错,有他们在,对朱温而言始终是个隐患。 李晔心里不是个滋味,朱温的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 “王重盈当年与梁王也算是旧识,何必赶尽杀绝?“李晔对王珂的印象不坏,至少当初借兵时,王珂没有阻挠,还让自己搬空了河中府的盐。 “此一时彼一时。“朱温的手落下。 甲士们的长刀也落下。 十几颗人头滚落,尸体也被踹入河水中。 看着河面上漂浮的人头,李晔认出其中还有孙敬中等河中军将领。 “朱全忠!“李晔冷喝一声。 朱温笑容不变,“此乃臣份内之事,为了大唐江山,臣义不容辞。“ “看来先帝给你取名全忠,真没取错。“李晔讽刺道,同时示意多在盾牌之后的弓箭手。 “若非先帝,臣安有今天?“ 朱温倒是大大咧咧的认了。 李晔笑了起来,“那么朕就送你去陪先帝!“ 朱温还在错愕,李晔身后的盾阵中忽然飞出七八支羽箭。 若是能搞死朱温,大唐最危险的敌人,也就去了。 不过,这些都是李晔的一厢情愿。 朱温动都没动,身边甲士持盾扑在前面,一将手起刀落,连斩三根羽箭,剩下的被大盾挡住。 朱温的笑容逐渐阴冷,“陛下堂堂天子,竟然行此小人行径,看来臣不得不请陛下去洛阳,学一学天子气度。“ 李晔心道,若是能射杀你朱温,自己就算被天下人骂作小人也值了。 “朕亦在长安为你备下囚车!“ 章节目录 不能再等了 撕破脸皮,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李晔发下诏令,免去朱温梁王爵位,收回先帝赐名,称其为黄巢遗贼,号召天下藩镇共讨之,但有梁将洗心革面,朝廷既往不咎。 诏令发往长安,抄成邸报,贴在皇城大门之上。 但凡天下稍大的势力,都在长安有邸馆。李晔还把诏令射过河去。 效果很快就出来了。 第二天,梁军就开始渡河大战,梁军弓箭手在前,几百辆投石车在后,箭如飞蝗,石如雨下,攻击沿河的唐军,以及更远的唐军营寨。 顷刻间,唐军靠东的几个营寨被石头砸废了。 河中军、民夫被驱赶入河水中,架设浮桥。 更有梁军步卒推出几百舢板,像蜂群一样冲出河中。 等河中密密麻麻都是人的时候,唐军投石车和弓箭也开始发威了。 大范围的覆盖攻击,梁军在河中颇有伤亡,但还是义无反顾往西岸冲。 河中军与民夫就没有这么顽强的斗志,趁着梁军混乱,爬回东岸,却被梁军督战队无情砍杀。 哭嚎声震天,惨不忍睹。 刚刚架起的浮桥被投石车砸毁。 有黄河这条天堑,梁军的兵力优势无法展开,少量渡河的梁军,也在投石车和弓箭的攻击范围之内。 从太阳刚刚升起,一直打到正午,梁军大部始终无法渡河。 浮桥铺设了十几次,都被击毁。 唐军除了最开始被投石车和弓箭伤到,之后的战斗,基本都是两方远程攻击。不过唐军架设在西岸的拒马鹿角,大部分被投石车砸毁。 梁军渡河部队几乎有来无回,即使渡过河,面对的也是密密麻麻的陷坑和泥沼,行走困难,被投石车收割性命。 伤亡最惨重的是河中军和民夫,这些人都是朱温大军沿途捕捉的河中百姓,夹在两军之间,进退不得。 之后两天都是重复这样的战争。 唐军弓箭损耗严重,不过石头多的是。 李晔发动同州百姓,石头源源不断从后方运抵前线。 指挥这么大军团作战,李晔是外行,只能让周云翼、李巨川随侍身边,出谋划策。 免去朱温王爵这招,短时间里看不到什么效果。 其实朱温手下的几个众将,都是从黄巢分化出来的,其他的将领,也是朱温慧眼识英才,从底层提拔上来,对朱温忠心耿耿,再有就是秦宗权的投降势力,当然不会因为唐廷的一纸诏令而背叛朱温。 再说唐廷也这么大面子。 也许汴州内部有心怀唐廷之人,不过现在朱温势头正盛,没人敢出头。 当年张浚率领十万神策军攻打李克用,昭宗同样剥夺了李克用的各种名头,夺了他的晋王爵,免了他的河中节度使,甚至把他从宗室中除名,但随着李克用军事上的节节胜利,一切都没鸟用。 在任何一个乱世,所有政治都是战争的延续,战争实力决定一切。 能打、能砍,比什么都重要。 除非,朱温能在河中栽一个大跟头,内部各种矛盾就会慢慢浮现出来。 不过目前,这些都是痴心妄想。 李晔看不到任何朱温栽跟头的迹象。 西北,李克用在隰州按兵不动。正北,罗弘信自大顺元年起,就被朱温五次大败,揍的满地找牙,若不是因为李克用的牵制,魏博早就收入朱温囊中。 东南,庞师古六万大军屯驻徐州,杨行密不敢动。 东面,朱瑾朱瑄兄弟在朱温的连续打击之下,奄奄一息。 西南,赵匡凝势力早在其父赵德諲时代便归降朱温。 天下形势,朱温俨然持天下之牛耳,西进关中而问鼎。 李晔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敌人。 越想,李晔越是不寒而栗。 按说朱温打了大半辈子的仗,岂会不知道正面难以突破黄河天堑? 李晔望着挂着的地图,歪歪扭扭的,只有一个大致轮廓,很多具体的地方都不准确。 看惯了后世精密地图的李晔,再看这地图,简直是一种折磨。不过再折磨也要看啊。 从河中渡河的地方不多,一个是蒲阪,一个是风陵渡。 风陵渡连着潼关,基本不用考虑。 蒲阪一直是河中进攻关中的首选之地,只要稍微懂点军事历史地理常识的人都知道。 除了这两个地方,李晔目光沿着弯曲黄河向上,“黄河上游有什么可渡河的地方?” 周云翼一直镇守在同州,最有发言权,“上游百里都是峡谷沟壑之地,沿河亦是滩涂泥沼,河水湍急且广阔,既无法架设浮桥,也不能乘船,大军无法渡河。” 李晔目光落在地图最上面一个点上,旁边写着韩城两字,靠在弯弯扭扭的黄河边。 “韩城?” 周云翼道:“韩城原属同州治下,现在党项人手中,距此一百八十里。” 李晔道:“朕记得韩城好像有个龙门渡?” 周云翼愣了愣,瞬间明白李晔的意思,“韩城锁住南北咽喉要道,党项人会放梁军穿城而过?“ 李晔跟李巨川对望一眼。 这个时段的党项人,远没有后世李继迁、李元昊时期那么强,只不过趁着唐廷在黄巢大乱自顾不暇,才渐渐坐大。 面对朱温这个霸主,他们没有胆子拒绝。 甚至,梁军可以直接趁其不备,偷袭韩城,然后以韩城为补给,挥军南下。 两军若正在渡河大战,一支梁军从背后杀出,唐军立即崩盘。 周云翼额头上冷汗直流。 “当年韩信攻伐魏豹,魏豹屯重兵攻蒲阪,韩信佯守蒲阪,引大军过夏阳,以木罂偷渡黄河,前后奔袭五百里,绕到魏豹侧后,魏军措手不及,一战而擒魏豹。“李巨川摇头晃脑的吊起了书袋。 韩城古称夏阳。 李晔恨不得一脚踹过去,“你怎么不早说?“ “臣、臣一时也未想起,党项人若是不给机会,梁军根本不可能渡河。“ “党项人若是给机会,是不是意味着梁军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李晔的话让李巨川和周云翼都毛骨悚然。 “臣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周云翼“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李晔扶起周云翼,“怪不了你,赶紧向韩城派出斥候,侦查北面动向。“ “末将领命。“ 朱温大军还在试图渡河。 不过李晔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只是在做样子,没有尽全力。 一直是以河中军为前锋,又驱赶大量民夫。 其中只有少量梁军。 李晔火急火燎的等了一天, 斥候仍旧没回。 李晔忽然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如果对方能捕杀斥候,说明来的是骑兵,而且速度很快。 “不能再等了,北面、西面布置工事,拒马、沟壑、陷坑,有什么弄什么!“李晔下令道。 穿过韩城,黄土高原一马平川,梁军骑兵可居高临下。 整个营地里的民夫、辅军都被动员起来。 下午的时候,终于有一名斥候策马狂奔回来,背上还插着三支箭,“党项、梁军、骑兵.....“ 话没说完,人就从马上摔了下来。 李晔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果然来了,而且党项人也跟着一起。 也就是说,这场大战,党项人把宝押在朱温身上! 李晔恼怒不已,自己都没动他们,他们先来动自己了。 这些兵头子,完全不讲武德,合起伙欺负人。 “周云翼,拓跋云归,渡口交给你们了。“ 二人领命而去。 高行周,杨师厚以及一众唐军将校看着李晔,目光里全是跃跃欲试的激情。 看着这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李晔心中的惊慌忽然就不见了。 章节目录 梁军还真多猛将啊 黄昏。 苍茫大地上,一条暗黄色和暗红色组成的波涛滚滚而下。 大地都跟着震动起来。 “嚯嚯嚯——“ 暗黄色骑兵冲在前面,掩嘴发出急促的怪叫。 民夫转身就跑,辅兵在军官的指挥下缓缓撤退。 有些惊慌失措的民壮撞到矛阵中,引起矛阵一阵混乱。 如此规模的骑兵对步军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不要慌乱,不得冲击阵列,违令者斩!“魏五郎在阵前发号施令,约束阵型。 “冲击阵列者斩!“士卒齐声吼道,才让慌乱的民夫回过神来,从阵列的空隙间穿过。 工事准备的不是很理想,只布置了一层拒马,陷坑和沟壑都没有挖深。 不过唐军盾阵在前,矛阵在后,壁垒森严,只要敌军主将不是疯子就不会硬冲。 骑兵固然对步兵有优势,但在成阵列的步军面前,并不占优,历次大战,以步破骑的战例并不少见。 南朝宋武帝刘裕,以却月阵,两千精锐步卒大破北魏三万精骑。 当然,李晔不敢跟天纵英才的宋武帝比,但以两万阵型严密的矛阵盾阵防守总没问题吧? 暗黄色的骑兵冲到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忽然一个折转,在工事前画出一条巨大弧线,在马上弯弓搭箭,箭雨应弦而发,落入矛阵之中。 叮叮当当的,砸在盔甲上。 也有十几人被射入面门,闷哼一声倒下。 “不要慌,党项人弓箭无力!“十几个都头在各阵之前安抚绪。 这些人都是李晔新进提拔上来的战功者,但凡从底层崛起的将士,意志都相当坚定顽强。 一阵箭雨之后,党项人怪叫着后撤。 梁军骑兵缓缓而进,三百步的距离,见唐军阵列依旧严整,并没有发起冲锋。 “对方何人领军?“李晔望着地平线上黑压压的敌骑问道。 “据斥候消息,梁军八千骑,领军大将为氏姓,党项三千骑,大将为李姓。“周云翼道。 “重赏斥候,命军功曹记下此功。“两军大战,斥候的重要不言而喻,而且斥候间的战斗更为残酷。 身后即有亲卫领命而去。 “梁军氏姓骑将只能是氏叔琮,不过党项人姓李的太多。“李巨川捋了捋三撇胡须。 来的竟然是氏叔琮,命运还真是奇妙,历史上,昭宗就是死在他手上。 在唐僖宗眼里,只要打黄巢就是忠臣志士,李茂贞、李思恭、朱全忠..... 赏名赐姓上瘾了。 党项人的怪叫再度响起,梁军骑兵的呼吼也一同响起。 “末将请命出击!“高行周受不了这挑衅。 以目前而言,骑兵停下来,没有冲击力,步军方阵完全可以碾压过去。 不过,也只是赶走他们而已,若敌人不愿意打,步军也追不上。 “我军守住营寨即可,这么多骑兵,人吃马嚼,朕倒要看看他们能撑多久!“梁军骑兵原来奔袭,完全没必要跟他们硬拼。 “陛下,梁军既然是远来,末将请命率本部三千人,偷袭韩城,断其归路!韩城若下,梁军必然军心震动,其势必不可久持!“杨师厚道。 李晔眼睛一亮,名将就是名将,总能看到敌人的软肋。 “三千人会不会太少?“ 杨师厚信心满满,“党项人擅骑射,沿途必然布置不少斥候,人多反而容易被其侦查到,末将本部三千人,昼伏夜出,五日之内,必下韩城。“ 若是别人,李晔还当他是吹牛,但杨师厚就另当别论了。 杨师厚自加入唐军,一直没有太大的表现机会。 现在周云翼在蒲阪大放异彩,引得军中众将人人争先。 杨师厚大了周云翼整整十岁,自然不甘落于人后,而且随着李晔对武将的重视,越来越多优秀将领从底层被挖掘出来。 杨师厚在军中地位虽高,但毕竟是降将,离高行周、李筠、周云翼等人的地位始终差了一线。 “好,朕准了,韩城战事若是不利,将军不必硬攻,退回便是!“李晔闻言道。 “末将必不负陛下!“ 杨师厚退下后,高行周闷闷不乐。 到底是年轻人,什么都写在脸上,猛虎始终关在笼子里,迟早会磨灭锐气。 “高将军,敌人如此猖狂,朕准你带三百骑兵前去挑战。“ 高行周立即大喜,“末将领命。” 李晔还真怕他脑子一热,直接冲杀过去。 高行周领着三百骑出营,在两军阵前耀武扬威,不多时,党项军中也冲出三百骑,人未到,箭雨至,唐军被射翻几骑,敌军欢声雷动。 两波箭雨之后,唐军倒下二十多骑。 李晔的心提起来了,党项人的骑射还是有些名堂的。 党项骑兵自以为胜券在握,两军撞在一起。 只一个回合,党项人倒下一半,唐军只付出十几骑的代价。 这恐怖的杀伤力,让剩下的党项人不敢再战了,狂奔回己阵。 唐军阵营中欢呼起来。 李晔提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若是党项人一直骑射,高行周的披甲骑兵讨不到好处,不过党项人却选择了冲击。 见党项骑兵退去,唐军骑兵也退回本阵,不过高行周一人留在战场上。 这架势一看就知道是要斗将。 党项人不敢动了,从梁军中冲出一骑,也是挥舞长枪。 两将在阵前往来奔驰,大战连连,仿佛两只互相啄击的鹰隼。 李晔原以为高行周出马,梁军无人能敌,没想到敌军中也有猛将。 两人策马狂奔,两把长枪,如梨花乱舞,忽快忽慢。 这种马上斗将,最是凶险,实力只要稍差一点,会在瞬间分出胜负。 两人打了这么久还没分出高下,只能说实力正好旗鼓相当。 眼看天色暗了,李晔不敢托大,梁军猛将如云,损失一两个,朱温不会心疼,但高行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李晔可就要心疼的要死,赶忙鸣金收兵。 高行周激战正酣,不过还是寻了个空隙,退了回来。 敌将也不追赶,径自退回本阵。 见到李晔,高行周满头大汗,不过神色甚是兴奋,“末将正要擒杀敌将,陛下何必鸣金?“ “天色已暗不便夜战,贼势凶炽,来日高将军必有用武之地,高将军可知敌将姓名?“能跟高行周打这么长时间,在梁军中,也不是无名之辈。 “梁将张归厚。“高行周道。 “张归厚?“李晔只知道梁军中有大将张归霸。 李巨川道:“陛下,张归厚兄弟三人,兄张归霸,弟张归弁,当初与葛从周同在黄巢军中效力,后投归朱全忠,其人骁勇善战,在梁军中颇为威名。“ 李晔叹道:“梁军还真是猛将如云。“ 虽然李晔对朱温的人品很鄙夷,但不得不承认朱温在用人和识人方面绝对没话说。 章节目录 让你一只手,你都打不过我! 入夜之后,敌人又如潮水一般退走了。 仿佛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砍下来。 不过敌人的退走,也给了李晔构筑工事的时间,顾不得休息,连夜动员民夫、辅军挖堑壕、陷坑,又布置了三重拒马,一直忙碌到天明。 整个大营外围如同铁桶一般,李晔心中才安稳下来。 刚想躺下补觉,周云翼派人来传信,东岸梁军将要发起总攻了。 李晔心中一惊,全身的困意顿时消失。 朱温动手了。 河道上,几百艘新建的舢板,从东岸顺流而下。 梁军投石车火力全开,十几斤的石块呼啸着穿过天空,砸在西岸的险滩泥沼上,梁军的用意很明显,用这些石块铺出一条路。 河滩上根本站不住脚。 唐军的投石机全部瞄向河中,阻击梁军的舢板。 这些小舢板根本挡不住十几斤石头的轰击,不断被砸沉,不过梁军的舢板就像蜂群一样,不断涌入河中,甚至不需要投石车的轰击,它们自己就会自相碰撞,将两船的人都掀翻。 北人骑马,南人乘船。 占据中原之地的梁军,大多水性不佳,穿着盔甲落入水中,就再也没起来。 周云翼也没有把兵力投在抢滩战上,而是把兵力收缩进蒲津关下。 梁军即使渡河,因兵力的原因,无法形成有效攻势,想在河滩上建立阵型,不过在唐军弓箭和投石的打击下无法立足,留下一地尸体,后面梁军继续踩踏着尸体前前进,似乎要用人命填平陷坑与泥沼。 绛黄色地面很快变成红色。 渡河之后的梁军不敢集结,只能发动死亡冲锋。 在拓跋云归的指挥下,盾阵在前,矛阵在后,不消片刻,就清理了敌人的散兵游勇。 不过今天的梁军像疯了一样,不计伤亡,不计代价,玩命一般渡河。 此时西岸地貌已经完全被改变,易守难攻,兵力的优势无法展开。 自从得知李嗣周覃王的身份后,周云翼就没有让他上前线,而是留在自己身边,这让李嗣周相当不满。 虽然他一再强调军中没有覃王,但没人真敢忽视他。 “将军,末将请求回归本阵!“李嗣周很郁闷,他这个都头是一刀一枪打下来的,看的比王爵还重。 眼见兄弟们都在关下,准备与梁军血战,李嗣周更是坐不住了。 周云翼瞥了他一眼,“为将者岂能逞一时之血勇?军中也不差一两个冲锋陷阵的都头!“ 李嗣周一时语塞,周云翼在禁卫军中的声望只在皇帝之下。 见他这么说,也不敢多说什么,“将军,难道朱温真要全线猛攻?“ 周云翼望着河道上密密麻麻的梁军,没有回答。 “将军,投石用尽,因敌人骑兵出现在西侧,后方辎重运不进来。“一个辅军司马前来禀报。 “投石怎么这么快用完?“李嗣周比周云翼还着急。 周云翼淡淡道:“这几日敌我双方都是以投石弓箭对战,损耗颇大。“ 事实上,唐军为了阻挠梁军渡河,投石量要稍大于梁军。 梁军兵力充足,奴役河中百姓开山凿石,自然比唐军要充足。 他们可以凿石,也可以造舟。 周云翼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他最不愿意的就是这种绞肉式的消耗战,仿佛一个磨盘,将新生大唐的血肉,一点点磨碎,而且大唐在国力上远远弱于汴州,此时消耗太多,对未来的成长不利。 但若是不能挡住朱温,还谈什么以后? 周云翼目光落在李嗣周脸上,“覃王殿下,决战之时,已经到来!“ 没有投石机,梁军渡河再无阻碍,各种大船小船争相渡河。 拓跋云归也知道最后的大战已经到来,失去对河道的封锁,以及对西岸的控制,梁军就能在西岸建立阵地,以庞大的兵力缓缓消磨蒲津关。 失去黄河天堑,蒲津关也没有意义。 久守必失,特别是面对如日中天的朱温。 “全军、进攻!“拓跋云归一声令下。 盾阵、矛阵整齐前进。 虽是新军,但每一个士卒在一年多的时间里,经历了几次血战,活下来的人都是勇士。 他们不知道这次大战能否生还,但在军令的驱使下,视死如归。 若是战死,魂魄入大唐忠魂碑,大唐不灭,忠魂永存! 华夏土地上的将士,从来不缺少慷慨赴死之心! 来自东岸的投石,一块块的砸入阵列之中,一个又一个血肉之躯倒下。 但这投石没有击碎他们的斗志和战意。 拓跋归的心在滴血,没有阵列,兵力处于弱势的他们无法抵挡梁军渡河大军。 有时候他真想被石头砸死的是他。 但梁军投石一块块的落在他脚下,仿佛是在故意折磨和羞辱他。 “杀!“ 他唯有将怒火回报给面前的梁军! 阵列层层推进,梁军像疯狗一样窜了上来,有些悍勇之辈,甚至一跃而起,试图跳入阵列之中,瞬间被几个长矛挑在半空中。 即使短兵相接,敌人的投石机依旧没有停歇。 投石不分敌我,梁军和唐军都被砸成一滩血肉。 唐军中终于有人受不了如此惨烈的死亡,扔下长矛,疯叫着逃窜。 每逃几步,就被后阵的军官,无情斩杀,头颅被插在长矛之上。 拓跋云归可以容忍他的怯懦,却无法容忍他的自私。 扔下武器,关中怎么办?陛下怎么办?大唐怎么办?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他率先吼了一嗓子。 回应他的是千万人的呼喊,“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射杀中山白额虎.....“ 在冰冷的刀刃已经死亡间,一首首热血的唐诗被吼了出来。 带着关中人特有的秦腔。 很多人并不会背,但不知怎么回事,跟着这声音,仿佛骨子里印刻的一般,居然脱口而出:“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最符合盛唐气质的正是这一首首脍炙人口的唐诗。 就算一字不识的士卒,也能从这些唐诗中,品咂出一丝大唐曾经的风华。 一个令人仰望波澜壮阔的伟大时代,血与火,刀与诗,纵酒狂歌..... 唐军气势如虹。 梁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弄得措手不及,节节后退。 “梁王有令,后退者死!“东岸响起梁军的呼喊。 弓箭手不瞄准唐军,反而射向后退的梁军。 “后退者死!“东岸也响起了死亡的威胁。 瞬间,西岸的梁军眼中升起血红,脸上也爬满了死气。 当年与黄巢、秦宗权大战,就是这样一道道死亡的军令,驱使他们不断向前、再向前! 更有残酷的跋队斩,将校有战没者,所部兵悉斩之! 将校不敢退,勇往直前,士卒更不敢退。 “杀!“一个梁军将领狂吼一声,提刀冲了上去。 他身边更多士卒挡在他前面撞向唐军的长矛。 狭路相逢勇者胜。 双方都是勇者,那就比谁的骨头更硬。 一百五十年前,双方都有一个同样的名字:唐军! 上溯一千年,还是一个同样名字:汉军! 而现在,他们是生死仇敌。 可惜,鲜血不能化解这可笑又可悲的仇恨。 八千唐军方阵,全部投入在河滩战阵之上,但渡过河的梁军远远超过这个数量。 “将军,不能犹豫了,拓跋将军抵挡不住这么多敌人。“李嗣周怒吼道。 “我没有犹豫,拓跋云归死绝了,我会带领剩下一万人补上。“周云翼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河滩地势的改造,固然限制了梁军的渡河,但也限制了唐的支援。 盲目投入兵力,只会让战场更加拥挤。 激战两个多时辰之后,越来越多的梁军渡河,并且在结成阵列,向拓跋云归包围过来。 八千人仿佛狂风巨浪里的一处礁石。 外围士卒不断倒下,梁军仿佛无数小刀一样,不断切割唐军的血肉。 人力终有尽时,拓跋云归心中生出必死之志,见过太多的生死,对死亡已经没有那么多恐惧了。 “梁贼,爷爷辛四郎在此!“一声咆哮惊醒了拓跋云归。 只见一虎背熊腰的魁梧将领,手持大斧,率领三百银甲军,狂奔冲进战场。 仿佛一把尖刀破开波浪。 辛四郎巨斧,大开大阖,无论是盾牌,还是甲胄,都像是纸糊的一般,面前更是无一合之将,巨斧挥扫,三四个梁军劈翻在地。 如同一头身披甲胄的猛虎,肆意撕咬梁军血肉,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腥风血雨。 身后银甲亲卫都,个个身手利落,左手盾,右手横刀,破入梁军阵列,一阵血肉横飞。 “贼将休要猖.....“一员梁军话还没说完,就被辛四郎砍翻在地。 辛四郎看也不看梁将一眼,继续挥舞巨斧劈向下一人。 “拓跋将军,末将助你。“李嗣周大声疾呼,带着一千矛阵杀入战场。 拓跋云归热泪盈眶,“陛下,陛下来救我们了!“ 本来疲惫的残军,仿佛力气又回来了,长矛再度挺直,盾牌再次举起。 “哈哈,拓跋,你小子还这么爱哭哭啼啼,不如回家吃乃去吧,不行就别丢禁卫军的脸了。“辛四郎手上没闲,嘴上也没闲。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辛四郎的嘴实在是缺德,拓跋云归如今好歹也是一军指挥使,脸都气绿了,“辛驴子,本将与你势不两立.....“ 辛四郎吐了一口唾沫,“呸,让你一只手,你都打不过。“ 章节目录 生擒皇帝! “氏叔琮无耻!“高行周怒骂道。 李巨川道:“朱全忠本就脱胎于黄巢大军,裹挟百姓是他们的看家本事。“ 漫山遍野间的百姓,被小股梁军驱使,黑压压的朝唐军营寨走来。 其中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一个个面如死灰,眼神绝望,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 有人一头栽倒在地,直接被身后骑兵践踏,还传来梁军张狂的狞笑声。 人群全是唐人衣冠,没有一个党项人打扮的。 而党项人则在高坡上冷眼旁观。 被裹挟的百姓不下两万,估计附近的州县全都遭了殃。 李晔面色铁青,氏叔琮用心歹毒,以百姓为前驱,破坏工事。 在梁军眼中,百姓的性命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而在党项人眼中,唐人的命更不值什么。 或许他们这么配合梁军,就是借机清理境内唐人百姓。 邮坊,向来是汉唐重地,与长安城一脉相连,如今却仍有党项人糟蹋。 李晔心如刀割,这些孩子,过不了几年就会长成一条响当当的关中汉子。 “陛下连日劳累,臣恳请陛下回后营休息。“李巨川为李晔找了一个好借口。 只要李晔一转身,这里就会瞬间血流成河。 周围的将士都看着李晔。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一个皇帝无能,亿万百姓会随之遭殃。 而皇帝,并非后世电视剧中的白月光。 站在权力的顶端,承千万人之仰望,处处都是凶险,处处都是杀机,更何况现在是乱世。 “传令,冲击阵列者,视若敌军!“李晔无奈的下达了命令。 有时候,李晔觉得自己跟朱温并没有两样,都遵循着乱世的规则行事,只不过朱温更狠、更坚决、更肆无忌惮、更没有下限。 壕沟之前,百姓哭喊着不愿再走,却被身后的骑兵一通砍杀,尸体被推入壕沟内,眨眼之间壕沟被填平,而梁军仿佛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嬉笑怒骂,随意抽打人群。 人群就这样像牛羊一样继续被驱赶上前。 壕沟填平之后,就进入弓箭射程之内,梁军骑兵退回本阵。 不过百姓的磨难并未就此消除,党项骑兵呼啸而来,一阵骑射,射杀走在后面人群。 人群顿时大乱,向前狂奔。 拒马鹿角之间,本来留了十余条可供一人通过的窄道,但在慌乱的人群拥挤之下,拒马被掀翻。 求生的本能让所有人失去了理智。 “陛下,不能犹豫了。“李巨川苦口婆心劝道。 的确不能犹豫了,李晔下令道:“传令李效奇,率领盾阵上前,搬开拒马,解救百姓,高行周,朕给你八千人,你不用立即加入战斗,但朕要你留下氏叔琮!“ 渭水之北,都是一马平川的荒野,骑兵的机动能力,注定步卒无法取得决定性战果,只能放他们进来,然后关门打狗,才有留住他们的希望。 不然这些骑兵始终在后方骚扰,破坏粮道,袭击小股兵力,或者直接攻击守备虚弱的城池,足够让李晔手忙脚乱的了。 倘若他们出现在长安城下,说不定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失去朔方和河西之后,大唐丢掉了两块养马地,没有成建制的大规模骑兵,才让李晔如此狼狈。 盛唐之时,唐军步卒也有马骑。 而现在李晔手上加起来还没有六千骑兵,一半在周云翼手上。 人穷志短,人穷就要挨欺负。 李巨川目瞪口呆,他当然知道这是李晔在故意露出破绽,吸引梁军骑兵,“陛下不必以身犯险,臣愿替陛下留在旌旗之下!“ 一向怕死的李巨川能说出这样的话,足以让李晔感动的了。 但,有些事情,必须由他这个皇帝亲自去做,否则战事危急,士卒一看皇帝都不在了,军心必然崩溃。 就在李效奇盾阵上前时,梁军阵中响起悠长的号角。 大地也随之震动来。 五百步外,梁军骑兵和党项骑兵非常有默契的动了起来。 人群听到身后的滚滚马蹄声,更加慌乱起来,疯了一般向唐军阵列冲了过去。 求生是每个人的本能,不管老人孩子,还是妇人。 “冲击阵列者,斩!“阵前指挥的都头纷纷怒吼。 若是阵列被人群冲散,步军在成建制的骑兵面前,就是待宰的羔羊。 有李晔之前的军令在,矛手们再无疑虑,长矛刺出,立时有上百人被刺死,倒在阵前。 不过人心都是肉长的,矛手的长矛都是斜向上刺出,孩子们多数从长矛之下穿过。 死亡的威胁之下,人群终于知道不能冲击阵列,从阵列间的空隙逃生。 大量的百姓挤在拒马鹿角之间,互相推搡拥挤。 而这个时候,敌骑已经到了。 他们没有任何心慈手软,铁蹄践踏之下,百姓死伤惨重。 李效奇的盾阵只能守在拒马之后,“让孩子先过去!“他大喊着。 但没人理会。 越是这般慌不择路,死伤越是惨重。 梁军狂飙而至,踩踏着人群,付出十几骑的伤亡,冲破拒马。 李效奇盾阵眨眼淹没在梁军铁蹄之下。 梁骑极为狡猾,顺着百姓逃命的路线冲锋,让唐军阵列开始混乱起来,一些骁勇的骑兵已经冲入矛阵之中,以横刀收割矛手的性命。 眨眼之间,血流成河。 未死的百姓在血泊中哭嚎,得意的梁军大笑连连,党项骑兵在后呼啸,不断把箭雨抛射进矛阵之中。 “陛下.....“李巨川面如土色。 梁军来势惊人,最前的两个矛阵一击即破,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天下强军。 李晔面色如常,他的目光落在战场上奔跑的孩子们身上,总算他们逃出来。 不过绝对多数百姓死在两军阵前。 “击鼓!“李晔拔出腰刀,命令身边亲卫击鼓。 鼓声在混乱的战场上响起。 本来呈萎靡状的唐军阵列,像刚睡醒一样,又渐渐振作起来。 被击溃的矛手,在都头的指挥下又集结在一起。 但鼓声也吸引了敌骑的注意。 天子旌旗的诱惑,令他们更加兴奋,梁军中从来不缺猛将。 千余骑兵在一员梁将的带领下,连续冲破两个矛阵,直奔中军大帐而来,却被两侧的矛阵合拢围杀。 梁军加上党项人,一共一万多的骑兵,但大营中唐军加上辅军,有两万五千人。 虽然战场混乱不堪,但一个个步军方阵仍旧坚持着。 眼见下面激战正酣,李晔恨不得自己下场战斗。 不过这个想法只是想想罢了。 李晔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高行周身上。 他的八千人将决战这场战争的胜负。 梁军在战场上往来冲驰,试图制造更大的混乱。 一面“氏“字旗帜,在阵中肆无忌惮的冲锋。 很快这股骑兵的目光被天子旌旗吸引。 万军之中擒杀敌将,在梁军中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军中很多大将,都有此建树,但生擒一国皇帝,这个诱惑令氏叔琮心头火热。 古往今来,有几个大将能做到? 唐军虽然顽强,但在氏叔琮的眼中,不过如此。 他手下之军,都是与黄巢、秦宗权血战过的,十年来,历经无数大战,唐军并没有多高的战力。 “生擒皇帝!“氏叔琮长枪指向天子旌旗。 章节目录 陛下来救我们了! “没想到唐军之中,也有如此虎将!”朱温看着西岸战场上勇猛异常的辛四郎道。 朱温身经百战,本身就是一员骁将,自然偏爱勇猛之人,当初李思安、氏叔琮、徐怀玉等等猛将,都是朱温从行伍之间提拔上来的,见到辛四郎的表现,自然起了爱惜之意。 “梁王若是喜爱,可让前军生擒之。”刘捍在身后拍着马屁。朱温大笑起来,“关中若定,天下皆掌于本王指掌之间,试问何人还能争锋!” 随着梁军不断渡河,西岸的大局渐渐明朗,虽然有辛四郎和李嗣周的支援,但唐军还是被不断压缩。 而只要占据河滩,建立阵地,小小一个蒲津关如何挡的住他的百战之军? 朱温意气风发,顿时觉得整个天下都不在话下。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刘捍赶忙拜倒在地。 但旁边的李振却沉声不语,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河对岸。 朱温看到他的表情,“兴绪似乎有什么顾虑?” 李振能得朱温重用,一方面是他的才学,另一方面是他的身份,堂堂义阳郡王李抱真的曾孙,大唐功勋之后,投奔他麾下,吸引天下多少人眼光? “臣在想,唐军为何如此顽强?明明我军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唐室享国近三百年,总会有些愚忠之人。”刘捍淡淡道。 朱温不以为然道:“皇帝已成困兽,被本王所擒已是定局,从氏叔琮渡过黄河起,唐军败局已定!” “大王英明神武,唐廷势弱兵少,若要抵挡氏将军,则河岸防守兵力不足,若要全力抵挡我军渡河,则氏将军可长驱直入。” 刘捍的马屁让朱温极为受用,两个人仿佛都忘记了,这个计策当初是李振提出来的。 不过,李振眼中疑惑仍未散去。 西岸的大战的确成了困兽之争,唐军不断阵型不断被压缩,除了西面,已经被三面包围,但他们仍然死战不退。 任辛四郎如何骁勇,一个人也不可能挡住潮水一样的梁军。 整个河滩成了血滩肉泥,层层尸体倒在泥水里,不断被践踏。 “辛驴子,看来只能下辈子再当兄弟了。”拓跋云归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从天刚亮开始,激战已经持续了近五个时辰,八千唐军,只剩下四千人不到,包括李嗣周支援的一千人。 “要死你去死,本将还要活着讨个媳妇,生个娃,孝顺爹娘,陛下不会失败,我们也不会死!” 辛四郎的话让拓跋云归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何他对陛下崇信从何而来。 见惯了生死,就不信神佛。 拓跋云归对皇帝的更多是知遇之恩,以及敬畏。 一年之前,长安死气沉沉,一年之后,长安生机勃发。 这种能力和手段在他心中已经超越了神佛。 但今日,真的会有神佛力挽狂澜吗? 天色越来越昏暗,仿佛神佛都不愿见到大地上的杀戮,用云层挡住了太阳。 呼号的北风,仿佛来自地狱的呼唤。 呼唤这些冥顽不灵的可笑凡人。 天地之间一片愁云惨淡。 很多人沉默的死去,很多人逃避,跳入河水中,有梁军,也有唐军。 勇气就像力气一样,时间长了,也会用尽。 拓跋云归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疲累到了极致,他反而希望敌人的长矛能刺入自己心口,给自己一个爽快。 死,对于战士而言,并不可怕。 看不见尽头的战争才是最可怕的。 “陛下,陛下来救我们了!”辛四郎就像有永远用不完的力气,挡在最前砍杀敌人,若非他和身边亲卫都的顽强抵抗,这四千人早就崩溃了。 拓跋云归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都要死了,还拿这些话来诳我。” “哈哈,陛下来救我们了!”辛四郎仿佛陷入疯魔,大声狂喊。 “陛下?”拓跋云归忽然感觉眼角有大片的红光映入,难道真是神佛降临?急忙抬头观看,只见北方河道上,浩浩荡荡的火光滚滚而下,仿佛天火降临一般。 “真的是神佛?”拓跋云归难以置信。 “呸,什么神佛,是陛下,陛下来了!”辛四郎大吼大叫,身边亲卫顿时振奋起来。 拓跋云归怔怔的看着北方。大河之上,几百条船载着火光顺势而下。 烧着无数梁军舢板,不少梁军浑身冒火的跳入河中,却再也没起来过。 一些没烧着的船上,不断有火把向梁军营寨中扔出,此时秋高气爽,地上杂草枯黄,加上梁军大营里储备了大量造舟的木材,一点就着,整个河岸火光冲天。 渡河大战,梁军本来就处于优势,都集中在河边,就连投石车都堆放在河边。 火光一起,火借风势,顿时风火连天。 “万岁!”蒲津关上也跟着大喊起来,一支骑兵冲锋而出,踩踏着沿岸的尸体,直接将军心大乱的梁军推入河中。 “万岁!”整个西岸都沸腾起来。 拓跋云归满脸泪珠,能活着谁也不想死。 辛四郎拍着胸脯,冲着东岸大吼:“烧死朱老三,烧死朱老三!” 刚开始只是他一个人喊,后来是身边的亲卫都喊,再后来整个西岸都在喊。 这么大的声音,朱温不可能没听到,早在火起的时候,他就第一时间看到了,只不过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今日斥候队,全部斩首!”朱温冷酷的下令。 李振眼睛里也映照出熊熊烈火,喃喃自语:“天不绝唐室。” 火势看着大,但也只是烧毁一些辎重和投石机,造成了混乱。 在梁军强力的军法面前,混乱很快被平息下来。 甚至营寨中的大火也被梁军就地取水扑灭。 听见西岸的喊声,朱温睚眦欲裂,拔剑西指,“今日本王必攻破蒲津关!诸军听令,攻入关中,子女财帛,任尔等取之!” 本来士气低靡的梁军,忽然高涨起来,“梁王万岁!梁王万岁!” 每个梁军士卒心底的兽性彻底被激发出来。 新的舢板小舟不断从后方运来。 新一轮的大战,又将开启。 不过这时候,一骑从东而来,头盔上插着三根翎羽,直接穿过军阵,径直冲到朱温面前,“报梁王,李克用十万大军,已攻下晋州、绳池等地,直逼洛阳。” 朱温脸上越发阴沉,无人敢靠近。 就连擅长拍马屁的刘捍,也悄悄向后挪动脚步。 几个亲卫甚至微微颤抖。 “大王,我军已失先机,关中已不可图。”李振面色如常对朱温拱手道。 如果一开始,不是李思安,而是朱温大军压进,此刻的梁军铁蹄早已踏在关中土地上。 天空阴云密布,一如朱温的脸色。 不少梁将都在为这个书生的胆气喝彩。 许久之后,北风刮过,阴云被吹散,朱温拔出腰间宝剑,盯着李振,李振面不改色。 朱温朗声大笑,将宝剑进黄河,“本王以此剑祷祝漫天神佛,来日本王必引关东百万大军,横扫关中!” 章节目录 战又不战,降又不降 一艘艘火船在西岸下游靠岸,从船上跳下三百多没有甲胃的汉子,全都穿着粗布麻衣,跟民夫没有两样,只是个个身强体壮,一看就是行伍老兵。 艰难的从泥淖走到唐军阵前,领先一人带头拜下:“小民孟方同,拜见将军。“ 身后壮士一同拜在泥地里。 “孟将军?“拓跋云归吃了一惊。 同在军中,有过几次照面,只听说他扔下军职,孤身回河中营救家人,之后便再无消息,没想到再次出现,力挽狂澜。 孟方同本就是河中牙将出身,潜回河中,听闻家人已被接去长安才安心下来,不过他此时处境尴尬,没脸再回禁卫军,河中军更回不去,只能游离在柏山一带,占山为王。 朱温对河中军大开杀戒,河中军纷纷潜逃,孟方同因此收拢不少逃兵。 别人不认识,周云翼与他却是老相识,两人同在禁卫军左军,孟方同还是周云翼的副将。 “孟将军立此大功,陛下必有重赏。“周云翼热情道。 “不求重赏,只求陛下网开一面,让小民重回军中,死而无憾。“孟方同在柏山多日,亲眼见到梁军对河中大地的摧残,无论是公义还是私仇,他都要再回唐军。 周云翼笑道:“孟将军过谦了,若非将军奇计,梁军已然攻下蒲津关。“ “啰啰嗦嗦没完没了,此时不趁机冲杀过去,生擒朱全忠,更待何时?“经历了血战,辛四郎战意丝毫不减。 周云翼望着对岸缓缓撤退的梁军,也有些不明所以,“梁军撤退有序,仓促之间我军难以渡河,也无再战之力,四郎不可莽撞,我军回去支援陛下。“ 辛四郎斜了一眼周云翼,没有顶撞。 蒲津关之西大营内,激战仍在继续。 氏叔琮领着骑兵冲向天子旌旗。 眼见冲到中军大帐前,高行周领八千步卒从左翼杀出。 高行周领军作战,从来都是以攻为主,不重视阵列,八千人在各部都头的指挥下,像渔网一样撒开,直接冲击梁军骑兵。 梁军措手不及,只一个接触,便倒下四五百骑。 中军大帐前长矛如林,架在木栅之上,唐军阵列严整,而旁边高行周来势凶恶,氏叔琮不敢硬冲,转向右阵。 两军大战,千军万马,机会往往只有一次,错过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此时唐军前阵开始合拢,党项骑兵被锁在阵外,这么长时间没有击溃步军阵列,党项人更不敢冲击,在外围游弋,以骑射骚扰。 唐军在前阵在李效奇的指挥下,开始向内挤压梁军骑兵的活动空间。 梁军本来就只有八千骑兵,党项人拉稀了,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在梁军身上。 骑兵的速度不断被迟缓,氏叔琮意识到大事不妙。 “氏将军,我军不宜久战,唐军不可击,牵制任务已经完成,大王应该是渡河了!“张归厚谏言道。 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或者武力,张归厚都在氏叔琮之上。 不过张家兄弟三人在梁军中势力雄厚,朱温分而化之,以张归霸为大将,压制张归厚、张归弁兄弟。 氏叔琮回身一看,渡河的八千骑兵此时此时人人带伤,虽然士卒战意不减,但这么长时间的激战,战马已经露出疲态,只得率领骑兵向最薄弱的北面突围。 张归厚一马当先,北阵中无人能挡,被破开缺口。 高行周的八千步卒追不上,原有的三千骑兵被他当宝贝疙瘩留在洋州修整,现在只能暴跳如雷的追着敌骑吃灰。 李晔的关门打狗计划功亏一篑。 这就是没有骑兵的代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步军阵列即使能阻挡骑兵,但想要留住他们太难了。 梁军骑兵突围后,党项人也跑了。 刚才还无比惨烈的战场,渐渐平静下来,留下一地尸体,大部分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少部分是唐军的,梁军伤亡不大,党项人基本没有什么损失。 “朱温退军了?“李晔听了周云翼的禀报,有些不可思议,往深一想,便猜到应该是李克用动手了。 梁军和晋军生死大敌。 在李晔的设想中,梁军应该是跟晋军死磕,直至一年之后,李克用扛不住,但不知道为什么,朱温偏偏跑来攻打关中。 不过朱温这一退,关中将迎来战略发展期。 也许朱温以后会引大军再来,但那个时候,关中也不是现在的关中。 “此番击退梁军,孟将军居首功!“孟方同的回归让李晔欣喜不已,若不是他以火船阻遏梁军渡河,恐怕梁军已经踏入关中大地。 “末将谢陛下。“如果之前孟方同加入唐军还有些不情不愿,现在已经完全心悦诚服了。 正说话间,斥候从帐外飞奔而入,“报陛下,杨师厚将军传来捷报,已拿下韩城,“ “好,杨将军不愧是我军大将!“李晔欣喜若狂,拿下韩城,就等于补上关中的最后一块短板,从关东进攻关中的三处战略要地,全部掌握在手中,关中坐拥山河之险,从此无忧! “咳——” 辛四郎大声咳嗽起来,把胸脯挺高,斜眼望着李晔。 “拓跋云归血战河滩,力挫梁军,真乃我大唐铁壁。“ 拓跋云归听到皇帝褒奖,立即满脸红光,“谢陛下。“ “咳——” 辛四郎咳的更大声了,不过李晔始终都没看他,“李效奇临危不乱,指挥有方,亦是将才!“ 九个指挥使中,李效奇最是低调,最服从军令,这次指挥矛阵挤压梁军骑兵,也是可圈可点。 “谢陛下!“李效奇激动不已,这还是他第一次被皇帝褒奖。 辛四郎又咳了几声。 这么咳来咳去,挺影响帐中气氛,李晔道:“四郎若是身体不舒服就下去休息几天。“ 辛四郎一脸委屈,“陛下是不是漏了什么人?“ 李晔装不明白,“谁?“ 辛四郎顿时大声叫屈起来:“陛下偏心。“ 帐中之人都大笑起来。 李晔笑了两声,旋即从软塌上站起,对辛四郎拱手,正色道:“若非四郎,朕安能坐在此地?“ 辛四郎固然有种种缺点,却是最忠心的,在潼关之上,面对厅子都,是他力挽狂澜,一人挡住几十人,最危险的地方总有他的身影,数次救李晔的命。 辛四郎满脸红光,仰头大笑,极为得意:“哈哈,此乃末将本分,若不是周云翼拦着,末将早就冲过河去,生擒朱老三!“ 帐中唯有高行周闷闷不乐,氏叔琮的突围令他耿耿于怀。 因为担心皇帝安危,才提前发动,让氏叔琮看出不妙,提前跑了。 “诸位与将士们的功劳,军功曹正在清点,不过在此之前,还有另一笔账要算。“那些在阵前被残杀的百姓,令李晔到现在都不能释怀。 身为皇帝,不能保土安民,如何收复关中人心? “现在关中三处出口,俱被我军封锁,氏叔琮跑不了!传朕旨意,关中藩镇,但有敢收留氏叔琮者,与其同罪!李思孝大逆不道,依附梁贼,为虎作伥,免其邮坊节度使之职!“ 都说秋后算总账,现在正好是秋后,该跟邮坊的李思孝算算账了。 再说这场大战下来,虽然击退了梁军,但损耗极大,打起来仗来,粮草损耗极为惊人。 秋收的六十万石粮食,才短短的一两个月时间,人吃马嚼,已经去了四分之一。 若是不打邮坊,李晔都拿不出东西论功行赏。 空头支票打多了,皇帝的公信力就会下降。 不能让将士们在前线玩命,什么赏赐都没有。 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军队的战斗力会直线下降。 而且拿下邮坊之后,整个渭北的肥沃土地连成一线,只要兴修好水利,又是万顷良田。 诸将目光灼灼。 “拓跋云归,朕把蒲津关交给你!“ “末将领命!“ “周云翼,你部骑兵追着氏叔琮,不需与他交战,把他往西北方向驱赶。“李晔想以氏叔琮试试西北诸镇的反应,特别是朔方韩遵对朝廷的态度。 当然,氏叔琮可以不入朔方,而是向北进夏绥定难军。 而李思恭有很大可能收留这支梁军孤骑,那样正好给了李晔讨伐的借口。 至于氏叔琮这个弑杀昭宗的刽子手,李晔已经不打算给他活路。 “其他诸军,随朕前去坊州问罪!“ 坊州是邮坊镇的治所,因其境内有马坊,武德年间,以坊州为名,此地不仅是汉唐重地,亦是华夏先祖黄帝的陵寝之地,上古时代,华夏先民便在此地休养繁息。 这样一个地方沦落外族之手,简直是对中原帝国的侮辱。 唐军在同州休养了十日,张承业将后续辎重粮草运来,大军才动身。 邮坊和夏绥的请罪书早已送达李晔面前,他看都不看,当着使者的面一把火烧掉。 这么多唐民在眼前被杀,已经触动了李晔的逆鳞。 五日行军之后,大军依次到达坊州城下,为了壮大声势,李晔连辅军都压上,四万辅军,三万战兵,加上民夫,差不多十万人兵临城下。 坊州大门紧闭。 李晔骑马带着亲卫围着坊州城转了一圈,见守城都穿着唐军甲胄。 不过党项人跟中原人长相差不多,一时也难以确认是不是唐人。 “城上人听着,陛下天军已到,尔等休要冥顽不灵!“几百亲卫冲着城头大喊。 “党项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陛下稍待,半日之内,末将必打破城池!“高行周跃跃欲试。 李晔诏令已经在大义上否定了党项人对邮坊的统治权。 人心浮动是难免的。 文德元年,邮坊节度使东方逵病逝,朱玫作乱长安,李思孝趁乱袭取邮坊,僖宗驾崩,昭宗刚刚继位,朝廷自顾不暇,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党项人经营邮坊至今,也才六七年时间,整个邮坊境内唐民对党项人并不认同。 远不是经营百余年的夏绥镇可比。 城上守军见了天子旌旗,一个个畏畏缩缩,如丧考妣。 “高将军何必着急,邮坊是我华夏故地,能保留一分生机是一分。“李晔还指望靠坊州的府库给将士们发福利。 听到皇帝这么说,高行周也就不再坚持了。 过不多时,一六十左右的老者颤巍巍的出现在城头,穿着唐人衣冠。 李晔还以为是李思孝手下谋士,没想到此人直接对着李晔哭拜,“末将李思孝拜见陛下,前番冒犯陛下,皆是不孝子李成齐所为,末将并不知情,还望陛下明察!“ 唐军在跟梁军大战十几天,又在同州准备了十天,这么长时间,都没见他来请罪,现在大军一到,李思孝推脱的一干二净。 这简直是侮辱李晔智商。 李哗心中冷笑,也不生气,面上一团和气,“原来如此,朕错怪将军了,将军快快打开城门,朕向将军赔罪。“ 李思孝当然不会傻到真的打开城门,在城头哭哭啼啼,然后“哎呀“一声,晕了过去,被身边的侍从接住。 早不晕,晚不晕,偏偏这个时候晕。 果然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李晔有这个耐性墨迹,身边的辛四郎没有,扯着喉咙大吼:“死了没有,死了就快把城门打开,战又不战,降又不降,却是作甚?“ 章节目录 一群墙头草 李晔估摸着就算李思孝真死了,也会被辛四郎的话气活过来。 “城上唐军听着,你们都是大唐子民,难道还要跟朕兵戎相见吗?“李晔也大声吼了起来。 十万大军,加上大唐天子亲临,不要说李思孝,就是李思恭也要掂量掂量有没有这个胆量。 一百五十年前,吐蕃强势出兵河湟,党项拓跋部惧其兵锋,向唐玄宗请求迁徙,玄宗非常够意思,把他们北迁至庆州一带。 不过党项人并不老实,一直向水草丰美的河套地区渗透。 咸通年间,庞勋大乱,懿宗焦头烂额,拓跋思恭趁乱占领宥州,自称刺史,黄巢攻入关中,诱降夏绥节度使诸葛爽,拓跋思恭趁势崛起,攻击黄巢,虽然没有多少战功,但出力甚大,糊涂皇帝唐僖宗封其为夏国公,赐姓李,拜夏州节度使,党项人坐大。 大唐对党项人绝对恩深似海。 不过李思孝站队的技术,明显没有其兄长李思恭高明,朱温并没有笑到最后。 估计他想不到李晔居然能挡住朱温的进攻。 党项人的墙头草操作由来已久,谁强就服谁,两头讨好,两头得利,到了李继迁时代,更是玩的风生水起。 但李晔眼里容不得沙子。 更清楚党项人崛起的后果,掐断东西动脉。 “陛下,守军已然胆怯,末将愿意入城劝降。“李巨川拱手道。 城上守军的确没什么士气,不过这年头武人什么都干得出来,虽然不会杀李巨川,但绑架他为人质还是干的出来的。 “不用,朕让诸军恐吓一番,此城必降!“李晔挟大势而来,士气如虹,就是强攻也能打下。 没想到大军还没动,城门就被打开了。 四个唐人将领双膝跪地,“罪将恭迎陛下入城!“ 李晔怕他们是诈降,没有立即入城,而是让高行周和李巨川率五千兵入城控制形势。 四员唐将被带到李晔面前。 其中有两人鬓间生着白发,见了李晔,热泪盈眶,“我等在邮坊日夜期盼王师,只可惜逆贼四起,咫尺之地,竟悬于外族之手。“ 一见到这些上年纪的人,李晔心中就安稳不少,年纪越大,对唐廷越有认同感。 “唐室衰微,没想到还有将军这等忠心之人。“李晔一一安抚几人。 说话的老将名叫刘士俨,另一人公孙速,两个年轻些的将领,高忱三十余岁,野利景荣二十出头的样子。 这名字明显是党项人,李晔特意看了一眼野利景荣,感觉跟唐人没什么两样,只是皮肤稍有些发红。 “几位将军都是将才,我军正需人手。“ “承蒙陛下厚爱,但末将与公孙将军,俱已老迈,不堪重用,恐耽误陛下大事,我二人原本就是长安人士,只求回长安养老。“刘士俨颇为识相,倒也少了李晔的诸多烦恼。 “好,朕赐你二人长安宅邸。“ “谢陛下。“两人顿首再拜,如今兵凶战危的世道,身为武将,能混个善终,已经是非常难得,多少名噪一时的猛将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高忱和野利景荣的处置让李晔有些头疼,人家好端端的投奔,职位太低,会让他们觉得轻视,太高更不可能,如今唐军军官,都是实打实战场拼杀出来的,降将难以服众。 “高将军何野利将军,暂时充任辅军司马,以后有了功劳,再行擢升。“ 高枕倒是没说什么,恭恭敬敬的应命。 野利景荣一口流利的唐话:“陛下,末将不愿为辅军,想入唐军。“ “入我唐军,需得实实在在的战功才能擢升,野利将军可要想好?“ “末将不怕。“野利景荣甚是坚决。 “好,从现在起,你就是禁卫军都头,先留在朕身边亲卫都听用。“ 野利景荣大喜,脑袋在地上磕的“咚咚“响:“谢陛下!“ 过不多时,高行周遣人来报,坊州城已完全掌控。 李晔这才入城。 刚一进城,就被迎面而来的膻气熏到,城内满满当当全是牛羊,还有被分开的马群。 城内的居民反而没有多少。 李晔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狂喜。 牛羊倒也罢了,这些马来的太及时了。 李巨川赶来道:“陛下,这些都是从夏绥驱赶而来,准备卖给长安的。“ 李晔身为大唐皇帝,在长安穷困潦倒,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这些藩镇反而一个个富得流油。 怪不得韩全晦能轻轻松松搞来粮饷。 “李思孝呢?难道真死了?“李晔好奇的问道。 “回陛下,李思孝忧愤交加,现在还在昏迷。“ 原来是真病了。 也不知道是被自己这个皇帝气晕的,还是被他不成器的儿子气晕的。 对李思孝,李晔一时拿不定主意,一刀砍了肯定不行,不能像朱温一样吃相难看。 邮坊和夏绥境内还有大量党项人,得把李思孝当佛像一样供起来,“传朕旨意,封李思孝为冯翊郡公,太师,同平章事,待其病愈,送回长安。“ 不过坊州府库里钱粮没有多少,这年头粮食是战略级的物资,邮坊不是产粮重地。 城内党项人其实不多,五千骑兵中只有三千人是货真价实的党项人,其他的都是唐人。 一万步军全部是唐人,由党项人充当将领,不过刘士俨在开门投诚时,已经将他们控制来,几个闹得凶的,直接被他一刀砍了。 这么深明大义的人,李晔也不能不表示一下,又赏赐了大量钱财。 城内被控制之后,无论降军全部撤到城外,接受改编,挑选精锐补充各部损失兵力,剩下的全部充入辅军,辅军又新建了两个营。 至于党项骑兵,在唐军刀子的威逼之下,脱下盔甲武器,全部成为俘虏。 邮坊镇还有邮、丹、延三州,以及氏叔琮和李成齐的骑兵在外,远没到高枕无忧的地步。 李晔当即宰羊犒赏全军,连辅军和民夫都分到羊肉。 唐军更是不限量,敞开肚皮吃。 酒是没有的,粮食这么紧缺,酒更是稀缺货。 当夜坊州城下,遍地篝火,金黄的羊肉散发着诱人香气,除了哨探的斥候,以及必要的巡逻,十万人大快朵颐。 一头羊二三十斤的样子,够十几个人吃。 坊州城有四万只羊,李晔还承受的起,牛马还在统计中。 不过厮杀的血性汉子,饭量也大,饭都吃不饱,难得吃上一顿肉,平时一斤的饭量,现在能吃两斤。 有些人能吃四五斤,最恐怖的是辛四郎,一个人吃了半头羊。 第二日清点,足足吃了李晔一万三千头羊。 虽然心疼,但李晔觉得值了,为了大唐,他们连命都豁出去了,李晔若是吝啬这样羊肉,还是人吗? 干脆令辅军送五千头羊去潼关,两千头去蒲津关,一千头去韩城。 辅军中能人还是有不少的,把羊皮都收集起来,李晔心念一动,这年头没有棉袄,更没有羽绒服,一到冬天,冷的出奇。 依稀记得唐末好像是小冰河时期。 马上就要入冬了,可以做些羊皮袄,分给将士们。 吃了肉之后,第二日全军士气如虹,连辅军都嗷嗷叫着要去砍人,有些民夫不断询问什么时候辅军招人。 随着地盘的扩大,扩军是肯定的,眼前还是要在冬季来临之前,拿下整个廊坊镇,以及氏叔琮的人头! 李晔分了三千战兵和两万辅军给李效奇,防守坊州,自己和高行周带着大军往廊州进发。 这个时代的渭北并不像后世那般满眼黄土。 遍地枯草,山峦丘壑间散落着不少树林,小河随处可见,附近的唐人牧民正在驱赶着羊群躲避大军。 兵不血刃的拿下邮坊,让李晔心情甚好。 不过剩下三个州,肯定有铁头娃存在,谁也不想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被别人侵占。 沿途小城,见了天子旌旗已经浩浩荡荡的唐军,一路秋毫无犯,直接开城投降,李晔一概安抚,大军并不入城,直奔廊州而去。 章节目录 朕不逼你 李晔大军刚刚抵达廊州,郡州城大门打开了。 一众党项将领带着一众唐人将领出城迎接,客气的不得了,连抬头看李晔勇气都没有。 与李茂贞、朱温的战争,已经证明了新生唐的实力,邮坊首府坊州都投降了,廊州自然不敢抵挡。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时代的党项人没有抵抗大唐的胆量。 “罪将李思敬拜见陛下。“李思孝昏迷不醒,这个李思敬在邮坊境内声望最隆。 “免礼。“李晔不冷不热道。 “陛下容禀,李成齐自作主张,放梁人过境,末将兄长并不知情,还望陛下收雷霆之怒,体恤郁坊苍生百姓。“ “体恤百姓?你可知道李成齐驱使境内唐民,肆意屠杀,到底是谁不体恤百姓?“ 李思敬五十大几的年轻,虽然是武将,但长相颇为富态,“陛下赎罪!“ 李成齐放梁军入境也就罢了,还屠杀百姓,为虎作伥一同攻打天子大营,若是让李思敬这么轻飘飘几句话揭过,不仅对不起枉死的百姓,也对不起死在战场的唐军英魂,更对不起自己。 “朕不逼你,你现在可以回城备战,或者回夏州去,也可以回长安,跟你的兄长一样,接受朝廷册封。“ 要说唐廷别的不行,信用还是有的,不像朱温那般吃相难看。 李思敬满头大汗,身旁的几个唐军将领目光闪烁,很明显跟他不是一条心。 事实上,李思敬的选择并不多,负隅顽抗是自寻死路,光这些唐军将领就能要了他的命。 “末、末将愿回长安,侍奉兄长。“李思敬无奈的低头。 这个选择让李晔大感意外,他觉得李思敬最好的选择是回夏州,毕竟李思恭也是他亲兄长。 “好,将军深明大义,朕心甚慰,加封李思敬为扶风郡公,检校兵部尚书,赐长安府邸一座。“ “末将谢陛下。“ 李晔旋即接见邮州将领,跟坊州一样,唐将多是老将,年纪最轻的也有四十多岁,估计在当地都是实权人物,新生代的将领多是党项人。 “末将赵弘节拜见陛下。“党项将领跟着唐将跪下。 “免礼,赵将军深明大义,即日起,擢升赵将军为邮州防御使。“ “谢陛下。“赵弘节大喜过望。 剩下的几个将领也一一封赏,不过这些年轻党项将领不愿留在鄘州。 放他们走,肯定是不行的,搞不好就去投奔李思恭或者李成齐去了,李晔干脆让他们加入禁卫军,单独成立一个营,指挥使暂时由薛广衡兼任,党项将领依官职大小依次为副指挥使和都头。 没想到这些年轻党项将领一个个欢呼雀跃,“咚咚“头磕的山响。 这让李晔有些纳闷,唐人兵头武人们动不动就冲唐廷亮刀子,动不动兵变造反什么的,怎么感觉党项人对唐廷还比较拥护。 李思敬宁愿去长安当个闲散富家翁,也不愿回夏州当将军。 封赏完毕之后,李晔就带着大军进城,廊州虽然地处黄土高原,但其左拥洛河,右揽卢水,在沟壑之间形成大大小小的平原,利于耕种,所以邮州实际上比坊州富庶一些,城内百姓更多,坊州更多的是军事用途,拱卫长安。 由于唐军一路上军纪严明,又打着天子旗号,唐军入城,邮州百姓并没有混乱,反而在涌出大街,瞻仰皇帝仪容。 李晔挥手致意,百姓呼啦啦的跪地行礼,唐人党项人都有。 本来在坊州李晔对党项一肚子的意见,现在忽然就淡了许多。 盛唐之时,太宗李世民号称“天可汗“,太宗驾崩,突厥王族兼大唐名将阿史那社尔请求以身殉葬。 大唐若想重振,以后肯定是要进军陇右河西,那里各族混杂,带着仇恨,肯定是不行的。 从隋代起,党项不断内迁,不断融合,到了如今,大多身穿唐服,说唐话,除了发型有些不同,跟唐人一般无二。 华夏虽然有时候武力低靡,但在文化上,对周边是碾压的,也更具吸引力。 李思孝经营邮坊多年,以坊州为市,以廊州为仓,廊坊府库充实,粮食不下十万石,李晔只取了五万石充作军粮,两万石分发廊坊百姓。 慷他人之慨,也不心疼。 廊州百姓十几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军入城不抢劫,还发粮的,立时山呼“皇帝万岁“。 几千年来,百姓的要求都很低,只要有一口饱饭,一个遮风挡雨的家,就安安分分。 只可惜几千年来,每个王朝都是越来越腐朽,耕者食不果腹,织者衣不遮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老百姓活不下去,只能登高一呼,揭竿而起。 在郡州停留了两天,周云翼的斥候来报,氏叔琮与李成齐在延州分道扬镳,氏叔琮欲入夏绥避祸,李思恭不纳,折转向东,奔朔方而去,目前周云翼紧随其后,沿途小城纷纷归降,就连东面的丹州,也在知道皇帝驾临廊州之后,主动投降。 整个邮坊镇,只剩下北面的延州。 而且李思恭不仅拒绝了氏叔琮,同样也拒绝李成齐。 也就是说,现在的延州只是一座孤城。 整个关中之北在李晔的声势下势如破竹。 这便是挡住朱温的战争红利,代表唐廷正式成为一方强大势力。 接下来,就是看朔方韩遵是什么态度了。 邻宁跟泾原地狭民稀,不得不依附关中或是凤翔,但朔方就不一样了,关起门完全可以自己过日子。 历史上党项人之所以能够崛起,就是因为李继迁攻陷了朔方首府灵州,才从一伙草原流寇,正式有了立国的基业。 “延州孤城一座,陛下可诏令李思恭攻城,以试探其心。“李巨川小眼睛冒着光。 “这不太好吧,李成齐毕竟是李思恭的亲侄子。“ “李思恭经营夏绥多年,我军正好可以借此窥探其实力,他若不来,就是违逆陛下旨意,正好给了我军征讨的口实,党项人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分多个部族,拓跋部实力最强,一直压制其他各部,李思恭不服从朝廷,有的是其他部族服从。“李巨川的样子太像一肚子坏水的狗头军师。 李晔干笑声,“还是下己智计百出。“ “陛下英明。“两人开始互相吹捧起来。 翌日大军起营,李晔把赵弘节也带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让一个降将卡在廊州,总有些背脊发凉。 分了一个营的唐军加上五千辅军防守邮州。 赵弘节倒是积极配合,这让李晔对他刮目相看。 延州就是后世的红色圣地延安。 大军赶到延州的时候,刚在立下营寨,李思恭的党项大军也来了,隔着延河,浩浩荡荡,党项人和唐人掺杂,步卒骑兵各半。 李晔一时拿不住李思恭是什么意思,便令军中防备。 未多时,李思恭带着几员党项将领亲自渡河,到唐军营地拜见李晔。 “臣李思恭拜见陛下。“李思恭虽然比李思孝要老迈一些,脸上褶子一层一层的,不过身子倒是健壮,声音也洪亮。 李晔没想到他这么胸怀坦荡,扶起李思恭,“夏公当年力讨黄巢叛逆,扶保大唐社稷,朕一直铭记在心。“ 虽然党项人一系列的小动作令李晔不舒服,但在大唐最危难的时候,能够挺身而出,血战黄巢,这份忠义,李晔还是要认。 大唐强盛时,远在天涯的突厥、回鹘都是忠臣孝子。 大唐衰弱了,近在咫尺的藩镇都是虎狼禽兽。 章节目录 大唐威严不可侵犯! “子侄不肖,老臣本无脸面见陛下,但承蒙陛下恩召,老臣只能厚颜出面,清理门户。”说着说着,李思恭居然泪流满面。 不管李思恭以前做了什么,也不管他的子孙后世做了什么。 这个时代的李思恭对唐室还是存着几分忠义的,毕竟以他这个年纪,经历过大唐最后一个治世,大中之治。 当然也可能是李思恭在演戏。 不过以李思恭的名望,完全用不着如此。 “朕素知夏公忠义,所以特请夏公于此地会面,以诉朕之心意,李成齐狂悖忤逆,朕绝不会以此怪罪夏公,夏公无需自责,哪家哪户没有不肖子孙?” “老臣替夏绥百姓,叩谢陛下圣恩。”李思恭又要下跪行礼。 不过李晔忽然看到他的膝盖颤抖了一下,这和他表现出来身骨健壮有些不符。看他的年纪至少六十五往上走,这么个战乱年代,能活到这个岁数不容易。 让这么一个老人在自己面前一跪再跪,传出去都会说李晔不尊老爱幼了,赶紧扶住他,“夏公不需如此。” 两人又说一些场面话,直到最后,李思恭才大义凛然道:“不劳陛下天兵,老臣单人独马,入城劝降不肖子出城受死,以正国法。” 若是没有李思恭的支持,延州孤城一座,跟鄜州、坊州一样,肯定守不住的,城内军民也不会跟他一条心。 见李思恭态度坚决,李晔就点头同意了,还亲自把他送出营外。 能不打仗最好,李晔还要留着精力对付氏叔琮。 党项两万大军渡河,堵在城门之前,李思恭单枪匹马,站在城门前喊话。 过不多时,城门还真的“吱吱呀呀”打开了。李成齐自缚出城,身后的三千骑兵也垂头丧气。 李思恭骑马牵着李成齐径直来到李晔的中军大帐。 “逆子在此,请陛下发落!”李思恭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 李成齐样子颇为狼狈,两脚一软,跪在李晔面前。 党项人这么配合,站在个人立场,李晔其实不想杀人。 但现在他是大唐皇帝,身后是百姓和唐军,“李成齐你可知罪?” 李成齐虽说是党项人,但穿着和样貌跟唐人无异,唐言也甚是流利,“末将知罪,请陛下责罚。” “好,国法无情,朕不得不杀你以慰百姓和将士的英灵,来人,拉下去斩首。” 李成齐顿时软倒在地,被两名亲卫拖了出去。 须臾,首级即被送入账内。 李思恭看着首级顿时又像苍老了几岁。 李晔心中一叹,这是不得已而为之,自安史之乱后,纲纪废弛,国法形同虚设,朝廷为了笼络藩镇,一味姑息,换来并不是藩镇的感恩戴德,而是叛乱愈演愈烈,唐廷不要说威严,就连基本的尊严都扫落在地。 而一个没有威严唐廷,不仅对外没有震慑力,就连内部也会渐渐变质,重现藩镇割据武人杀来杀去的乱局。 斩杀李成齐,就是李晔在震慑党项人,也是在震慑内部。 大唐威严不可侵犯! 李思恭又拜服在地,李晔这次没有扶他,而是笑的像只狐狸,“长安风土怡人,物华天美,不如夏公随朕回长安颐养天年如何?” 听了这话,李思恭身体一颤,“昔者廉颇八十,尚食斗米肉十斤,臣今年不过六十,还能为陛下镇守边塞。” 看来李思恭还没有老糊涂,李晔干笑两声,“夏公切要保重身体,以观朕重振大唐。” 夏绥可是一块肥肉,若是能扒到碗里来,困扰李晔的战马问题也解决了。 现如今长安附近的三块养马地,河西、夏绥、朔方,都已经出现在眼前,可惜短时间内,都无法获得。 夏绥跟朔方同属于河套地区。 李思恭这么服帖的态度,李晔也不好意思兵戎相见。 李思恭混了这么多年的唐末江湖,人老成精,大义灭亲,硬是没有给李晔任何机会。 不愧是党项一族的开山老祖。 有时候李晔还真羡慕朱温,想打谁就打谁,结拜弟兄,救命恩人,只要有利益冲突,上去就是两肋插刀。 解决了延州之事,李思恭很识相的退兵回夏绥。 延州这么兵不血刃的拿下,让李晔欠了他一个人情。李成齐的三千骑兵,也是党项人和唐人掺杂,全部被缴械,成了俘虏,还砍了几个嚣张者的脑袋。 至于延州城里的守军,一律被李晔收编。 不管党项还是唐人,全部挂在薛广衡的那一营的名下。 延州城的钱粮,跟鄜州一样,一小半被拿出来收买民心,一大半充入军粮。 李晔一直留在延州城,等待西边的消息。在李晔眼中,朔方比夏绥更为重要,若是以后西进,朔方就是战略支点,凤翔、朔方,一左一右两只拳头,一只打向陇右河湟,一只打向河西走廊。 而且拿下朔方,夏绥的李思恭就处于唐军的战略包夹之中! 一连等了三天,西边的消息才姗姗来迟,韩遵拒绝庇护氏叔琮。 但此时的氏叔琮明显没有选择的余地,往西南是邠宁,不足以安身,只能窜入水草丰美的朔方,一路攻陷几个小城,获得补给。 韩遵大怒,起朔方步骑三万围剿氏叔琮。 但氏叔琮张归厚被朱温看重,绝不是泛泛之辈,不与朔方军交战,反而在朔方境内四处奔袭。 梁军就像瘟疫一样,走到哪里,就在哪里留下一片死亡和毁灭。 李晔看着周云翼传回的战报,心中满是罪恶感。 氏叔琮被驱赶到西北,李晔是罪魁祸首。 满以为韩遵能挡住氏叔琮,没想到朔方军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 自黄巢大乱以来,朔方军唯一的大战,就是响应唐廷的号召,引军东南,攻打黄巢,不过战绩并不理想,朔方军大败,韩遵之父韩巡险些战死。 其后,朔方军便再无建树,缩于朔方,别人不打他,他也不理别人,历史上更是臣服于李茂贞。 朔方地广人稀,氏叔琮的运动空间太大了。 只要突破黄河防线,进可以冲入混乱的河西走廊,退可以远遁大漠。 李晔有些头疼,韩遵三万人还堵不住氏叔琮的七千残军,身为皇帝,又是始作俑者,李晔不能不帮他想想办法了。 便尽起延州城内大军,直扑朔方而去,同时还下了一道诏令,朝廷愿意帮助其剿灭氏叔琮。 没成想,李晔的大军刚刚到朔方边境,韩遵的使者就赶来了,说氏叔琮最尔小贼,不劳陛下费心。 被韩遵这么防贼一样防着。 李晔身为大唐皇帝,也是有尊严的,总不能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吧? 没办法,只能屯兵边境小城,静观其变了。 章节目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朔方此时的官方称谓为灵武节度使。 自肃宗灵武即位以来,朔方的重要性日益增强,不仅是反击安史叛军的中坚力量,也是抵御吐蕃的军事重地,更承担了宣抚漠北突厥、回鹘的职责。 不过朔方管辖的区域一直在变化,全盛之时,领单于大都护府,夏、盐、绥、银、丰、胜、灵等州,定远、丰安二军,三受降城。 但随着唐廷的衰弱,以及党项人的渐渐崛起,朔方不复当年之盛。 韩遵一直试图围堵氏叔琮,网撒的很大,但可惜氏叔琮不是鱼,而是一条鳄鱼。 梁军更不是善男信女,很多都是黄巢遗部,以及秦宗权投降势力,在朔方境内横冲直撞,所过之处,村镇尽毁,人烟断绝,沿途收拢马匪,裹挟青壮,七千残部,短短十几天内,滚雪球一样滚成一万骑兵,并且还在继续膨胀之中。 整个朔方乌烟瘴气,一如当年黄巢在中原四处流窜。 韩遵焦头烂额,境内百姓深受其害,纷纷举家南迁,李晔命辅军沿途照料,把他们有秩序的迁往凤翔、长安等地。 李晔一直在等韩遵的求援,但韩遵就是咬紧牙关,死活不开口。 氏叔琮的骑兵数次在灵州城外游荡。 灵州城都动摇起来。 “没想到韩遵如此不济。“李巨川摇头道。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孟子诚不欺我,韩遵在朔方养尊处优,打不过从死人堆爬出来的氏叔琮张归厚很正常。“李晔道。 “可怜境内百姓遭此灾厄。“ 幸亏当时李晔命周云翼的三千骑兵吊在氏叔琮之后,不然今日朔方的惨状,很可能在邮坊上演。 不过朔方一马平川,的确利于骑兵奔袭,而邮坊境内沟壑山丘众多,这可能就是氏叔琮选择西北窜逃的原因。 “不能再等了,传令下去,大军明日起营,进朔方,击氏叔琮!“ 现在还有搞死氏叔琮的能力,再等上十天半月,氏叔琮这条鳄鱼就要化为恶龙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当年韩遵的朔方节度使,还是昭宗亲封的,理论上,朔方是大唐领土,韩遵是大唐的臣子。 韩遵作为军二代,跟他爹韩巡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多,单是眼光格局就小了不止一星半点,如今唐廷扛住了朱温进犯,崛起已经是板上钉钉,这么防贼一样防着皇帝,太小家子气。 他若真有野心,无论是河西还是颁宁,都是他的盘中餐,可惜一直缩在朔方。 以目前朔方军表现出来的战力来看,李晔若是不讲武德,不顾唐军伤亡,完全可以推平朔方。 但一个被打残的朔方并不是李晔想要的,而且还有氏叔琮在侧虎视眈眈,弄不好整个朔方镇都废了。 人口才是目前李晔最急需的。 一听要打梁军,全军将士无不摩拳擦掌。 唐军的实力,已经在与朱温的恶战中证明。 关中子弟绝不弱于汴州劲旅,就是比别人穷点。 但穷也有穷的好处,光脚不怕穿鞋,穷才有作战的动力啊。 历来草原鞑子不断南侵,说穿了不就是穷给闹的吗?有钱谁还提刀子玩命血溅三尺? 当然,唐末这么个情况,有钱人玩命也正常,只不过是少数。 东晋蜗居江表,坐看北国风云激荡,真的是他们没有北伐的实力吗?在李晔看来,就是江东有钱,建康一江春水,北国腥风血雨,食肉者没北伐的动力。 这边唐军一踏入朔方境内,韩遵的斥候侦骑就像苍蝇一样跟着。 李晔懒得理他们,汇合周云翼三千骑兵,绕过盐州,直奔灵州。 盐州听名字就知道是产盐之地,境内四处中型盐池,规模比不上河中府解县和安邑的大盐池,但也是朔方的钱袋子。 但到了中晚唐,盐州就成了抵御吐蕃的前线阵地。 元和十四年,吐蕃兴兵十五万军队进犯盐州,刺史李文悦坚守月余,灵武牙将史敬奉领两千五百朔方军一路奔袭,夜晚从沙漠绕到吐蕃后方发动攻击,吐蕃腹背受敌,大败而走,杀戮不可胜纪,获羊马驼牛万数。 经过梁军的祸害之后,盐州城外的荒草间,只有一具具半腐烂的尸体,被野狼群残食。 漫天的尸臭夹杂在风沙之中。 还有时隐时现的狼嚎,仿佛大地的悲呼。 刚过了盐州,韩遵就率五千精骑赶来,瞻前顾后,不敢拜见李晔,派了儿子韩逊前来觐见。 “小将韩逊拜见陛下。“一英武青年单膝跪地,拜在李晔面前。 “韩将军多礼了。“李晔单手虚扶。 韩逊拱手道:“请陛下发兵,速救灵州。“ 李晔愣了一下,他在延州边境上等了十几天,一直没见韩遵的求援,怎么韩逊一见面反而请求援军。 见皇帝沉眉不语,韩逊道:“家父不识轻重,又裹足不前,致使梁贼势大,境内生灵涂炭,末将代家父向陛下请罪,望陛下不计前嫌,为民除害。“ 说完,膝跪了下去。 没想到小家子气的韩遵生出这么深明大义的儿子。 韩遵的本意可能是想让韩逊来试探皇帝的态度,没想到韩逊有自己的想法。 “朕此来就是剪灭梁贼,只可惜你父一直把朕当外人,灵武局势恶化至此,朕不得不引大军前来!“李晔扶起韩逊道。 韩逊一脸的羞愧。 “回去告诉你父,朕并无恶意,只灭梁贼。“李晔干脆把话挑明了。 朔方他想要,但不是通过阴谋诡计,以阴谋诡计而兴,必以阴谋诡计而亡。 而此战,正是向朔方军证明朝廷实力的机会。 也是向整个西北诸藩镇证明! 李晔当着逊的面下令道:“诏令夏绥李思恭出兵宥州,由东北向南,挤压梁贼,朔方军守住灵州一线渡口,不得让梁军半骑渡过黄河!“ 若是氏叔琮窜入河西,便是泥龙入海,在河西搅风搅雨,未来必会成为唐军西进的一大阻碍。 所以必须把氏叔琮消灭在河套地区。 韩逊回去禀报韩遵之后,韩遵依然没有来觐见皇帝,带着五千精骑返回灵州,留下韩逊在唐军中为质。 这让李晔更看不起韩遵。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与氏叔琮的一战,将是一场硬仗。 唐军两万多战兵,还有邮坊的一万杂兵,以及负责从延州运送粮草的辅军、民夫,总人数在七万上下。 兵力上远远占优。 不过人多也有人多的烦恼,长途奔袭,粮草消耗惊人,粮道越来越长,天气越来越冷,若不能在一个月内解决氏叔琮,搞不好李晔自己先翻船。 大量的唐军斥候被派遣出去,侦察梁军动向。 梁军也探查到唐军的到来,其间试探性进攻过一次灵州,之后便向北逃窜,韩遵不敢追击,严守黄河防线。 北面李思恭率三万党项步骑,出宥州,由东北向南,层层推进。 周云翼的三千骑兵也在梁军侧翼牵制骚扰。 十几天下来,梁军终于感觉不妙了,活动空间越来越小,获得的补给越来越少,新加入的马贼和青壮不断逃跑。 仿佛意识到最后一战的来临,梁军不再东奔西跑,而是滚滚向南。 章节目录 刀快要按不住了! 时间不站在李哗这一边,同样也不站在氏叔琮这一边,随着韩遵的坚壁清野,梁军获得的补给越来越少,娇贵的战马光吃枯草,无法维持马力。 即使是枯草,也被周云翼四处点火焚烧。 朔方境内小城纷纷收拢附近村落百姓,闭门自守,加紧防备。 就算氏叔琮不计损失,以骑兵攻城,等待他的依然是被围困死的局面。 作为梁军骁将,氏叔琮并不缺乏决战的勇气,向着李晔的天子旌旗而来。 李晔居大阵而守,周云翼三千骑兵列阵在西侧高地。 “末将请命打头阵。“首先请战的不是高行周,而是野利景荣,他率领的正好是党项人的一千骑兵。 十三年前,李思恭曾带领党项人,在东渭桥与黄巢悍将的朱温大战,一败涂地。 现在党项人又将面对朱温一手调教出来的骑兵。 李晔微微有些犹豫,野利景荣看起来并不像猛将,高高瘦瘦,面容黢黑,若是战败,对士气的打击极大。 李原本的计划是正面高行周扛住梁军,周云翼三千人侧翼牵制,然后步军方阵合围。 不过野利景荣这么积极,李晔也不好拒绝,只能同意。 野利景荣一千党项骑兵出阵,列于阵前。 此时的党项人只是辫发,受了大唐一百五十年文化熏陶,服饰也差不多。 这一千党项骑兵属于典型的轻骑兵,大多穿着皮甲,没有骑矛,只有弯刀和大量箭。 梁军还在五百步之外,野利景荣一声令下,一千骑兵缓缓策动战马,然后加速奔跑,最后变成狂奔,嘴里发出“嚯嚯嚯“的怪叫。 将近一百五十步时,一个大弧旋转弯,羽箭抛射而下,落入梁军骑阵之中。 这一套看着花里胡哨,杀伤效果实在有限,梁军才倒下十几骑。 唐末之际,正是盔甲大发展的时期,而弓弩威力还没到宋朝那么犀利。 梁骑人人着甲,连战马脸上都带着面甲。 梁军中分出五百骑驱赶野利景荣。 野利景荣只有五百敌骑,有心在李晔面前显摆,快速调转马头,反向冲击。 阵中李晔一见野利景荣调转马头,就知道他必败无疑,梁军人人着札甲,持长矛,也许冲不破唐军步阵,但对付野利景荣的轻骑兵绝对没问题。 “传令高行周部进兵!“传令兵带着李晔的命令飞奔至前阵。 前阵是由盾牌和长矛组成的方阵,在高行周的指挥下缓缓而动。 侧翼的周云翼绕到梁军之后。 从李晔踏入朔方起,梁军就已经成了困兽,决定战争胜负的永远在战争之前。 当然,一些战争天才和军神战神级别的人物能够力挽狂澜。 但氏叔琮只是一员骁将,离天才很远。 梁军中目前能称上军神的,只有他的老上司葛从周。 野利景荣愚蠢的选择以己之短迎敌之长,党项骑兵惨叫着被长矛刺落马下。 弯刀敌不过长矛,皮甲更挡不住挑刺。 一个回合,党项人损失近两百骑兵。 李晔看的郁闷,后世在宋、辽、金左右逢源发展壮大,又六次抵御蒙古人进攻的党项人,居然如此不堪。 当然,野利景荣个人指挥有问题。 不过李晔觉得,党项人的爆发期还没有到来,党项人真正强势时期是李元昊上台之后,一系列的神操作,髡发易服,造字改姓,生生弄出一个新党项出来。 野利景荣吃了不小的亏,不敢再跟梁骑硬碰,轻骑兵在马速上有优势,想跑还是没问题的,拉开距离,又是一阵骑射。 正面战场上,高行周率领方阵缓缓前进。 氏叔琮仿佛嗅到老对手的气息,也是一个折转,绕开大阵,再次攻击天子旌旗所在的中军。 仿佛重复一个月前没有完成的冲击。 梁军在战场上形势不利,但他们总能找到唐军的空隙和弱点。 表面看,唐军最大的弱点就是皇帝李晔,只要冲破中军方阵,皇帝就唾手可得,这场战争也将终结。 氏叔琮不愧是受朱温青睐的猛将,整个梁军也表现出天下强军的气势。 不过,唐军在黄河之畔,挡住梁军之后,也茁壮成长起来,特别在李晔的激励之下,士气如虹。 铁蹄轰鸣之下,十几个都头立于阵中,安抚士卒情绪。 仿佛洪水冲击在磐石之上,鲜血如浪花一样飞溅。 战马哀鸣,骑兵惨叫。 十几名骑兵撞在长矛之上,被如林的长矛挑在半空中,接着,第二波冲击来临,长矛被撞断,一些骁勇的梁军,战马一跃而起,踏翻几名矛手。 缺口被打开,骑兵鱼贯而入。 皇帝就站在高台之上,胜利仿佛近在眼前。 不过在骑兵和高台之前,有一名虎背熊腰手持巨斧的唐将,引着几百盔甲锃亮的长矛兵。 缺口被打开,但唐军并没有急着合拢阵型,而是在两侧以长矛不断攒刺,仿佛一张快速咀嚼咬合的巨口,不断吞噬梁军血肉。 梁军仿佛飞蛾一般,不断冲入缺口之中…… 而他们的后方,周云翼和高行周已经围拢过来,将梁军骑兵分割包围。 “陛下有令,投降者免死。“ 梁军终于发现他们无法冲上高台,高台前,人尸和马尸层层累积。 四面受敌,终于有梁军丢了武器,下了战马。 不愿投降的也有,依旧死战,直到几十根长矛刺穿他们的身体。 “张归厚在此,唐将可敢决一死战?“一员梁将在包围圈中咆哮,他脚下躺着十几名唐军尸体。 “大唐高行周!“ “等一下。“李晔喊了一声,走上前去,张归厚全身浴血,手持长枪,威风凛凛,如此猛将,李晔心中感慨,本想劝降,一见他死气沉沉的眼神,便知其不可投降,心中一阵可惜。 叹息着摆摆手,高行周挺枪上前。 这注定是不公平的战斗,一番激战之后,张归厚身中数枪,血流如注,望着东方,大喝一声:“张归厚以命报梁王矣!“ 旋即倒转枪头,刺入自己的喉咙,长枪杵在地上,支撑着他的身体没有倒下。 李晔心中再无大胜的兴奋,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荒凉萧索。 中土的精血就是这样一点点耗空的。 “氏叔琮愿归降陛下。“另一人在包围圈中大呼。 “杀。“李晔冷酷下令。 等李思恭和韩遵的大军赶来时,战争已然结束,满地的尸体和鲜血向他们展示了战争的惨烈。 “恭喜陛下大胜梁军。“李思恭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掩盖不住的敬畏。 “若非夏公相助,朕焉有此胜?“ 见李晔兴趣寥寥,李思恭恭维一番后,便寻了个借口引军而去。 韩遵还是领着五千精骑畏畏缩缩,不敢来觐见。 李晔心中有些恼火,以现在唐军的声势,要取灵武,他也守不住,不知道还防个啥。 便令五百余唐军冲着韩遵大喊:“韩使君目无天子!“ 这一喊,朔方精骑吓了一跳。 唐军刚刚打了一仗,火气正旺,人人怒视朔方骑兵。 无视天子,就是无视他们。 眼神自然不能杀人,但上万唐军带着杀气的眼神,令朔方骑兵的战马纷纷人立而起,长声嘶鸣,马上的骑士摔落马下。 “陛下恕罪,家父一时糊涂,望陛下勿怪,末将代家父向陛下赔罪。“韩逊跪在李晔面前。 李晔看都没看韩逊,韩遵今日若是不来,就不要怪他按不住手中的刀。 章节目录 一剑霜寒十四州 韩遵还是扭扭捏捏的来了。 带着一百多人壮胆,其中不少朔方将校。 跟这年头大部分藩镇一样,朔方也牙将化了,韩巡韩遵父子本来就是朔方牙校出身,当年在韩巡在黄巢大战中出力甚多,又被朔方将士推举,朝廷才让韩巡上位。 韩巡死后,朔方军又推举韩遵,朝廷依然给足了面子。 李晔碰到的武人大多是豪放勇武之辈,韩遵这德行能坐稳灵武节度使的位置,也算不容易。 韩遵率先行礼,一百多人齐刷刷的跪下,“拜见陛下。“ “韩节度,朕见你一面可不容易啊。“李晔也没让他们起来,身前两列亲卫人人持矛,身上血污未干。 韩遵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李晔,“请陛下恕罪,末、末将绝无不敬之意。“ 不说还好,一说李晔火气也起来了,“朕问你们,灵武是不是唐土,你们是不是大唐将士?“ 众将都不敢说话,齐齐把目光转向韩遵。 韩遵一脑门的汗,咬牙道:“是!“ “好,朕相信你们,记住今天的话,不要让朕失望。“他也不是真要把韩遵怎么样,韩遵只是牙将推选出来的利益代言人,没有韩遵,还有李遵、张遵。 当然,还有一个快刀斩乱麻的办法,把面前的牙将全部斩首,然后杀尽灵州牙兵。 如果这么做了,李晔就跟朱温一样。 历史上朱温杀尽魏博牙兵,汴州实力稍稍衰退,魏博军就投降李存勋,调转枪头,成为晋军的马前卒。 牙兵牙将都是朔方土生土长起来的,跟朔方千丝万缕,靠杀戮解决表面问题,只会把朔方越推越远。 再者,大唐奄奄一息,唐人势力在往传统内地收缩,若是杀戮过重,无异于同室操戈,便宜了党项人已经沙漠、河西虎视眈眈的吐蕃、回鹘、温末等众。 后三国时期,司马懿屠杀辽东,汉人势力遭受沉重打击,给了鲜卑人崛起的契机。 威慑的目的已经达到,李晔也不想再浪费时间,放韩遵回灵州。 不过韩逊却不愿回去,请求加入唐军。 韩逊跟他老爹不同,英武挺拔,这个时候能主动加入唐军,眼力不凡。 李晔心中一动,或许韩逊就是未来彻底解决朔方的契机。 目前已经占据了邮坊,关中绝大部分已经收复,只是扩张大快,大部分地区还没有消化。 若论地盘,目前的唐廷在天下算是个大块头,但论实力,就差很多了。 还是人口太少,关中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摧残,一两年内想要站起来是不可能的。 清理战场,唐军阵亡两千,梁军阵亡四千,还有三千骑兵缴械投降,缴获战马八千多匹,这个数字令李晔心怀大畅,下令让梁军俘虏埋葬梁军尸体,厚葬了张归厚,立了一块石碑:梁将张归厚墓。 张家三兄弟黄巢骁将起身,后又投奔朱温,对唐廷没有什么认同感,其家眷都在汴州,虽然张归厚被朱温打压,但张归霸一直受朱温重用,张家在汴州荣华富贵,张归厚不可能投奔唐廷。 埋葬阵亡梁军的行为,令投降梁军纷纷安心下来。 有跋队斩的军令在,他们也不可能再回到梁军之中。 至于唐军尸体,则一一统计姓名籍贯,征集灵州大车,运回长安安葬。 韩遵难得的大方了一把,也可能是因为儿子韩逊的关系,送了一千战马,以及五百石供马食用的豆料。 北风呼啸,天气越来越冷。 后世有小被窝,暖气空调,这年头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百姓是怎么熬过冬天的。 去年冬天的时候,李晔窝在长安,还不怎么觉得冷,来到这广袤的西北,才知道什么是寒风彻骨。 唐军士卒们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在寒风着也是挺直了胸膛。 大军没有走延州,而是从庆州走。 邻宁目前算是李晔治下最残破的,大部分都是王行瑜的功劳。 李晔没有直接回长安,而是命朝中官员,以及皇后,全部到香积寺,祭拜阵亡将士。 有籍贯的回家乡安葬,朝廷拨发安葬费,没有籍贯的安葬在忠魂碑旁边。 让贯休做了法事,超度英灵。 周围的乡民都赶来观看,甚至长安的百姓也赶来。 李晔和皇后亲自跪拜。 从潼关之战到渡河大战,再到围堵梁军,阵亡将士的名字都被军功曹记录,只不过在惨烈的渡河大战中,很多将士尸骨无存。 梁军俘虏也被要求跪拜,黑压压的,漫山遍野都是低伏的人头。 百姓自发的跟着跪拜。 如果连保家卫国的将士都得不到尊重,将士又怎么会尊重国家? 祭奠刚刚完成,关中的第一场雪也到了,各军依次回长安开远、通化大营。 俘虏们被安置长安城外的营寨里严加看管。 虽然牛存节还堵在潼关城外,但随着朱温主力的东撤,潼关的战事渐渐休弥。 李晔难得的有闲暇游览香积寺雪景。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鹅毛大雪随风翻卷,渐渐淹没远方的山岚,以及近处的松顶,露出一丝青翠。 大雪虽寒,但有了这场大雪,明年或许又是一个丰年。 想到此处,李晔也就不觉得寒冷了。 回到这时代,不仅民以食为天,他这个皇帝也以食为天,没有粮食,别说什么重振大唐,能保着命就不容易了。 “松品落落,雪格索索。眼有三角,头峭五岳。若不居岳,此处难著。“贯休对着雪景自言自语。 “和尚是在作诗?“虽说李晔是个学渣,但还是背了几首唐诗宋词,原因就是中学班主任,是个复古派的大龄文艺女青年,背不会,打板子伺候。 “即兴之作,难登大雅之堂。“说话谦虚,脸上的神情可不谦虚。 李晔不是什么附庸风雅的人,但看别人出丑是他的一大乐事,“朕横扫关中,喜听豪放之句。“ 贯休笑道:“这有何难?“ 在长亭上走了几步,旋即对着风雪吟咏:“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袁势难收。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他年名上凌云阁,岂羡当时万户侯?“ 一诗既出,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雪呼啸。 李晔虽然是个学渣,基本的欣赏能力还是有的。 这首诗霸气外露,气势不凡,水准直接可以跟诗仙诗圣媲美了。 一剑霜寒十四州,李晔从长安拔剑,一路收复同、华、邪、庆、宁、陇、凤翔、凤、兴、洋、坊、邮、丹、延,正好十四州! 李晔呆了片刻,这唐末到处是大牛啊。 章节目录 是人,总会动凡心 “陛下武略超凡,一扫大唐数十年之颓势,然武略者,需以文事济之,陛下喜听豪放之句,不能不闻乡野啼饥号寒之音。“贯休双手合什,面带微笑。 李晔微微脸红,武略超凡那是吹捧,关中基本都是弱鸡,半斤八两,李茂贞看着声势浩大,却是外强中干,真正的狠角色都在关东。 就算以唐廷现在的实力,放在关东,也就跟卢龙、魏博差不多。 能挡住朱温,还是占了地利的便宜。 “大师所言甚是,关中残破已久,朕欲抚养百姓,不知大师何以教我?“ “不敢当不敢当,陛下甚是爱军,若是能爱民如一,则关中必欣欣向荣。“贯休一脸和善笑容。 李晔倒是想爱民啊,但民都跑了,偌大关中只剩一个空架子。 “大师如此才华,流落山野岂不可惜,不如随朕入长安,日夜请教。“李晔抛出了橄榄枝,不为别的,就为他这份诗才。 盛世必有华章,崛起的大唐,若是没有三两个灵魂诗人,岂不可惜? 没想到贯休直接拒绝了,“老僧闲云野鹤,惯于山野之间,进不得华楼,陛下若是悯惜老僧,何不准许老僧重建香积寺?“ 对寺庙李晔非常警惕,也是源自中唐杜牧一首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唐廷的衰微,跟懿宗大兴佛教不无关系。 懿宗广建佛寺,大造佛像,布施钱财无数,大规模法会道场空前兴盛,贵族豪门纷纷响应懿宗的爱好,拜佛礼佛,佛门是昌盛了,百姓的负担更重了。 黄巢振臂一呼,走投无路的百姓云集响应,社会秩序大更迭,不仅动摇了唐廷的根基,也顺带摧毁了不少佛寺。 一想起这些,李晔心中明镜似的,贯休批评自己不闻乡野啼饥号寒之音,当年佛教昌盛的时候,侵占大片田地,蓄养农奴,也不见得有多仁慈。 不过,存在既合理,佛教存在了两千年,在后世依旧昌盛,扎根中华文明之中,繁荣昌盛,可取之处也是有的。 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 而且陇右、河西,佛教依旧是主流,广袤的西域,佛教依旧占有重要地位,有非常大的群众基础,也算一股不小的势力。 李晔不得不慎重。 这些私底下的考量,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宣之于口。 “大师有此心,朕怎会不允?朕幼年时,父皇大兴佛教,朕亦承蒙佛光照拂,今国家蒙难,佛门萎靡,香积寺牵涉大唐国运,正好可作天下佛门之典范,即日起,封为禅月大师,正三品,属鸿胪寺,赐紫衣,招属僧人,皆在鸿胪寺登记造册。“ 贯休虽是大师,但毕竟不是真佛,只要是人,总有动凡心的时候,“老僧拜谢皇恩。“ 这年头和尚都有提刀砍人的。 钱锣手下大将顾全武,人称顾和尚,就是早年在庙里混不下去了,下了山。 贯休若真是闲云野鹤,也不会处心积虑的留在香积寺。 现在佛门也是虚弱的时候,堵不如疏,正好捏在手里,以鸿胪寺管控起来。 至于贯休能力如何,就看他以后表现了。 大雪停了,李晔才在亲卫都的护卫下回到长安。 战事暂时告一段落,但更多的事物滚滚而来。 阵亡将士的抚恤,有功将士的提升,还有俘虏的处置,以及投归而来的党项人安置问题。 梁军俘虏不用说,也是百战精锐,不过杀气太重,李晔不敢贸然将他们整体吸纳,而是打散分入各营辅军之中,先适应环境,再让忠义堂给他们进行思想改造。 见识过党项人的骑射之后,李晔也没觉得多牛叉,不过这是因为野利景荣用错了地方,轻骑兵属于战略力量,侵扰敌后,打击粮道,骚扰敌军,追亡逐北,这些才是他们的强项。 与甲骑正面硬刚,绝对是以卵击石。 李晔觉得重骑兵和长矛方阵,才是这时代正面战场上的王者。 不过野利景荣为唐廷冲锋陷阵的精神还是值得肯定的。 深思许久之后,李晔决定再建骁骑都,以骑兵为主,选拔军中锐卒六千,无论番汉,只要马术精熟便可,三千为轻骑,三千为重骑,每人双马。 坊州有马四千,加上韩遵送的一千,缴获梁军的八千战马,绰绰有余。 周云翼、高行周各分一千,剩下补充给薛广衡的斥候营。 轻骑兵还好说,重骑兵不是说建就能建的,关键是盔甲问题,步兵甲和骑兵甲不太一样,马甲更是难寻。 比马甲更难寻的是铁匠。 短时间内,李晔只能把台子抬起来。 阵亡者的抚恤,李晔从不失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些没做到位,谁敢冲锋陷阵? 此次大战,唐军最大的伤亡在渡河大战,阵亡四千,伤五千,残一千,还有不少失踪者、逃跑者,失踪者也被李晔计入阵亡名单,按规制发放补助。 逃跑者活着回到家乡,李晔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从军中除名,没有追究,这年头能活下来也不容易,求生是人的本能,历次大战,不论敌我,都有怯战者。 整个禁卫军都被打残,拓跋云归的禁卫右军伤亡最惨重,其次是周云翼的禁卫左军,没办法,他们先是面对梁军大将李思安,后又直面朱温。 当军功曹人员把有功将士名单递上来的时候,李晔吓了一跳,一大摞,前后有一千三百多人。 李晔仔细查看,除了一些都头、指挥使,大部分都是普通士卒。 比如一个叫姜怀山的普通士卒,一人刺死梁军十四人,还生擒敌方都头两名。 上了名单的,最少也是斩首三级。 大唐其实有军功计算方法,名为勋官十二转,承袭自北魏,从最低一级的武骑尉到最高一级上柱国,一个普通士卒杀一敌一转,二敌两转,四敌三转,最高十二转需要一千零二十四转,这冷兵器时代是不可能做到的。 除此之外,还分上阵、中阵、下阵。 各阵里面又分上获、中获、下获。 异常繁琐。 大唐前中期,政治清明,军功统计还算公正,到了中晚唐,战事频仍,吏治腐败,军纪废弛,杀良冒功冒名顶替等等,分到普通士卒手上的少之又少,于是士卒对朝廷也离心离德,既然分不到,就自己去抢。 李哗现在庙小,玩不起这么复杂的勋官十二转。 但有功将士不能不赏,军中肯定没有这么多职位。 干脆弄出一个武贲出来。 武贲就是虎贲,给李唐的老祖宗李虎避个讳。 军俸比战兵增加一倍,优先提拔为伍长、什长、都头,见长官不需行礼,名字贴于天心阁侧壁之上。 给不了军职,就要给钱粮和荣誉。 只要皇权和底层士卒维系在一起,就不怕单独的将领造反。 授勋当天,一千三百二十七名武贲,全部邀请到紫宸殿前广场。 李晔亲自给他们发放青色圆领袍,赐以宫中收藏的横刀,每人勉励一句:为国尽忠,重振大唐! 什么事都要有个仪式感,国家如此,个人也是如此。 仪式不仅加深了武贲将士对大唐的认同感,也加强了大唐的神圣性。 让李晔觉得自己的大唐不再是草台班子。 即使战场上厮杀的汉子,此时个个热泪盈眶。 荣誉是军人性命。 彪悍豪勇的西北大汉就是吃这一套。 章节目录 解除宵禁 关中的大雪停了,但洛阳的大雪依旧纷纷扬扬。 梁军的辎重补给皆在洛阳,朱温攻伐河中,曾在洛阳周边补下三道防线,骁将王檀七千人驻守渑池,贺德伦五千人守新安,假子朱友恭五千守孟津。 自渑池而东,一路承接崤山之险,但李克用十万大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长驱直入,王檀、贺德伦皆不敌,退入洛阳城中。这么大的雪,依旧没有冷却晋军的战意。 十万大军攻破渑池、新安之后,长驱直入,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沿途小城,一鼓而下,十万晋军顿兵洛阳城下。 洛阳张全义虽然起身黄巢,但文治武功皆非凡俗,治理洛阳近十年,招抚流亡,鼓励耕桑,使洛阳地区成为朱温手下产粮重地,其麾下当年也是黄巢悍卒,又吸收了诸葛爽部众。 当年在李存孝、李罕之的围攻之下,坚守了整整一年,啖木屑以为食,求救于朱温。 朱温赶走李存孝李罕之后,张全义臣服于朱温。 在张全义最虚弱的时候,晋军都没有攻下洛阳,现在的洛阳城被张全义经营了五六年,又有汴州的物资囤积,可谓是兵精粮足。 将近一个月的攻城大战,洛阳城依旧屹立不倒。 在盖寓和郭崇韬的建议下,李克用命李嗣昭李罕之攻孟津,下河阳,打通昭义至洛阳的补给线。 一旦晋军打下洛阳,等于是在朱温心口剜下一块肉,而且朱温攻下河中也变成了飞地,河东、昭义、河阳、东都畿四地连成一片,反过来包夹河中的朱温。 如此局面,朱温不得不放弃进攻关中,转身回扑李克用这个二十年的宿敌。 不过李克用以李存信领一万蕃汉重兵把守新安,七万梁军不得寸进,在新安城下鏖战多日,朱温用尽各种办法,始终未能攻破城池。 大雪降下,泼水成冰,两日之间,雪深及膝。 梁军进攻更加不利,朱温无奈,只能调回潼关之下牛存节部,又令丁会统帅河中府、绛州梁军北进,威慑隰州。 上天是公平的,大雪降下之后,朱温攻不下新安,李克用更攻不下洛阳,整个河中、洛阳地区的战事,都渐渐停歇。 “李克用攻打洛阳的确是一手妙棋,不过晋军深入腹地,只待雪停,我军拿下新安,再锁住孟津,晋军便是瓮中之鳖。”李振穿着一件厚实的白裘,烤着帐中的炭火。 一连串的不顺,让朱温脸上多了一重忧色,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这个老对手的难缠。 寇彦卿道:“大王可是在忧虑洛阳战事?” 朱温摇摇头,“苍天不助本王,若非大雪,定教李鸦儿留在洛阳城下。” 帐中一将沉声道:“依末将看,此场大雪恰恰是苍天助大王建奇攻!” 朱温眼神一亮,看着说话之将,“正臣有何妙策?” 此人正是朱温手下大将张归霸,字正臣,张归厚之兄,黄巢悍将,投奔朱温以来,冲锋陷阵,屡次击破蔡州军,多次于阵前斩杀蔡州大将,朱温称赞其媲美汉光武大将耿弇,在梁军中地位仅次于葛从周、丁会、庞师古,深得朱温重用。如果目前李嗣昭是晋军第一猛将,张归厚就是梁军的第一猛将。 张归霸道:“昔日李愬雪夜下蔡州,我军兵精将勇,区区一李存信,安能挡我大军?” 李存孝的反叛,一半原因在李存信身上,屡次进谗李克用,李存孝被诛,李克用毒杀康君立,却对李存信一如既往的信任,这次还令他防守新安。 李振伸手,安安静静的烤火。 长安。李晔也在烤火,不过不在宫中,而是在将作监的铁匠铺中。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潼关之上,厅子都的装备给了李晔极大的冲击。 连珠弩、花纹横刀、甲胄,无一不是精品。 “此刀以陨铁反复锻打而成,所需人力、物力超出普通横刀几倍,没有陨铁,关中无法仿制。”将作少监尉迟康道。 消灭厅子都之后,他们的装备都被收集起来,不过这种带有花纹横刀,只有两把,不是俗物。 李晔也没抱太大希望能仿造,但凡神兵利器,都是千锤百炼而来,不仅要上好材料,还要手艺精湛的匠人。 这时代,铁匠属于抢手货,长安历尽磨难,剩下的铁匠不多,打制农具没问题,打制普通刀剑也没问题,但想出精品就很难了。 “弩呢?这种弩你们能不能仿制?”李晔抱着一丝希冀看着尉迟康。后者面露难色,“此弩太过精良,短时间内恐怕不能仿制。” 李晔失望至极,后悔当时没好好读书,对力学结构一窍不通,“你们多长时间能弄出来。” “回陛下,将作监最缺少的是能工巧匠,若人能补齐……” “这么大的一个关中,难道找不出几个工匠?”李晔还真不信了,只是打把刀,造个弩,又不是造蒸汽机,造核弹。 “传令,将作监招人,一技之长者皆可入选,一月五斗粮。”李晔回头看着尉迟康,这人胡子一大把,都已灰白,一看就不是搞技术的,“朕给你两个月,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连珠弩你造不出,普通弩总能弄出些吧?” 尉迟康战战兢兢拱手:“臣必竭心尽力。” 提起横刀和连珠弩,李晔就想起他的主人,“杜晏球怎么样了?” 薛广衡咬牙切齿道:“此人甚是顽固,多次寻死觅活,关了五天禁闭,仍旧不松口,严刑拷打均是无用!” 杜晏球能被朱温看重,统领厅子都,肯定有其独到之处。 现在的朱温还是天下最雄才大略之人,暴虐残忍是其一面,知人善任是他的另一面。 “算了,你这样就是杀了他也不会屈服的,把他放入辅军,派人暗中盯着他即可。”李晔想起杜晏球在最后一刻没有射出那一箭,也算是不杀之恩。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辅军劳动改造,忠义堂思想教育,杜晏球就算是一块铁,时间长了,也能把他融化。 一场大雪,长安银装素裹,掩盖了不少残破萧瑟。 随着一场场的胜利,加上今年的丰收,百姓的日子好过了一些,但也只是好过一些,城里流民依旧很多,乞丐窝在墙角瑟瑟发抖,最让李晔无法忍受的,是还有光着脚的孩子在雪天里,衣衫单薄,面色发青。 这段时间只顾忙着除了大战之后的抚恤、奖赏,对涌进长安的流民忽视了。 长安城内,天子脚下都是这般光景,可想其他州县是什么场景了。 看来贯休说的不算错,自己爱兵,却不惜民。 李晔穿着一身寻常衣服,戴着毡帽,内穿软甲,亲卫也是护卫打扮,没被人认出来。 看着天色尚早,就进了一家酒楼。 酒楼里生意火爆,快坐满了,掌柜一见李晔一伙人的气势,就知道是豪客,忙把李晔往二楼阁楼上引。 在宫中住久了,就是想沾沾人间烟火气,就让店家寻了角落两张桌子,点了一些菜,要了些酒。 李晔一帮人进来,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目光。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现在都鸦雀无声,眼角斜瞄看着他们。 李晔觉得无趣,随意吃了一些,就走了。 章节目录 长安风雪 门外稀稀落落的三两行人,这天气还在外奔走的,都是一些面色愁苦之人。 这个冬天,每个人都很难熬。 看着他们,李晔心情就低落下去,国力比的就是民力,一个死气沉沉的长安,如何能支撑李晔重振大唐? 除了面色愁苦的百姓,还有脚步匆匆的年轻人,看样子像是书生,穿着粗布麻衣,身形瘦弱,背上背着大大的包袱,在佝偻着背。 中唐之前,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文人都是能提剑上马的,不惧塞北风沙,亦不惧刀光剑影。 而中唐之后,文人的气质发生了明显变化,不再慷慨激昂,而是关注民生疾苦,或者纵情山水。 不只是文人,整个中土的气质也在不断的疯狂杀戮中发生明显的变化。 武人心理扭曲,文人更加懦弱。 盛唐之时,文武是不分家的,武将也能在马上赋诗,文人也能提刀砍人。 正思索间,转过一个拐角时,一人撞在李晔怀中。 “大胆!“薛广衡和亲卫紧张兮兮的拔刀。 比他们还紧张的是撞李晔的人,张着嘴,眼神恐惧,半天才说一句:“宋某、某莽、撞,冲撞阁下。“ 好歹李晔也是上过战场的,总不至于被面前这个文弱书生撞倒。 “无妨,无妨,这么冷的天,何以行色匆匆?“令薛广衡收起横刀,好奇的打量面前书生。 书生颇为有礼,后退几步,冲李晔拱手行礼,“在下进京赶考,寻不到客栈,因此慌乱。“ 现在才十一月末,离二月份的春闱还有两个多月。 “你是何方人士?“李晔温言问道。 大概是天气冷,书生全身有些抖,竭力维持声音平稳,“在、下洪州人士,“ “这么远?“李晔有些惊讶。 没想到朝廷科举,对他们还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仔细想想,也是正常,现在武人们闹的正凶,杀来杀去,文人们只能靠边站,也只有一些天赋异禀如敬翔、袁袭才能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各位节度使老爷们的重用。 但这世间大部分人是都是天赋一般的,特别是读书人十年寒窗,碰上唐末这个秩序大乱的时代,一身所学全部打了水漂。 朝廷开了科举,等于给了他们一丝光明。 所以天下读书人,如飞蛾一般,寻着这丝光明而来。 “阁下赶快寻个地方歇息,一旦过了酉时,便要宵禁,被缇骑捉到,会被关进大理寺拷打。“书生好意提醒。 李晔瞥了一眼薛广衡,“你快去帮这位先生寻个落脚之处。“ 书生愣了一下,对李晔拱手称谢。 长安身为帝都,历来管控极严,一更三点敲响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点敲响晨钟后才开禁通行。 鉴于汴州细作的无孔不入,长安的宵禁更加严格了,酉时一过,便有士卒巡逻。 李晔暗想这么下去不是个事,搞得人心惶惶的,夜生活也是gdp的重要组成部分啊。 回到宫中,连夜令刘全礼设置粥棚,被子什么的没有,就广开篝火,供流民乞丐取暖。 第二天天一亮,就让李渐荣把流民乞丐全部收入皇庄,孩子收入武营之中。 武营中全是孩子,这一年李晔重心投入在军旅之中,有些遗忘他们了。 再次来到废弃的大明宫中,以为会见到活蹦乱跳的孩子。 但眼前的景象让他失望了。 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单薄,瑟瑟发抖,跟长安城中流浪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只有一些年纪大的孩子,列队站在寒风中,穿着草鞋,露着脚趾,他们背后的茅草屋,也跟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几个宫中宦官,维持他们的秩序,想要给李晔一个好印象。 不止这些孩子,就连请的教习先生,也是一副贫困潦倒的样子,一个个在寒风中哆嗦着。 李晔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这不是他想要的,“李渐荣呢?“ “李夫人在皇庄统计民户。“宦官畏畏缩缩道。 李晔心中一叹,毕竟是女流之辈,让她管着这么大的摊子,已经是难为她了。 关中虽是丰收,但大战频频,消耗颇多,李晔自己也是顾东顾不了西。 一念及此,心中的不满也就消散了很多。 人的成长,大多在少年之时,人生观的形成也在这个时候,如果李晔的武营带给他们的只是饥饿、寒冷、恐惧、阴暗,他们又怎么会成为大唐的后续力量? 这些孩子中,还有一些是烈士之后。 李晔冲寒风中站立的孩子们弯腰拱手,“是朕对不住你们。“ 全场呆如木鸡。 李晔也不管他们听没听懂,令薛广衡取来刚刚缝制的两千件羊毛裘,又驱来三百头羊,全部宰杀,以小锅炖煮,算是一个简易的火锅。 贫穷是这个时代的底色,即便在盛世,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也吃不到两口肉。 穿上了羊裘,孩子们脸上才升起一两抹血色,闻着肉香,一个个口水直流。 碟筷分发完毕,都望着李晔,李晔微笑道:“吃吧。“ 孩子们欢呼着大吃起来。“慢些,慢些,不要烫着。“管事的宦官好意提醒。 “先生们也过来吃些。“教习先生们都矜持着,虽然流着哈喇子,但还是想在李面前维持读书人的体面。 听到李晔邀请,赶忙擦掉嘴角口水,围拢在李晔身边。 李晔也不端什么皇帝架子,温声道:“今后有什么需求,可以直接跟朕说。“ 以前是没办法,也没时间,但现在随着接连的胜利,物资也稍微充盈了一些。 其中一个教习囫囵吞下一块羊肉,放下碟筷,向李晔行了一个叉手礼,“陛下宅心仁厚,真乃万民之福,小民观陛下之意,不是简单的收容孩童,而是要培养他们,待其长成后,为大唐效力。“ “哦?“李晔来了兴趣,不愧是读书人,眼力还是有的。 李晔的想法就是底层逻辑,走群众路线,治军是如此,治国也是如此,站在绝大多数的百姓一面,自然就立于不败之地。 王仙芝黄巢弄出这么大阵仗,不就是唐廷腐朽,得到了百姓的支持? 当然,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可能终李晔一身都无法完成,甚至比重振大唐更为宏伟。 “陛下初心虽好,只是实施不当。“ “大胆!“宦官尖着嗓门道。 教习赶忙跪倒在地,“小民妄言,陛下恕罪。“ 李晔瞪了宦官一眼,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叫什么名字?“ 教习头都不敢抬,“小民陆敬。“ “朕让你全权管理武营,你能做到吗?“ 陆敬抬起头,眼中全是不可思议,“小、小民尽力为之。“ “好,朕今天就把武营托付给你。“ 看着在寒风中摇摇晃晃的茅草屋,李晔心中一动,叫来韩屋,提议把长安城的坊墙全部拆除,移到大明宫修建房舍。 长安一百零八坊,每坊都以坊墙相隔,百姓都被限制在坊院之内,虽说便于管理,但在李晔看来,也限制了民间的活力,也加剧了阶层的固化。 韩屋显然不明白李晔的用意,“目今天下纷扰,拆除坊墙,岂不是让百姓互相流窜,一有风吹草动,立即风声鹤唳?“ “若是长安百姓都反对朕,朕这个皇帝坐着也没什么意思,朕连朱温十万大军都不惧,又何惧长安风吹草动?“ 韩握半天都没说出话来,不过以长安目前的人口,拆不拆坊墙无关大局,也就没有激烈反对。 “还有一件事,从今日起,宵禁取消,加派皇城防守即可。“ 章节目录 用兵,不能循规蹈矩 “陛下不可,城中流民甚多,人心不定,若是取消宵禁,恐生祸端。“韩握谏言道。 李晔一想也是,宵禁完全取消,也不利于城中安定,“那就延迟到三更之后。“ 韩握拱手应命。 刚回到寝宫,就有小黄门来报,裴贞一来了。 要说现在李晔最怕见到的人是谁,肯定非她莫属。 自从裴枢莫名其妙遇刺之后,李晔就有意无意的躲着她,这次被堵了个正着。 “陛下,你可要为臣妾做主啊。“裴贞一上来就哭哭啼啼。 李晔一阵头大,见到她就像见到债主一样,“薛广衡,你查到幕后真凶了吗?“ 薛广衡在殿外听到声音,赶来殿内,见了裴贞一的讨债的架势,吞吞吐吐道:“回、回陛下,还没有。“ 话刚说出来,裴贞一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陛下分明是在搪塞臣妾,真凶还用查吗?不就是赵崇凝下的毒手?“ 李晔脑门上全是汗,偷偷挥手让薛广衡出去,“爱妃不要乱说啊,没有证据,朕也很难办啊。“ “我们裴家也就这两个兄长有些出息,现在去了一个,我们裴家怎么活啊。“ “有那么严重吗?“ 不说还好,一说裴贞一又哭的死去活来,还往他身上倒,眼泪直接往衣服上蹭。 李晔算是见识到女人的厉害,不过她一口一个裴家,让李晔心中有些不舒服,都说胳膊肘往外拐,她的心思却还在娘家,“裴枢之事,朕会给你给你们裴家一个交代,但爱妃不要忘了,你现在是大唐的河东夫人。“ 裴贞一哭声戛然而止,楚楚可怜望着李晔,“臣妾、记住了。“ 本来见了她,还有些其他的兴趣,这么一闹,两人兴致都淡了,说了一些安慰的话,裴贞一自己识趣的回宫了。 大中五年,张议潮击吐蕃,占据河西、陇右诸州,温末群起响应。 吐蕃在河陇地区的统治分崩离析,同年,吐蕃将领将领尚延心以河州、渭州投归唐廷。 但归义军对陇西的统治极其薄弱,其力量也只局限在凉州以西,凉州以东以南,论恐热与尚俾俾连年大战,兵连祸结二十余年,各部纷纷迁往秦州、渭州一带。 屯军河源军的尚婢婢轻敌,大败于论恐热,北逃甘州,为回鹘所灭。 但尚俾俾部将拓跋怀光率五百骑兵奇袭廓州,擒论恐热,数其罪而斩之,献其首级于唐廷。 论恐热和尚俾俾败亡,吐蕃在河陇的势力消减,而此时的大唐,大中之治如同一颗流星划过大唐漆黑的天空。 仅仅十一年后,宣宗开始疏于政事,沉溺于长生术,大兴佛教,宦官权势又呈复兴之势,南方军乱不断。 大中十三年,裘甫农民起义在浙东爆发。 虚弱的唐廷无力掌控河陇,温末人趁势而起,互相攻伐、吞并,逐渐形成一些较大势力。 宣宗命土豪领之,自置牧守。 渭州以南,洮,岷,叠,宕四州,在杜伦家族统治之中,当年黄巢攻入关中,其首领杜伦悉伽还率族人入关中助朝廷平叛。 渭州以西,河、兰、鄯、廓四州则在拓跋怀光家族手中,拓跋怀光死后,其子互相攻伐,聚城自守,势如仇敌。 但无论是拓跋怀光还是杜伦悉伽,对这八州的统治虚弱的可怜。 愠末人起身于奴隶,极具反抗精神,大者千余户,小者百余户,以谷河流而居,力量强大者,动辄攻伐劫掠州县。 但随着李茂贞在河州举起大唐的旗帜,各部众纷纷来投,实力越来越强,引起了拓跋家族的戒心。 只不过寒冬降临,不得不偃旗息鼓。 风雪吹不到的河谷之中,湟水被完全冻结。 一杆杆“李“字大旗,被冰冻住,任由寒风撩拨,依旧垂头丧气。 李晔剥夺了李茂贞的一系列爵位,却没有剥夺他的“李“姓。 也许是这么多年习惯了,李茂贞并没有改回本来姓名,而且“李“字大旗在河州仿佛有种异样的魔力,吸引大量部族前来投效。 “今年真是便宜拓跋珲了,若非大雪,河州旦夕可下!“李茂贞一身胡裘裹得严严实实,对身边一众将领道。 “大帅所言不差,等明年冰雪消融,就是我军拿下整个河湟之时!“义子李继颜道。 李继颜是李茂贞从凤翔带出来的唯一义子。 在军中地位只在李茂贞之下,张行瑾初来乍到,虽得李茂贞看重,但还未融入核心圈子。 来到河西之后,李茂贞也低调了许多,只以大帅自称。 “何必等到开春?“张行瑾忽然道。 此言引起李继颜的极大不满,两人差不多的年纪,一样的锋芒毕露,张行瑾自然就成了李继颜的眼中钉,“哦,难道你还有什么良策不成?“ 李茂贞也来了兴趣。 张行瑾道:“此谷虽然可遮挡风雪,但不足以养兵,西北苦寒之地,开春要等到三四月份,我军困守此地,只能越来越虚弱,温末各部一见我军势弱,必然引众而去,等到明年,还有什么力气攻打河州?“ 李继颜不屑道:“危言耸听。“ 是不是危言耸听,李茂贞心中最有数。 温末部众拖家带口而来,军中已然乏粮食。 李茂贞派出数支骑兵,四方掠夺,初期还有所斩获,但随着大雪封山,斩获越来越少,甚至派出的骑兵都不见了。 为了熬过寒冬,李茂贞准备杀马充饥。 “继续说。“李茂贞眉头紧锁。 “兵者,诡道也!如此天寒地冻,拓跋珲不会想到我军在此时攻城,必然无备,末将才,愿率本部人马,潜入河州城中,父帅驱大军随后,河州一鼓可下,有了河州,父帅举起大旗,振臂一呼,何愁四方之众不聚?若如此,则父帅大势成矣。“ 自从被李晔削夺潼关指挥使之后,张行瑾研读兵法,今日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好歹李茂贞也是纵横西北的枭雄,虽然被赶出凤翔,但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听了张行瑾的话,眼中精光闪闪,“我儿可有把握?“ 现在的李茂贞已经输不起。 张行瑾拱手道:“无论儿臣有没有把握,河州必须打!“ 李茂贞搓着手,眼神逐渐坚决,“好!本帅准了,你放心前去,拿下河州,升你为副帅!“ 张行瑾大喜过望,“谢父帅!“ 李继颜眼中闪过一丝厉芒。 章节目录 杀了我,你们也活不了! 拿下河州,对于李茂贞而言,就有了前进河湟的基地。 河州南锁陇西,西托河湟,北望凉州,历来就被称作河湟重镇,也是丝周之路的重要节点,吐蕃中土茶马互市的重地。 三百名穿着吐蕃服饰的健儿,驱赶着上五百匹战马在冰天雪地里缓缓而行。 好不容易赶到河州,河州城门紧闭。 城上先是用吐蕃语说了什么。 三百骑中有精通蕃话的向导慕容敞站出来回应,他也是大唐遗民,李茂贞刚举起大唐旗帜,他就率一千部众来投,精通河湟各族语言。 张行瑾入李茂贞军中,倾心结交,李茂贞本部人马抱成一团,看不起这些投奔的部族,张行瑾只能退而求其次,结交各部头人,慕容敞与他关系最好。 河陇沦陷吐蕃之手百二十多年,实行高压统治,境内各族,一律辫发左衽,但有违抗者,轻则凿眼断肢,重则全家诛灭,吐蕃语成了官方语言。 张行瑾耐心等待着。 片刻功夫后,河州城门缓缓打开,慕容敞低声道:“守军仍有戒心,少将军当心。“ 张行瑾微微点头,他穿着一身吐番随从打扮,反而是慕容敞衣着华丽,贵族扮相。 众人刚驱马入城,城内即有几百吐蕃兵围拢而来,刀枪并举,收了马匹,却挡住众人。 一个盔甲样式不同唐制的将领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众人的脸,又对慕容敞大声嚷嚷着什么,慕容敞则低声下气,仿佛在哀求一般。 吐蕃将领哈哈大笑两声,又说了什么。 慕容敞犹豫了一会儿,低声对身边的张行瑾道:“他们让我们交出武器。“ 张行瑾皱了皱眉,这伙儿吐蕃人来势汹汹,没有武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但此时已经容不得考虑,张行瑾率先解下腰间弯刀,走过去双手呈上。 吐蕃将领拿起弯刀,“锵“的一声拔了出来,刀光一闪,破风声已在张行瑾头上呼啸。 一百种念头在张行瑾心中闪过。 若是从前,他早已暴起,一拳击向此人的下巴。 但现在他什么都没做,任由刀锋斩断他头上的几缕发丝。 身后部众“锵“的一声,也拔出刀了,双方立即剑拔弩张。 慕容敞一言不发。 张行瑾一动不动。 吐蕃将领眼中凶芒渐渐变成欣赏之意,大喝一声:“拔度。“ 旋即亲切的拍拍张行瑾的肩膀。 张行瑾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但明白自己的危险暂时解除了,回到队伍中。 慕容敞心有余悸的低声道:“他称赞你勇士。“ 吐蕃将领一挥手,士卒纷纷收起刀枪。 张行瑾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原来只是一个试探,幸亏没有轻举妄动。 不过这个吐蕃将领的心思当真细致。 河湟虽然不缺马,但没有一个势力会嫌自己的马多,这五百多匹战马,加上三百马贼的投诚,更没有人会拒绝。 有惊无险的通过试探之后,他们被安置在城中东边最偏僻的角落,左右都是牛羊厩,冰雪都掩盖不了腥膻之气。 河州虽然是重镇,但比起关中城池,破败太多,一些明显的唐风建筑无比破败的矗立在风雪中,仿佛永不屈服的战士,周围歪歪扭扭搭建着低矮的木屋,还有吐蕃样式的圆顶石屋。 “这是把我们当成了牛羊?“张行瑾身边有人小声嘀咕。 张行瑾也是郁闷,好歹也是率部来投,拓跋珲就这么招待自己? “刚才为难我们的人叫赖力,吐蕃人,是拓跋珲手下将领。“慕容敞在河州游荡多年,自然对河州城有所了解。 “我刚才听不懂吐蕃话,他就没有疑心?“张行瑾回想着自己的破绽。 “不懂吐蕃话很正常,中土大乱,很多唐人涌入河陇,河陇山高水长,不服吐蕃统治的各族人,四处游荡,自然也不会说吐蕃话。“ 张行瑾点点头,让士卒都抓紧时间休息。 赖力虽然收走了他的刀,但没有收士卒们的刀,为了不引起河州守军的怀疑,士卒们都只穿着一些破烂皮甲,蓬头垢面,带着弯刀。 在雪地里走了这么长时间,士卒又冷又饿,只得拆了一些木栏,生火取暖。 没想到火刚刚燃起来,赖力又来了,不过这次没有敌意,而是带来酒肉。 赖力似乎非常欣赏张行瑾,执意要让张行瑾一起喝酒。 慕容敞拦都拦不住。 只能硬着头皮夹在二人之间充当翻译。 几口酒下肚,三人就热络起来,赖力一个劲的让张行瑾加入他的麾下。 张行瑾有些不明所以,慕容敞解释道:“河州各族混杂,拓跋珲管不过来,便让各部自行管理部众,时日一长,各部自行其事,自招兵马,拓跋珲部众都是吐谷浑人,赖力部众最少,所以扩兵最积极。“ 张行瑾心中纳闷,这不是找死吗?不过这样鱼龙混杂,似乎活动空间更大。 “拔度、拔度!“赖力举起酒囊大声道。 张行瑾也冲他举起大拇指,“拔度。“ 没成想,赖力扔掉酒囊,结下弯刀,跳到场地中央,摆了一个架势,“拔度!” 慕容敞道:“他邀你摔跤。“ 张行瑾不上也是不行了,赖力一看就是豪爽人,贸然拒绝只会被他看不起,只能咬着牙上了。 两人身高差不多,但赖力一身彪子肉,极为壮硕。 喝了酒,赖力兴致极高,大声呼喊,交手只一个回合,张行瑾就被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 赖力带来的人纷纷大笑。 张行瑾一把从地上跳起,刚要再摔,四周却响起兵甲铿锵之声。 一人用别扭的腔调喊道:“你们是唐人!” 这一声喊,让周围士卒全都警觉起来。 吐蕃兵四面围拢过来,人人弯刀出鞘,杀气腾腾。 一人越众而出,高高瘦瘦,唇上留着三撇黑须,长相、神态极似中土人士,只是一身吐蕃盔甲不伦不类。 “你们骗不了我,你们是唐人派来的细作。“ 李茂贞大张旗鼓,收纳部众,自然会引起河州城的警觉。 张行瑾正在思索如何辩解,赖力已经迎了上去,叽里哇啦的说了一阵。 两人异常气愤的吵了起来,甚至赖力一把将对方推到地上。 那人似乎有些怕赖力,不敢跟赖力动手,眼神阴毒的盯着张行瑾,“你们一定是细作,我这就去禀报城主。“ 说罢,带着一众吐蕃兵就去了。 赖力拍着张行瑾的肩膀,又说了什么。 慕容敞翻译道:“他说有他赖力在,李承圭奈何不了你。“ “李承圭?怎么听起来像是个唐人?“张行瑾惊讶道。 慕容敞叹气道:“此人是拓跋珲的谋士,祖上是陇西李家之人,后吐蕃侵夺河陇,李承圭祖上带头投降吐蕃人。“ 张行瑾暗暗咋舌,李唐宗室不是号称起于陇西李家吗? 如今仿佛世道颠倒过来,吐蕃人赖力要保他,唐人李承圭要害他。 张行瑾捡起地上的弯刀,重新挂回腰间。 过不多时,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李承圭领着一个华服左衽带着青色高帽的人过来。 “此人就是拓跋珲,河州城主。“ 张行谨微微眯着眼,打量渐渐走进的人,拓跋珲鹰钩鼻,深目广额,带着高帽,仿佛一只人型秃鹫。 常言说面如其人,长成这个样子,估计也不是什么善类。 李承圭仿佛狗儿一般乖巧,低头哈腰,说着什么,拓跋珲不住点头,身后跟着几百甲士。 慕容敞低声道:“看来事情难办了,拓跋珲对李承圭言听计从,弄不好我们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张行瑾嘴角微微卷起,“擒贼先擒王!“ 慕容敞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张行瑾整个人已经迎上前去,单膝跪在拓跋珲面前三步距离,周围亲卫纷纷挡在前面。 “秦州唐民率部众来投,望拓跋城主收留。“ 拓跋珲明显听懂唐话,怔了怔,“你是唐人,为何不投唐帅?“ 张行瑾把头垂的更低,半真半假道:“因为我们是大唐皇帝派来,告诉城主一个秘密。“ “哦?“拓跋珲身体往前凑了凑。 “唐帅李茂贞本就是大唐逆贼!“最后一个字说完,张行瑾身体如豹子一样窜了出去,在亲兵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将面前的拓跋珲和侍卫撞翻在地。 这下不止慕容敞目瞪口呆,连一旁的赖力也呆住了。 谁也没想到张行瑾胆子如此之大。 但正因为谁都没想到,张行瑾才有了成功的可能。 周围一片混乱,亲兵怒吼连连。 就在这个时候,地上的张行瑾大吼一声:“不得妄动,否则杀了你们城主!“ 张行瑾一手掐住拓跋珲喉咙,一手持刀抵在其背心。 以河州为界,河州之西之北,吐蕃影响力大,之南之东,大唐影响力大。 河州其实就是大唐吐蕃文明的交汇点。 随着吐蕃残酷百多年的头统治,境内会说唐话已经非常之少。 绝大部分人听不懂张行瑾的话,但看得懂他的意图。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杀了我,你们也活不了。”拓跋珲也算识相。 章节目录 放手一搏,比等死强 “叫你的人退下去。”张行瑾得意的冷笑。 拓跋珲以吐蕃语说了几句,亲兵你望我,我望你,后退三步。 赖力冲着张行瑾怒吼。 张行瑾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对不住了。” “只要你放下武器,城里的一半财物都是你的。”拓跋珲还没有看清现实。 张行瑾道:“按我说的做,可以保你一命。” “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带你回归大唐。”张行瑾命己方士卒向他靠拢,有拓跋珲在手,沿途自然无人敢阻拦。 就在张行瑾以为胜利在握的时候,地面震动起来,大队的步卒骑兵涌来,四个穿着吐蕃盔甲的将领各站在本部之前,目光如野狼一般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李承圭叽里哇啦的向他们说明情况。一个魁梧将领站了出来,盯着张行瑾,以唐话道:“放了城主,留你一个全尸,否则尔等尸骨无存。” 张行瑾愣了一下,这不像是来谈判的,反而像是来杀人灭口的。 他还没说话,拓跋珲怒道:“图兀钦,你想造反吗?” 图兀钦回以阴冷笑容,“河陇之地,本就是我大吐蕃的领土,而你们吐谷浑人,在当年不过是我们军奴。”说完,又以吐蕃话向身后士卒说了什么,士卒纷纷振臂而呼。 “图兀钦你不过是吐蕃下等人出身,凭什么当城主?”左边一员黑脸将领怒斥道。 “拓跋家已经是衰弱的老虎,跟着他们只能被群狼吞噬,骨肉渣子都不剩,你们拓跋家不行了,就不要连累大家跟着一起送死。”南面一个红脸将领道。 只剩下西面将领一句话没说,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这些人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的,居然都会唐言。 张行瑾傻眼了,兵书上说擒贼先擒王,现在王也擒了,怎么贼一点儿也没有服软的迹象? “你真的是城主?” 拓跋珲面露苦笑,“现在你看到了吧,擒住我也没用,他们就是想我死。” 几人的争吵还在继续。 “你这个城主是怎么当的,这些人如此桀骜不驯,你都管不住?”张行瑾一脸鄙夷,大唐乱成了一锅粥,这河陇更加没有秩序可言。 拓跋珲脸色难看道:“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如我们合作怎么样?” 张行瑾顿时来了兴趣,“怎么合作?” “你的人加我的人差不多七百,足以抵挡他们一阵,城北我的人马就会赶来。” 张行瑾略一思索,松开掐他脖子的手,放下弯刀,“城北有多少人?” “五千本族人马,足以杀光他们!”拓跋珲言语间带着怒火。 张行瑾看了看四周围成铁桶一般的敌人,不下四千人,至少有一半以上的骑兵,他们不需要冲锋,只需要从四面平推过来,就能踩死自己和拓跋珲,“来不及,在你的人赶来,他们只会更加团结,全力对付我们,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两人本来是生死之敌,现在反而成了同舟共济的难兄难弟。 越是凶险,张行瑾反而越是平静。 他想起最早的时候,陛下曾给他们讲过班定远三十六人定西域的故事。 一股巨大的使命感让他热血沸腾。 “放手一搏也比等死强。”拓跋珲凶相毕露。 张行瑾道:“你手下好像并不和睦,难道真没人效忠你?” “效忠?河陇之人只向强权效忠,一旦虚弱,就会被人吃的骨头渣子也不剩。”拓跋珲摘掉头上的高帽,露出秃话就是最好的回答,这个人还真是废物,连本族人马都无法掌控,也不知道十多年是怎么在河州混的,还想收自己当义子,张行瑾越想越气。 就这情况,就算自己不来,恐怕过不了两年,这人也将死在部下的叛乱之中。 不过就算拓跋珲是一滩烂泥,张行瑾也得捧着。 李承圭叽里哇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图兀钦一声令下,手下士卒一手拿刀,一手抱着茅草往上冲。 城楼上别的没有,守城的石头擂木倒是不少,直接往下扔,敌人损失惨重,又纷纷回退。 图兀钦破口大骂。 亲自手持刀盾领着亲兵往上冲,城墙之上,也有敌人从东西面城墙攻来。 战斗终于到了玩命的时刻。 三百唐军加上城墙的四百守军,兵力的劣势渐渐显露出来。 四百守军眼见形势不利,已经有人倒戈或是逃跑。 张行瑾大喊一声:“点燃城楼!“ 命令被忠实执行下去。 惨烈的厮杀让拓跋珲两股颤颤,“要不投降算了,图兀钦不会下死手的。“ 慕容敞的眼神也躲躲闪闪起来。 “愚蠢!“张行瑾吼了一声。 城楼大火,在寒风中升起,阶梯上惨烈搏杀,城楼上敌人也从东西两面攻来。 危机时刻,东面城墙上忽然大乱,只见一员吐蕃将领率领部众杀散敌军,大声喊着:“拔度、拔度!“ 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赖力,张行瑾哈哈大笑,“天不绝我,赖力好兄弟!“ 还让慕容敞把这话翻译出去。 “奔达、奔达!“赖力大声回应着。 城墙上有赖力援助,张行瑾全力对付阶梯上图兀钦,这厮扛着盾牌,周围亲兵围拢,如一只缓缓爬动的乌龟一样,令人无处下手。 “木头石头,给我砸!“ 在如雨点一般的木石攻击下,图兀钦也扛不住了,身边亲卫越来越少。 这厮一见情况不对,又往后退。 这一次进攻的失败,让在场的蕃将面面相觑。 当然也不是他们真的打不下来,四千多人,就是压也把这三百人压死了,但有城主的位子在头顶悬着,谁也不肯下死力。 章节目录 拜师 夜越来越深,寒风从天空卷下一缕缕风雪,却熄灭不了城楼的大火。 蕃将们又吵了起来。 而此时南城外响起了如雷一般的马蹄声,还有战马摔倒的惨嘶声。 李茂贞终于来了。 张行瑾大喜,“兄弟们,援军来了,河州城是我们的了。“ 骑兵先到,过不多时,后面步卒扛着长梯也来了。 黑压压的各部族大军兴奋的爬上城墙,不到半个时辰,南城墙上聚集了三千人,开始向其他几面的城墙发起攻击。 城下的图兀钦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没等他动,其他将领一哄而散。 南城门毫无抵抗的被打开。 李茂贞一身明光甲,手持长,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入,仿佛曾经的王者再度回到他的领地,身边全是虎背熊腰的本部精锐,眼神锐利的如同寒星。 如此气势,图兀钦两腿打颤,“噗通“一声,李承圭先跪在他前面,“恭迎唐帅入城!“ 图兀钦也跪在雪地里。 大势已去,见风使舵在河陇并不丢脸。 但就在此时,一支飞箭破空而来,准确的射中李承圭的面门。 李承圭当场殒命,倒在地上。 李茂贞的目光斜向城墙上箭来之处,张行瑾连忙从城墙下跑下来,拜在李茂贞马前,“此人一肚子坏水,伤我兄弟,末将一时没有忍住,父帅恕罪!“ 李茂贞就是不恕罪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为难张行瑾这个功臣,下马扶起他,“你我父子一心,父帅岂会怪责于你,杀就杀了。“ 在凤翔时,李茂贞就擅长演绎父子深情,娴熟无比,在张行瑾面前,也是行云流水一般,令张行瑾心中生出一丝波澜。 又扶起图兀钦,说了一些场面话,安抚住他。 不过图兀钦全然没有刚才嚣张气焰,全身发抖,也不知是天冷还是别的原因,有意无意的离张行瑾远一些。 自李茂贞入城起,河州城已经失去了反抗之力。 到处是屠杀、大火,男人的狞笑,女人的尖叫,孩童的哭嚎,甚至牛羊都跟着鸣叫起来..... 整个河州城在风雪中沸腾起来。 这或许也是河陇的规则之一,这些人打仗不行,但破坏绝对是行家里手,肆意发泄兽性,残破的河州城更加混乱起来。 弱者只能是强者的战利品。 “父帅,河州乃是河湟重镇,以后也将是我军的基业,不可毁于一旦。“张行瑾终于忍不住劝谏道。 李茂贞却苦笑一声:“我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些投归的部众本就是域外野人,不识王化,若要聚拢他们,只能驱之以利,若禁止他们抢掠,他们还会跟着父帅吗?“ 这跟黄巢有什么区别?张行瑾心中一沉,开始后悔帮李茂贞攻下河州,正要再劝,忽然听到城头一阵吵吵嚷嚷。 间或有刀兵之声传来。 “怎么回事?“张行瑾怒斥道。 城墙上一人冷笑道:“河州有逆贼想要行刺父帅,本将解决了他。“ 说着,一颗人头从城墙上抛下,骨碌碌的滚到张行瑾面前,居然是拓跋珲的! 他眼睛睁的大大的,仿佛不相信这是真的。 李继颜提着带血的横刀,在一伙儿亲兵的带领下缓缓走下阶梯,“怎么,二弟想要窝藏刺客?“ 李茂贞蹿入河陇之后,作为唯一的义子李继颜自然而然的升级成大将军,他这个“二弟“喊得亲切,张行瑾却听出其中的挑衅之意。 “你.....“张行瑾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对拓跋珲的印象不坏,至少两人勉强能算是“战友“,而且此人明显心向大唐,若是活着,未来说不得将是自己的一大助力,却不明不白死在这里。 “你们兄弟二人如此和睦,为父深感欣慰,西北天大地大,我们父子三人同心,何愁创不出一番基业?“李茂贞对二人的争执视若不见,豪情万丈道。 长安虽是天寒地冻,但恰恰也是练兵的大好时节。 驻扎在长安城附近的各部全都动员起来,连辅军和民壮也没放过。 自从李晔从廊坊平推到朔方,一路上的民夫也沾到不少油水,对训练的积极心空前高涨。 不少人还憧憬着有朝一日能加入战兵,至少混个辅军也是不错的。 皇帝陛下宅心仁厚,伤残将士一律有抚恤,阵亡者入大唐忠魂碑,更是无上的光荣。 同时禁卫军和天策军互相较着劲。 竞争是人类永恒的主题,李晔干脆来了一个大比武,以都为单位,使用木矛木刀木箭,在长安城外开展了轰轰烈烈的群殴活动,盛况空前。 为了激发将士们的积极性,李晔还拿出了皇家珍藏的三把长塑,五把宝雕弓,六套明光甲,以及七把外形华丽的横刀,当然还有厅子都缴获的两把陨石横刀。 这几乎就是李的全部家当了。 留着也是生锈,李晔干脆拿出来,奖励将士们。 这些奖励东西一出来,辅军也坐不住了,纷纷向李晔请愿加入。 李晔当然来者不拒。 唐末乱世到处都是人才,关键有没有挖掘人才的手段,以及培养人才的机制。 李晔就坐在金光门城楼上,等待第一个登城的勇士。 看着城下近七万人互殴,李晔感觉自己不像一个皇帝,而是一个帮会头子。 “陛下,末将请求参战。“看着城下的“激战“,辛四郎心痒难耐。 这一年半多的时间里,李晔亲眼见到辛四郎像吹气球一样鼓胀起来,一对拳头都有海碗大了,这一拳下去不砸死人? “不行,你老老实实待着。“这次大比武,主要是发掘中下级的人才,高行周、周云翼、拓跋云归、薛广衡、李效奇、李嗣周等一众将领都在城墙上观战,他下去算个什么事。 杨师厚和魏五郎驻守在韩城,没有赶来。 李筠防守潼关,更是来不了。 “辛将军若是有兴致,不妨你我二人比试比试。“高行周也是技痒难耐。 这个提议李哗倒是没拒绝。 高行周取了一条长枪,但辛四郎直接抱着一根大木桩。 李晔吓了一跳,“你是比试还是玩命?“ “无妨,辛将军趁手就行。“高行周不在意道。 两人就在城墙上“呼呼“的打了起来。 一年前两人有过一次交手,那时候辛四郎还是个二愣子,高行周也是初出茅庐的小将。 一年后,经过残酷战火的洗礼,两人都有大幅长进。 辛四郎力气更大了,木桩一人长短,估计有七八十斤,在他手上如竹竿一样轻松,每挥舞一下,便厉风呼啸,声势吓人,砸在雉堞之上,石屑纷飞。 而高行周的枪法更加迅疾,如一条长蛇不断在其手上扭动。 一人如笨熊,一人如灵猴,你来我往,李晔看的眼花缭乱。 周围众将屏住呼吸,看的如痴如醉。 约莫一炷香功夫,最终还是辛四郎落败了。 身上盔甲上全是抽打的痕迹,若是真正战场上,辛四郎恐怕早就没命了,但辛四郎这个搞法,在千军万马中也是人形坦克的存在。 城墙上一片狼藉,石头全是坑洞和枪眼。 “承让、承让!“高行周抱拳拱手,一派宗师气象。 “过瘾!“辛四郎满头大汗。 李晔心中一动,开口道:“高将军,听说你们河北高家两样绝技,一样高将枪,一样四季拳,朕有意让你为唐军总教头,传授拳法枪法如何?“ 高行周一脸难色,“这.....“ 门户之见,古已有之,多少传统文化消失于这样狭隘思想之中。 李晔厚着脸皮趁热打铁,“你们还不跪下拜师?“ 周云翼、拓跋云归、薛广衡、李效奇、李嗣周等几个将领只得朝高行周跪下,恭恭敬敬道:“拜见师父。“ 辛四郎虽然败了,却并没有服气,拱手道:“拜见高师傅。“ 李晔斜了他一眼。 生米煮成熟饭,高行周只能一一扶起几人,“师父不敢当,高家枪四季拳需得从幼年练起,才能有所小成。“ “这个无妨,师父领进门,学艺靠个人,你只管教,能学成什么样,是他们自己的造化。“在后世小说里,高行周的父亲高思继号称五代第一名枪,就是碰见李存孝,也能过上两招。 李晔没指望把他们都培养成猛将,只希望他们能有个基本的防身功夫,毕竟四季拳能流传到后世,肯定有其独到之处。 皇帝都这么说了,高行周只能答应下来。 城下大混战,从早上打到下午,无数关中男儿奋勇往前,希望拔得头筹。 有人头破血流也不退出战场,但这样的混战,只凭武勇肯定是不行的。 虽说是以都为单位,但各军明显有抱团行为,天策军的各部都团结一致,禁卫军各都也团结在一起,双方还无耻的搞出阵列出来,心照不宣的都把辅军当成了开胃菜。 辅军的第十三营,成了辅军硕果仅存的队伍。 其他的十几营一上场,就被禁卫军和天策军合伙挤了出去。 第十三营因为刚刚组建,心知讨不到便宜,蛰伏在外围,才生存到现在。 挤掉辅军之后,禁卫军和天策军正式决裂,你来我往,头破血流。 武器虽然都是木头的,但打在人身上,即使穿着盔甲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去球,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十三营司马赵扩道。 杜晏球瞥了一眼赵扩,心中郁闷,他好歹一个厅子都指挥使,还深受梁王信重,到了这个家伙嘴边就成“去球“。 当然,这也是十三营的规矩,有外号不是耻辱,而是一种荣耀,一般人还没这个资格。 赵扩原是亲卫军的一个什长,在潼关之战中,因断了三根手指,不得不从战兵中退下来,论军功成了辅军司马。 虽然赵扩嘴上不客气,但其实对杜晏球非常照顾,简直把他当兄弟看待,杜晏球几次逃跑,被暗哨抓回来之后,赵扩都没怎么责罚,只是拍拍他肩膀,不知从哪搞来一囊酒给他。 正是这些酒,让杜晏球求死的心慢慢淡了下来。 时间一长,杜晏球的心态也慢慢发生变化,不再想死,也不再想逃了。 “两军打到现在,也差不多了,登城的功劳抢不到,擒将的功劳还是可以抢一些,天色一暗,就是我们的机会,正好浑水摸鱼,混进两军之中,只抓他们的都头。” 赵扩一巴掌拍在杜晏球肩膀上,“行啊,你小子前途无量,待在辅军是浪费了,这次好生表现,我向上面举荐你!” 章节目录 静观其变 大比武的最后一步是攀城,六米高的南城墙扔下十几根绳子。 引起各都疯狂争夺。 若非李晔事先在城下铺了大量干草,光是摔死的人就不在少数。 饶是如此,依然有大量的人受伤,城头上的火把驱赶了夜色。 直至午夜,这场比武才落下帷幕,爬上城墙共有十二人,居然全部是武贲。 表现最出色人李晔见过他的名字,姜怀山,典型的关中汉子,身高体长,面如满月,一股赳赳武夫的昂扬之气,二十三四的年记。 李晔大为赞赏,赏赐了一把从厅子都缴获的两把宝刀。 其他人李晔也亲自赐下各种装备。 虽是举手之劳,但这些武贲们个个异常振奋,嘶声吼道:“重振大唐!“ 将士有如此进取之心,也不枉李晔弄这么大动静。 赏赐之物还有十一件,都这个时候了,李晔也懒得再收回去,“下面还有表现突出者没有?“ 亲卫赶忙下去查询。 过不多时,亲卫便将表现优异者的名录都呈了上来。 杜晏球的名字赫然在列,他所在的辅军第十三营,居然生擒了七个都头,不愧是厅子都指挥使。 看到这个名字李晔还是很欣喜的。 名录上其他人表现也很突出,并不是所有人都以武力突出的,有些都头指挥非常得力,击败数倍之敌的围攻。 这才是李晔举办大比武的真正用意,一个好的指挥者,永远比一个武力突出者珍贵,项羽号称万人敌,还还是败在用兵如神的韩信手中。 二十一人站在金光门城上,捧着自己的赏赐,城下数万大军,疯狂呼喊:“重振大唐。“ 吼声震动长安,仿佛要撕开黑夜。 眼看要过年了,李晔趁机宣布分批放假。 命令传达下去,气氛狂热到了顶点。 “陛下万岁,大唐万岁!“ 城墙上杜晏球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化,被千万人仰视,谁能安之若素? 身后“唐“字大旗随着寒风猎猎作响。 一直闹到寅时,众军才在各级军官的带领下回归本营。 第二日长安城里就开始出现三五成群的人,虽然脱掉盔甲,但那身战场上遗留下来彪悍之气掩盖不住,长安城中各大酒楼纷纷爆满。 要说现在长安城中谁最有钱?肯定是这些当兵的。 除了每月的军俸,还有大战后的赏赐。 不少店家都听说了,陛下为了赏赐有功将士,把整个邮坊都搬空了,开始他们还担心这些人白吃白喝,不过包裹里的绢帛缅钱一拿出来,店家们眼睛都直,士卒出手阔绰,也不难伺候,好酒好菜直接上就是了。 害群之马不是没有,刚有闹事的就被巡逻队提走了。 也有一些人按捺不住,跑去了平康坊的青楼。 军法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逮到了,还是要吃板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花钱如流水,大部分士卒都在长安,或者关中有家室,有能力有眼光的士卒通常也会把家室迁来长安,花上半年的军俸加上赏赐,再东借西凑点,就能在长安买到一处住宅。 随着李晔的军事胜利,长安也在渐渐恢复元气,虽然比不了汴州、成都等地,但在偌大的西北,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大城,毕竟是汉唐故都。 疾风骤雨的乾宁元年就这么有惊无险的过去。 辞旧迎新,第一声春雷还未到来,来洛阳的消息震动天下。 梁军猛将张归霸雪夜突袭新安,李存信措不及手,大败,只率几百人突围而去,却并不敢去见洛阳城下的李克用,而是向北渡过孟津,逃回河东。 朱温尽斩城中俘虏,人头筑成京观。 这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让七万梁军声势如雷,正围困洛阳城的李克用大惊失色,计谋再好,执行者出了问题,也只能徒呼奈何。 梁军趁胜而来,士气正盛,之前被按在洛阳城中的张全义也蠢蠢欲动起来。 最麻烦的是,冰天雪地,战马无法冲锋,沙陀铁骑威力大减。 晋军大帐内,李克用的脸就像一块冰,之前还形势大好,仿佛一夜之间,又成了骑虎难下。 李存信和康君立逼反李存孝,李克用毒杀康君立,却对李存信信任如初,现在他为这种信任付出惨重代价。 “梁军只有七万,我军九万之众,何愁朱贼不灭!“作为骁将的李落落自然见不得李克用如此瞻前顾后,在他眼中,梁军并非无敌的存在。 而沙陀一系的将领都持这种态度。 唯有周德威、盖寓等人面色阴沉。 李克用的目光飘向盖寓:“我军可有胜算?“ 盖寓还没说话,帐外斥候急奔而入,“报大王,丁会、张存敬三万大军攻破隰州!“ 李克用独眼一黑,差点看不清东西。 但噩耗远不止此,又有斥候进帐急报:“梁军大将庞师古六万大军出徐州,与葛从周、朱友裕合攻郓州,生擒朱瑄。“ 帐中落针可闻,刚才还积极请战的将领全都鸦雀无声。 朱瑄朱瑾兄弟据郓、兖二城死扛朱温多年,朱瑄败亡,朱瑾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面对来势汹汹的朱温大军,晋军上下再也没有敢与之决战的勇气。 盖寓叹道:“大王,我军大势已去,朱温大势已成,不可与之战,宜退往河阳。“ 洛阳就像一只大瓮,难进同样难出,李克用空有十万大军,但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他,表面看,他的兵力多于朱温,但朱温是内线作战,李克用是外线,来自汴州、许州的大军随时可支援过来,朱温哪怕败上几场,只要他本人没有被擒杀,任由翻盘机会。 但如果李克用在洛阳地区战败一次,等待他的就是万劫不复。 “退军!“李克用无力的挥手。 晋军从孟津退往河阳,不过朱温士气如虹,当然不肯这么轻易放过这个宿敌,大军紧随其后,孟津没扛住一个时辰,就被梁军攻陷。 河阳经过李罕之这么多年的糟蹋,被毁坏的差不多了,十万晋军无法立脚,再度撤回昭义。 朱温大军屯于河阳,意气风发,此次大军西出,虽然没有打下关东,但整个河中、陕虢、河阳全部落入手中,更令他欣喜的山东多年的两颗大钉子户,被拔出一颗,朱瑾朱瑄兄弟的犄角之势已破,剩下的朱瑾也扛不住他的宣武大军! 还有李克用这个老对手,在自己兵锋之下瑟瑟发抖。 仿佛一瞬间,天下唾手可得。 “晋军所持者,不过沙陀铁骑,如今天寒地冻,战马熬不住冬战,晋军势弱,大王正应一鼓作气,长驱直入!“李振在其身后恭声说道。 得到河中及河阳,河东、昭义处于梁军的打击之下。 朱温怎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眼中神光闪闪,“兴绪所言不错,但李鸦儿纵横天下二十载,我军击败他不难,但要击灭他不容易。“ 李振道:“如今大王收取河中、陕虢、河阳、郓州,天下大势尽在大王之手,大王正可借天下之势,卢龙李匡筹,素来与李克用有仇,只需大王一封书信,卢龙之兵可攻李克用之北。义武节度使王处存向来憎恨沙陀人,大王起兵,其必响应。成德王镕数次抵挡李克用吞并河北,如今李克用势弱,王镕焉有坐视之理?魏博罗绍威数败于我军,已然俯首,大王令其北攻昭义,其不敢不从。此三路大军为前驱,大王、丁会将军押后,六路大军,晋军就是三头六臂,也必败无疑。” 关东的消息,一一传到天心阁内。 先是张归霸大败李存信,然后李克用不战而退,将到手的河阳拱手让给朱温,再然后丁会攻陷隰州,庞师古、葛从周攻破郓州。 此时的朱温,已经是天下无敌的状态。 李晔记得历史上,朱温大军两次围困太原,最危急的时刻,李克用都准备投靠他的草原沙陀老乡。 现在因为自己的到来,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朱温比历史上更强大了。 如果李克用在这个时候倒下,不难想,朱温一家独大,吞下河北,再度攻来的时候,就不是这十万大军,而是百万大军。 现在的朱温一心扑在造反的大业上,裤裆没擦枪走火,思想也没堕落,按这个趋势,弄不好真的一统天下。 关中可以割据一时,但能割据一世? “以目前天下形势,朝廷必须支援李克用,否则朱温无人能制。”韩屋道。 “臣以为李克用虽然势颓,但其还有一战之力,陛下不妨静观其变,目前我们应该加紧积蓄实力。”李巨川道。 李晔心中其实更认同李巨川的话,他倒是想支援李克用,但拿什么支援? 朱温、牛存节虽然退走了,但留下徐怀玉守蒲州,刘知俊守虢州。 徐怀玉倒也了,听到刘知俊的名字,李晔就头痛,他可不想成为刘知俊五千破六万的战绩。 潼关和蒲阪虽是天险,但也限制关中向东进攻。 “也只能静观其变了。”关中刚刚恢复点生机,糟蹋不起。 而且李晔目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的战胜的基础之上,一旦战败,内部的矛盾也会显露出来。 章节目录 发现人才 马上就是春闱,事情一件件的办吧。 对于天下读书人来说,唐廷的春闱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因为以往历届的科举,都被世家大族把持,普通人或许能考上功名,但没用,从宣宗末年起,寒族士子就很少出现在朝堂人,甚至一些落魄的功勋子弟,也被排挤出圈。 所以很多有才能的读书人干脆投奔藩镇。 藩镇越来越强大,唐廷廷就像近亲繁殖一样,越来越虚弱。 有人怀疑,也有人认同,毕竟这年头就是节度使身边的幕僚坑也满了。 来长安试试运气的人也不少。 李晔力排众议,第一轮题目由李晔亲自出,明算差不多就是小学水平,加上一些基本统计学。 而策论的题目,仿照后世公务员考试,来了个大杂烩,律法、儒家经典、诗赋,还有脑筋急转弯,最后才是李晔的重点,治国策。 所有的考试都在两个时辰内结束。 如今唐廷的情况,也玩不起什么其他花样,一切从实际出发,名为科举,实则向读书人求策。 无论哪个时代的读书人,对国事的兴趣非常之大,能滔滔不绝的讲上三五天。 唐末虽然是个杀戮乱世,却不像后世清朝一样搞文字狱那套,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只要不犯唐廷的忌讳,基本就没什么限制。 为了这次科举,李晔连禁卫军都出动了,用来维持秩序。 考策论的挤破了头,考明算的门可罗雀。 对于这个现象,李晔也是无可奈何,毕竟几千年的文化惯性在那摆着,要改变这一切,只能从武营中培养。 两个时辰的科举下来,士子们欢欢喜喜的出了考场。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考的不错。 经历过后世无数考试摧残的李晔,当然知道越是这种宽泛的题目,越是考验人的才学。 看似没有门槛,实则门槛非常高。 治国之策,千头万绪,一不小心就说偏了。 三百份试卷,李百川、韩偓、赵崇凝三人一人一百份,直接批阅。 前面的题目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的文章。 在场的三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一个上午,就挑选出六篇文章。 李晔一一过目,试卷都采取了誊录和糊名,杜绝了主考官徇私舞弊的可能。 这六篇文章能被挑选出来,当然有其独到之处。 没有一人是长篇大论的,都是挑准某一方面往深处写,目光颇为独到,六篇文章,总结起来就是六种意见:编户齐民,重铸钱币,还有传统的劝课农桑招抚流民,分发土地,鼓励嫁娶,最奇特还有一篇详细论述了朝廷应该严格管控僧道人口,同时僧道的土地一律纳粮赋税。 别说这些传统的文人,在治国方面虽然没有李晔那么天马行空,但都颇切实弊。 就拿钱币来说,市面上流通的都是私铸劣质钱,以铅锡和青泥铸成,购买力不断下降,百姓也不傻,宁愿要绢帛、盐、粮食、铁等实物,也不愿收这些劣质钱。唐廷政局清明的时候,也花大力气打击这些铸私钱的人。 但只要有利益足够,就有人愿意冒杀头的风险。 到了唐末,唐廷自顾不暇,私钱大起,经济彻底崩溃。 铸钱势在必行,但不是现在,不过这个人的眼光倒是一流,算是朝廷极缺的人才。 现在重中之重就是编户齐民,朝廷有多大力量,全在这个上面了。自黄巢大乱以后,关中又来了个朱玫之乱,后来就是李茂贞、王建大闹关中,原有的户籍早已经失效了,编户齐民迫在眉睫。 总体来说,这六个人是绝对合格的,虽然有些人字写的不怎么样,语句也不是很通顺,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这种恩科主要是解燃眉之需,李晔也是个外行,就没点什么状元探花,一切从简。 不然读书人的意见又要来了。 只是私下里把编户齐名定为第一,重铸钱币列为第二,剩下的一一排名。 至于其他的,李晔挑了一些看,没有标点符号文章,看着极为费力,但还是坚持下来。 只要不是大话连篇,但凡从实际出发的,李晔都留下了。 这年头能认识字,脑袋瓜子灵光的都是可以培养的人才。 李晔现在是饥不择食。 刮开名录一看,第一名居然是崔源照。 李晔愣了一下,他的本意就是提拔寒门子弟,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弄了个世家子弟。 韩偓和赵崇凝互相看了一眼。 李巨川道:“既然是有用之人,陛下何必在意他的出身?” 王仙芝和黄巢虽然砍了世家门阀一刀,但毕竟没有砍死,最后还是朱温补的刀。 李晔心情很矛盾,崔源照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正好点到了目前唐廷的关键,听了李巨川的话,李晔也觉得好笑起来,以现在他在关中的声望,还怕什么世家门阀?世家门阀求着他才是,没有唐廷,这些虚弱至极的藤蔓,还能找哪棵树攀附? 朱温本身就是黄巢遗党,恨这些人入骨,只是想利用他们而已。 李克用他的沙陀军事贵族们会让世家门阀来分一碗羹? 提出重铸钱币之人名叫宋淮书,听这名字就像是江淮人,李晔忽然前些时日在长安街头见到的书生,也说是从江淮而来。 明算虽然人少,只有区区十一人。 但以如今的乱世,还能修习算术的,绝对是真爱。 十一份试卷李晔亲自审阅,十一个人全部满分,看来自己有些小看这时代数学水平。 依稀记得《九章算术》好像是汉代就出现了,勾股定理,正负数、分数、方程全都有。 还有南北朝时期的大牛祖冲之,能根据星象,修订历法,最牛的就是他的圆周率,好像到了十六世纪,才被阿拉伯人超越。 可惜古代文人都热衷于科举做官,很少有人能静心研究学术,否则一个勾股定理延伸开,就是整个古代数学的巅峰。 李晔一向认为数学就是所有科学。 这次恩科的结果,一共录取了四十二人,明算十一人全部录取。 只隔了一天,就张榜公布结果,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痛哭流涕,有人欢声笑语,还有人大骂主考官徇私舞弊,不过在一身煞气的禁卫军面前,终究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其实前来应试的大部分文章写得不错,高谈阔论,指点江山,读起来朗朗上口。 但李晔现在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哪怕只是一个修建公共厕所的建议,李晔也录用了。 策论三十一人中,除了崔源照,还有十三人是长安城中的世家子弟。 这也正常,如今的世道,有能力,又能安心读书毕竟是少数。 能有十七个寒门子弟投奔唐廷就算不错了。 李晔也算知人善用,让崔源照跟着赵崇凝去编户齐民,宋淮书跟着韩全晦去搞钱,其他的人则全部下放到辅军锻炼,从思想到身体进行改造。 明算十一人则全部进入武营,充当算术教习,李晔对他们非常优待,每月七斗粮,包吃包住,而且每天只需讲课两个时辰,其他时间自便。 本来李晔还准备弄出一套小学数学教程出来,不过有《九章算术》珠玉在前,李晔也就不好意思献丑了。 接下来三天就是武举。 不过让李晔失望了,比科举人还少,两百不到。 武人崛起的年代,知名猛将基本都名花有主了,但凡有些武艺和胆气的,基本都投军了,毕竟唐廷不是唯一选择,更不是最好选择。 就是关中子弟也在历次扩军中投入唐军。 这两百多人,大部分都是河中、山南西道的流民。 骑射、步射、马枪、负重、摔跤等等。 李晔是外行,看不出门道,由高行周主考。 一些考生的年纪比高行周大了不少,武人的脾气较大,居然有人要找高行周单挑。 李晔顿时来了兴趣,高行周自幼习武,虽然不是超一流猛将,但在关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单挑之人年纪比高行周稍大一两岁,高高大大,面色黑中带红,看起来不太像中土人,也是使用一杆大枪,与高行周交手,你来我往,居然打的有声有色。 李晔越看越是惊喜,高行周目前差不多就是唐军中个人武力的天花板,这人居然旗鼓相当。 两杆长枪,一个刚中带柔,梨花乱舞,翩若蛟龙,一个大开大阖,厉风呼啸,锋芒如雪。 引得其他考生围观观。 武人大多崇慕强者,开始还有人因高行周年轻而轻视,现在亮出本事来,再无人敢多说什么。 不过现在李晔的眼力也练出来了,表面上两人旗鼓相当,但实际上高行周还是占了上风,整个人看起来从容有度,枪法丝毫不乱,但那黑红脸汉子,脚步渐渐虚浮起来,脸上也全是汗水。 约莫一盏茶功夫,黑红脸子荡开高行周长枪,拱手认输。 高行周在战场上狂放豪勇,但在其他场合却谦逊有礼,也拱手回礼:“敢问壮士姓名。“ “小民折嗣礼,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李晔愣了一下,然后奔入场中,“你是府州折家人?“ 看过杨家将的人,就应该知道折家军。 折家起初也是党项人的一支,但一直对中原朝廷忠心耿耿,在后世为大宋血战西夏,抵御辽人,北宋灭亡,折家独木难支,淹没在金人的铁蹄之下。 后来西夏攻下府州,还把折家的祖坟全部夷平泄恨。 府州现在振武军的统辖之下,而振武军是李克用的地盘。 很明显,这个折嗣礼就是折家人向唐廷的试探。 “府州折嗣礼,拜见陛下。“折嗣礼放下长枪,朝李晔恭恭敬敬半跪行礼。 李晔刚忙扶起,“免礼免礼,未想西北折家也有如此好汉。“ 折嗣礼一脸惭愧,“小民技不如人,实在惭愧。“ 李晔大笑道:“高将军河北将门,天下能胜他的人原本就不多,壮士能与他一战,已经相当了得。“ “可是白马银枪高思继高将军家人?“折嗣礼惊讶道。 “正是其父!“ 折嗣礼再向高行周施礼,“原来是小将军。“ 高行周还礼。 在场诸人都见识过折嗣礼的武艺,武举状元实至名归,李晔大张旗鼓点了他的状元,而状元之下,其他人实在不够看,也就一些伍长、什长的料,李晔干脆把他们全都充入刚组建的骁骑都中,以折嗣礼为骑兵都将,与野利景荣、韩逊同级。 总的来说,这次恩科还是大有收获,没让他太失望。 也算是起个千金买马骨的作用,向天下宣示如今的唐廷重视人才。 折嗣礼的加入算是意外之喜。 虽说现在唐军制度渐渐完善,军中机制能够培养出将领,但周期太长了,而且任何一个团体,只有新鲜血液不断流入,才能更加健康。 恩科刚刚结束,李思孝挨不住天寒地冻,驾鹤西游。 其家人请求安葬于夏州故里。 李晔心中好笑,夏州好像不是他们的党项人的故里吧? 不过鉴于李思孝还算恭顺,至少没在坊州兵戎相见,李晔也就从其所请,顺便封了个乐乡郡公,令其子侄送回夏州安葬。 没想到仅仅过了三天,夏绥党项来人,李思恭也挂了,其弟李思谏被推举为留后,请求朝廷册封。 章节目录 收服党项 这兄弟两人死的也太及时了些。 前三个月,李晔还跟李思恭在朔方围剿氏叔琮,李思恭还竭力在李晔面前表现自己身强体壮,这才一转眼,就倒了。 人还得服老,什么年纪就应该干什么事。 李思恭虽然小动作不断,但总体来说,对大唐还是有功的,血战黄巢,屡败屡战。 后来昭宗在张浚的忽悠下讨伐李克用,李思恭也是积极响应。 也算是给面子,现在挂了,李晔也给他面子,追封为西平郡王,加检校太尉,同平章事。 不过,李思恭的面子给了,李思谏的面子李晔不想给。 若是同意党项人的兄终弟及,等于承认拓跋李家对夏绥的合法统治。 以前唐廷虚弱倒也罢了,现在李晔的唐廷正是饥不择食的时候,怎会放弃这个机会?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李晔又下了一道诏令,封李思谏为枢密副使,检校兵部尚书,夏州郡公,召回长安参赞军事。 “陛下,我党项共有八氏,拓跋、野利、细封、费听、往利、颇超、房当、米擒,一姓之中又分小部落,大者万余骑,小者数千骑,不相统一,拓跋最强,占据夏绥银宥等大城,其余部落分散在外小城。“ 为了更了解夏绥党项人,李晔把李思敬叫问话。 李思敬入了长安之后,就像滚雪球一样膨胀起来了,以前还是微胖,现在成了巨胖,身上再无半点武将气质,人一旦没有了烦扰,日子就会好过起来,肉也会长出来。 “你们拓跋家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好地方全都自己占了,其他氏族难道没有意见?“ 李思敬知无不言,“当然有,只不过夏公自起事之初,就以境内唐人为羽翼,压制诸族,诸族敢怒不敢言。“ “你们党项八氏一共多少人?“李晔记得后世李继迁造大宋的反,集合四十四部族,也才凑出一万三千人。 李思敬当然知道皇帝这么问的意思,脑门上全是汗水,“回、回陛下,夏绥四州拓跋部八千户,其他氏族加起来,不足五千帐。“ 一万三千户,大致也就六七万人的样子。 全民皆兵,能凑出个四万大军。 天宝年间,银绥二州也才一万七千八百一十四户,夏州人口七千五百一十六户。 就是后世党项立国,境内真正的党项人其实也不多,大部分都是汉人转化过去的。 “你是愿意当党项人还是当唐人?“李晔突然问了一句。 “唐人。“李思敬脑门上全是汗水。 “你不用惶恐,如今你是大唐的郡公,是自己人,朕想听听真话。“ 李思敬这才安心下来,“回陛下,其实夏绥境内之民,不分党项唐民,衣着服饰大同小异,两族通婚,皆说唐言,无分彼此。“ 李晔一愣,旋即明白自己是受了后世的影响。 李元昊出于造反的需要,才生生弄出一个新党项人出来,改穿回鹘人服饰,弄个半秃发型,仿照汉字造党项文。 当然,李继迁、李元昊爷孙俩能造反成功,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碰到了大宋,宋朝国都若是长安,李继迁就是神仙,也被赵二灭了。 自党项迁徙河套地区以来,唐廷对其恩威并济,稍有坐大,便会遭到唐廷的打击和分化,大中四年,宣宗还诏令凤翔李业、河东李拭合节度兵大破党项。 而且在强势的中土文化面前,一百三十年的时间,党项怎么可能不被同化? “请陛下手下留情,党项亦是大唐子民。“李思敬跪了下去。 李晔扶起他,温言道:“只要党项人认朕这个皇帝,朕就认他们为子民。“ 李思敬的话让李哗心中有底了。 要说李思恭真是死的是时候,彻底解决党项人的契机已经降临。 老天爷将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自己不取岂不是对不起老天爷? 枢密院的第一次议事,也在天心阁。 韩偓、王行瑜、高行周、杨师厚、周云翼、拓跋云归,还有从凤翔召回的李巨川、张承业。 “关中刚刚平息大战,春耕在即,又起大战,恐怕非是持重之举。“韩屋皱眉反对。 四个将领却是跃跃欲试。 四人之中,杨师厚立功最是心切,“陛下,去岁攻伐廊坊,并未经历大战,剿灭氏叔琮,也只在一月之间,如今军中士气正高,讨平夏绥,正当其时。“ “张总管以为如何?“李晔最想听到的是张承业的意见。 作为辅军总管,从屯坑到运粮,再到镇守地方,张承业其实是最有发言权之人。 “党项人本是朝廷附庸,陛下封李思恭为西平郡王,已昭明其功,若是继续分封,恐夏绥二世之后,不为唐土,再想收复,费力更多。“张承业缓缓道。 “好!“李晔击掌而笑。 张承业不同于韩屋,韩惺相当于李晔幕僚,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聘请的经理人,而张承业是实权人物,属于大唐的原始股东之一,最初就是他领着神策军左中尉,才让李晔抓住了兵权。 “朝廷只需镇之以威,不需大起刀兵,夏绥迎刃可解!“李巨川道。 “如何镇之以威?“能不打仗最好,现在唐廷依旧很穷。 李巨川向众人拱手,“党项人并非铁板一块,拓跋氏狐假虎威恃强凌弱,如今李思恭已死,陛下不授李思谏节度使,境内必人心惶惶,陛下可令一大将,陈兵无定河畔,招降纳叛,夏绥全境可得!“ 要不怎么说狗头军师管用,这李巨川简直一肚子坏水。 李晔心情大畅,“不,一大将不足以震慑党项人,朕领五万大军亲自前去!“ 皇帝的名头自然更管用,毕竟大唐两百八十年的金字招牌在,而且党项人内部的唐人更不敢抵抗。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李晔想进一步让军权与皇权绑定。 当年党项人被吐蕃逼的走投无路,是大唐收留了他们。 现在,是该他们连本带利的还回来了。 随着一连串的胜利,李晔的声望也一时无两,只要做出决定,基本都是一锤定音。 唐廷的诏令传达到夏州,李思谏仍是未动。 这年头武人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五万唐军在延州集结。 李晔的天子旌旗一到,大军两天之内抵达延川,北望银州,西瞰夏州,东临绥州,沿途小城,没有一个敢抵抗,直接开城投降。 甚至有不少饱受欺压的党项氏族前来投奔。 李晔不敢托大,伟人说过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 再好的战略,一次战术失误,就是兵败如山倒。 阴沟翻船的例子数不胜数。 李克用打洛阳,战略形势一片大好,新安城一次战术失败,满盘皆输。 大量斥候被分散到各地,有的甚至直入黄河边境,但凡打着唐军旗号,夏绥境内无人敢拦。 若是李思恭还活着,或许夏绥境内还有反复的可能,毕竟是党项人的开山老祖,能力和胆略不会差到哪去,但李思谏就不行了。 等了多日,夏州李思谏仍是没有动静。 其他三州还在观望。 这么耗下去肯定不行,五万大军一天的吃喝都不是小数目。 李晔干脆直接进军夏州。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陛下何故亲自引大军前来?“李思谏站在城头,一身甲胄,面沉如水。 “你不去长安见朕,朕只好来夏州见你了。“望着夏州城下连绵不绝的唐军,李晔心中豪气顿生。 总算有些家底了。 虽然离重振大唐还很遥远,但只要一步步走下去,终会实现。 “当年黄巢大乱关中,是我兄长助陛下平乱,陛下何以逼迫我等若此?“李思谏声音悲愤。 若是站在个人立场,李晔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趁人之危。 但站在国家层面,作为唐廷的皇帝,他必须这么做,成长起来的党项人,必然是中原大敌。 无论乱世治世,丛林原则是国家的最高准则! 章节目录 既然知道敌人是谁,那就好办了! 其实站在后世人的角度,党项人融入大唐是最好的选择。 即使后来李元昊立国又能如何?还不是被草原的屠夫灭族,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你兄长助大唐平定黄巢,大唐亏待你兄长了吗?朕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大唐臣子,你们党项人愿不愿意做唐人!“ 李晔声音很大,李思谏身边蕃汉将领都听到了。 承认是唐人,那么所有问题都是内部问题,不承认,那就是外部敌人。 城墙上李思谏哑口无言。 “陛下何必跟他废话,末将愿意为前驱,攻破夏州。“杨师厚道。 夏州既为当年赫连勃勃筑建的统万城,赫连勃勃蒸土筑城,锥入一寸,即杀匠者,以尸筑之,如此残酷的命令下,可想而知此城的坚固。 强攻不是不能打下,但要多少关中子弟的性命去填? 李晔轻笑道:“不急,如今我军兵临夏州,投归的都是一些小部族,党项八氏都望着李思谏,真打起来,旷日持久,党项人四条腿,来去如风,夏绥永不得安宁,朕还怎么养马?“ 杨师厚拱手道:“陛下深谋远虑。“ 李晔心中一叹,不是他深谋远虑,而是党项人性格坚韧,善于隐忍,若是不能收其心,让他们逃窜入河套各地,搞不好成了牛皮癣,将来又是一件头疼的事。 城上迟迟没有回应,李晔令骑兵将几百封劝降信射入城中。 “大唐十万天兵已至,归降者有功,顽抗者有罪。“ 自党项人内迁开始,一百三十年来所有的文字书写,都是使用唐文,说的也是唐言,自然看得懂。 李思谏始终未作回应。 就在李晔的耐性快消磨完的时候,夏州南城门“吱呀吱呀“的打开了,李思谏手捧节度使旌节印绶而出,身后跟随一众蕃汉将领,拜倒在地,李思谏的头恨不得戳进土里。 辛四郎带人上前解除他们的武器,李晔上前扶起李思谏,“将军不必如此,从此之后,你们党项人就是唐人,再无分彼此,说到做到!“ 李思谏老泪纵横,脸上全是塞北朔风吹来了的沟壑,头发花白,嘴唇干枯,“老臣代党项一族谢过陛下。“ 说完,又牵出身后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身着打扮,跟长安城里的贵家子弟别无二致,“夏公长子李仁褚早亡,留此血脉,彝昌还不快拜见陛下。” “李彝昌拜见陛下。“李彝昌双膝跪地,颇为恭敬。 李晔又赶紧扶起他,“你们一族都是我大唐定难功臣,先帝没有亏待你们,朕也不会亏待,即日起,李彝昌承袭夏国公爵位,送长安太学与诸皇子一同读书,夏州郡公李思谏赐长安宅邸三座,子弟皆可入太学。“ “谢陛下。“李彝昌大喜。 李思谏眼神渐渐黯淡下来,“谢陛下厚恩。“ 周围蕃汉将领,李晔也一一安抚,有了邮坊的经验,李晔顺坡下驴,将这些人全部纳入辅军的编制当中,有进取之心的调入战军,无进取心的封赏一些虚衔。 分蛋糕肯定不能让所有人满意,以目前唐军的机制,有能力有本事就不怕被埋没,没能力有野心的,李晔也不怕他们闹事。 又把周云翼的禁卫左军驻地改在夏州,又调了一半的辅军入夏州。 刚刚安抚完夏州,银州、宥州都来了使者,却不是归降的。 银州刺史李思忠求请为银州节度使,宥州刺史李思义求为宥州节度使。 这让李晔感到郁闷了,难道如今唐廷的刀子不够利索?都吓不住人了? 最有资格叫板唐廷的李思谏都老老实实投降,这两人居然还认不清形势。 “绥州有什么动静?“李晔问道。 “绥州李仁祥按兵不动,颇有观望之意。“薛广衡将斥候探听的消息报上。 本以为能兵不血刃解决夏绥,却是事与愿违。 不过这样也好,不流点血,总有人不情不愿。 “银、宥、绥三州各有多少兵力?“ “银州北接地斤泽,党项大部汇集于此,银州蕃汉部众两万有余。“ 银州之西北三百里,有地斤泽,方圆五百里,水草丰美,便于放牧,地形广阔,后世李继迁就是凭借此地,与赵二玩起了躲猫猫,逐步壮大。 地斤泽之西便是后世著名的毛乌素沙漠,唐初迁徙“六胡国“昭武九姓在此,水草丰美,唐初一度还在此地开过田地,不过随着胡人的过度游牧,到了现在,逐渐形成一小片沙漠。 李思忠、李思义就是占着地利,打不赢可以跑,才有胆量跟唐廷叫板。 赵二视地斤泽为蛮荒之地,李晔却视之如宝,可以说地斤泽才是党项人崛起的! 李思恭当年没有偷袭宥州之前,就是缩在地斤泽里。 有湖就能筑城,有草就可以养马。 拿下地斤泽才是真正断了党项人的所有妄想。 “周云翼听令,朕命你带六千骑兵横扫地斤泽,但有不尊王化者,一律视为逆贼。“李晔下令道。 “末将遵令。“周云翼领命。 他所部的禁卫左军本就有三千骑兵的建制,加上李晔新建的骁骑都,全部轻骑兵都派上用场,这一战,李晔折嗣礼也派了出去。 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溜溜。 “杨师厚听令,你部三千人,朕再给你五千辅军,宥州能打就打,不能打给朕堵住李思义,不得使其窜入沙漠之中!“ “末将领命。“杨师厚大喜过望。 “高将军,跟朕去银州看看李思忠凭什么跟朝廷开口!“ “末将领命!“ 李晔的四万大军还没到银州,斥候就传来消息,李思忠扔下银州,率五千党项骑兵退往地斤泽。 “家眷呢?李思忠的家眷难道不在银州?“ 薛广衡道:“回陛下,李思忠部众家眷也早迁入地斤泽中。“ 李思谏都投降了,其他党项氏族居然没有动静,全都装聋作哑。 “诏令党项七氏头领,三天之内全部来银州城下觐见!不来者,视作叛逆。“此次出兵,绝不只是为了夏绥四州。 诏令还没发出去,银州的使者又来了,这次来的是员唐将,没提任何要求,直接献城。 李晔在银州城下等了两天,党项七氏,只来了四个,分别是野利、细封、往利、米擒,剩下的费听、颇超、房当三氏因其部在地斤泽而对诏令置若罔闻。 战争,最怕的就是搞不清敌人是谁,既然知道敌人是谁,这仗就不难打。 章节目录 缚龙谷 地斤泽并非只有沼泽,而是一大片烟波浩渺的湖区,一眼望不到尽头,未完全融化的冰块,浮浮沉沉。 周边枯草连天,枯草之下,新鲜翠绿探出头。 春寒犹在,若是到了夏季,想必此地是水鸟、游鱼乐园。 大片的胡杨沙柳形成林地,林地周边的丘壑间,隐约可见一排排黄泥色的低矮房屋,木栅里依稀可见牛羊。 俨然一副世外桃源的模样。 怪不得李思忠宁愿来这里当土匪,也不愿接受朝廷招安,弄两船,完全就是水泊梁山的节奏。 后世李晔只知道毛乌素沙漠的大名,却不知道在唐末,此地原来这么生机勃勃。 正心旷神怡时,忽然听到西北面传来雷鸣一般的震动。 李晔太熟悉这声音了,周围亲卫面色大变,连神经大条的辛四郎都知道什么来了,“骑兵,是骑兵,快结阵。“ 唐军虽然慌乱,但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迅速结阵,长矛如林,大盾如墙。 脚都没站稳,就有人来给自己下马威了。 听这蹄声,怕不下五千骑兵。李晔心中窝火,“斥候呢?斥候都干什么去了?“ 皇帝发怒,不是那么好消受的,薛广衡面如土色,“陛下赎罪,斥候都深入地斤泽之内去了。“ 话刚说完,就见一条黑线从西北地平线蔓延过来。 却不是骑兵,而是马群! 十几名唐军斥候驱赶着马群。 每匹马都毛发闪亮,生龙活虎,虽然只有两三千匹的样子,但气势上却如同万骑。 当先一匹红马,身躯庞大,异常矫健,跑动之间,鬓毛随风浮动,宛如燃烧的火焰,嘶鸣声昂扬嘹亮。 李晔还是第一次见到野马群,跟蓄养的马匹比起来,野马更加狂放,怪不得有个成语叫“龙马精神“。 “快,快抓起来。“辛四郎兴奋异常。 旁边的野利景荣道:“陛下,野马性子狂野,难以驯服,并不适合作战马。“ 李晔一愣,兴奋劲去了一大半,“不能做战马赶过来做什么?“ 野利景荣道:“战马需要的是耐力和服从,需得从小驯服,成年野马只能做种、马,特别是领头的马王,一看就是龙驹,产下的后代必然是精良战马。“ 这么一说,李晔就明白了,“好,哪位勇士为联擒下马王!“ 当下就有十几人站出来,有党项也有唐人,骑了马,冲入马群中。 套杆、绳索全部用上,但马王不仅速度快,也非常聪明,在十几人的围剿中灵活闪躲,避开套杆和绳索,一跃而出,长声嘶鸣,说不出的潇洒和奔放。 身后战马仿佛响应它的号召一样,纷纷嘶鸣起来。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李晔大笑起来,“算了,不要伤到它们。“ 这群野马就像如今的党项,驯服他们不能只靠蛮力。 斥候和捕马者被喊回。 没有了斥候的追赶,马王嘶鸣声更加欢快起来,由北向南,奔驰而去。 一群穿着白色羊皮裘的老者颤颤巍巍的赶来,拜在李晔面前,“陛下仁厚,万灵之幸,党项遗民拜见大唐天子。“ 对老人李哗的好感还是挺大的,见他们唐言说的这么流利,更加欣喜,“老人家不必多礼,朕此来只诛讨叛逆,尔等不用惊慌。“ 几个党项老人眼泪“唰“的一下流了出来,领头须发皆白老头道:“李思忠是大唐逆子,小民这就召儿郎们回来。“ 李晔先是诧异,然后惊喜,看来这老头在党项人中不是一般人,“党项亦是朕之子民,只要他们回来,全部免罪。“ “老叟费听招晖拜谢陛下。“ 原来是费听部的,“老人家,你们费听部头领是谁?朕下旨召见,为何不来?“ 费听招晖满脸羞惭,“李思忠散播流言,说陛下欲屠尽党项人,蛊惑三部头人,对抗朝廷大军,陛下连野马都不忍杀害,又怎会屠戮党项。“ 李晔被气乐了,这个李思忠还挺有脑子的,看着这个老人,心中一动,地斤泽地势复杂,若是没有向导,这么大区域,还真是大海捞针。 强龙不压地头蛇,李思忠玩起捉迷藏,五万唐军能一直留在地斤泽? “朕说道做到,只要不跟随李思忠作乱,朕一概不纠,麻烦几位老人家跟朕一同去劝诫党项子弟,勿要助纣为虐。“ 李晔都这么说了,几人也没拒绝。 李晔本来为他们准备轿子的,但几人看着年老,跨上战马,就生龙活虎。 大军缓缓跟着往地斤泽深处行去。 李巨川低声道:“陛下,这几人来路不明,只凭一面之词,若是有诈,我五万大军,岂不是都葬送了。“ 李晔心中一惊,这一路的顺风顺水让他放松了警惕,只觉得自己以诚待人,党项人必俯首称臣。 但兵者,诡道也。 如果这几个党项老头心怀歹意,岂不是把这五万大军往坑里送。 当下叫住众军,临阵湖水安营扎寨,同时派出大量斥候,四面哨探。 经李巨川这么一提醒,李晔越想越不对劲,漏洞太多了。 李思忠先一步进入地斤泽,怎么会留下这些老头儿?难道不怕他们暴露行踪? 其二,这些老头说李思忠蛊惑三部头人,李晔连廊坊的李思孝、李思敬都没杀,怎么会屠杀他们?邮坊的党项人跟他们同气连枝,难道三部头人不知道唐廷的政策? 李晔全身冷汗直流。 刚穿越的时候,天天觉得自己智商超群,现在差点被几个党项老头儿带进坑。 如果这四万大军受挫于李思忠之手,可想而知境内的党项人会怎么想? 宥州、银州的李思义、李仁祥都眼巴巴的望着。 这时代战争代表一切,李思忠若是胜了,搞不好西夏会提前建立。 就算维持不胜不败的局面,也会让其他党项人看轻唐廷。 “传令全军,结阵自守!“李晔脸色阴沉的下令。 己方唯一的优势在兵力上,但李思忠的优势可就太多了。 “李思忠就在前面缚龙谷,陛下何故停歇?“费听招晖老脸上全是疑惑,完全看不出丝毫狡诈,连眼神都干净的像是地斤泽的湖水。 缚龙谷?李晔全身打了一个寒颤。 章节目录 朕不退! 缚龙谷这么讲究的名字,简直是冲着李晔的脸来的。 当然,唐末还没有完全把龙跟天子关联起来。 李晔还真是佩服面前的费听招晖,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不过看着费听招晖沟壑纵横的老脸时,李晔又怀疑会不会自己想多了? 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朕想起当年夏公率领党项忠勇之士血战黄巢,李思忠亦在其中,今日刀兵相见,朕于心不忍,且上天有好生之德,朕愿意再给李思忠一条生路,不如由你们进谷去劝李思忠,表明朕之心意。” 如果这时候费听招晖愿意去规劝李思忠,说明一切只是李晔的杯弓蛇影。 但费听招晖义愤填膺道:“李思忠罪大恶极,陛下怎能轻易饶恕?朝廷大军已至,擒贼就在今日!” 这是不把自己坑死不罢休的节奏啊,李晔再无怀疑,缚龙谷没有埋伏才有鬼。 李晔跟李巨川交换了一各颜色,忽地勃然变色道:“费听招晖,朕以诚待你,没想到你居然想置朕于死地!” 费听招晖大惊失色,“陛下何出此言,老叟对大唐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你若是真无二心,现在就去缚龙谷!”李晔直接翻脸。 缚龙谷在前方五里处,远处看仿佛是大地张开的一个裂口,两头窄,中间宽阔,枯草灌木茂盛,挤满整个峡谷,外围更有诸多狭长的谷道,近处看像是一条伏在大地上的蜈蚣。 光看地形,就知道这是孙子兵法中的围地! 怪不得斥候看不出名堂,只这些蜈蚣脚一样的谷道,就不知道能藏多少兵。 费听招晖终于撕下伪装,“皇帝小儿,你侵我城池,欲灭我族,我费听招晖恨不得将你剥皮抽筋!” 这厮面目狰狞的时候,李晔忽然发现他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老。 当年李继迁攻打夏绥的时候,也是靠诡计诱杀宋将曹光实。 亲卫当即两耳光抽在费听招晖的老脸上。 李晔冷笑两声,“为你们费听氏积点口德吧。”几人被横绑在马上,驱赶进谷。 唐军在谷外严阵以待,很明显李思忠想玩火烧上方谷的把戏,可惜他不是诸葛亮,自己再怎么说也是半个三国演义军事家,别的不说,三国演义可是看了二十多次。 不过几人进去之后,过了小半个时辰,仍然没有动静。 辛四郎按捺不住,“这样等到什么时候,不如末将引一军进去打探敌情?” 明摆着是个坑,李晔怎么都不会让部下跳进去,“不急,我军屯于地斤泽腹地,外围有周云翼部扫荡,李思忠扛不住的,我们只需保证粮道畅通即可。” 李思忠有银州五千骑兵,加上费听、颇超、房当三氏,预计兵力不会超过一万五,而且党项骑兵多是轻骑兵,跟唐军重甲阵列硬刚,绝对是找死。 唯一可虑的就是粮道。 当下令拓跋云归领五千人巡视后方。李晔能想到的破绽就只有这些了,对身边的李巨川道:“李思忠下一步会怎么办?” “肯定不会坐以待毙,陛下万金之躯,臣恳请陛下移驾夏州,此地交给高行周、拓跋云归两位将军即可,陛下不必以身犯险。” “朕现在退了,将士们会怎么想?认为朕是怕了李思忠?” “李思忠蚍蜉小虫耳,就算此次不能将其剿灭,只需轻骑不断骚扰,假以时日,其势必败。” 李晔一阵苦笑,假以时日,他现在就是在跟朱温争时日,跟关东争时日。 很难保证下一次朱温来的时候,带了多少关东精兵猛将。 这次能挡住朱温,关中子弟流了不少血,若不是李克用攻打洛阳重地,关中子弟还会流更多的血。 这不是李晔想看到的。 所以他想抓紧一切时间、一切机会壮大起来,让唐军可以少流血,保住大唐最后一点精魄。 用最短的时间拿下河套,组建骑兵军团,到时候就不是一味的挨打,唐军骑兵也可以突入河中、陕虢,给朱温来个措手不及! 而且广袤的河陇、安西、北庭,没有骑兵,怎么与那些来去如风的野蛮族群争锋? 骑兵永远是战略级的兵种。 刚想到骑兵,缚龙谷里忽然传来奔雷一般的轰鸣声,大地跟着震动起来,火光冲天而起。 声势极为惊人。李思忠憋不住,终于要孤注一掷了! 此战之后,党项人的问题将彻底解决。 然而,从缚龙谷里冲出来的不是党项骑兵,而是马群,火马群! 每匹野马的身上都燃着烈火,痛苦的嘶鸣着,仿佛溃堤的火焰洪流,冲出谷口,周围灌木枯草,随之点燃。 李晔瞳孔放大,全身如坠冰窟,李思忠真是畜生啊,什么都干得出来。 痛苦的火马疯狂撞击在前排盾阵上,刚开始唐军还顽强抵抗着,但随着越来越多的火马奔涌而出,被刺死的火马尸体点燃周边枯草,火势跟着漫延起来。 “稳住!”各级军官一边安抚士卒情绪,一边组织人手灭火。 盾阵挡不住发狂火马的持续冲击,一些唐军宁愿被火马践踏也没有后退,反而抱住马腿,希望减缓它们的速度,最后被踩成肉泥。 “不要怕,稳住阵脚!”一名都头手持长矛鼓舞士气。 开始几匹火马被长枪刺死,但更多发狂火马撞入矛阵之中,长矛阵也支持不住了,长矛被撞断,士卒被撞翻,野兽发狂的力气何其之大? 所有的一切李晔看在眼里。 将士们的视死如归,即使面对人力不可抗的打击,他们依旧在坚守。 心间的热血,涌到眼眶,变成热泪,但李晔住了。 一个合格皇帝的悲哀在于不能轻易流露出任何软弱情绪。 这时党项人的骑兵从西南方向的谷口转了出来,发出阵阵哄笑之声,在为他们的杰作而狂呼。 唐军阵中的几个党项人丢下武器,逃向他们的族人,但迎接他们是一阵箭雨。 左翼的高行周两眼血红,顾不得请示李晔,直接摔了本部矛阵冲了过去。 不过此时的党项人仿佛狡猾的狐狸,呼啸着向南奔去,看样子是想绕到唐军的背后。 章节目录 是马王救了我们! 四匹火马嘶鸣着冲到李晔面前,撞破盾牌,来势极为狂暴。 “闪开!”辛四郎冲到前面,一斧劈翻火马,又用身子撞翻一匹。 薛广衡手持长矛刺死一匹,不过他没有辛四郎的神力,手臂骨折,疼的他大叫起来。 剩下的火马被亲卫全部合力刺杀。 李晔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只有他稳了,全军才会稳。 “陛下!“剩下的话还没出口,李晔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无非是劝自己走。 但他能丢下这些将士? 有这么多忠勇的将士,李晔不相信自己会败在这里,更不相信大唐会败在这里! “我军若是后退,阵脚一乱,李思忠追亡逐北,四万大军立即崩溃!“李晔知道李巨川是为自己好,但李晔不能不考虑后果。 这人唯一的缺点就是胆小。 不过危机关头他能想到己,也算是不容易了。 火马不断从谷中冲出,又不断倒下,在火焰里疯狂挣扎,直至最后一丝生命被吞噬。 李思忠这招火马阵的确够毒够阴够狠。 单从一个将领的角度,李思忠不亚于一千二百年前的田单。 若非李巨川的提醒,以及李晔及时醒悟,一旦进入缚龙谷,后果更不堪设想。 这么多无辜的野马被烈火烧死,李思忠此举大伤天和。 更多的火马源源不绝的从谷中冲出,仿佛看不到尽头一般,周围的枯草灌木全部被点燃,军中辎重也跟着烧了起来,倒下的唐军也烧了起来。 李晔心中无比痛苦,自己走的这条路就这么艰难吗?难道真的大唐不可复兴?刚刚挡住朱温,有了统一关中的趋势,老天爷就一巴掌呼在脸上。 他抬头望着西北浩渺而深邃的天空。 “昂——” 一声嘹亮的嘶鸣从西北方向响起,接着便是更加剧烈的奔雷声。 一匹火红色健马飞奔而来,双眼如两颗黑宝石熠熠生辉,奔跑之中,全身毛发如火焰闪动,身后跟着上千匹野马,一起嘶鸣。 “是马王!“辛四郎咧嘴大笑,这个时候也只有他能笑出来。 “这马是冲我们来的!“薛广衡泼了一瓢冷水。 没想到畜生也会趁火打劫,李晔简直无语了,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抓住它。 但马王并没有冲击唐军阵列,而是斜冲入火马群中,不断嘶鸣,或是轻轻撞击,或是撕咬,起初还有些混乱,但很快大部分火马终于被马王吸引了注意力。 “昂——” 这雄壮的嘶鸣仿佛春雷一般在马群中炸裂。 仿佛王者降临一般,马王一跃而起,足有一丈高,跨过最前的一匹火马,冲到了阵前,个矫健的折转,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转身向北。 北面是地斤泽湖水! 李晔忽然明白了马王的意图,它是想救活马群! 野马终究是群居动物,内部等级森严,服从强者,从众性极强。 有了马王带头,先是一小撮,然后是一群,最后所有火马都跟在马王之后,向北面的地斤泽湖水冲去。 流动的火焰,奔腾的烈马,一切宛如神迹,令李晔目瞪口呆。 “是马王救了我们!“辛四郎大笑起来。 “是陛下救了我们!“薛广衡大吼起来。 “万岁!陛下万岁!“士卒看李晔的眼神越发狂起来。 “陛下身为天子,得天地护佑,真乃天命所归!“李巨川狂拍马屁。 李晔再次仰头看向天空,觉得有时候还是得尊重一下老天爷。 不过在此之前,跟李思忠的帐要先算一下! “辛四郎、薛广衡、韩逊,朕有三千甲骑,你们可敢与贼一战?“这三千骑兵还不能算完全体的重甲骑兵,马甲还没到位。 “有何不敢,半个时辰内,末将必提李思忠人头来见!“辛四郎狂笑着。 薛广衡白了他一眼,与韩逊一齐道:“末将领命。“ 两人翻身上马,都是锋芒毕露的年纪,一身山文甲,骑矛在手,更加英武不凡,两骑策马而出,身后一众骑兵飒然跟进。 薛广衡右手骨折,左手持枪,丝毫不落韩逊之下。 “诶,你们等等我啊。“辛四郎刚骑上马,接过巨斧,战马就被他恐怖的重量压倒在地。 没办法,辛四郎只能提着巨斧跟在骑兵之后狂奔。 “周云翼到哪了?“这个时候李晔只能希望周云翼的六千骑兵能赶来,否则李思忠见势不妙,又是祸害无穷,西北何日可定? 而且从李思忠表现出来的谋略来看,绝非池中之物,能动脑子,还能玩刀子,这样的敌人在河套地区流窜太危险了。 “回陛下,周将军在三十里外的黄羊平,正在赶来的路上!“斥候回到。 “传令周云翼,不必见朕,令他部立即攻击李思忠,不计伤亡代价,一定要把李思忠拿下!“ “诺!“斥候飞奔而去。 “其他人赶快救治伤员灭火!“ 其实李思忠手上人马比李晔预想的还少,只有八千骑。 唐军进军太快,李思忠未能完全联络上散居在地斤泽的党项各部。 此时的他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但感觉动静越来越大,欣喜异常,“皇帝小儿中计了!“ 身边立即传来一阵马屁声,“将军威武,此战当生擒皇帝,关中就是我们的了!“ 李思忠哈哈大笑,意气风发,“挟了天子,咱们挥军南下,直入长安,重现当年赫连勃勃大王的声势。“ 还没笑两声,就见前面一支步卒挡在路中间,左边旗帜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唐“字,右边旗帜上写着“拓跋“两字。 李思忠约束阵型,“对面唐将听着,大唐皇帝小儿兵败如山倒,我党项正是崛起之时,你既姓拓跋,想来也是我们党项一家人,何必为唐廷卖命?“ 唐军静默无声,杀气便在这静默中滋长。 李思忠忽然感觉不妙起来,在西北多年,他有着狼一般的直觉,对手强不强,他看一眼就知道,“回军,攻击皇帝小儿!“ 命令刚传达下去,身后烟尘大起,一支唐军骑兵正正气势汹汹向自己冲来,来不及惊讶,又是一大队骑兵从东北方向奔来。 李思忠大惊失色,感觉一转眼,形势就天翻地覆了。 章节目录 主动出击 乾宁二年三月,天下处处不宁。 西川王建亲自领兵攻打梓州顾彦晖,遣义子王宗侃攻渝州、王宗阮攻泸州,顾彦晖兵败如山倒,东川各州一一被拿下。 孙儒遗部刘建锋、马殷一路攻城掠地,从最开始的七千人,席卷各地,兵力一度达到十万之众,从江西进入湖南,攻陷潭州,斩杀武安军节度使邓处讷,自称留后。 安州防御使家晟与指挥使刘士政、兵马监押陈可播将兵三千远袭桂州,陈可播杀经略使周元静而代之。 威胜节度使董昌称帝,唐廷鞭长莫及,号召天下节度讨伐。 苏杭节度使钱锣率先响应,以部将顾全武攻打越州,连斩董昌大将,董昌不敌,求援于杨行密,杨行密派大将安仁义攻打苏杭,围魏救赵,同时试探钱锣战力,钱锣死守杭州,苏州却被攻破,连刺史成及都被擒获。 不过此时由于庞师古的六万大军正在郓州,淮北空虚,朱温大军鏖战昭义,杨行密自领大军清扫朱温在江淮的势力,攻下濠州,兵锋直指江淮重镇寿州。 寿州即为古之寿春,寿阳。 名动天下的淝水之战就是发生在此处,寿州北扼淮河,南俯淮南平原,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杨行密以妻弟朱延寿督战,士卒畏其残忍好杀,只能拼死作战,一举攻下寿州,活捉刺史江从勋。 重镇寿州被攻破,意味着朱温伸进江淮的手,被打了回去,同时淮北重镇徐州也在杨行密的阴影之下。 一时间淮北震动。 杨行密的雄起,让朱瑾看到一丝光亮,两方结盟,共抗朱温。 朱瑄虽然被灭,但朱瑾依旧像钉子户一样,牢牢占据兖州,阻挡朱温吞并山东。 现在有了杨行密这个强大盟友,朱瑾声势大震,在数次小规模的野战中,击败梁军,稳住了阵脚。 鉴于当前恶劣形势,庞师古不得不引六万大军回防徐州。 不过各地纷乱的战局,还不足以吸引天下人的眼光。 真正牵动天下人的地方在昭义、河东。 朱温挟天下大势,号召河北藩镇共击李克用。 卢龙节度使李匡筹亲帅五万大军攻云州。 义武军节度使王处存遣其弟王处直,令一万大军由飞狐西进,威胁代州等地。 成德节度使王镕三万大军自土门西进,威胁忻州。 魏博都将张文恭率军攻打磁州。 梁军大将丁会、张存敬领三万大军出隰州,攻打阴地关。 朱温亲帅七万大军,与李克用对峙在泽州。 整个河北都震动起来,六路大军兵锋之下,晋军山下人心惶惶。 乾宁三月十七,河东都将盖璋向朱温投降。 三月二十九,沁州刺史蔡训以城降丁会。 三十日,王镕攻破土门关,兵锋直指忻州。 四月三日,丁会、张存敬攻破阴地关。 四月十日,李匡筹攻破云州! 虽然李克用手握十余万大军,在泽州城下,与朱温打的有来有回,但各地的败报像雨点一样飞来,晋军陷入起兵以来最大的危机。 李克用今年刚刚四十岁,双鬓已经霜白,独眼之中的沧桑无法掩盖,脸上皱纹这几天像是凭空冒出来一样,让他威严的脸既疲惫又苍老。 “父王,事急矣,当决一死战!“李落落振臂高呼,不过堂中应者寥寥。 李克用连斥责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如果是一年之前,李克用绝对不会有丝毫犹豫,但自从车裂李存孝之后,他身上的雄心壮志也随之一去不返。 李存信丢掉新安,也把晋军的锐气一起丢掉了。 “大王。“盖寓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克用深吸一口气,明白这个老部下有话想单独说,挥手道:“但说无妨。” 盖寓猛烈咳嗽两声,忽然跪在李克用面前,“大王,此乃我军生死存亡之际,河中是皮毛,昭义、大同是手足,但河东才是命脉,末将恳请大王死守太原!“ 此言一出,堂中立即沸反盈天。 当年晋军为了拿下昭义,也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因此深为昭宗所忌,才有了后面张浚引十万大军攻河东,李匡威、赫连铎、韩建、朱温积极响应,但当年晋军如九天神龙,转眼之间,攻破唐廷十万神策军,擒杀老对手赫连铎,击退李匡威。 但这次不一样,当年的神将李存孝已被李克用下令车裂,大将康君立被毒杀。 失去雄心的不仅是李克用,更是整个晋军。 李落落指着盖寓的鼻子骂道:“老家伙你安的什么心,此人必被朱温收买,应斩首示众,以振军心!“ “本王先砍了你的狗头!“李克用一下从软塌上站起,拔出腰间横刀。 突然爆发出来的愤怒,让帐中将领全都愣住。 唯有郭崇韬、周德威上前抱住李克用,“大王不可!“ 李落落跪在地上,泪流满面道:“父王要杀儿子,儿子不敢反抗。“ 听了这话,李克用的怒气忽然之间就消失无踪了,手中横刀无力的掉落地面,“盖寓、郭崇韬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堂中很快只剩下李克用、盖寓、郭崇韬三人。 盖寓仍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僵死一般。 李克用走上前去,扶起他,“这么多年,若非先生教我,我军仍在代北养马,今日局面如此,还望先生不计前嫌。“ 盖寓眼中热泪盈眶,“若非大王,末将现今也不过是代北一守门小校,今日局面不利,但并非不可救药,朱全忠气势如虹,我军不可力敌,只能收缩防线,负责留在泽州,一旦太原被攻破,军心立散,大王也将无处安身!“ 这个时候的李克用基本没有什么其他选择了。 甚至朱温都不需要跟他决战,只要把他拖在泽州城下,一个空虚的太原,必然挡不住其他几路的大军。 就在李克用要点头同意的时候,一个响亮“不“字,在堂中响起。 “不!“郭崇韬大声道,此时的他满眼精光,仿佛一把出鞘的神剑,“死守太原是自寻死路,我军破局之关键,在于主动出击!“ 章节目录 刻骨之仇 “为何要主动出击?“李克用被郭崇韬言语间的气势感染。 盖寓也在望着这个不算年轻的年轻人。 郭崇韬向两人拱手,“朱温以天下之势压我,我军若是回军太原,正中其计,到时候六路大军兵临城下,大王能守多久?“ “这.....“李克用看了一眼盖寓。 盖寓道:“难道不退军与朱全忠决战吗?“ “为何要与朱全忠决战?“郭崇韬反问道。 此言让两人都有些疑惑。 郭崇韬道:“我军不应该与朱全忠决战,而是北上与李匡筹决战!李匡筹叛兄夺位才两年不到,卢龙军必有人不服,若其留在境内,小心经营,来日或许不可限量,但现在倾巢而出,实是自取灭亡之举,攻破李匡筹,义武军、成德军、魏博军胆寒,必不敢与我军争锋,大王以好言劝慰,使其不与梁军同心,大王再引得胜之师回援太原,至少有五成把握击退梁军!“ 李克用独眼中渐渐升起一团火焰。 梁军如日中天,又是朱温亲领大军,李克用实在没有信心。 但卢龙军就不一样,这么多年,一直是手下败将,李匡威都兵败如山倒,李匡筹还能强过其兄? 晋军打梁军没有胜算,但打卢龙军还是有心理优势的。 谁都喜欢捏软柿子,在郭崇韬的一番分析下,卢龙军就是最软的那一只柿子。 而且隐藏在李克用心中还有一层,北上若是不利,可以趁机遁入草原大漠! 人最怕的是绝望,一旦有了希望,斗志亦随之而来。 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盖寓和郭崇韬都是机敏之人。 盖寓向郭崇韬拱了拱手,“安时之才,远胜于我。“ 地斤泽。 李思忠被四面围困,北面是薛广衡和韩逊的三千甲骑,东面是周云翼的六千轻骑,南面是拓跋云归的五千矛阵,西面是高行周的三千长矛兵。 一众党项将领和头人们目瞪口呆,刚才还大言不惭的要学习西北著名土匪赫连勃勃,转眼间就成了瓮中之鳖。 李思忠脸色阴沉,刚才的雄姿英发跑的没影了,不过毕竟是敢跟李晔动刀子的狠人,几步之间,心中就有了决断,“向北,生擒皇帝,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放眼关中,已经没有李思忠的容身之处,到处重新插满大唐的旗帜。 只要皇帝一声令下,就没有人敢收留他这样的叛将。 除非突破黄河的封锁,窜入河西,或者遁入大漠。 但李思忠不愿放弃,还有一个机会在等着他。 那么多野马,就算不能击溃唐军,至少能给唐军沉重打击吧? 多年的战争经验,让他一眼看出东西南都是身经百战的强军,唯有北面之军,仿佛一个新生的婴儿,步履蹒跚的向自己冲来。 李思忠敢动手是有底气的,身边党项轻骑有很多当年都是跟黄巢血战过的,虽然败了,但大浪淘沙,活来的都是精锐,现在他们义无反顾的冲向唐军甲骑。 “嚯嚯嚯——“ 党项人习惯性的发出急促的怪叫。 这是他们从草原上继承而来,既可以震慑敌军,也可以振作士气。 箭雨,从飞奔的马上呼啸而出。 一些神箭手的弓箭能射入人和马的眼眶之中,唐军甲骑倒下十几骑。 但即使是以骑射称雄的党项人,这样的神箭手,军中也没有几人。 三轮箭雨之后,唐军甲骑依旧气势汹汹的冲来。 如果一开始,李思忠只觉得他们是婴儿,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错了。 这是一群幼虎,依然有着尖锐的爪牙,最可怕的是他们那种悍不畏死的劲头,任何军中都有无惧生死的勇士,不过全军都是如此,就让人毛骨悚然了。 “唐人?唐军?“李思忠感到一阵惊悸。 仿佛百年之前那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又出现在眼前,那是所有草原种族的噩梦。 党项人很久之前也是草原人,所以噩梦降临了。 深入骨髓里的恐惧也随之苏醒。 战马狠狠地撞在一起,弯刀和骑矛也撞在一起。 李思忠看清冲过来骑兵面甲之后的眼神。 仿佛比他们手中的骑予还要锋利。 甚至他们的战马也是这种眼神。 恐惧如同瘟疫一般,不仅在李思忠心间蔓延,也扩散进其他党项人心中。 一声声惨叫从党项人嘴中传出,战马惨烈的哀鸣,夹杂着兵器碰撞声、盔甲斫砍声、矛锋刺破肉体..... 三月的春风夹杂着黄沙,吹不暖西北的土地。 李思忠更是觉得心间一片冰冷。 他看到很多唐军倒下去,但他们都沉默无声的接受死亡。 表面看,党项人占了上风,不过李思忠已经感觉到自己赢不了这场战争。 不,是党项人赢不了。 浑身如烈焰流淌的马王,就站在离李晔两百步远的高坡之上,时而仰头,时而刨动蹄子,时而对着万里长空嘶鸣。 仿佛它并不惧怕李晔。 大部分野马都活下来了,安静的站在马王之后,仿佛臣民一样驯服。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抓来吃掉!“李晔恶狠狠道。 感觉这畜生是在勾引自己犯罪。 难道自己皇帝级别的王霸之气不能让他臣服? “马肉没羊肉好吃。“辛四郎咽了咽口水。 若是平常,李晔还会骂他几句,不过今天唐军损失了一千四百人,让李晔没了心情。 不过好歹马王也算救了唐军,李晔没有反手就捅救命恩人一刀的习惯。 李晔现在的心境也不一样了,整个河套都是自己的,这些野马也算是自己的臣民。 南边的战争还在继续,李晔唯一担心的就是让李思忠跑了。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斥候就来禀报:“陛下,叛军大败,韩逊将军生擒李思忠等一干党项头人。“ “很好!带李思忠和党项头人来见联!“ 斥候领命而去。 天黑的时候,四路大军才驱赶着俘虏而来。 党项叛军一个个垂头低脸,完全没有之前的嚣张气焰。 “抬起头来!“李晔对着面前的一众党项头领道。 这些人像没听到一样。 亲卫捂着他们的脖子,将他们的脸抬起。 李晔以为自己会看到求饶或是软弱,但他们的眼神中只有仇恨。 刻骨的仇恨。 章节目录 斩! 这仇恨让李晔莫名其妙,似乎他并没有把党项人怎么着。 大唐也一直对他们恩深似海,把他们从吐蕃的威胁下解救出来。 而一旦大唐露出疲态,他们就伸出爪牙,撕咬大唐的血肉,趁庞勋之乱偷袭宥州,趁黄巢之乱割据夏绥,趁朱玫之乱侵占廊坊。 一步一个脚印做大做强。 不可否认他们在与黄巢大战中的功劳,但这些功劳与大唐对他们的恩情来说杯水车薪。 忠孝恭敬,拓跋几兄弟名字起的很好。 李思忠滚刀肉一般的看着李晔,“要杀便杀,我党项男儿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其他党项头人听了此言,一个个挺起胸膛。 “朕没有对不起你们党项人吧?河套之地水草丰美,是我汉家男儿一刀一枪从匈奴人手里夺下来的,朕现在取回有何不可?当年你们走投无路时,是谁收留你们?“ 李思忠虽然被按跪在地,但眼神中全是桀骜不驯,“天下土地,兵强马壮者得之,汉家强,匈奴弱,河套为汉家之地,唐廷弱,党项强,河套之地就该我们党项人享用。“ 李晔被气乐了,如果核河套之地,是党项人一刀一枪打下来的,也无话可说,他们就像一群寄生虫,附着在大唐的群干上。 但虫子永远是虫子。 “一百三十年了,真是一群喂不熟的狼崽子,现在我们强你们弱,你还有什么话说?“李晔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机。 “呸,你不过趁我族之隙,强取豪夺而已,若李思谏听本将的,现在长安都打下来了!“李思忠如同一只刺猬一样,满身是刺。 道理讲不通,那就只有动刀子了。 李晔冷笑两声,走到一个党项头人面前,“你愿意做唐人还是党项人?“ 那人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这问。 “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只要愿意成为唐人,朕给你一条活路。“ 头人脸上神情软化下来,还没来得及回答,李思忠吼道:“颇超勤严,别忘了你的誓言!我们党项人头可断血可流,志气不能丢!“ 颇超勤严全身一震,眼神又坚决起来。 李晔叹了口气,好生生的唐人不做,非要去当野人。 以目前党项人的条件,根本不具备崛起的可能。 李晔挥挥手,身后唐军横刀落下来,人头亦随之滚落。 “你愿意做唐人还是党项人?“李晔来到下一个头人面前,表情“和蔼“而平静,仿佛是朋友见面的寒暄。 那人脖子一拧,“要杀便杀。“ “斩!“ 对李晔而言,杀人并不是一件肆无忌惮的事,他感觉自己就像游走在人间的死神。 “费听招晖!“李晔遇见一个熟人。 这老东西居然还活着。 “呸,皇帝小儿,休想我们党项人屈服!“费听招晖一如既往的硬骨头。 “你们这是何必呢?“李晔叹气道,好端端的文明人不做,非要当野人。 大唐虽然衰弱了,但还没倒啊,唐人的身份还是值钱的。 “哼,夏绥是我们党项人用命换来的,只要还有一个党项人活着,就要夺回我们的祖居之地!“ “还要要脸?用命换回来的?当年李思恭打黄巢,手下没有唐军流血?“这德性都快赶上后世某棒国,张口就来,什么都是他们的。 真是升米恩斗米仇。 这或许就是他们仇恨的来源。 李晔懒得跟他废话,让士卒送他上天。 终于有党项头人扛不住了,全身抖若筛糠,“愿为唐人。“ 李思忠又要说话,但被亲卫一拳打在嘴上,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李晔好言安慰几句,让人带他下去。 有了始作俑者,后面的硬骨头终于没那么多了。 十七个头人,改口的有五人。 原本以为他们真不怕死,看来党项人也没自己想象当中的那么头铁。 “只要你们愿意承认是唐人,你们今后就是大唐的子民!“李晔大声宣示。 五个头人跪倒在地。 李思忠嘴里含糊不清的怒吼着什么。 “你输了。“李晔面沉如水。 某种程度上,李思忠是党项人名族意识觉醒的引导者,他需要制造仇恨,在党项人心中挑起一根刺,妄图以仇恨改变一个落后民族被同化的命运。 仇恨是造反者最有力的武器。 一如后世的野猪皮,比文明他们玩不过,就以野蛮武装自己,反过来践踏虚荣大明。 只不过李思忠生不逢时,此时的中土,大唐仍未落幕,还保有曾经一丝蓬勃朝气。 “其实朕也愿意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不过死去的大唐英灵,必须要以敌人的血祭奠!“李晔拔出腰刀,当着众将和唐军的面,砍下李思忠的脑袋。 也许杀戮是隐藏在每个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 仇人的血让他分外振奋,“大唐无敌!“ “大唐无敌!“唐军士卒疯狂呐喊。 首恶伏诛,但党项人的问题没有彻底解决。 地斤泽这么个风水宝地,若是控制不好,不出几年,又会弄出一些白眼狼。 马王像是认定了地斤泽一样,率领马群在大湖周围游荡。 李晔心中一动,令将士垒起高台,当着全军的面,祭拜苍天,改地斤泽为神马湖,又在泽地里垒起一土城,名为浮云城,权作驻军之用。 条件不允许,也就不搞什么沐浴更衣焚香拜案了,皇帝下跪,已经给足了老天爷面子。 将来手上阔绰了,李晔准备扩建浮云城,把此地打造成养马的基地。 趁这个机会,李晔分散各军,抓捕整个神马湖区域的党项人。 如今大唐崛起在即,李晔准备让他们分享大唐的荣光。 整个地斤泽像是沸腾了一样,唐军骑兵、斥候、步卒,以都为单位,分散于地斤泽,四处抓捕党项人,无论老幼,凡是抵抗者,格杀勿论。 既然有人说李晔欲灭其种族,被人污蔑总是不好的,如果不愿承认是唐人,那就是敌人,对付敌人,不用心慈手软。 来自后世的李晔也不怕天打雷劈。 若是这个大唐能重新崛起,李晔宁愿下十八层地狱。 五天之后,整个地斤泽的党项人都被驱赶到高台之下的坑地。 高台之上,李晔在辛四郎和几名亲卫的护卫走到台前,大声道:“一百三十年前,你们走投无路,是大唐收容你们,给你们肥沃的土地休养生息,历代皇帝,从没把你们当外人,但你们是怎么对待大唐的?“ 在横刀和弓箭的威胁下,党项人目光里除恐惧,还有迷惘。 章节目录 同化 “现在朕只想问你们,愿意做唐人,还是党项人?”李晔台上高呼,不过他一个人的声音太小了,只能让亲卫都跟着喊。 坑地里除了党项人,还有草原上流落过来的突厥人、回鹘人。 再说他们也不是党项人。 突厥人对大唐的认同度最高,曾经大唐最强劲的对手,如今更是衰落不堪,当下便拜倒在地,“谢陛下隆恩,愿为唐人!” 其次是回鹘人,人人面露喜色,山呼万岁。 一个个唐言说的非常流利,其实他们已经被同化的差不多了,连自己的语言都忘记了。 是人都想过好日子,没人天生脑袋上长着反骨。 也许一些部族的头领们还如李思忠一样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但底层百姓,都渴望更好的生活,即使现在大唐衰落了,依旧是最繁荣的地方。有了这些突厥人和回鹘人带头,其他人也就不再矜持了。 那些党项头人的脑袋还在台上挂着。 当然,顽固不化的人什么地点什么时候都会有,一个两千多人的党项氏族拒绝了李晔的好意,其中一些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在李晔面前,“陛下,我们党项人世世代代生活在地斤泽,听闻陛下一向仁慈,我等原为陛下世代守护此地。” 河套地区的党项人才一百三十年,什么叫世世代代? 再说李晔的仁慈都是对内的,对外仁慈,就是脑子进水了。 如今天下了,处处都是豺狼虎豹,以杀戮破坏为乐,跟这些玩意儿需要讲仁慈? “朕只问你们,愿不愿意做唐人?”李晔声色俱厉,费听招晖的行为,已经严重透支李晔对党项人的信任。 你都不愿意做唐人了,还想占着大唐的土地?天下没这么好的事。 党项老者也感觉到了李晔言语间的不善,“陛下,我们虽然是党项人,但心怀大唐。” 李晔愣了一下,这老头说话还挺有水平,绕去绕来,既不愿意入唐,还想要大唐的土地。 估计刘聪当年也是这么心怀大晋的。 这不叫心怀大唐,而是惦记大唐。 党项人在实力不够的情况下,还敢鲸吞鄜坊,若是让他们成长起来,还会这么乖? 、“朕在问你们,愿不愿意做唐人?”李晔声音变大,周围唐军感受到李晔情绪的变化,握紧手中横刀,怒目而视。 “愿、愿意,求之不得,谢陛下隆恩。” 没有党项头人们的蛊惑,同化也没有那么大的阻力。 不识时务者,李晔也不想跟他们废话,直接斩首,十八年后再去投胎。 李晔并不反感境内党项人的存在,但反对他们形成一个有种、族意识的群体存在,大唐有足够的心胸容纳他们。 比他们更强大的东突厥、沙陀人都融入中华文明中,一个党项何足论哉? 李晔甚至觉得自己是党项人的救世主。 后世李继迁、李元昊爷孙俩那么搞,虽然一时痛快了,但对整个党项人来说是不幸的。 党项族都没了。这么一想,李晔身上的罪恶感顿时消失了。 大军浩浩荡荡的驱赶新加入唐民,以及从神马湖“缴获”的牛羊战利品回长安。 神马湖水草肥美,牛羊成群,前后不下五万头,李晔一阵感叹,怪不得野猪皮之流这么热衷于打草谷,无本的生意就是好做。 李思忠被剿灭的消息还没传开,宥州和绥州的消息先一步传遍河套地区。 杨师厚不愧是这时代顶尖的战将,只用了五天,便攻破宥州,李思义挺有骨气,在府邸内自焚而死。 绥州唐将高宗益兵变,斩李仁祥,举州投归唐廷。 夏绥全境悉平。 李晔回到夏州的时候,城中忽然多出不少唐人,连党项人乱七八糟的姓氏都改了,当然,没有李晔恩准,他们也不敢姓李,而是取汉姓中流传最广的刘、张、王等为姓,只需改个姓,就能完美与大唐无缝衔接。 对于这种自愿改姓的行为,李晔还是很赞赏的。 干脆趁热打铁,开放夏州府库,全境百姓,无论蕃汉,只要有汉名,一经登记造册,皆可领取。 消息传开,整个夏绥都沸腾起来,纷纷赶到夏州,领取钱粮,甚至有草原上的黠戛斯人,也自称根正苗红的唐人,企图浑水摸鱼。 不过李晔也不在乎这些小钱。但随着时日推移,夏州附近凭空冒出大量“唐人”,仿佛是地下冒出来一样,骑着马,留着地中海发型,带着帐篷畜生,全家老小坐着牛车,兴高采烈的涌入夏州。 一问都说自己是唐人,还是跟大唐宗室一千年前是自己人,都姓李。 李晔彻底无语了,浑水摸鱼也不是这个摸法啊。 怎么不说一万年前大家的祖宗都光着皮股追兔子?“陛下,不能这么发下去了,夏州快搬空了。”李巨川哭丧着脸道。 “怎么这么快?”李晔难以置信。 “黄河以北,西受降城以南,黠戛斯人得到消息,纷纷内迁。” 想不到大唐两百八十年的老招牌还这么有用。 散户内迁是李晔愿意看到的,更利于消化吸收,这个时候也不能小气吝啬,打肿脸也要充胖子。 只要能说唐言,有汉名,就全部是唐人! 中华民族是以文化论,而不是西方狭隘的血统论。 而大唐之海纳百川,正是其强盛的基础。 当然,海纳百川不是肆无忌惮,以汉为主体,否则就会重蹈西晋五胡之乱。 这段时间最忙的就是李巨川,张承业在凤翔,韩握在长安,赵崇凝在编户齐民,都抽不开手。 幸好黠戛斯人来不多,五千人左右,毕竟要渡过黄河,沿途还有马匪路霸。 整个夏州城拥挤不堪,怎么安置这些點戛斯人,让李晔头痛了,肯定不能让他们聚在一起,否则他们又抱成一团,不利于消化。 想来想去,只能把他们充入皇庄,分散开来,专门牧马放牛。 皇庄不能只种田,李晔还指望将来兴建大量的牧场、马场。 李晔理解的盛世,是老百姓不仅能吃饱,还能有肉吃。 作为皇帝,李晔不可能长时间待在夏州,而且夏州也供养不起五万大军,临走的时候,李晔把整个夏绥境内所有党项人贵族、头人、首领全部迁往长安。 这些人留在夏绥迟早是祸患。 一百句道理,比不上一把刀子。 在如此友好的气氛中,整个夏绥境内的党项贵人们,在大军簇拥下非常配合,举家迁往长安。 章节目录 再大的负担也得扛着 夏绥虽然平定了,但想要消化,则需要一个过程。 单以目前唐廷的土地而论,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但土地面积并不等于实力,唐廷虚弱的根本在于关中人口的大量流失。 当然,人口少也有人口少的好处,长安、渭北、凤翔的土地基本被清查出来,凡是无主之田地,全部计入皇庄内,由庄户耕种,朝廷六、庄户四。 完全养得起六万唐军,加五万辅军。 但想再扩军是不可能了,新组建的骁骑都六千兵额,却有一万两千多匹战马,还有驻扎在夏绥的周云翼三千骑兵,留在洋州高行周三千骑兵。 战马可不是简单的吃草就能活,还需配置精料,豆饼、豆粒、豆粕、麦麸、粟粉,比人吃的都金贵。 养一匹战马足够养五个士卒。 一万八千匹战马就是九万大军。 负担已经很沉重了。 不过再大的负担,李晔也得扛着,没有骑兵永远无法掌握战场的主动权,步军方阵也许能在中土攻城略地,但想要争锋河陇,还是要靠骑兵。 “不如增加赋税?“唐廷的困境,李巨川自然也心知肚明。 “农人的税赋已经很沉重了,再加赋税,民间就有怨言。“在李晔看来,六成租已经很苛刻了,但庄户们毫无怨言。 除了庄户,还有一些自耕农,以及小地主,都在上缴五成赋税。 如果没有其他的苛捐杂税,在封建时代,算不上很高。 这片土地上的人从古至今都极端勤劳,只要看到一点活下去的希望,就会像牛马一样任劳任怨。 李晔只能把目光放在河套地区,经过唐军的扫荡,党项族群被大量迁徙到渭北,分散于各处皇庄,与汉民杂居,能种田则种田,不会种田则放牧,什么都不会的,跟党项军俘虏一同充入辅军苦力,开山凿石修桥补路,兴建浮云城。 朝廷养不起闲人。 党项人和其他族民迁到渭北一线的皇庄内,夹在细柳城和同州之间,相当于两把刀子的威慑之下,又有大量辅军看管。 既然是苦力,日子肯定不好过,在辅军刀枪的驱使下强制劳作。 若是反抗,轻则当众鞭打,重则直接斩首示众。 其实李哗给他们安排的劳作量并不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日三餐,供应不缺是,不少苦力都长壮实不少。 除了强制劳作,忠义堂也分布进去。 每天固定宣示朝廷恩德,以及为什么他们会成为苦力。 当然也少不少异族大将的故事。 大唐历史上,异族大将封王的不少,拜相的也不少。 这些人往往比正统唐人还要铁杆。 安禄山只是恰好站在历史风口上的特殊个例。 除了给他们希望,还给他们补了历史课,详细讲述了一百三十年前,党项人的苦难生活,先是被吐谷浑逼迫,后又被吐蕃奴役,把吐蕃如何以严刑峻法迫害党项人讲的绘声绘声,什么凿人眼、斩手足、铁链穿琵琶骨、枯井沉人.... 不少党项人恨得咬牙切齿。 最后声情并茂的说出是大唐拯救了他们,接纳了他们,把他们迁往庆州,让他们在河套丰腴之地休养生息。 拓跋家几兄弟有意淡忘,新生代的党项人自然不记得他们的历史,而李思忠制造仇恨,抗拒大唐的同化,让党项人中生出一股逆流。 好在这股逆流被李晔及时掐灭了。 谎言讲一百遍都能成为真理,更何况这些是确确实实的历史。 作为后世人,李晔自然知道舆论宣传的威力,不亚于人脑中的原子弹,后世的被西方忽悠瘸了人和国家还少吗?毛大熊二印三…… 党项苦力们的抗拒渐渐消失,干活的热情也在不断提高。 李晔虽然身在长安,但整个渭北、邮坊、夏绥、河套地区的风吹草动都在他的眼前。 大量皇城司人员分散其中,对党项人的精神状态、服从程度进行评估,然后呈送于皇城司的四大统领手中,不经过刘全礼的手,直接呈现在李晔面前。 这也是没办法,中晚唐的历史,就是一部宦官嚣张史。 什么东西都要防着点。 鉴于忠义堂在党项苦力的成功,李晔干脆把这套宣传攻势扩大至整个异族族群。 草原上来的大兄弟比较朴实,有个落脚地,有口饭吃,也不计较什么。 至于历史,大草原的族群如同走马观花一样,比中土的民族融合还要剧烈,犬戎、鬼方、匈奴、鲜卑、突厥..... 你方唱罢我登场。 不是被融合进新的草原民族,就是融入中土,牛叉一点的,跑去西边闹腾,或者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大唐牛叉的时候,手握两把大刀,武德充沛,对这些异族小兄弟还算不错,只要听话讲道理,安全是有保障的,至少把他们当人看,有功者动不动封个王,当个大将什么的,不会像吐蕃那样开历史的倒车,大搞奴隶制,把人当牲畜。 不得不说,忠义堂就是李晔手中除了唐军外,最犀利武器。 寓教于乐,既能阳春白雪,又能接地气,对内对外都有奇效。 不到一个月,底层党项人对大唐的认同度急速攀升。 至于党项贵人,在长安城中受到严格管制。 以前李晔还觉得坊墙可有可无,现在觉得坊墙还不错,既能防火,又能防人,拆除了一些,大部分都留下来了。 几十名唐军轮班堵住坊口,没有特殊事情,老老实实在坊院里呆着。 也不是要一直关押着他们,而是目前情况特殊,等完成了党项人的同化,这些贵人们也就行动自由了。 夏绥、邮坊脱离唐廷只有十余年,境内唐民对大唐的认同感还在。 这也是为什么李思忠把偏远的地斤泽作为其老巢,想要摆脱唐廷的影响。 夏、绥、银、宥四州,虽然地盘大,但人口还是不足。 四州加起来,初略统计蕃汉一共才九万人,当然,有些是因为战乱躲入山野的。 随着战事的平息,他们迟早会回来的,如同关中一样,大战平息,人口居然小幅回升。 此时河套不像后世水土流失那么严重,毛乌素沙漠还没有扩张开来,此地既能放牧又能种田,当年赫连勃勃夺下此地,立了夏国,也算是风水宝地。 章节目录 燕子 李晔有意把汉民迁往浮云城。 不过即使是长安城里的乞丐,也不愿去北地。 没办法,李晔发布重赏,凡是去浮云城,一户给羊五头,粮食一石。 朝廷负责分配房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长安城日子过不下去的大有人在。 最先响应皇帝号召的是唐军家眷。 特别是武贲,简直对皇帝敬若神明,无条件的相信李晔。 这些人凭军功,在长安早有赏赐的家宅,人混出息了,各种亲戚就都来了,在他们的劝说下,举家迁往浮云城。 他们一动,城里的百姓就像嗅到腥的猫儿,闻风而动。 不过浮云城只是初建,李晔的预计人口在六千户,再多就超过神马湖的承受能力,给周围生态带来严重影响,李晔可不想这块风水宝地被毛乌素沙漠席卷。 神马湖基本处在河套的中心位置,浮云城的建立,牢牢控死了河套养马地。 东边是李克用控制的振武军节度使,西边是形同废立的天德军,基本对河套地区没有威胁。 李效奇的三千禁卫军,足以对付草原过来的劫掠者。 渭北的春耕早就在轰轰烈烈的进行当中,随着廊坊的拿下,元景成又开辟大量良田,整个渭北的田野间,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群。 庄户全部投入劳作之中,妇人就在田头做饭,小孩儿给自家大人送水送饭。 有了农社的耕牛、铁犁,耕作的效率大幅提高。 元景成还搞出一套激励制度,把庄户分成若干小组,哪一组干的多干的好,晚上就有肉吃,落后的只能喝汤。 李晔为了春耕大计,特意给元景成分了一千头羊。 羊肉的鲜美不断刺激庄户们缺少油水的肠胃,一个个下了大力。 其实就算没有肉吃,他们也愿意劳作,毕竟朝廷在耕作的这些天里,有粮食补助。 有了激励和竞争,劳动的热情被无限放大。 在这个动不动饿死人的乱世,粮食不仅仅是粮食,更是一种精神寄托,有了粮食就有了希望。 要说李晔最亏待的人,其实就是元景成。 在李晔心中,一直有两块定心石,一块是张承业,另一块就是这个元景成。 都是默默无闻实心用事之人,若非他二人,李晔的崛起大计绝不会如此顺畅。 与渭北的忙碌一样,凤翔在张承业的坐镇下,也忙碌起来,凤翔境内适合耕作,也适合放牧。 凤翔境内一度有李唐的皇家马场,不过到了唐末,人都养不起了,自然也不会大量养马。 麟德年间,单一个陇右就能提供七十万匹马,开元年间,陇右监牧养羊近六十万口,天宝年间,陇右有牛十万头。 陇山是一道天然分界线,之东河道纵横适合耕作,之西水草丰盛,适合放牧。 可惜吐蕃大军一到,一切灰飞烟灭,陇右不复昔日之盛,关中平原、河套都成了战区,大唐衰落不可避免。 不止渭北和凤翔,整个关中都是一片忙碌,从潼关到华州,从同州到邮坊,从延州到绥州,但凡能耕种的地方,都在耕作。 躲入山野间的百姓见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也纷纷返回家乡,加入劳作大军之中。 “关中很久没有出现如此景象,陛下恩德无量。“李晔和李巨川骑着马在细柳城一带视察,一众亲卫簇拥在后。 李晔难得的把平原小丫头也带了出来,“什么恩德无量,这难道不是朝廷应该做的吗?“ “父皇快看,是燕子!“ 三两只飞燕快速的在渭河上掠过,留下几朵涟漪。 虽然贵为公主,但深居在皇宫之中,也不曾领略大自然之美。 “燕子在衔泥筑巢。“李晔心中一阵怜惜,也不知道历史上大唐灭亡时,这个娇滴滴的公主什么结局。 “燕子、燕子,你要保佑大唐风调雨顺,保佑父皇身体健康。“一年多的时间,平安长大不少,天真无邪中带着一丝聪慧。 “也保佑我家平安早些长大。“ 与关中的欣欣向荣相比,昭义境内只能用生灵涂炭来形容。 李克用听从郭崇韬的建议,放弃泽州,亲率五万步骑北击李匡筹,令李嗣周领三万大军回师太原,留周德威两万大军守潞州。 如此一来,昭义门户洞开,朱温七万大军涌入昭义境内,进逼潞州。 沿途风火连天,百姓不是被强制南迁,就是被屠杀,所过州县,俱被梁军劫掠一空,充作军资。 南迁的百姓也摆脱不了厄运,梁军随意杀人,污人妻女,夺人财货。 魏博军随风而动,攻破磁州,魏博军的军纪比梁军更加不堪,磁州被破,魏博军就此驻足,武人们和牙兵们开始了狂欢盛宴。 两日之后,丁会攻破石州,遣派骑兵,掠杀河东百姓。 就算李克用日后能收复失地,晋军的进一步衰落不可避免。 七万大军团团围住潞州,朱温对潞州势在必得,不计伤亡,昼夜攻打。 晋军知道城破之后必无幸理,人人用命,周德威激励士气,一次次挡住梁军进攻。 攻城大战十几天,梁军损兵折将,不得寸进。 朱温下令大规模搜捕昭义百姓,前后驱使百姓十余万人,围着潞州筑起壁垒,号称夹城,把潞州团团围的水泄不通。 夹城立起之后,为了节省粮食,十万百姓青壮者留,老弱妇孺填沟壑。 同一时间,占领寿州的杨行密趁热打铁,连续攻占蕲、光,补齐整个江淮防线,并有进一步图谋宿州的打算。 不过庞师古的六万大军回防徐州,让杨行密不敢妄动。 由于杨行密的牵制,虽然朱瑾声势有所恢复,但郓州落入梁军手中,等于朱瑾处于梁军三线包夹之中。 葛从周大军压进,梁军四面合击,李克用自顾不暇,杨行密被庞师古压制,皆不能救援。 朱瑾支持不住,城破之日,与李克用早前派来支援的河东大将李承嗣、史俨等率残部北奔沂州,却为刺史尹处宾所拒。 只得又转奔海州,葛从周穷追不舍。 朱瑾只得率部渡过淮河,投靠杨行密。 杨行密亲自到高邮迎接,以朱瑾为淮南行军副使,以李承嗣、史俨为大将。 淮南军素习水战而不擅骑射,有了朱瑾、李承嗣、史俨等部的骑兵,声势大振,已经具备了攻打徐州的能力。 章节目录 讨贼 朱瑾朱瑄兄弟自从跟朱温翻脸之后,前后拉锯八年,终于在乾宁二年四月被击败。 河中、昭义、河东,山东,梁军四面开花,军势达到顶峰。 山东最后一角的平卢节度使王师范自知不敌,乞与结盟,此时杨行密亲率大军屯于楚州,窥伺淮北,朱温只得暂时同意王师范的乞盟。 寿州向来是江淮大门,北军若是攻下寿州,面前就是一马平川的江淮平原,周围大江大河也是水势平缓,利于进军。 如果战事不利,沿原路退回即可。 当然北军也可以不攻打寿州要塞,绕过城池,但寿州若是兵力充足,就能断了北军的退路,或是掐断北军粮道。 如日中天的梁军自然不允许如此重镇要塞落入江淮军之手。 四月十日,梁军大将贺瑰引汴、曹、滑三万兵力攻击立足未稳的朱延寿。 没想到朱延寿当机立断,在绝对的劣势下,引黑云长剑都突击刚刚渡过淮河的梁军,贺瑰措手不及,又因梁军不习水性,死伤惨重,大败而归。 此次大胜极大的激励了江淮军士气,江淮各地兵力、物资纷纷向楚州集结。 大战阴云密布淮水之上。 乾宁二年四月十五日,杨行密杨行密正式向朝廷上表,力陈朱温攻打关中之罪,大逆不道,称其有篡逆之心,斥其为黄贼遗丑,请唐廷下诏天下藩镇讨贼。 消息还没送进长安,庞师尽起徐州七万大军,进抵清口,并开始在此处建立大营,但受到在涟水的杨行密部将张训阻击,未能完成渡过淮河的战略目标,双方在清口一线僵持。 同一时间,葛从周率领一万劲卒进宿州,整合贺瑰一万残军,推进到安丰,南望寿州。 自古北军攻打江淮,有两条路线,一条是下寿州,取江淮平原,然后向江淮腹地推进,苻坚当年八十万大军就是走的这一条路线。 另一条就是由徐州过清口渡淮,下高邮,击扬州,直捣江淮腹心。 寿州路线最大的问题就是寿州要塞难以攻陷,而且即便攻下寿州,还要沿路攻陷豪、滁等坚城,才能抵达江淮腹心扬州。 而清口路线好处明显,路程最短,一旦渡淮成功,就像一把长剑,刺入江淮的心脏,而且淮东密布的水网,也便于运送兵力及粮草。 但缺点也很明显,如果战事遇挫,北军不识水性,很容易被江淮水军围歼。 有了妻弟朱延寿在寿州的表现,杨行密信心大增。 还有朱瑾、李承嗣、史俨等大将的投奔,让淮南军如虎添翼。 此时江淮形势对杨行密实在太有利了,北方梁军主力在攻打李克用,东南钱锣和董昌大打出手,东南各藩镇自顾不暇,更不敢来捋杨行密的虎须。 中唐以后天下财赋,江淮十出八九,江淮一直是维系大唐的命脉。 江淮诸州里润、常、婺、宣等州皆是人口在十万户以上的望州。 其他诸州也多是人口在万户以上的郡。 如此形势与实力,杨行密怎会放过空虚的淮北? 不过要图谋淮北,首先就要拔掉庞师古与葛从周这两颗钉子。 “庞师古不过是朱温家奴,朱温以此人统领大军,是将徐泗送与大王矣。“袁袭对杨行密说道。 杨行密并没有袁袭这般信心十足,脸上带着忧虑之色,“庞师古匹夫之勇,虽统六万大军,不足为虑,本王所虑者,唯有葛从周,此人精通兵法,一万梁军劲卒,寿州毕竟新下,根基不稳,延寿兵力单薄,本王欲起大兵,先击葛从周,再攻庞师古!“ 此时的楚州,汇集了江淮八万大军,其中朱瑾、李承嗣部骑兵九千,江淮步卒四万余,水军三万余。 淮水之上,战船密布。 不过面对天下第一的梁军,杨行密还是心有戚戚,不敢决战。 此前他的最大对手是孙儒,但孙儒同样也是朱温手下败将。 堂中众将皆认同杨行密的策略,只有李承嗣高声道:“寿州乃江淮坚城,朱延寿将军战力强大,就算无法击败葛从周,守住寿州没有问题,反倒是清口,大王若是分军而去,高邮失守,七万梁军渡淮成功,兵锋直抵扬州城下,则江淮大势已去!大王若是有图徐泗之心,则必须重创庞师古七万大军!“ 沉默已久的朱瑾道:“李将军所言正是,庞师古虽有七万大军,有勇无谋,其战力反而比不上葛从周的一万劲卒,且葛从周智勇双全,深谋远虑,大王驱大兵前去,葛从周必深沟高垒拖避而不战,时日一长,庞师古大军长驱直入,我军进退维谷!“ 朱瑾与朱温鏖战近十年,最知梁军底细,因此说出的话,杨行密不得不重视。 杨行密脸上冷汗直流,长舒一口气,向朱瑾和李承嗣拱手道:“幸得两位将军,否则我江淮危矣。“ 清口大营。 河对岸的江淮军动静越来越大,梁军却偃旗息鼓。 庞师古正在大帐中与人下棋取乐。 当年朱温兄弟二人投奔黄巢,朱珍、庞师古、丁会三人为其元从心腹,忠心耿耿,后来朱温疑朱珍有异心,斩杀朱珍。 自此最听话的庞师古成为梁军第一将,取代朱友裕,为都指挥使。 庞师古每次出征,都遵照朱温指示,没有朱温命令,绝不妄动。 一部将闯入大帐,见庞师古居然在下棋,急道:“将军,清口乃是兵法中的绝地,地势低洼,淮水汛期将至,但水位却不断下降,应是南军在上游筑坝拦水,将军不可不防,只需后移一舍,屯于高地,就可防水攻。“ 庞师古斜眼看着他,“梁王令我军于清口渡淮,你敢抗命?“ 部将跪在地上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梁王以东南大事托付于将军,将军怎可如此轻忽?“ 庞师古豁然从软塌上站起,一对牛眼盯着他,“杨行密不过截江小贼,南人懦弱,安能当我百战之师?你在此妖言惑众,乱我军心,来人,拖下去斩了!“ “将军——“部将目瞪口呆。 过不多时,部将人头送入帐内,其他梁将尽皆胆寒。 “还未开打,就要后退,岂不是让江淮鼠辈耻笑?“庞师古余怒未消。 屯于清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梁军不识水性,江淮军配合水师,几次打退庞师古渡淮,七万大军若是后撤,军心就散了。 章节目录 怎么可能停战! 江淮的上表送到长安的时候,关中田野间,青苗破土而出。 “杨行密居然主动攻打朱温?“李晔顿时激动起来,本以为自己的穿越,历史已经改变。 但历史进程依旧有其庞大的惯性。 正是清口大战决定了十国的格局。 如同赤壁之战一样,清口大战再次让天下南北分途。 “朱温重兵攻河东,徐泗空虚,杨行密怎会无动于衷?“李巨川激动道。 “把杨行密的上表贴于宫门之上,号召天下同讨逆贼朱温,大唐与梁贼势不两立!“既然有人站出来了,李晔也不能再矜持了,至少要把口号喊出来。 有没有效果另说,唐廷的立场必须摆明。 李晔心中一叹,能为李克用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晋军虽然露出颓势,但并未露出大败之象。 历史上李克用只剩太原一座坚城都挺住了。 没道理这么容易就被朱温灭了吧。 而且杨行密的清口大战即将到来,历史上此战是朱温亲自坐镇,梁军依然大败。 一场决定性的大战,肯定不会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眼下的关中,正迎来最大的发展机遇。 但限制关中发展的瓶颈,仍是人口问题。 随着关中的安定,大量隐匿山林的百姓回归故里,初步的统计结果已经出来,华州、同州因收复较早,人口回升最快,现如今已经达到五万户。 凤翔因为快速击破了李茂贞,没有造成大规模百姓伤亡。 张承业坐镇凤翔之后,一系列的安民措施,让周围人口也回升不少。 加上邻宁、廊坊、夏绥,李晔治下人口居然突破两百三十万。 虽然跟江淮、中原比起来,大有不如,但已经让李晔非常欣慰了,只是这些人口还是不足以支撑大唐的复兴。 没钱就要想办法搞钱,没人也要想办法搞人。 放眼东南西北,北方是不指望了,大量的草原人进来也不是什么好事,海纳百川,是要以唐人为海,收纳其他种族为川,若是反过来,问题就大了。 西边暂时鞭长莫及,主要唐廷的底子太薄了,短时间内无法大规模西进。 东面更不用想,徐怀玉堵在蒲阪,王重师、刘知俊堵在潼关,河中也早被朱温祸害的差不多了。 只有南面。 顾彦晖在梓州奄奄一息,王建统一川蜀只是时间问题。 当然,李晔也没能力去打王建,一个剑门关就堵住了他的所有幻想。 如今的唐廷正如田野间的青苗,经不起恶战的消磨。 不过南面不止是蜀中,还有兴元的李继岌! 李茂贞败亡之后,李继岌也改回了自己名字,桑宏志。 汉中北依秦岭,南屏巴山,中部为平原,关中战火纷飞,汉中如世外桃源一般,大量关中百姓迁往汉中避乱。 李继岌只凭兴元一城,就养了四万大军。 拿下兴元,关中最后的一块地缘短板被补齐,凤翔和关中才能成为真正的后方。 兴元不仅是蜀中的门户,同样也是关中南大门。 此时不取,若是等王建吞并顾彦晖,搞不好又要陷入拉锯战中。 这李继岌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夹在关中与蜀中之间,居然还想关门过日子。 若不是李思恭死的及时,兴元的优先级肯定在夏绥之上。 现在整个关中都差不多了,没道理还让李继岌在兴元逍遥快活。 “朕记得李继岌和兴元将领的家眷都在长安?“李晔问道。 李茂贞让李继岌守兴元,军中将领的家眷全都控制在凤翔,全都便宜了李晔。 刘全礼道:“都安置在延福坊,供应无缺,由皇城司人看管。“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朕养了他们这么长时间,也该他们表现了。“ 听闻李晔又要起兵,韩惺的脸苦成了瓜,“陛下,我军连年征战,大唐需要休养生息,将士恐也有疲惫之心。“ 传统文人什么都好,就是这点悲天悯人的心肠不好。 历次大战,李晔都是小心翼翼,除了在蒲津关一场大战伤亡惨重之外,其他的都是速战速决,绝没拖延时日,“致光勿忧,此次兴元之战,说不定兵不血刃即可拿下。“ 尝到战争红利的李晔,怎么可能安心躲在关中种田? 毫无疑问,兴元就是一块肥肉! 此时不打,李继岌若是按照历史惯性投降王建,李晔肠子都要悔青。 “韩使君,关中精华皆在兴元,此时不取,为外人所得,必成关中心腹之患!“李巨川也来劝解。 韩握并非不明事理,只不过天生不喜战事。 李晔现在后悔把他放在枢密使的位置上了。 不过一切都是暂时的,韩屋只是一个过渡,主要作用是把枢密院的架子搭起来,以后还是要以文武双全的大将充任。 李晔还没傻到在这个杀戮乱世里玩以文制武。 “臣祝陛下马到功成。“李晔和李巨川都穿一条裤子了,韩屋也不好再固执己见。 准确来说,兴元处在李晔的三面包围之中。 兴州杨鉴部,洋州高行周部,金州冯行袭部。 如此恶劣的地缘态势,李继岌居然还能稳得住,不得不说他心真大。 李晔也不跟他客气,发动五万大军,带着兴元守军家眷,以高行周一万军为先锋走骆谷道,直扑兴元,又令冯行袭、杨鉴为左右侧翼。 大军还没到,李继岌的降书就到了,声称愿意为大唐把守门户。 李晔懒得理他,大军兵临兴元城下,李继岌的降书又到了,声称愿效仿杨崇本,移镇宁州。 李晔心中冷笑,单凭这两封降书就能看出李继岌与杨崇本的差距。 杨崇本设圈套让辛四郎钻,占了理,又摸准了李晔不愿打硬仗的心思,然后在最恰当的时机提出移镇秦州。 李继岌凭什么? 李晔不仅要兴元的地盘、百姓,还有他手上的四万凤翔军! 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认不清形势。 凤翔将领的家眷在北城下一字排开。 这些人在长安养的白白胖胖的,现在两军阵前,居然一点儿也不慌,还有说有笑的对着城头呼喊。 “儿啊,陛下宅心仁厚,你们还在干啥?“ “爹啊,孩儿如今在武营,有吃有喝,还有先生教文识字。“ …… 这不是打仗,而是一场认亲大会。 李晔把李继岌的父母妻儿全都推到阵前。 “李继岌,你降不降?“辛四郎大着嗓门喊道。 但城上依旧没有动静。 李晔还真佩服李继岌,这个时候还当缩头乌龟,五万唐军加上两万冯行袭的昭军,还有五千杨鉴的禁卫军。 若是发动民夫青壮,凑个十万大军也是轻而易举。 也不知道李继岌在犹豫个什么。 “攻城!“多耽搁一天,就要多耗费一天的粮草。 家眷们被推到前面,一见动起真格的了,这些人哭天喊地的嚎了起来。 城内守军终于忍不住了,打开大门..... 章节目录 强势的王建 李继岌长得还挺有武人气概,方面大脸,威武雄壮。 只不过现在有些卑躬屈膝,“末将早打算入长安献兴元全境,但恐蜀中王建偷袭,所以一直未成行。” “哦?辛苦将军了,兴元全境一人未伤,一人未死,皆是将军之功。”虽然不喜欢李继岌这么奉承,但兴元全境和平收复,也算他的一份功劳。李继岌一脸喜色,又拍了几句马屁。 有什么样的主将,就有什么样的副将,兴元城中的副将大多跟李继岌一个德性,一脸阿谀之象。 这些人肯定不能继续留在兴元,城中的四万大军也开始裁汰,择其青壮剽悍者充入唐军,老弱者充入辅军,不愿从军者,发放盘缠,自行归乡务农。 一时间皆大欢喜。 唯一不欢喜的就是李继岌,只得了一个兴州郡公,还被送往长安闲养,连他手下将领都混了个辅军司马,几次三番在李晔表示自己还能打,还能为大唐出力。 这就是没有眼力的表现了。 如果早早投归朝廷,李晔不说封他个指挥使,就是枢密副使都是有可能的。 大军兵临城下,你才不情不愿的投降,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年头能打的人还少吗?还要有脑子啊,幸亏李继岌遇到是李晔,若是朱温,还跟你废什么话,直接送你上天,岂不是更省事? 现在唐军的选拔机制已经完善,军中将才层出不穷,也不需要一两个有勇无谋的将领。 再说李晔也不记得历史上李继岌有多能打。 闹腾了几次,李继岌也就认命了,乖乖领着自己老小去长安了。 自安史之乱以来,关中大地上叛军、吐蕃、乱军,你方唱罢我登场,长安六陷,天子九逃。当然,由于李晔的穿越,天子九逃省了三次。 关中就像一个漏风的筛子,百姓为躲避战乱,远一点儿的去蜀中,近一点的去兴元。 兴元与京兆同级,自德宗时代起就用心经营,唐末更是成了百姓的避乱首选之地。 典册上记录的人口就有七万户,还不算这几年新流进的难民。 现在东西两川也在大战,人口回流一部分,算是意外之喜。经过李茂贞和李继岌这几年的祸害,城中存粮也不多,民间存粮被李继岌搜刮的差不多,若是李晔晚一个月来,以兴元现在人口,搞不好要发生大规模饥荒。 人多了,粮食就少了,几十万张嘴,就是几十万个无底洞。 关中粮食勉强够用,但要支援兴元,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没办法,李晔只能把赵崇凝调回,去荆襄购买。 荆襄北拥南阳平原,南依江汉平原,水网发达,赵家父子经营多年,又无大战,有钱有粮是肯定的。 三日之后,赵崇凝带着崔源照赶到兴元,正好赵匡凝去荆襄买粮,崔源照带人在兴元统计人口。 李晔大军驻扎在兴元,南边的王建慌的不行,又是遣使,又是送供奉的,殷勤的不得了。 顾彦晖也派人来求救。 唐廷在关中振作,又挡住了朱温大军,声势自然就涨起来了。以前跟王建是盟友,那是各取所需,有李茂贞这个共同的敌人,现在敌人没了,合作的基础也就没了。 李晔可没忘记王建是怎么发家的。 王建与韩建同起于杨复光的忠武八都,被僖宗调入神策军入卫长安,后来被田令孜收买,还收为义子,僖宗干脆把王建人马并入田令孜麾下,后来田令孜失势,投奔自己同母兄弟西川节度使陈敬瑄,王建被外放为利州刺史,王建在利州招兵买马,结盟顾彦晖兄长顾彦朗,逐渐坐大。 陈敬瑄担心两人进攻西川,以田令孜的名义召王建入成都。 王建觉得自己跟田令孜父子情深,非常高兴,把家眷托付给顾彦朗,带着两千精兵入西川。 这么一搞,陈敬瑄怂了,又让王建回去。 王建裤子都脱了,怎么回得去?当下大怒,一路攻城拔寨,推到成都城下,顾彦朗派顾彦晖领军协助。 成都近乎于唐廷陪都,王建兵少,无法攻克,大掠西川十二州。 后来昭宗上台,首先清理田令孜,命韦昭度神策军攻成都,顾彦朗、王建协助。 唐廷聚兵十余万于成都城下,三年仍未攻破。 朝廷扛不住了,恰在此时,张浚忽悠昭宗攻打李克用。 王建劝韦昭度:朝廷心腹大患在河东,成都交给他就行了。韦昭度犹豫不决,王建命士兵杀死韦昭度亲兵。 恐吓韦昭度,士兵们饿了,要吃人肉!。 韦昭度一世家大族出身的文人,玩不过王建,吓坏了,将符节留给王建,任命其为知三使留后兼行营招讨使,自己当天就返回京师。 神策军前脚刚走,王建派兵扼守剑门,切断了中原与两川地区的联系。 作为后世人,李晔当然知道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而王建统一两川,不符和唐廷的利益。 从王建一系列的手段来看,他在统一两川之后,肯定要向兴元亮刀子。 没人愿意自己的裤腰带子捏在别人手上。 “传令王建罢军,停止攻打梓州!”李晔下令道。 使者一连去了五天,毫无动静。 王建没有丝毫退军的打算。 当然,若是站在王建的角度,李晔也不会退军。 在兴元准备一日之后,李晔领大军出兴州走金牛道,五万大军直取利州。 利州在前年大战中,已经被王建掠夺毁弃,退化成了一个前哨军营,营中三千守军见唐军浩浩荡荡而来,退往剑门关。 五万大军直抵剑门关之下。 虽未攻城,但如此声势,唐军挟胜而来,蜀中震动,毕竟李晔占着朝廷大义,西川将领已经偷偷向唐廷输诚。 望着雄伟的剑门关,李晔忽然有种趁势而进的冲动。 不过望着剑门关周围巍峨连绵的崇山峻岭,李晔最终还是抑制住了。 王建不是庸主,蜀中也不止剑门关一处雄关。 五万唐廷抵在剑门关下,王建不敢托大,只能上表愿遵朝廷诏令,退兵罢战,算是缓了顾彦晖一口气。 顾彦晖立即上表,表示愿意投归朝廷。 此时顾彦晖只剩下梓州,东川其他州郡俱被王建攻陷。 梓州身处王建四面包围之中,投归朝廷意义不大。 只能当个钉子户,迟早也避免不了被吞并的命运。 章节目录 三国演义 李晔留杨鉴五千军驻守利州,自己领大军回兴元。 一来一去,就用了二十天的功夫,赵崇凝带着第一批粮食溯汉水而上,进入兴元,也算解除了汉中的粮食危机。 只要杨鉴在利州堵住剑门关,兴元就无刀兵之忧。 李晔发布屯垦令,眼下是五月,还能补种一些粮食,兴元从古至今也是粮仓,气候宜人,适合耕种。 没有战争威胁,兴元迅速恢复活力,唐军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城中的惊惧一扫而空。 李晔在兴元建立粮仓,储备从荆襄运来的粮食。 荆襄有的是粮食,但没有盐,李晔去年从河中府弄来的盐派上了用场。 看着一车车的粮食入城,城内人心渐渐稳定下来。 “陛下,城中人口统计完毕,有民五万七千八百二十三户,加上流民共计三十七万五千口。“崔源照晒黑了不少,看起来并不像世家大族出身的公子哥,倒有几分军人的干练之气。 “这么多?“李晔又惊又喜。 当初长安也没这么多人,整个关中人口最多的华州也才十来万人。 崔源照抿嘴一笑,“昔日蜀汉诸葛亮命蒲元在汉中铸剑,汉中由此匠户颇多,大唐扩充汉中为兴元府,关中匠户也多逃难至此,臣已寻得熟练铁匠九百二十七人。“ 李晔心中狂喜,脸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点头,“你做的不错。“ 在聪明人面前,展露情绪是危险的。 而崔源照毫无疑问是世家中最杰出之人。 “此乃臣之本分。“崔源照神情恭顺。 李晔的本意是尽量提拔寒门子弟,避免世家死灰复燃,但不可否认,世家子弟在这个唐末乱世,更占优势一些,寒门子弟连饭都吃不起,还能安心读书?恐怕早就提了刀子上阵砍人去了。 恩科选拔的几人,除了一个宋淮书,其他几人,都不如面前站着的这个崔源照。 “此次编户齐民完成之后,你留在朕身边参赞政务。“ “谢陛下!“虽然没有给任何实职,崔源照脸上还是露出一丝喜色。 地盘小有地盘小的困难,现在地盘大了,事情也就成几何倍的增长。 李晔不可能面面俱到,政事堂也该发挥作用了。 刚回到长安,李晔就收到喜讯,裴贞一、李渐荣都怀孕了。 李晔脑子一蒙,前世他一介屌丝,没车没房,干着饿不死也撑不着的工作,从没想过成家立业。 穿越到这个世界,一来就是各种围城、兵变,惶惶不可终日,整日如履薄冰,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也要为人父了。 不禁感慨起来,上天还是待自己不薄的。 有了血脉传承,李晔的穿越者身份淡化了许多,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更紧密了,肩膀上的责任更大了。 整日只要忙完公事,李晔就会穿梭于裴贞一与李渐荣寝宫之间。 皇庄也不让李渐荣打理了,改让刘全礼负责。 皇城司的职权太大,内外通吃,刘全礼面面俱到,把皇城司弄得蒸蒸日上,但正因为他太称职了,李晔不敢让他再留在皇城司。 毫无疑问,刘全礼也是个聪明人。 但宦官体系中,只有张承业能让李哗无条件信任。 对于调任,刘全礼毫无怨言,欣然接受。 李晔心中一动,干脆把宫中的宦官也加入到忠义堂中。 唐末宦官群体中,牛人也比比皆是是,杨复光、张承业都是文武全才,就是韩全晦,也有搞钱的本事。 宦官在心理上自认是皇帝家奴,只要思想改造好,不让他们接触兵权,还是可以一用的。 而且宦官群体中,有不少是读书识字的。 “陛下的字实在太丑了,以前没这么丑的。“裴贞一躺在软塌上,慵懒道。 正在默写三国演义的李晔一脑门的汗,“朕戎马倥偬,没时间练,当日在潼关,贼军冲到朕面前,朕手受了伤,有些捉不住笔了。“ 裴贞一眼中升起雾气,小手抚摸李晔的手,“陛下且要保重身体,为了臣妾和肚中的孩子。“ 李晔笑了起来,“爱妃快看看朕写得东西怎么样?“ 裴贞一看了半晌,眼中升起亮光,“陛下是取汉末旧事而写的传奇?太好看了。“ 这时代人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三国演义能成为中国四大名著,肯定不是虚的。 忠义堂的故事大多零散,听多了,人也会腻歪,效果也会降低。 但三国演义这种长篇小说就不一样了,能持续引人入胜。 李晔还特意掺了不少私货,忠孝仁义,一个不落,大书特书,前世看了那么多小说,各种套路也算烂熟于心,而且三国演义本身就很符合当前唐廷的需要。 本来打算把西游记、红楼梦、水浒传全弄出来。 后来一想,水浒传不能写,这不是教人当土匪吗? 红楼梦莺莺燕燕的,不符合唐末杀来杀去的时代主题,主人公贾宝玉像个娘们似的,李晔可不想自己治下到处都是娘、炮,再说他也没有曹雪芹大大的文笔。 西游记倒是可以写,毕竟玄奘法师在大唐影响力深厚。 “陛下快写啊,写这么慢,吊人家胃口。“裴贞一意犹未尽。 …… 此时的河东,丁会驻兵石州,等待其他五路兵马的动向。 朱温七万大军始终无法攻破周德威防守的潞州。 魏博都将张文恭攻破磁州之后,裹足不前。 成德王镕见李克用大军回防,不敢再进,转身攻打邢州。 而恰在此时,义武军节度使王处存病逝,王处直急忙回军争夺节度使之位。 李克用驱兵大进,正在云州享受胜利果实李匡筹没想到李克用来的这么快,措手不及,加上城内军民本就心向李克用,里应外合,李匡筹大败,卢龙军死伤惨重,蔚州将领刘仁恭趁机反叛,投归李克用,大举攻占卢龙州郡。 李克用回军太原,汇合李嗣昭,回军攻打丁会,丁会兵少,不敢与之战,退回阴地关。 不到一个月时间,李克用解决后顾之忧。 晋军声势大振,八万晋军再度返回潞州,朱温据夹城而守。 杨行密痛斥朱温的表文以及唐廷与朱温决裂的檄文传遍天下。 仿佛两块巨石落入一潭死水中,立刻激起滔天巨浪。 威武军节度使、福建观察使王潮率先响应,与朱温势不两立。 荆南节度使成汭、封州刺史刘隐也积极响应,不过这些势力都离朱温十万八千里,口头响应给朝廷几分面子,壮壮场面。 五月三日,兖州传来的消息再次震动天下。 平卢节度使王师范响应朝廷号召,遣大将刘漫奇袭兖州。 朱瑾朱瑄兄弟与朱温鏖战近十年,仇深似海,兖州重镇被王师范攻下,如同一鸟飞境,万鸟景从,泰宁、天平两镇叛乱风起云涌,纷纷归附王师范。 章节目录 王彦章 潞州夹寨之中,朱温沉眉不语。 “郓兖二州我军鏖战九年,王师范得之,必成第二个朱瑾朱瑄,大王不可不防。“寇彦卿道。 刘捍道:“天平、泰二镇富庶,王师范若是再攻下郓州,则山东不复大王所有。“ 帐中的一干汴将纷纷附和。 朱温现在面临的困境是,主力被牵制在潞州、河中一线,偏师牵制在清口,山东空虚,天平、泰宁又是新打下来的,人心不附,王师范在这个时候起兵,实在是高明。 弄不好梁军九年苦战的成果全被王师范窃取。 良久之后,朱温抬眼望向李振,平静道:“兴绪何以教本王?“ 李振同样面色平静,“诸位都愤恨王师范,但属下以为,我军最大的威胁在江淮!“ 寇彦卿道:“淮北有庞师古和葛从周将军在,江淮鼠辈,安能越雷池一步?“ 刘捍接着道:“庞师古跟随大王二十年,身经百战,勇猛无畏,葛从周智勇双全,沙场宿将,他两位将军就算不能攻陷江淮,挡住杨行密不在话下。“ 李振拱手道:“大王有所不知,此时的杨行密已非昔时,自攻灭孙儒之后,在江淮蛰伏三年,整军备战,一出手便拿下濠、寿等重镇,大败贺瑰三万援军,又收拢朱瑾残部,以及沙陀李承嗣、史俨部骑兵,势力今非昔比,其必有席卷徐泗之心。“ 帐外,沙陀骑兵外来呼啸,不时射出一支羽箭,钉在夹城之上。 潞州周德威部也不是被动防守,小股精锐步卒,冲杀来不及撤入城内的民壮。 朱温从帅座上起身,目光扫过帐中文武,虎目中射出雄光:“当初本王在汴州,秦宗权十倍兵力来攻,本王尚且不惧,今日有兵有将,何所惧哉?王师范跳梁小丑,杨行密截江之贼,待本王斩了李鸦儿,再扫灭这群宵小!天下皆以为本王进退失据,本王偏要在此时力挽狂澜,拿下李鸦儿,天下何人再敢与本王一战?传令,谢彦章部骑兵骚扰敌军,全军休整,今夜四更造饭,五更尽起,决战沙陀!“ “遵令!“帐中之人全都半跪行礼。 虽然杨行密、王师范咄咄逼人,但朱温认为决定天下大势的一战,还是在此! 得潞州者,得天下! 潞州,既古之上党,天下脊梁,占领此地,便可高屋建瓴,依托太行山,向东可扫燕赵之地,向南可击魏博,向北可灭太原,向西可定河中! 秦赵长平大战起源于此。 朱温宁愿后院失火,也要与李克用在此地决战。 当年李克用占领河东,也是第一时间拿下潞州。 黎明的第一束光在东方大地升起。 漫天的箭雨拖着火尾飞向晋军大营。 大片梁军整齐在夹寨外列阵,仿佛一片长矛和横刀组成的森林。 这么大阵仗,不可能隐藏痕迹。 晋军哨骑在昨夜已经看出梁军的异动,仿佛黑暗丛林里的猛兽,早已感应出天敌狂暴的气息。 李克用与李落落率领两万沙坨兵居高临下,看着两军对垒。 身边盖寓、郭崇韬、李克宁、李嗣源、史建瑭等一众蕃汉大将,年仅十一岁的李存也骑在马上,跟在李克用身边。 大营之中,以李嗣昭、李存审统帅义儿军,李嗣肱、李存进、李存贤统领其他步卒。 双方都将此战看成决定命运的一战。 梁军三面围攻,张归霸两万劲卒攻正面,王裕虔、王敬荛各领一万攻左右翼。 朱温三万军押后,青壮皆聚于夹城之内,防守周德威。 惨烈的厮杀瞬间展开,血肉飞溅,只半个时辰,血水就在阵前汇聚成一道道溪流。 倒下的尸体被反复践踏,已经认不出是梁军还是晋军。 朱温之崛起,全部都是硬仗、恶仗,对手一个比一个强大,梁军也习惯了这样的苦战。 人人奋不顾身,长矛疯狂攒刺,有些艺高胆大的梁军悍将直接领着数十亲兵突入敌阵。 残酷的跋队斩军令之下,梁军人人如疯子一般前进,再前进。 晋军的方阵一个个被击破,李嗣肱、李存进、李存贤部皆被击破,只有李嗣昭、李存审的义儿军顽强抵抗。 但义儿军总共只有万余,迎战张归霸已经是竭尽全力了,侧翼各部被击溃,梁军步卒已经形成合围之势。 三垂冈上,李克用仿佛回到五年前。 五年之前,也是同样的地方,河东郡大破孟方立,从此将昭义收入囊中,当时李存年仅五岁,侍立在侧,李克用意气风发,指着李存谓众将曰:“吾行老矣,此奇儿也,后二十年,其能代我战于此乎!“ 五年之后,李克用独眼中再次升起炽烈之意,大声道:“吾与诸公春秋正盛,今朱贼猖狂,若能一战击灭,何须后辈再战二十年?“ “沙陀铁骑天下无敌!“李落落狂热喊道,身后千余铁甲,手举长枪,跟着呐喊。 每名沙陀骑兵脸上洋溢着狂热的神采。 李落落在前,一千重甲骑兵在后,向着山丘下高高竖起的“梁“字大蠢发起冲锋。 李嗣源八千骑兵紧随其后。 三万梁军步卒刀矛如林,在初生的春日下,闪烁着寒芒,但仍挡不住李落落的豪情。 铁骑撞在长矛大盾之上。 战马嘶鸣与梁军惨叫一起响起。 最前排的一百重骑全都被穿成了刺猬,而梁军前阵也被撞出一个缺口,李落落连人带马一跃而起,踏入阵中,重骑兵的恐怖冲击力在此时得到完美体现,他甚至不需要抬矛,只凭战马就撞翻无数梁军,身后重骑舍矛绰刀,在梁军阵中劈波斩浪,鲜血如潮水般翻涌。 李落落畅快至极,总算出了一口闷气,不禁纵声狂呼。 身后骑兵一起大呼,仿佛狼群入羊圈一般,左冲右突,无人能挡,将梁军前阵搅的支离破碎。 李嗣源见状,带领八千轻骑也破入敌阵,冲着李落落高呼,“休要恋战,直取中军大帐。“ 李落落醒悟过来,重骑横扫,连破三道矛阵,望着“梁“字大蠢狂奔而去。 正得意间,战马忽然踩空,长声嘶鸣,向下坠落,李落落沙场宿将,反应何其之快,直接从马上翻了下来,在地上连滚几圈,拔刀砍断围过来的一众梁军,还没喘口气,忽听见头上破风声狂啸,仿佛一座山砸了下来,李落落心胆俱裂,来势太快,根本无从躲闪,只得咬牙硬接。 只听得“呛“的一声巨响。 李落落双手发麻,双腿也在颤抖,巨力在胸膛来回震荡,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手中横刀已经寸寸崩裂。 “你、是何人?“李落落两眼发花,感觉面前有两个人影在晃动。 良久之后,两道人影才合而为一。 梁将一身铁甲,手中一杆大铁枪,目光森冷,从嘴中缓缓吞出三字:“王彦章!“ 章节目录 庞师古误我! 三垂冈上,李克用一直注视着李落落的身影,父子连心,李落落虽然莽撞冲动,但在晋军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猛将,自幼便跟随李克用南征北战。 忽然之间,李落落的身影消失在梁军大阵之中。 李克用心头狂跳。 另一面步军大营形势也岌岌可危起来。 张归霸、王裕虔、王静饶三面围攻,义儿军顽强抵抗,但还是落了下风。 “不能再等了!“李克用举起长矛,身后一万多战马感受到战意,不住的打着响鼻,刨动前蹄。 “二郎们,随我擒杀朱全忠!“李克用大吼一声,率先冲出。 王者既出,三垂冈上风云变色。 万骑如瀑布一般滚滚而下,战马仰天狂嘶,大地如雷鸣一般震动起来。 就算是百战精锐的梁军,也被这股气势惊慑到。 自中和三年至今,上源驿的仇恨酝酿了十二年,现在到了爆发的时候。 梁军前阵本就被李落落挫动阵脚,又有李嗣源不断冲击,一直无法再形成阵列,李克用挟天地之威,如惊雷一般冲来,梁军前阵终于崩溃了,疯狂向后奔逃,反过来冲击中阵与后阵。 但领军之军纪何其残酷,一排甲士越众而出,手中横刀如雪,毫不留情的斩向溃兵。 “梁王有令,后退者死,全家为奴!“ 前阵完全崩溃,也没有形成有效抵抗,虽然有几个梁将聚拢残兵,但在如此规模的冲锋之下,立即被冲散。 李克用对这些小鱼小虾没有兴趣,他的目光落在梁军大蠹之下的营帐里。 朱温、朱全忠! “杀!“十二年来,李克用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雪恨。 骑兵化作一道长剑,从李落落打开的缺口冲向朱温大帐。 然而大营之前,梁军长矛如芦苇林一样密集挺立着。 矛阵之后,朱温站在高台上,一身金甲,手持长塑,正冷眼盯着李克用,身边十几名汴将环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杀了此人,天下将无人能与河东争锋。 杀了此人,天下大势将尽归太原! 李克用心中热血沸腾,大丈夫立不世之功,正在今日! 仿佛十年之前那股气吞万里的豪情又回到躯体中。 但朱温回报给他的只有冷笑。 沙陀铁骑纵横天下,宣武步军同样天下无敌。 这同样是一支击败无数强敌的百战之军,在血火中不断淬炼。 朱温有绝对的信心,沙陀铁骑将在自己面前人仰马翻! 李克用冲在最前面,长矛不断挑飞敌人的尸体,高台上的朱温越来越近。 然而就在此时,李克用忽然看到高台之下,一人被按在地上,仰头望着自己。 仿佛一把尖刀刺入心中,李克用心脏猛地收缩,“落落!“ 战马也在此时哀鸣一声,马蹄绊在阵前的沟坎之上,饶是李克用人马合一,也控制不住战马的摔倒。 原来梁军在高台之下挖了许多专门对付骑兵的沟壑。 李克用从战马上摔了下来,身后的骑兵也跟他一样的遭遇。 战马哀鸣一声声砸在李克用心坎上。 “活捉李鸦儿!“朱温在高台上放声大笑。 四五名汴将领着梁军冲了过来。 危机关头,身后一骑一把抓住李克用的肩头,将他从地上生生提了起来,“父王勿忧,存璋在此!“ 两人合乘一骑,战马负重,奔跑不开,李存璋一脚踹下身边一鸦骑,飞身跃上战马,一矛刺死冲过来的汴将。 李克用回过神来,取出马上弓箭,但离朱温太远,转身一箭,正中一员汴将面门。 如此一耽搁,沙陀铁骑的锐气已泄。 盖寓追上李克用低声道:“大王,局势不利于我军。“ 李克用大声吼道:“朱贼就在眼前,怎可放弃?“ 十二年仇恨已经在他心中扭曲成执念。 李克用不管盖寓,引导骑兵在阵中折返,准备发动第二次冲锋。 兵法有云,一而再,再而衰。沙陀铁骑兵锋最锐的第一次没有成功,第二次更不可能成功。 梁军矛阵依沟坎而立,战马根本冲不过去。 无数的沙陀骑兵倒在沟坎间,被梁军连人带马刺死。 李克用睚眦欲裂,这些骑兵是跟着他纵横十几年的精锐,既有沙陀族人,也有精锐代北汉人,人人都是河东数一数二的汉子,没想到折在此。 “大王不可意气用事!朱全忠后院起火,安能久持?我军与其决战,已是失误!“盖寓口苦婆心的劝道。 “住嘴!“李克用独眼中全是怒火。 沙陀人的彪悍和蛮勇在他血管里燃烧。 第三次冲锋,李克用控制战马一跃而起,跳过几层沟坎,稳稳落在平地上,身后亦有百名鸦骑踏着袍泽的尸体冲过沟坎。 梁军见李克用来势凶猛,把李落落押了下去。 李克用寻不见儿子,冲着高台上的朱温怒吼:“朱贼,纳命来!“ 马如龙人如虎,望着高台一跃而起。 恰在此时,高台上一将挥舞铁枪横扫而来,嘴中一声狂吼:“咄!“ 仿佛一道惊雷劈在高台前。 李克用吃了一惊,长矛连同马头被击的粉碎。 人与马尸一起落了下来。 “大王!“李存璋与李克宁率领骑兵冲了上来,救回李克用。 梁军四面围拢而来。 李克用独眼中泪如泉涌,“我军败矣,我儿无救。“ 周围将领一个个神色凄惶,眼看梁军就要围拢,一道青涩的呼喊传来:“父王,儿臣来了。“ 接着千军万马狂踏而至。 “是瑁儿?“李克用独眼中再度亮起光辉。 李存骑在战马之上,十一岁不到的年纪,已经超出寻常少年高大,朝阳的光辉落满他全身,异常的朝气蓬勃,身边簇拥着李嗣源、郭崇韬、李嗣本、李嗣恩一干将领,众星拱月一般。 一瞬间,李克用心中的颓然消散不见,莫名其妙的轻松起来,重新跨上战马,“退军!“ 骑兵里应外合,轻松冲破还未合拢的梁军,汇合在一起,转冲击正在围攻晋军步卒大营的王裕虔部。 王裕虔腹背受敌,支持不住,右翼瞬间崩溃,张归霸右边受到骑兵的强大威胁,不敢再进攻,迅速调转枪头,但李克用骑兵如飞鸟一般,掠过张归霸,转而攻击王敬荛部,激战正酣的王敬荛怎么也想不到骑兵会从背后杀出,抵挡不住,只得向张归霸靠拢。 此时的沙陀铁骑就像战场上的狼群,撕咬梁军的薄弱之处。 张归霸不敢交战,只能结阵自守,等待朱温的援军。 但朱温之军都是步卒,阵型还在集结之中。 战场上出现一瞬间的僵持。 李克用一面牵制张归霸部步卒,一面下令李嗣昭退军。 高台上的朱温看的真切,大笑道:“李鸦儿败矣!“ 是的,李克用败了,只要李克用后退,就意味着巨大的失败,潞州孤城一座能支持到什么时候? 而李克用能逃到哪里? 河东的大门,阴地关也在丁会的掌握之中。 击败天敌,朱温雄心万丈,仿佛天下已经落入他的指掌之间。 然而就在此时,寇彦卿面色铁青的急跑到朱温面前,“大王,大事不好,杨行密决淮水灌我军清口大营,六万、六万大军尽没,庞师古死于阵中,葛从周将军独木难支,舍弃宿州,退保徐州!江淮军已兵至徐州城下,日夜攻伐!“ 朱温两眼一黑,差点从高台上跌落。 “庞师古误我!“ 章节目录 全是硬骨头 “江淮军上游决坝,决淮水灌清口大营,水及腰深,冲毁鹿角,土垒,战马受惊,辎重被毁,江淮水军四面封锁。水势稍退,朱瑾、侯璜率五千骑兵从北门高地杀进,舞塑而驰,梁军抵挡不住,庞师古死于阵中,杨行密驱江淮军四面急攻,阵斩梁军一万,余众大部被俘,小部分逃向安丰,葛从周部大惊,急回军宿州,被朱瑾、李承嗣骑兵在水追上,葛从周部士气低落,又无辎重,只得强行渡河,军才半济,为朱瑾骑兵所乘,全军大溃,水浮尸万余,幸得殿后的贺瑰激励士卒,依托霍邱山势地形,弃马死斗,才堪堪挡住江淮军,杨行密轻率大军压进,兵锋直指徐州下。“ 薛广衡读完淮南战报,天心阁内人人振奋。 河东李克用虽强,但大小跟斗没少栽,最伤的一次就是李存孝的背叛。 但朱温自从倒戈黄巢以来,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黄巢、秦宗权等等一个个的强者倒在他面前。 没想到在其如日中天之时,居然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沉重打击了梁军嚣张气焰。 七万梁军精锐的覆灭,一挫朱温十数年来声威。 清口大战的意义远不止此,杨行密若是挡不住朱温,长江以南的藩镇就更挡不住了。 朱温得到江淮、江南,整合东南半壁的财力,加上中原四战之地培养出来的强军,便可像后世赵匡胤一般一统天下。 清口大战带给天下的震动远远大于潞州之战。 杨行密除了给唐廷上表邀功以外,还给朱温送了封信:庞师古、葛从周,非敌也,公宜速来徐泗决战。 “庞师古一介莽夫,冲锋陷阵尚可,独领一军就捉襟见肘了,朱温用他,不过是因为其恭顺,清口一战,六万梁军精锐覆灭,朱温一统关东之势烟消云散。“李巨川道。 来到这世界两年多,李晔脑中绷紧的神经终于轻松几分,“朱温低估了杨行密的决心。“ 韩握笑道:“陛下所言甚是,用人不当此其一,低估对手此其二,投机取巧此其三,由此三者,梁军之败已是必然。“ “投机取巧?“李晔不解。 韩惺道:“梁军之长,在步军骑兵,而非水军,中原士卒不习水性,若是集中兵力攻打寿州,稳扎稳打,就算不能攻下江淮,也不至于大败,可惜朱温命庞师古驻兵清口,企图一战渡淮而取扬州重镇,此为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从乾宁元年到如今,一年半的时间烽火不断。 蒲阪大战决定了李晔可以偏安关中。 潞州大战决出了李克用和朱温之间的强弱。 而清口大战基本断绝了朱温一统天下野心。 无论朱温如何雄才大志,接下来的二三十年内,只能落得一个混战的局面。 从河朔三镇到荆襄、湖南、福建、西川、岭南,大大小小的藩镇没有一个是易于之辈。 全都是从底层养蛊一般杀出的强者。 天心阁里,除了韩偓、李巨川、赵崇凝三个文人,还有周云翼、高行周、杨师厚、拓跋云归、薛广衡等将领。 张承业坐镇凤翔、李筠坐镇潼关,都无法分身。 李晔麾下的文武高层基本到齐。 也算是李晔心中真正意义上的朝议。 不过周云翼、高行周、拓跋云归三人年轻,在这种场面上插不上话。 杨师厚是军中的后起之秀,更不敢多说。 皇帝能让他们能站在这里,几人都是心知肚明这便是大唐权力的中心。 步入晚唐,武人备受猜忌,在朝廷上的话语权越来越弱,昭宗留下的臣子就可见一斑,基本就是世家大姓掌握权柄,以文制武的格局基本形成,韦昭度领军攻成都,张浚领军攻李克用。 可惜在唐末,世家温室里长出的文人远不及明末文人的质量。 更比不上刀头舔血的武人。 “诸位将军也可以畅所欲言。“李晔鼓励道。 韩偓与赵崇凝对视了一眼。 高行周率先道:“末将如今驻扎在兴元,兴元之南诸州原属山南西道,地广物丰,末将愿为陛下取之!“ 韩惺道:“山南西道诸州前年便被王建毁弃,实如鸡肋,劳师远征,空耗国力,得之无用。“ “如何得之无用?东南诸州,连接东西两川,勾连荆襄,且地形险要,今王建精力在蜀中,他日经营起来,便是前进兴元的重地。“高行周据理力争。 目前唐军还是有余力发动一些小战役。 而且高行周说的在理。 唐廷现在是饥不择食的状态,苍蝇再小也是肉。 何况山南西道诸州并不小,只是人口不足。 韩握还有再说。 李晔出口打断道:“目今我军已经占领利州,山南西道以南诸州若是不取,将来被王建经营起来,的确不利于我,朕只给你三千人,怎么打,是你的事,打不下来,朕也不怪你。“ 结束战时状态之后,唐军的兵权名义上全都收归枢密院,没有李晔的皇帝诏令,以及鱼符,将领无权领军出辖区。 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目前唐军大部在长安,李筠一万军在潼关,李嗣周五千军驻扎蒲津,孟方同三千人守韩城,李效奇三千人驻扎出云城,高行周一万军守兴元,周云翼三千骑兵驻扎夏州,杨鉴五千军守利州。 这还是战兵,各州皆有辅军系统,负责防守和治安,原有投诚的邮坊夏绥两镇兵力都充入辅军系统。 辅军中优异者可进战兵。 战兵中退役或是负伤者,可以依军功补充进辅军。 当然,高行周这样将领关在笼子里也是浪费。 山南西道以南诸州,王建自前年大战李茂贞之后,基本也是弃之不顾。 若能收回当然是最好。 高行周大喜,“末将定不负陛下所托!“ 杨师厚目光闪闪,自然知道皇帝是在扶持他们,“陛下,如今朱温回战山东,我军反攻之机已经到来。“ 天心阁内忽然安静下来。 赵崇凝反对道:“朱温虽退,但蒲州、虢州皆留有悍将重兵防守,关中刚刚恢复些生气,实经不起如此大战。“ 杨师厚锐气可取,只不过反击朱温就有些冒失了。 关中好不容易赢得的发展机遇,决不能这么葬送。 “杨将军勇气可嘉,眼下还没到反击的时候。“ 梁军虽然在清口战败,但仍是天下最强者,而且朱温在河中布下防线非常严密。 徐怀玉守蒲州一线,朱友文屯驻河中府,王重师、刘知俊守陕虢。 随便一处,都是硬骨头。 大战一起,洛阳张全义随时可以支援。 章节目录 陛下是治标还是治本? 结束潞州大战的朱温,率领七万大军回师汴州,召回牛存节等部,没有支援徐州,而是率领大军直扑兖州。 朱温挟击败李克用之威,来势汹汹,如同猛虎归林,百兽沉寂。 泰宁、天平二镇的叛军偃旗息鼓。 梁军但凡击破平卢军,俘虏尽斩之。王师范新得兖州,根基不稳,不敢接战,退回平卢境内。 朱温也不恋战,转身回战徐州。 徐州向来就是东南重镇,又被时溥经营多年,城内粮草辎重充足,葛从周退入徐州城后,立即组织青壮民夫帮助守城。 江淮军接连十几日攻城不下,兵势为之受挫。 又有宋州而来的援军在东面牵制,江淮军更不敢放手攻击。听闻朱温这么快回军,转眼就驱走了王师范,杨行密目瞪口呆,苦笑道:“旬日之前,王师范还雄心勃勃有吞并山东的野心,没想到这么快就缩回去了。” 袁袭道:“月满则亏,日中则昃,清口一战,并不足以动摇朱温根基,眼下朱温挟大胜沙陀之势回返,我军不能与之战,当退回宿州。” 杨行密点点头,他也不是真想强攻徐州,只是想收收清口大胜的利息。 徐州如此坚固,只能打道回府了。 “大王不可,朱温经年累月大战,师老兵疲,我军正盛,正是击败此贼千载难逢之机!”朱瑾大声道。 此次清口大捷,朱瑾出力最大,冲锋在前,先灭庞师古,再败葛从周,突破徐州,他的老家兖州就在眼前。 杨行密见李承嗣、史俨都期盼的看着自己,目光一闪,哈哈大笑道:“徐州之地,不利我军,儿郎们已然疲惫,回宿州休养,将来有的是将军报仇的机会!” “大王!”朱瑾跪了下来,言辞恳切,“山东富庶之地,若是为朱温所得,不需两年,便可恢复实力,届时淮北再无机会!” 杨行密扶起朱瑾,脸上虽是笑意盈盈,但眼中全是冷淡,“将军真乃张飞复生。” 袁袭拱手道:“朱将军,我军陈兵徐州多日,已经失了先机,如今宋州军在右,朱温七万大军在左,稍有不慎,我军便如庞师古一般覆灭,将军难道想我江淮男儿葬身徐州城下吗?”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朱瑾满脸冷汗,这才想起自己不是一方节帅,而是寄人篱下的客将。 旋即拱手道:“末将冒昧,望大王恕罪。” 杨行密眼中回暖,“将军何罪之有,此番大胜,全赖将军之功,本王已经上表朝廷,为将军求封感化军节度使。” 此时的感化军除了徐州在朱温手上,宿州、濠州俱被江淮军拿下,朱瑾若是成为感化军节度使,大事仍旧可为。 朱瑾眼神一亮,“末将必肝脑涂地,以报大王!” 感化军在淮河之北,直面朱温兵锋,虽然知道杨行密的心思,但朱瑾全不在乎。 兖州城破,他妻儿老小全为朱温所得。 朱温斩其家小,而收其妻,此等仇恨,朱瑾怎能忍气吞声? 在朱温大军刚刚赶到徐州时,杨行密已经退军。 持续两年的大战,中原大地迎来暂时的平静。 长安。 李晔检看皇城司统领林光远送来的关中各州情报。 长安以东的华州、同州就在天子眼前,还算中规中矩,但偏远一些州就有些辣眼睛了,无不是贪、腐成风,如凤州刺史、陇州刺史、宁州刺史,简直是雁过拔毛的程度,李晔率领唐军过境,刺史收犒军税、行在税,唐军打鄜坊、夏绥,他们就收欢胜税。 但凡唐廷有什么动作,他们的苛捐杂税就来了。 而且是肆无忌惮的收,李晔也算见识到什么叫巧立名目。 收了还不忘光明正大的给李晔、韩全晦各送上一份。 李晔天天盯着朱温、盯着唐军,居然对此一无所知,钱财全部被刘全礼收入内库。 若不是皇城司秘密寻访各地,恐怕李晔一直会被蒙在鼓里。 “刘全礼个人收了没有?”李晔沉着脸。 “回陛下,刘内使一文没拿,全部充入内库。”林光远低声道。 李晔开始还挺欣喜,但旋即心中有些发凉,这宦官不爱钱,就比较可怕了。 “还有什么人伸手了?” 林光远支支吾吾,“李、使君。” 李巨川之前被封为权凤翔防御使,加上他天心阁的身份,自然被人尊称为使君。 “你觉得应该怎么惩治这些人?”李晔忽然问道。 林光远跪在地上,“末将、末将不知。”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李晔一个人待在天心阁里,唐末这么个世道,纲常沦丧,指望官吏们两袖清风,肯定是痴人说梦,这个问题即使到后世也难以彻底根除。 洪武大帝剥皮实草,都有人敢顶风作案,何况是现在。 但如果不整顿吏治,别说复兴大唐,就连自己能不能坐稳关中都是问题。 关中能有如今的气象,来之不易,李晔不能这颗刚刚长出的青苗被蛀虫毁了。 唐廷的旧房子改造完了,但地方上依旧是老样子。 李晔一直觉得封建时代,其实就是一部地方对抗中央朝廷史。 单纯的杀人,只能治标不治本。 李晔脑海里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传崔源照见朕。” 过不多时,崔源照大汗淋漓的赶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天心阁,脸上虽然镇定,但眼底的激动隐藏不住,“臣、臣崔源照拜见陛下。” “免礼。”李晔把林光远的密函递给他,“你先看看。” 崔源照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敢问陛下是治标还是治本?” 李晔兴趣一下就来了,“哦,如何治标,如何治本?” “杀鸡儆猴,另选贤能,提高官吏俸禄,此为治标。”崔源照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李晔,见李晔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又道,“重开科举,此为治本。” 从崔源照的小眼神里,李晔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如今是大乱世,有几个寒门子弟读书? 科举一开,他们这些世家公子正好趁虚而入。 当然,世家门阀在这乱世里,也是奄奄一息,但毕竟还有一条命在,崔昭纬、韦昭度、裴贽、崔胤等等,都是世家中人。 白马驿之祸,才真正将世家斩草除根。 章节目录 重开科举 “为何重开科举就能治本?“李晔淡淡道。 崔源照拱手道:“自牛李以来,科举废形同虚设,为朋党所占,有志有才之人,不能为朝廷所用,无德无才之人,窃据州府庙堂,皇权不振,纲纪不伸,士民颓废,只知蝇营狗苟,不知国家大义,贪枉不法,置百姓水深火热,此大唐所以衰微也。重开科举,公平取士,贪赃枉法之事自然水晏河清。“ 李晔一愣,没想到身为世家公子的崔源照居然能说出这番话。 诚然,世家之中在唐末出了崔昭纬、崔胤这样的人。 但在中晚唐,也出过裴度、李德裕这样的名臣,唐初就不说了,一棒子全打死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就算是殉国的杜让能、刘崇望也不是寒门子弟。 李晔原本是想扶持底层文人,但有些想当然了,这年头刀兵四起,能读书的,本身就不是普通人家。 武营现在还是草创阶段,不可能这么快得到收益。 崔源照见李晔没说话,还以为是他怪罪,“臣口无遮拦,陛下恕罪。“ “不,你说的很好,朕一直也想重开科举,只不过连年大战,朝廷没有精力,这样吧,明日发布诏令,明年三月,恢复科举取士。“ 崔源照大喜,“臣代天下士子谢过陛下。“ 唐朝科举考试有秀才、明经、俊士、进士、明法、明字、明算等多种科目,科举内容有时务策、帖经、杂文等。 在唐朝时期,科举正是朝气蓬勃之时,本身具有进步意义,而且此时的儒学还未腐化,若科举能公正公平,选出的士子都是经世致用的人才。 唐科举各项中,秀才难度最大,基本废弃了,明经取士最多,但最荣耀尊贵的,却是进士科,唐朝初期的进士科考试为“时务策“五条,时务策涉及国家现实问题,使读书人从书堆中抬起头起来,思考社会、国家、民生的现实问题。 而且李晔觉得通过科举,可以正确引导读书人的价值观,改善整个民族的精气神。 当然,这个题目太大,非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李晔弄的恩科,不过是取一时之需。 现在则不同了,蒲阪大战,直接宣告唐廷在关中站稳脚跟,参加科举的人肯定要多一些。 不能怪别人现实,没人愿意陪一艘破船一起沉没,这是人性。 送走崔源照,天已近黄昏。 左右无事,李晔就带着辛四郎等一众亲卫去李巨川府邸看看。 华灯初上,人影如织,人脸上的愁苦之意也消散不少,行人三三两两,步态悠闲的闲谈。 以前坍塌的屋舍,早被辅军修葺一新。 长安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还是平康坊,隔着老远就听见莺莺燕燕之声,闹得李晔都有些心痒。 不过身为皇帝,怎样讲究些吧?这么多亲卫看着,李晔不得不装成正人君子。 过了平康坊,热闹依旧。 小巷口前,各种小铺香气四溢。 李晔难得出来一趟,自然而然的被吸引过去,七八个食客闲散而坐,胡饼正烤的金黄香脆,上面撒着一层芝麻,旁边一个罐子里煨着肉汤、鱼汤。 食客们吃的正香。 小巷深处,还有卖糕点、果脯、蒸饼、面饼,以及李晔认不出来的东西。 最奇特居然有一小铺卖鱼脍,生意最好,店家刀法精湛,一条活鱼,十几个呼吸间,便被剖成薄片,如荷花般躺在盘中,鱼片薄如纸片,撒上些茱萸碎,搭上两碟酱菜,配上酒便端给客人食用。 李晔一行穿着寻常麻衣,天色昏暗,只被当做做工的杂役,巷中人见怪不怪。 除了李晔,下了职的辅军也会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 这么有人间烟火气的地方,让李哗仿佛回到后世的夜市。 偶尔巡逻过来的禁卫军,也没让他们感到紧张。 有熟识的店家,还冲军士喊道:“哟,三郎,下了职过来吃口?“ 禁卫军浑然不理,目光如筛子一样四处巡视。 挺直的身姿里带着骄傲和荣耀。 经过两年的努力,长安终于有些人气了,也终于看起来像个国都了。 历次大战,李晔都是速战速决,绝不拖泥带水。 除了蒲阪大战征用了几万民夫,基本没有干扰百姓正常生活。 像朱温和李克用在河中一仗打了整整一年的玩法,唐廷玩不起。 而朱温打败朱瑾朱瑄兄弟,更是熬了九年,最终把中原最强钉子户给熬垮了。 当初在华州城下大战李茂贞之后,李晔赏了亲仁坊的一处宅邸给李巨川。 安禄山和郭子仪的宅邸也在亲仁坊里,时过境迁,当年的风云人物早已烟消云散。 只要是长安城里有些耳目之人,都知道李巨川如今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唐廷蒸蒸日上,李巨川更是水涨船高。 当初的一座小府邸,如今大变样,兼并了左右两家,大门前立着家丁护院,红毯灯笼,人来人往,比平康坊的青楼还要热闹。 看来李巨川日子过的不错啊,怪不得那些人要给他送钱财。 李巨川过了半辈子的苦日子,现在飞黄腾达了,肯定控制不住自己,要放飞自我。 按说李巨川不是蠢人,贪就贪吧,还搞的这么高调。 李晔一行人常服打扮,为了避人耳目,连圆领袍都没穿,穿着寻常麻衣,天色昏暗,一般人根本认不出也想不到这是大唐皇帝。 李府家丁一见他们扮相,只当是沿街下人,怎肯让他们入内? “去去,一边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辛四郎一脚将管家踹翻,相毕露,也不说话。 李府护院手持棍棒蜂拥而出,不下三十人,但见了腰间横刀,以及亲卫们的气势,一个个又不敢动了。 管家一嘴的血,也是一愣,还算有些眼力,拱手道:“不知哪位将军?小人招待不周,还望恕罪。“ “叫李巨川出来。“李晔声音虽然平淡,但这两年气势也养出来了。 管家连滚带爬的急跑进府内。 过不多时,李巨川衣冠不整的出来,见了辛四郎魁梧的身躯,表情一滞,旋即目光越过辛四郎,看到亲卫中心的李晔,嘴唇和脸皮一起哆嗦起来,连忙斥退了家丁护院,赶到李晔面前,“陛、陛、下.....“ 李晔制止了他废话,“怎么着,李使君,跟我走一遭?“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李晔玩这么一出,李巨川当然知道事情不妙,苦着脸点头。 章节目录 微服私访 长安的夜里,凉风习习,吹散了白日的浮躁,惹人沉醉。 李晔跟李巨川走在前面,亲卫跟在后面。 忽然之间,李晔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在唐末,贪腐根本不是什么问题,懿宗自己奢侈无度,随便一次出行,动不动十万扈从相随,更是鼓励官员和藩镇贪污,觉得贪污才不给朝廷惹事。 到了僖宗朝,一场马球,僖宗将西川节度使的大位让给田令孜的兄长陈敬瑄,董昌能在浙东坐大,就是搜刮民脂民膏送给信宗,深得僖宗看中,还封了王。 终结大唐统治的不是藩镇割据,而是水深火热中的百姓对腐朽帝国的切齿之恨。 裘甫、庞勋、王仙芝、黄巢,失去民心,唐廷已经名存实亡。 没有朱全忠,还有李全忠、杨全忠。 李巨川也算是个苦命之人,前半生飘摇,历史上,投奔朱温后,引起敬翔的忌惮,而被敬翔说服朱温杀之。 北城不是官宦之家,就是有些产业原住民,但到了南城,灯火原没有这么绚丽,漏风的门板挡不住凉风,黑暗中沉默一片。 南城百姓多是当初招揽的流民,有力者都补进了辅军或者庄户,孤苦无依者,留在这里。 李晔命亲卫随意敲开一户人家的门,门内是六十几许的老汉,咳嗽着开门,一头灰发,满脸困难凝结成的褶子,见了这么多人,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连眼神都不知道往哪放。 “阿翁.....“门内传来孩童之声。 “带钱了吗?“李晔对李巨川道。 李巨川衣衫不整的,摸了一个玉佩出来,这玩意寻常人家收了还不是害人。 李晔心思一动,“把你衣服脱了。“ 李巨川哪敢说半个“不“字,忙把自己的圆领袍扯下来,递到老汉手中。 老汉双手颤抖。 李哗也不废话,敲下一家的门,开门的是个四十岁的汉子,不过断了一条胳膊,也不知在这缺医少药的古代怎么活下来的,李晔又让李巨川把靴子脱了,送给人家。 汉子一脸茫然,不知道这些人唱的哪出,呆在那里。 李晔又去敲门,接连送出挥裤和上单衣。 李巨川光着膀子站在寒风里,一个劲的打喷嚏。 “民生如此艰难,朕寝食难安啊。“前世李晔刚毕业那会儿,没找着工作,也有过喝西北风的经验,租住在河边快拆迁的民房,看着对岸的灯红酒绿,感觉自己活在另一个世界。 李巨川忽然跪在地上,光着膀子嚎啕大哭,抱着李晔的大腿,便哭还便抹鼻涕:“臣有罪啊,臣对不起陛下啊。“ 李晔怀疑这厮把鼻涕都抹自己身上了,“起来,起来,你都是使君了,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 “臣有罪啊,有罪。“本来南城就黑灯瞎火的,弄得像号丧似的,让人听着心中发寒。 “行了,行了,你若是想要钱,明天上个奏章,辞去一切职务,朕让你这辈子富贵享用不尽,但你若是想青史留名,就要管住自己的手,管住自己的裤腰带子。“ 一年多的相处,李晔对李巨川的能力还是佩服的,脑袋瓜子特别灵,肚子里的坏水也特别多,在唐末绝对是数一数二的谋士,要不也不会召来敬翔的嫉妒。 记得岳飞大佬说过,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死,何患天下不太平? 要求所有人清廉,这本身就是个神话,但人有私心,必损公利。 新生的大唐玩不起这么多花样。 “臣、臣以后再也不敢了。“ 李巨川当然不是傻子,没有权势,富贵有什么用? 越哭声音越大,引得门窗间一双双眼睛的窥视。 “行了,你声音小点。“李晔赶紧扶起他,对身边亲卫道,“夜深天冷,送李使君回去吧。“ 第二日,皇城门上直接贴着各地徇私枉法官员的名单,贪污多少钱财,霸占多少良田,侵吞多少民房,干了多少坏事,全部记录在案,条理清晰,证据确凿。 凤州刺史陈恭仁、陇州刺史李德廉、宁州刺史令狐颖、丹州刺史王敬则四人排在最前。 其他一干有罪人等,依照罪责大小,按律处置。 李巨川带头请罪,交出收下的赃钱。 李晔免去了他权凤翔防御使的职务,一撸到底,又成了没有名分幕僚。 一时间关中沸腾起来,很显然李晔打破了游戏规则和玩法。 这世道贪、污还算是个事? 最牛的是凤州刺史陈恭仁,居然直接举兵反抗,当初唐军打下凤翔,陈恭仁见李茂贞大势已去,转投唐廷。 李晔出于稳妥考虑,让他依旧担任凤州刺史。 陈恭仁一边闹事,还一边上表请求唐廷原谅,说自己多么不得已,多么不容易,多么的忠心。 丹州刺史王敬则也跟着闹了起来,称境内牙兵闹事,为了朝廷,他必须留在丹州。 但他们显然低估了李哗的决心。 这已经不单是贪、腐的问题,更是唐廷对地方控制权的问题。 唐末的地方大员手上有兵有将,有些还是武人充任,关起门就是土皇帝,自然不服朝廷诏令。 李晔正是想借此树立唐廷权威。 张承业凤翔一万辅军战兵刚来到凤州城下,陈恭仁就被五花大绑的送了出来。 丹州有些棘手,毕竟收复的时间不长,王敬则武人出身,对境内控制力较大,还有一帮牙兵跟着。 李晔裤子脱了,肯定不会软,不然以后怎么混? 拓跋云归领七千禁卫军、两万辅军前去征讨。 朝廷动真格的了,王敬则就扛不住了,抵抗了十几天,城内忠义之士联合青壮,打开城门,禁卫军一拥而入,当场斩杀王敬则及牙兵。 见了血,名单上其他人只能低头认命。 罪人被押往长安的时候,各地百姓拍手称快,歌颂皇帝圣明。 长安更是盛况空前,不仅百姓,还有士子文人休沐的将士,都来观看。 李晔也不冤枉任何人,让韩惺在皇城前设了法场,当众审判,还恶作剧的弄了一个横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罪无可恕的直接斩首,情节较轻的依据认罪态度,酌情处罚。 唐末这么个情况,没有一个是干净的,这么多年的惯性,若是严刑峻法,肯定又是人头滚滚。 砍了一些罪大恶极之人,其他的都削职为民。 治理贪、腐,光靠严刑峻法肯定不行,靠官员的道德水平也不行。 只有制度跟上了,这些人才不敢伸手、不能伸手。 现在皇城司大白于天下,对他们的威慑相当之大。 武官吏之考课,有严密的制度评判官员升迁贬谪的标准,到了晚唐,连吏部都形同虚设,更何况考功司。 李晔干脆把这项职能并入皇城司之中。 在辅军中锻炼的士子们则全部充入各州县,还是从底层文更做起。 一来就当个县太爷,肯定不现实。 章节目录 搅乱河中 乾宁二年六月。 梁军迅速平定了天平、泰宁两镇的叛乱,朱温令葛从周一万军屯驻郓州整训士卒,以作攻伐平卢之用,王彦章一万军屯临胸,威慑淄、青二州。 时王师范麾下部众十万,以四万人攻打临胸,屡次为王彦章所败。 王师范惧梁军之威,求援于唐廷及河东。 但此时河东境内亦是一片凋零,昭义四分五裂,邢州沦于王镕之手,磁州被魏博攻陷,洺州夹在魏博与成德之间,孤城一座,泽州也在梁军手中,沁州刺史蔡训以城降丁会,阴地关有丁会、张存敬三万重军把守。 若不是清口大战,李克用自己都是泥菩萨。 唯一让李克用庆幸的是,河东门户潞州顽强挺立着。 朱温退走之后,周德威趁势反攻,击破梁军夹城,俘虏青壮万人。 潞州大战的意义不低于清口大战。 纵横天下三十载的沙陀骑兵,败在朱温的宣武大军脚下。 李克用仿佛受伤的老狼一样在代北舔舐伤口。 随着河东军势的衰落,魏博军、成德军更加张牙舞爪。 六月三日,梁军押李落落入魏州,罗弘信斩李落落,魏博彻底倒向汴州。 但河北风起云涌远不止此,卢龙节度使李匡筹大败之后,回到境内,声势一落千丈,蔚州驻将刘仁恭趁势反叛。 当年李匡威在李匡筹兵变时有言:兄失弟得,不出吾家,亦复何恨,但惜匡筹才短,不能保守,得及二年,幸矣。 知弟莫如兄,才刚刚过了两年,李匡筹在刘仁恭的攻势下兵败如山倒。 刘仁恭本就是卢龙宿将,颇孚众望,军心所向,卢龙境内纷纷响应,李匡筹不敌,大败后逃往沧州,后被义昌节度使卢彦威攻灭。 卢龙全境落入刘仁恭之手,刘仁恭一面上书唐廷,求请为卢龙节度使。 一面将李匡筹未及逃脱的妻子张氏献与李克用,两家结盟。 王师范、刘仁恭的上书同时送到李晔面前。 河朔三镇自安史之乱后,成为大唐帝国无法痊愈的胃溃疡,把曾经强健的巨人折磨成病夫,整个中晚唐的历史,就是围绕河朔三镇展开。 虽号称一朝,实为二国,河朔三镇历来的玩法就是牙将兵变,然后请求唐廷册封。 如今卢龙镇已经落入刘仁恭之手,上书请封,算是给了朝廷几分面子。 韩握看了上表后说道:“昔年李德裕曾言,河朔兵力虽强,不能自立,须借朝廷官爵威命以安军情。如今刘仁恭上表请封,正是大唐国威彰显之时。“ 面子都是互相给的,李哗不答应也没办法,“王师范呢?“ 王师范背刺朱温,勇气可嘉,就这么让他被朱温吞并,实在是可惜。 韩屋道:“朝廷鞭长莫及,王师范必灭,朝廷若是轻易表态,恐怕是自取其辱,不如静观其变。“ “不可!“李巨川看完表文,反驳道,“朱温虽有清口之败,但未伤根本,仍为天下最强,王师范求援朝廷,朝廷置之不理,是伤远人忠义之心,且王师范麾下十万众,犹有一战之力,朝廷应坚其心,使其与朱温决战到底!“ 一个平卢镇五个州,居然有十万兵力。 李晔心中苦笑,“如何坚其心?“ 李巨川道:“前次杨行密以朱瑾为感化军节度使,直抵朱温腹心,朝廷可促成王师范与杨行密结盟,南北夹攻,虽不能灭朱温,但能使其疲于奔命,至少三年之内,无暇西顾。“ 王师范在历史上没有多少存在感,因此李晔对他不是很熟悉。 只知道他对朱温时叛时降。 但朱瑾就大名鼎鼎了,在唐末人称“赛张飞“,勇冠三军,马塑无敌。 能跟朱温鏖战九年,肯定不是简单人物。 李晔看着地图,朱温的汴州四战之地,但现如今跟他对着干的,只有李克用、杨行密。 所以王师范就比较重要了。 “声援不够,朝廷还需出击河中,最好防守就是进攻。“李晔指着河中府道。 韩屋、赵崇凝、李巨川都目瞪口呆。 上一次杨师厚提议进取河中,被诸人否定了,李晔没当回事。 但现在情况又不一样了。 清口之败,朱温虽然损兵折将,但地盘还是扩大不少,陕虢、河中、河阳、泰宁、天平,整整增加了五镇,若是不给他找点事,让他从容消化这些地盘,再吞下平卢,天下还有谁能挡其锋芒? 河中夹在唐廷与河东之间,出兵河中就是对王师范最大的支援。 同时也解了李克用的颓境。 徐怀玉两万军在蒲州,王重师、刘知俊两万军在陕虢关,切断了关中与河中的联系。 被人顶着大门,滋味总归是不好受的。 出兵河中,并不是攻城掠地,而是骚扰侵袭为主,尽量把声势弄大,有利则进,无利则退,让河中的梁军疲于奔命,给困守河东的李克用制造机会。 李晔说出自己的想法,韩屋、赵崇凝一听不是倾国大战,也就没有反对。 目前唐军中能胜任这个任务的只有周云翼。 李晔还给他配了孟方同做向导,河中地势复杂,正适合游击战。 周云翼部三千骑兵被召回长安,之后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李晔心里始终有些悬,不过唐军躲在关中羽翼之下,永远不会成长。 一念及此,李晔干脆调出军中的一千的武贲,也跟着出兵。 四千唐军,直接可以发动一场小型战役了。 “末将必不负陛下所托!“周云翼、孟方同、韩逊、野利景荣、折嗣礼拜在李晔面前。 李晔带领亲卫都一直送他们到韩城龙门渡口。 朱温退军之后,此地偏远,梁军留下千人防守,但韩城的唐军时不时的摸过河去截杀,梁军站不住脚,只能放弃,改以斥候巡戒。 唐军斥候也多从此地渡河。 但今天要渡河的不是小队斥候,而是大队骑兵。 得到命令的唐军斥候沿着黄河驱赶捕杀梁军斥候。 暮色四合之时,唐军开始渡河。 “城池能取则取,梁军能战则战,只需搅乱河中即可。“望着一列列的骑兵踩着浮桥渡河,李晔最后叮嘱周云翼道。 章节目录 乌合之众 “唐“字大旗飘扬下的河州城,一如往常般热闹。 各部族头人聚集在河州都督府中大块吃肉,大口喝酒。 李茂贞打下河州城后,自封天策上将,自领本部精锐,以李继颜为左都指挥使,张行瑾为右都指挥使,各领大小十几个温末部族。 还分封头人为指挥使,各统其部众。 “如今大帅兵强马壮,依末将看,先打兰州,再攻凉州,取了凉州,这河陇之地就全归帅所有!“一个温末头人借着酒劲大喊大嚷,引得满堂喝彩。 李茂贞红光满面,“说的不错,今日诸位开怀畅饮,明日大飨士卒,攻伐兰州!“ 堂中气氛热闹到了极点。 不过还是有细心之人发现,两个都指挥使不在。 疑惑道:“咦,两位少将军去哪了?“ 李继颜和张行瑾不和,整个河州城都知道,前些人两人还为争马而大打出手,闹得满城风雨,最后还是李茂贞出面才制止了争斗。 这么热闹的场合,他们二人不在,自然要引起众头人疑惑。 李茂贞端起酒碗,“管他二人作甚,今夜本帅高兴,诸位都是心向大唐之人,本帅已向皇帝陛下禀明诸位的忠心,封赏的旨意已在途中,到时候诸位就是大小城主了。“ 一听皇帝的封赏要来,头人们激动万分,“陛下还记得我等大唐遗民?“ “记得,当然记得。“李茂贞脸上都是醉意,眼中却渐渐浮起一抹杀意,“所以本帅决定送诸位头人去长安。“ 堂中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茂贞“呼“的一声,将粗碗砸在地上,“儿郎们,送诸位上路!“ 堂外和里间立即响起拔刀声,盔甲铿锵声响成一片,很快甲士从前后涌了上来。 “大帅,这是作甚?“都拔刀子,头人们酒还没醒。 李茂贞坐在正堂上,笑吟吟道:“当然是送诸位上路!“ 一挥手,甲士横刀毫不留情的砍向人群之中..... 张行瑾在堂外听着里面的惨叫,心中一片冰冷。 “怎么,动恻隐之心了?“李继颜嘲讽道。 张行瑾没说话,身边赖力用吐蕃话骂了几句,慕容敞也怒目而视。 “你这两条狗倒是挺忠心的。“李继颜越来越放肆。 张行瑾冷冷的看了他一样,屋内的砍杀声渐渐停止,血水像小溪一样流淌出来,李茂贞沉稳的步伐紧随其后,此刻的他脸上哪还有半分醉意,一脸的煞气,“不管你们在争什么,吵什么,今夜谁犯错,谁提头来见!“ “诺!“张行瑾和李继颜同时跪下。 一瞬间,李茂贞曾经那种脾睨天下的王者气度又回到身上。 他大步向前,身后是血犹未干的甲士。 李继颜低着头冷冷的瞥了一眼张行瑾,目中全是冷意。 在他身后,千余士卒拔刀在手。 今夜注定是一个血腥之夜。 河州城中有大小几十个部落,大者千余人,小者百十人,各不统属,互相不服,即使有李茂贞严令,为了争夺房屋、牲畜、女人,这些部落依旧在城中打斗。 李茂贞曾尝试整合他们,都失败了。 河州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河陇地区其他的强者,斥候已经探明北面兰州崔延没相部和凉州折通钵督部正在集结兵马,兵锋指向谁不言而喻,南面的杜伦悉伽部亦蠢蠢欲动。 李茂贞在河州的崛起,打破了河陇之地脆弱的平衡。 而身为枭雄的李茂贞自然知道此时该做些什么。 张行瑾没有出手,所有的脏活都由赖力和慕容敞帮他完成。 失去头人的各部落,抵抗力小的可怜,李茂贞和李继颜仿佛疯子一般,只要见到拿武器的人,不论老弱妇孺,一律斩杀。 张行瑾有时候觉得李茂和李继颜或许是真正的父子。 赖力用手拍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吐蕃话。 这半年来,张行瑾一直跟着赖力和慕容敞学习吐蕃语,已经能听懂一些日常用语。 赖力说的是:“河陇就是如此。“ 岂止河陇是如此?整个天下何尝不是如此? 中土甚至比此地更加血腥。 若不是陛下守住关中一隅之地,哪还有他张行瑾的容身之处? 儿时黄巢肆虐关中景象在脑海中——苏醒,只有陛下让关中安宁起来。 忽然之间,他笑了起来,眼中的软弱烟消云散。 乱世有乱世的规则,张行瑾自知无法改变,除非大唐重回。 自大唐退走之后,这样的场景无数次的发生在河陇大地上。 论恐热集结大军二十万,攻打尚俾俾,掠杀河湟、陇右诸州。 失去大唐的庇佑,此地更加野蛮和血腥。 一夜的杀戮如夏风般轻轻吹过,如鬼魅一般的嚎哭时断时续。 天亮的时分,活着的人被聚集在一起,四面甲士围拢,李茂贞站在高台之上,高台两侧,人头堆积如山,他脚上血还没干,在台上留下一道道血印,“本帅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人,来自什么部落,从今往后,你们都是我的人!顺我者生,逆我者死!“ 不管台下听没听懂,自然有人将他的话传达下去。 一种无法言喻的威压从天而降,两万人缓缓跪下。 杀戮赋予了李茂贞绝对的权威。 李继颜跪在最前面,谦卑如同仆人。 如此情况,张行瑾不得不跪。 李茂贞很满意人群对他臣服,在台上放声大笑,“我儿继颜、继兴上台来!“ 两人上台,李茂贞一手牵住一人,“本将能有河州容身之处,你功劳最大,从今往后,你们两人就是本帅的左膀右臂,河州只是开始!“ 张行瑾虽然不齿于李茂贞的杀戮,但眼下河州形势,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李茂贞又令其他有功者上台,一一言语抚慰。 而就在此时,斥候策马飞奔而入,“禀大帅,兰州、凉州、洮州已然发兵三路夹攻而来!“ 台下人群皆恐,李茂贞却朗声大笑:“来的好!乌合之众,自寻死路!“ 李茂贞的言语让台下人心安定起来。 愠末人是不是乌合之众,接下来就能见分晓。 章节目录 命运多舛 六月的长安白日暑气正盛。 李晔心焦似火,从四月中旬至今,已经两个月没有下雨。 烈日炎炎,百草焦黄,大树都枯萎了。 旱灾的端倪已经显现,关中各处河流干涸,就连曾经汹涌澎湃的黄河都萎缩了不少,变成三四十米宽的小河,渭水更是变成了小溪,大片的河床干裂,被炽烈的阳光烤灼。本来长势喜人的庄稼全都垂头丧气,仿佛重病缠身。 百姓自发的从几十里外的河流中挑水浇地,才保留了庄稼的一丝活气。 “钦天监的人怎么说?什么时候有雨?”骄阳正烈,李晔心头如火。 田地里,无数百姓像蚂蚁一样从细若游丝的渠里舀水。 “钦天监说近两个月内不会有雨。”刘全礼干裂着嘴唇道。李晔抬头望着渭北万里无云的天空,觉得这老天爷一直在跟自己对着干,“两个月以后呢?” “钦天监没说。”刘全礼有个优点就是实话实说。 这个时候闹旱灾,不是要人命吗? 崇祯就是被连续七年的旱灾活活玩死的。 “陛下,渭北最多撑一个月,现在庄稼正在抽穗,没有水就灌不了浆。”元景成一脸焦灼。 “自我朝立国以来,关中大旱接连不断,贞观元年、永淳元年、垂拱三年、神龙三年、贞元元年为甚,关中百姓相枕于路,长安人相食。”崔源照道。 贞元元年是德宗朝,距今一百一十年,这一百多年里,唐廷江河日下,整天跟河朔三镇、淮南互撕,估计都没空管旱灾了,所以就没了记载。 贞观、永淳、垂拱、神龙是潮气蓬勃的初唐,长安城中都能饿死人,皇帝动不动就食洛阳,更不用说中晚唐了。 没有粮食,李晔刚刚搭起的台子差不多也要塌了。 三百多万张嘴,就像三百万个无底洞。 “其他地方呢?难道就只关中大旱?”李晔问道。 刘全礼小心翼翼望了一眼李晔,“自朔方至凤翔、陇右、渭北、长安、渭南,全都无雨,荆襄、蜀中风调雨顺,河南中原前段时间还发了水灾,河东、河中前十天下了暴雨。”李晔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这是老天爷对他的定点打击?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朱温的地盘居然还发水灾? “陛下还是祭天吧?”刘全礼小声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祭天若是有用,天下就不会饿死人。”这么大热天的,李晔懒得搞形式主义。 崇祯连罪己诏都弄出来了,老天爷也没放过他。 “府库还有多少余粮?牧监还有多少牛羊?” “去岁剩余二十万石,羊四万口,牛一千头,牛羊可用粗饲喂养,但战马需得精料。”刘全礼如数家珍。 赵崇凝还在荆襄卖粮,但如果关中大旱,荆襄的粮食也填不了关中的黑洞。 而且,府库里的盐也用的差不多了,没有钱,拿什么去买? 当年德宗贞元年间大旱,淮西李希烈叛乱刚刚平定,关中仓廪窘竭,朝野极度恐慌,长安流言四起,军中蠢蠢欲动,德宗惶惶不可终日,江南漕米刚运到陕州,德宗拉着太子的手欢呼:米已至陕,吾父子得生矣。 江淮、江南通往关中的补给线被朱温掐断,就算杨行密愿意送粮食,这么大阵仗,朱温得到消息肯定干预的,荆襄在名义是朱温地盘。 而现在唐廷跟蜀中王建的关系很微妙,属于地缘对手,王建不趁火打劫,唐廷就要烧高香了。李晔心中越发焦躁。 没有粮食,他的大唐就会在关中饿死。 环顾四周,夏绥不用想,就算没有旱灾,也不是产粮区,能自给自足不给李晔找麻烦就不错了。 山南西道刚刚收复,除了兴元,其他州连人都没有,哪去弄粮食? 凤翔和陇右也是灾区,河西更不是产粮区。 正焦头烂额的时候,两骑飞马赶来,拜在李晔面前,一人喊道:“陛下,泾原大旱,境内无食,请陛下赈灾。” 另一人喊道:“朔方大旱,望陛下拨粮。” 李晔心中一阵哀叹,他自己都不知道哪去粮食。 李晔和十几名亲卫便衣回到长安的时候,正是黄昏,长安城中仿佛弥漫着一阵莫名焦躁的情绪。 虽然晴空万里,李晔仍感觉一个巨大阴影向他笼罩而来。 心中苦闷,也就不想回宫。 在长安随处游荡,走到东市小巷,这里夜摊早已摆起。 但食客比起上次来少了许多,店家脸上爬满了愁意。 民间百姓的危机感最是敏锐。 心不在焉的吃了些东西,夜幕降临,暑气仍未消退,食客三三两两来了一些。 喝了些酒的汉子喉咙也就敞开了:“今年大旱怕是跑不了。” “可不是吗,昨晚林家全家人向关东逃荒去了。” “能跟林家比?林家人上下七口青壮,本就是河中流民,在长安无产业。” “要说这些年咋们大唐也不容易,天灾人祸就没断过。” 说着说着,两人压低了声音:“坊间有小儿唱谣,西头一个日,东头三点水,屋中无粟米,粮在梁上生。” 话刚说完,辛四郎一把掀翻了小桌,怒不可遏:“你二人在说甚?” 这童谣如此浅显,连辛四郎这种直肠子都听出来了,更何况其他人? 辛四郎也算是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平时就是凶神恶煞,发作起来更是吓人,两名食客瘫坐在地,嘴唇颤抖,说不出一个字来。 “够了。”李晔淡淡道。 辛四郎纵然有杀人的心,此时也止住了。 李晔心平气和的向两人拱手,“下人粗鲁,惊扰两位。” 向店家扔了一小串开元通宝,算是结账,以及被打碎的碟盘钱。 离开小巷,李晔好奇的问辛四郎:“你都听懂了?” 辛四郎一脸怒气,“如何不懂?西头一个日,说的就是陛下您,东头三点水,不就是朱温吗?” “后面两句什么意思?” “这.....”辛四郎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李晔道:“屋就是堂,堂就是大唐,梁就是汴梁,意思是说大唐没粮食,汴州有的是粮食,可以让百姓生。” 亲卫们连连点头,“还是陛下有学问。” 李晔面上微笑,心中叹气,旱灾刚起,还没完全爆发,童谣就来了,看来长安城里的大鱼又蠢蠢欲动起来。 不过他这招太过阴毒,正好掐中了如今唐廷的致命之处。 在旱灾和饥荒面前,什么正统大义都是假的。 章节目录 我命由我不由天! 民以食为天。 眼珠子都饿绿了的人还管谁是皇帝? 朱温若是能够提供粮食,他就是最大的正统大义。 这招最毒的地方在于,就算李晔大张旗鼓的挖出大鱼,还是无法改变当前的大局。 三天之后,赵崇凝从荆襄回来,却是一脸落寞。 “陛下,湖南刘建锋荆南成钠皆称无粮,荆襄赵匡凝偷偷送五万石粮入关中。“ 李晔眉头一皱,刘建锋就算了,蔡州兵头,胸大无志,也没指望从他手上弄到粮食。 荆南的成汭虽是蔡州余孽,但数年间把只有十七户的江陵,恢复成数万户的上州,功不可没,对唐廷还算恭顺,赋税钱粮向来不缺,没想到这次居然拒绝了。 还有荆襄赵匡凝,绝对是大唐的铁杆粉丝,居然也偃旗息鼓了。 配合长安城中的童谣,李晔不难从中嗅到阴谋的味道。 现在还能搞到粮食的地方,只有蜀中王建和河东李克用了。 朱温切掉昭义,河东大战连连,李克用不向唐廷要粮食就不错了。 “查到童谣是谁传出来的?“李晔揉了揉额头。 薛广衡面露难色,“末将、末将无能。“ 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薛广衡始终是太嫩了。 李晔光转向一旁垂眉低眼的刘全礼,“你觉得是谁?“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刘全礼不看,就知道李晔是在问自己,“奴婢不知道,但陛下只要给奴婢三天时间,奴婢至少能理出个头绪。“ 这话听的人心底冷飕飕的。 李晔又转问赵崇凝:“赵侍郎觉得是谁在幕后主使啊?“ 赵崇凝一脸正气:“大旱在即,关中无粮,臣以为陛下应该以粮食为重。“ 呵,还反过来教训自己了。 “关中无粮,朕也没办法啊。“李晔在五十岁的赵崇凝面前耍起了无赖。 赵崇凝忽然双膝跪在李晔面前,“关中三百万子民,仰陛下如父,臣有一策,朱温身处中原富庶之地,连年丰收,为今之计,只能向汴州求粮。“ 李晔呆呆的看着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若不是他人在荆襄,李晔几乎怀疑童谣就是他写的。 直到赵崇凝的脑袋“咚咚“的磕在地上,李晔才缓过神来。 前脚李晔还在谋划背刺朱温,暗地里整一个“倒朱同盟“,这一转脸,就没皮没脸的去找朱温要粮食? 饶是李晔脸皮厚,也不禁有些发烫。 不过若真能搞来粮食,也就罢了,关键朱温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蒲津之战,李晔跟他脑浆子都打出来了。 赵崇凝是读书人,读书人的理论就是,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出发点是好的,想法很好,但这是唐末乱世。 在唐末武人头子心目中,缺粮从来不是问题。 杨行密起家的时候围困扬州,城中人相食,杨行密也没有网开一面。 朱温会因为关中无粮而网开一面?恐怕他会乐呵呵的看着关中尸横遍野。 作为后世文明世界的穿越者,李哗无论如何也不会容忍自己治下变成鬼蛾,就算他的大唐因此覆灭。 “起来吧。“李晔叹气,“谁愿意去汴州试一试?“ 病急乱投医,李晔也是没办法了。 “臣义不容辞!“赵崇凝道。 李晔看着他,“好,朕为你践行。“ 赵崇凝拱手道:“践行就不必了,臣现在就走,快去快回!“ 三天之后,刘全礼带着一张厚厚的名单递到李晔面前,“奴婢顺藤摸瓜,查到童谣最先从城南难民中传出,可疑人等的名字都在上面,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奴婢有的是手段让他们招供。“ 长安城中本就人心惶惶,若是再弄这些,恐怕人心更乱,而且李晔也没心思在这上面。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除了苍蝇有问题,自己也有问题。 而且只是一首童谣而已,因为这个就大兴牢狱,人头滚滚,岂不是跟后世辫子国一个德性? 阴谋当阳治之! 一念及此,李晔撕碎了名单。 刘全礼对此并无惊讶之意。 “你做的很好,先回皇庄稳住庄户,切莫让庄户生乱。“ “奴婢遵命。“自始至终,刘全礼都恭恭敬敬的。 只可惜在年头,宦官群体里,李晔真正信任的人只有张承业。 至于刘全礼,李晔不敢让他掌权。 又过了十天,赵崇凝一副如丧考妣的从汴州回来,还带回一封朱温亲笔信:“关中若无食,可来汴州,臣有美酒佳肴,伺候陛下终老。“ 好歹朱温的老爹也是教书先生,这些年尽想着拿刀砍人了,字写的比自己没强多少。 朱温若是肯借粮那才是有鬼了。 “陛下.....“赵崇凝嘴唇发 李晔拿着信走到殿外,看着万里晴空上热情如火的太阳。 心中一片火热。 “朱温让朕就食汴州,朕怎么着也要给他点面子!“ “是臣负了陛下。“赵崇凝五十岁的人了,眼泪簌簌而落,哭的像个小孩。 “哭什么?“李晔转过脸,眼中却全是激昂,没有丝毫颓然之色。 赵崇凝一时愣住。 “还是朱温有办法,给朕解决了这个难题。“李晔抖着朱温的信。 “陛下何意?“ “召潼关李筠、兴元高行周、夏州拓跋云归、朔方韩遵、泾原张钧、秦州杨崇本、金商冯行袭、凤翔李巨川来长安议事!“ 不疯魔不成活,在这个疯狂的乱世,不搞点骚操作,肯定玩不过这些吃人肉喝人血的武人。 更玩不过老天爷! 李晔倒是想苟在关中,苟出一个盛唐。 花上三十年,对内,在关中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十年养兵。 对外熬死朱温、熬死李克用、熬死王建、熬死杨行密,熬死刘仁恭,等他们智障儿子们上台,乱搞一气,自己机会不就来了吗? 但老天爷不让啊,完全不给机会。 历史上关中旱灾动不动就是两三年,明末更是饿出个李自成。 旱灾一起,还有蝗灾、瘟疫接踵而至。 天灾连着人祸。 试问唐廷这么弱小的身板能扛住老天爷接连暴击? “快、快、传御医,陛下失心疯了。“辛四郎带头嚎了起来。 赵崇凝张大嘴,也嚎了起来:“陛下啊,臣对不起你啊。” 李晔一脚揣在辛四郎屁、股上,也不装什么古人了,“老子没疯!” 章节目录 战略三步走 天心阁内,文有张承业、李巨川、崇凝、崔源照、刘全礼,武有李筠、冯行袭、高行周、杨师厚、拓跋云归、薛广衡等人。 韩握还在出使淮南和平卢的途中,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泾原军张钧病重没来,派其侄子张琏领一万步骑赶来。 李晔眉头一皱,“杨崇本和韩遵什么情况?“ 崔源照道:“杨崇本上奏陇西温末族首领杜伦悉伽有异动,恐其内侵,不敢奉诏,恳请留在秦州,韩遵自称病重,还请求陛下送回韩逊。“ 李晔心头冷笑,这就是给脸不要脸。 召他们来长安,是把他们当自己人看,有什么矛盾和利益冲突,大家内部解决。 既然不愿意当自己人,那就别怪以后按外人的标准办。 如今李晔手握凤翔和长安两大地缘板块,也不怕他们长翅膀飞了。 既然都是自己人,李晔直接如今的困局说开了。 一听关中有可能出现大旱,粮食欠收的状况,众人都是眉头紧锁。 这种事情想隐瞒也瞒不住,民间已经出现恐慌情绪,还是靠皇城司暗中弹压,以及忠义堂宣导,才勉强安抚住长安百姓的情绪。 当然,李晔只是简要一说,具体恶劣到什么地步,没有透露出来。 将领们一脸无所谓,只要有仗打,还管什么旱不旱灾。 自蒲阪大战,已经过去大半年时间,之后都是低烈度小战。 所以军中士气很高,加上赏罚分明,又有忠义堂激励士气,让唐军上下人人都有建功立业的雄心。 而张承业、李巨川等文臣,李晔早已打过招呼,他们更明白此时唐廷的困境,所以也就没人阻拦。 家和才能万事兴嘛,内部达成一致,才能一致对外。 “蜀中向来丰足,为关中粮仓,王建与顾彦晖大战连连,我军正好出其不意,横扫蜀中,重现当年大秦之势!“高行周兴奋道。 李筠、冯行袭、拓跋云归均点头称是。 “末将已练出八百陌刀手,此次攻伐蜀中,当以末将为先锋。“李筠直接开始抢功。 高行周不乐意了,“李将军国之柱石,何必将军出手,末将的一千铁甲骑兵现在也有模有样了,正好以蜀人试刀!“ 之前高行周把他的三千宝贝疙瘩扔在洋州,是因为洋州西南的有铁矿,打造重骑兵的马铠甲,都快一年了,也才弄出一千重骑。 李晔咳嗽一声,目光扫过诸将,“为什么要打王建,而不是朱温?“ 这一问,众将脸上都有惊讶表情。 李晔也想打蜀中,但细细思量之后,发现是找死。 蜀军战力或许没有梁军强,但别忘了,蜀中重重关隘,王建只要守住剑门关,蜀中的地利全在其手。 就算唐军攻破剑门关,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骑兵辎重根本不用考虑。 而且王建不是刘璋和刘禅,一个坚壁清野,就能饿死入境的唐军。 风险太大,动不动就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打朱温!“李筠眼中浮起火气。 冯行袭则是一脸震惊。 也并不是诸将怕了梁军,而是双方实力差距就在那儿摆着。 清口大战,朱温损失六七万大军,仍然没事人一样。 中原的战争潜力太大了,当年秦宗权只占据传统的淮西镇,就能搞出十几万大军。 而如今朱温占据陕虢、河中、洛阳、忠武、宣武、河阳、义成、天平、泰宁、感化十镇,皆是钱粮广盛人口密集之地,转手弄出个二三十万大军一点儿也不奇怪。 反观李晔,兼并了夏绥、廊坊、凤翔、山南西道,不过很多地方早已被打烂了,一场预期中的旱灾就令李晔焦头烂额。 但即使如此,李晔仍然要打! “梁军主力在山东,断然不会想到我军此时敢孤注一掷!而且李克用不仅答应牵制丁会,还要出兵争夺汾水沿线的晋、绛、隰、沁等州!“李巨川沉声道。 此四州若在朱温手中,河东永世不得安宁。 特别是沁州,卡在太原和潞州之间,一旦让朱温经营个两三年,梁军从山东腾出手来,李克用就可以提前回草原老家,去找他的突厥老乡过日子。 对李晔和李克用来说,这场大战势在必行! 战,则激励天下人心,打击朱温气焰,声援杨行密和王师范! 战,才能在老天爷的暴击下,赢得一线生机! “还有一点,眼下关中大旱,黄河水浅,蒲津上下游皆可渡河,梁军安能处处防守?“李晔补充道。 出兵河中,抢钱、抢人、抢粮食、抢活路! 李晔万万没想到身为大唐皇帝的他,会有朝一日沦落为土匪头子。 “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李晔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末将遵令!”将领们半跪于地。 “好,大唐兴衰在此一举,我军战略分三步,第一步,以雷霆之势攻破蒲城徐怀玉、河中府朱友宁,同时李筠将军大军兵出虢州,牵制王重师、刘知俊,冯节度领金商大军借道荆襄,出邓州攻击陕虢之背。“李晔望着李筠和冯行袭。 最艰巨的重任落在李筠身上。 如果冯行袭不给力,李筠搞不好就为国捐躯了。 关东梁军,李晔最忌惮的就是王重师和刘知俊,没办法,刘知俊的战绩彪炳史书。 “诺!“李筠和冯行袭同时抱拳道。 “第二步,以奇兵突袭隰州,切断丁会的退路!“丁会、张存敬部三万大军驻守阴地关,不用想就可知大军的粮草辎重全在隰州。 “第三步,汇合李克用,克服东都!“李晔斩钉截铁道。 东都洛阳,在张全义的治理下,早成为粮赋重地,先前朱温攻打河中,洛阳就成了后方基地,中原地区的补给源源不断的送入其中。 只有打下洛阳,关中才有足够的粮食撑下去! 步子迈的有些大,搞不好就扯到蛋了。 真打起来,战场形势千变万化,能完成多少,谁也说不准。 但目标总要立下来。 李晔和唐廷现在是有进无退,孤注一掷了。 关中比他预想的还要艰难,苟在关中,天灾人祸的,别说振兴大唐,搞不好到时候连王建都干不过。 再说苟且也不附和盛唐气质。 没理会众人震惊的眼神,李晔向张承业拱手施礼,“长安就交给继元了!“ 张承业激动的无以复加,双膝跪在李晔面前,“臣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不让后方有丝毫闪失!“ 章节目录 我才是大唐的天命之子! 来自关中各地大军在长安城下集结。 古老关中的血性和悍勇在烈日下渐苏醒。 五万唐军,加上一万泾原军,一万辅军战兵,一共七万大军,除了浮云城的李效奇部,利州的杨鉴部,李晔把自己全部家当都掏出来了。 辅军则早已集结在同州。 为了保密,李晔令杨师厚为先锋,一万步卒昼伏夜出,先行出发。 等李晔大军赶到蒲津时,黄河已经细若游丝,只剩三十多米宽,与九个月之前的黄河不可同日而语。 两岸的险滩、泥沼在骄阳下,如同龟壳一般皲裂开来,仿佛无数干渴张嘴,对着苍天。 大片沉入河底的尸骨显露出来,锈迹斑斑的盔甲、枯骨、人尸、鱼尸连成一片,臭气熏天。 也不知道这些枯骨在此沉寂了多少年,更不知道它们属于哪个朝代,哪个政权。 仿佛战争才是这片古老土地上的永恒主题。 浮桥很快被搭建完毕,河对岸一座座小型营寨里驻扎这着唐军,地上还有不少倒伏的梁军尸体无人清理。 李晔刚刚渡河,斥候飞骑而来:“报陛下,杨将军已经清理蒲州外围所有梁军,徐怀玉龟缩于蒲州城内。“ “大军加快行程,蒲州城下扎营!“ 等大军赶到蒲州城下时,经到了戌时。 夜色笼罩,蒲州城下人喊马嘶,城上火把通明。 七万大军围城,蒲州却未见丝毫慌乱,梁军在城墙上蓄势待发。 徐怀玉本就是梁军宿将,是朱温元从旧人,战黄巢、秦宗权,什么阵仗没见过? 李晔一看蒲州的气势就有些头皮发麻,坚城一座,短期内难以攻陷。 这年头攻城战,动不动一两年,李晔耗不起。 高行周和杨师厚一同请战。 李晔略一沉思,“周云翼现在在哪?“ 自从他们偷渡黄河之后,大半个月了,音讯渺茫,连斥候都接应不上了。 薛广衡面带愧色,“还没联系到周将军。“ “算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李晔只能自我安慰。 连夜攻城却是不必了,大军一路急行军,立下营寨之后,将士们都疲惫不堪。 “或许徐怀玉会来劫营?“李巨川提醒道。 李晔点点头,必要的防备还是要做的,当下高行周领一军埋伏在侧,又令士卒合甲而眠。 六月的天气,白日的暑气虽然渐渐散去,但蚊虫却越来越多,不仅是人,连战马和牲畜都被叮咬的受不了。 这种情况续几天,哪还有力气攻城。 李晔显然低估了古代行军打仗的艰难。 不过军中有人点燃了干草,烟雾升起,才驱散了蚊虫。 烟雾里还带着特殊的香味,连李晔心中的浮躁也一起驱散了。 “这是何物?“李晔好奇起来。 李巨川道:“此乃夏枯草,军士沿途所割,有驱虫定神之效。“ 李晔点点头,虽然来到这世界两年多,但还是小白一个。 若不是穿越成皇帝,在这唐末乱世,估计活不过三天。 心神安定,思维也就开阔起来。 徐怀玉一看就是铁头娃,而且是有本事的铁头娃,唐军现在的粮草还能维持一个多月,在蒲州耗不起。 “朱友文是什么人?“李晔揉了揉太阳穴。 “据汴州霍彦威来报,朱友文乃朱温养子,擅征赋聚敛,颇有政才,深得朱温喜爱,河中府有盐池之利,是以朱温留他在此收安邑、解县盐利。“薛广衡道。 这不就是机会吗?徐怀玉是硬骨头不跟你玩行了吧。 李晔仿佛看到一块肥肉摆在自己面前,“命杨师厚一万军昼伏夜出,突袭河中府!“ 如果历史记载的没错,以杨师厚的能力,攻个河中府,应该不在话下。 一万军悄悄离开蒲州大营。 临近天明的时候,前营忽然人喊马嘶起来。 “徐怀玉真来劫营了!“李晔一阵兴奋,若能留住此人,他的第一步战略就完成了一大半。 怀着激动心情,等了一个多时辰,天快亮的时候,厮杀声才渐渐停息。 高行周浑身是血,提着人头到中军大营,“末将幸不辱命,斩杀梁将。“ 李晔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是徐怀玉?“ 高行周摇头,“此人断后,徐怀玉退回城中。“ 李晔心中叹息,多么好的机会。 不过徐怀玉作为梁军大将,能被朱温放在前线,本事绝不会差。 也算一场小胜,至少能提振士气,李晔安抚高行周几句,便让他先去休息了。 天色一亮,暑气又跟着朝阳上来了。 一夜休息并没让唐军完全恢复过来。 李晔带着亲卫都巡视各营,发现大部分士卒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 本来想给徐怀玉一个下马威的,这种情况只能展缓攻城了。 李巨川道:“我军疲惫,梁军同样疲惫,陛下可以令辅军佯攻之,行疲敌之计!“ 这种坑人的计策,李欣然接受,下令辅军四面围定,鼓噪而进,大声喧哗,长梯、盾牌有模有样。 开始梁军还紧张兮兮如临大敌的模样,后来见雷声大雨点小,也就渐渐掉以轻心了。 这么大的太阳,这么热的天,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 再精锐的将士,也扛不住老天爷的毒打。 快速攀城而上。 “杀!“一名武贲目光如手中的横刀一样闪着寒光,从长梯上一跃而起,如虎入羊群一样跳入梁军丛中。 炽烈的阳光丝毫没有消磨他们的勇气和战力。 “杀!“又是几名武贲登上城头。 梁军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但为时已晚,唐军武贲不同于普通士卒,优先挑选武库中的甲胄、兵器。 有人是刀,有人是斧,还有人是锤..... 这些人极具战斗精神,悍不畏死,一人独战三四名梁军,还占了优势。 城墙上梁军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李晔在中军大帐中看的一清二楚,深深为麾下有这样的将士而自豪。 谁说天命不在关中?有这些猛士,没有天命,也可以打出一个天命。 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李晔就要在这乱世杀出属于我的威名! 我才是大唐的天命之子! 章节目录 当头一棒 虽说武贲已经登上城头,毕竟人少,梁军还是反应过来。 矛阵集结,平推过来,唐军立足不住,一些骁勇之人顶着长矛突进,但个人武勇在成建制的阵列面前,有些微不足道了。 立时被刺死几人。 再坚固的盔甲,也挡不住几十根长矛的攒刺。 一员白甲梁将带着亲兵出现在城头,挺刀战在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梁军士气大振,南城上的武贲被推了下来。 李晔看的一阵心疼,武贲都是唐军中的精华,是历次大战中的老兵,离将领只有一步之遥,只一个回合就折损三十多人。 这还只是一个蒲州而已。 仗不能这么打,最勇猛的武贲若是损耗严重,对士气打击太大。 过不多时,高行周神情沮丧的领军回营,看样子就知道攻城不利,一脸羞愧。 “白甲将正是徐怀玉。“高行周昨夜与他交过手。 徐怀玉站在南城墙上,俯视着唐军大营,连续两场大战,依旧身姿挺拔,仿佛磐石一般,给李晔心中投下一道阴影,有此人在,蒲州怕是难以攻陷。 没想到第一战就这么难打。 之前攻破凤翔、陇州等坚城,靠的是大唐皇帝招牌,关中父老子弟还是认这块招牌的,但关东与唐廷离心离德,招牌不那么好用了,否则也不会弄出庞勋之乱、黄巢起义。 “强攻损失太大,朕耗不起。“李晔叹道。 李巨川道:“我军可攻下蒲州周边所有小城,令其成为一座孤城,辅军日夜骚扰,攻势在我,徐怀玉安能久持?“ “也只能如此了。“ 连续五日,唐军不间断的攻城,虚虚实实,辅军中夹在战兵,战兵中夹杂武贲,多次攻上蒲州城墙,每次都在徐怀玉的身先士卒下化险为夷。 李晔的心情渐渐跌落谷底,如果蒲州都这么难打,后面还有隰州、洛阳。 都是有名的坚城。 就在李晔灰心之时,斥候来报,杨师厚击破河中府,生擒朱友文。 听闻捷报,心中焦虑才下去一大半。 命人将捷报传谕全军,唐军的士气才渐渐高涨起来。 “陛下,徐怀玉乃梁军中无名之辈,末将不才,今日若拿不下蒲州,提头来见!“高行周黑着脸,也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心情郁闷。 年轻人难免争强好胜。 唐军顿兵蒲州多日,依旧无法攻克,而杨师厚一万偏师,轻松攻陷城池,高行周心高气傲,自然无法忍受。 朱友文身份尊贵,但领兵作战能力肯定比不上徐怀玉的。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很多名噪一时的梁将,如李思安、氏叔琮,李晔觉得不过如此,还比不上张归厚刚烈。 徐怀玉名声不显,守城可圈可点。 朱温把他放在蒲州,算是知人善用。 “我军疲敌多日,可以发起总攻了。“太阳底下,李巨川像是被晒干了一样,豆芽菜一般,越发瘦弱。 几日以来,虽然在行疲敌之计,但唐军的士气也在渐渐衰落,就连李晔潜意识里也觉得蒲州攻不下来。 连他都如此,更何况下面的将士,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好!破城就在今日!“ 正午,蒲州城终于迎来难得的一丝安宁。 空气中除了无处不在的燥热,还多了沉闷,不知什么时候起,蝉鸣声停歇了。 咚、咚、咚...... 当太阳刚刚偏离中天的时候,唐军中军大营中响起雄浑的鼓声。 一声声震动天地,也震动人心。 整个蒲州城仿佛都在这鼓声中颤动起来。 大群飞鸟乌云般,从北面吕梁大山中窜起,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惊惶高鸣,掠过蒲州城上空,飞向东面幽幽太行山脉。 如此大好河山,身为男儿,岂能不雄心万丈? 鼓声中,李晔一扫心中阴霾。 辛四郎扛着一面大盾,腰间挂着特意为他打造的重斧,“哈哈,早派我上,蒲州拿下多时。“ 身后四百亲卫轰然大笑,视即将到来的战争如无物。 “四郎吹牛皮功夫见涨,这话被高将军听去,少不得要教训你!“护卫在李晔身边的薛广衡满眼羡慕。 “呸,本将会怕他?“辛四郎狂的没边了。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等下上去别给朕丢脸就行了。“ “嘿,陛下宽心。“辛四郎干笑两声,扛着盾牌就上去了。 如此天气,一连多日的疲敌,梁军纵然是铁打的也受不了,比起几日之前,明显疲惫多了,投石射箭都有气无力的样子。 唐军四面围攻之下,蒲州城摇摇欲坠。 徐怀玉只有一个,而唐军精锐尽出,高行周、拓跋云归、辛四郎、李嗣周等等一系列锐气正盛的年轻将领。 他们渴望建功立业,渴望重建李晔在忠义堂中构建的辉煌大唐。 一百三十年,衰落的时间太久,都被人遗忘了。 能唤醒这个民族记忆的,唯有热血。 太阳沉入西方地平线,金红的晚霞投在蒲州城墙上,“梁“字大旗被斩落城下,“唐“字大旗迎着晚风招展。 “万岁!万岁!“城墙上几万唐军奋力呼喊。 李晔心中一松。 还没高兴一会儿,城中燃起冲天大火,黑烟弥漫。 “死战!死战!“梁军也跟着呼喊起来。 战争远未结束。 这是李晔最怕遇到的情况,巷战的伤亡远远大于攻城战。 李晔登上城墙,蒲州城火光冲天,多处燃起大火,烟气中似乎升腾着一种食物的焦香气味。 李巨川面色一沉,“不好,梁军在焚烧粮食!“ 李晔两眼一黑,“快救粮食!“ 这招太歹毒了,没有粮食,打下蒲州的意义去了一半。 早在他下令之前,唐军化作几十股,以都为单位,清剿城中残部。 城中的百姓早在上次朱温来的时候,祸害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一些青壮,被梁军组织起来,拿着一根长矛,身无片甲,怯生生的站在阵前。 在杀气凛凛的唐军面前,青壮终究支持不住,任凭身后梁军如何谩骂抽打,扔下武器就跑。 梁军砍杀都不能制止。 大部梁军列阵于着火的粮仓之前,顽强抵抗唐军的推进。 虽然蒲州被打下已是时间问题,但看着燃起的火焰,李晔心头滴血。 本来还觉得徐怀玉这么温和的名字,当不至于做的这么绝,眼前的一切给了李晔当头一棒。 战争没有侥幸,无所不用其极。 焚粮之举,徐怀玉该死。 章节目录 大唐不会亡! 与此同时,梁军也在攻城。 在朱温面前,平卢就是一块肥肉。 王家父子统治平卢十三年,黄巢之乱,王师范之父王敬武兵变上台,投靠当时占据长安的黄巢,但张浚孤身入平卢,当面斥责王敬武,劝慰平卢军将士,使王敬武所部将士转向唐廷,攻打黄巢在山东的势力。 龙纪元年,昭宗刚刚登基,十六岁的王师范也在平卢将士的拥护下上位,擒斩叛将卢弘,攻灭棣州张蟾,逼走唐廷任命的平卢节度使崔安潜。 其后悉心治理,整训士卒,五六年间,淄青境内如世外桃源一般,百姓安定,民殷国富,带甲十万。 但世外桃源在如狼似虎的梁军面前不堪一击。 葛从周在郓州休养三个月之后,闪电出击,一举攻下齐州。 王师范大军反攻齐州,反被葛从周击破,大军溃退青州。 王彦章趁势而动,领军攻打淄州,不到十天,淄州城破。 王师范大惧,再次向朱温请降。 但朱温磨刀霍霍,怎肯容忍王师范留在背后?铁了心要吞并平卢,全占黄河以南肥沃之地。 博昌。 朱友宁两万大军已经被堵在城下一个多月。 有葛从周和王彦章的珠玉在前,就越发显出他的无能。 上次与李思安一同攻打蒲津,李思安兵败身死,他却独生,汴州的大佬们对他颇有微词,就连他的亲叔叔朱温也相当不满,特意遣刘捍来督战。 朱友宁大惧,驱民丁十余万,负木石、牵牛驴,在博昌城南筑土山。 以民丁牛驴尸体填沟壑,山成,居高临下,终于攻陷博昌城,尽杀城中百姓,清河为之不流。 王师范困守最后的大本营青州,梁军三面围拢而来,只能求援于盟友杨行密,以及北面的义昌节度使卢彦威。 杨行密命朱瑾出兵徐州以为牵制。 但朱温亲自领七万大军坐镇徐州,朱瑾兵少,不能动徐州分毫。 义昌节度使卢彦威怕得罪朱温,没有勇气与梁军接战,按兵不动。 没有后顾之忧的葛从周、王彦章进兵青州之下。作为攻方的梁军,只有三万,而青州城内的守军至少八万,还不算青州百姓。 王师范却不敢与之战,紧守城池。 蒲州。 巷战从黄昏持续到天明。 在唐军的优势兵力和高昂斗志面前,城内大部梁军终于被清剿,只有徐怀玉率领最后兵力负隅顽抗。 李晔望着被烧成焦炭的粮食,心如刀割。 攻破蒲州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街面上到处倒伏着尸体,梁军、唐军、百姓。 大火肆虐,一半以上的民房被点燃,空气中弥漫着麦香和肉焦糊气味,闻之欲呕。 而且大火还在持续,在这盛夏之中,仿佛火炉子一般。 灭火已经不可能,而且也无意义了。百姓被驱赶到城外,眼神空洞的望着大火吞噬他们的家园。 就算唐军打下蒲州,得到的也是一片白地。 大战持续到这个地步,顽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四面城门被堵住,梁军并没有死战到底,识时务者也不少,全被辅军剥下盔甲和武器,看管起来。 李晔满头大汗,望着如困兽一般的徐怀玉。 徐怀玉脸上有很深一道刀口,血迹已经被大火烤干,仿佛带着半张红色的面具。 他见到被人群簇拥的李晔,疲惫的眼神一亮,声音沙哑喊道:“亳州徐怀玉拜见陛下。” 李晔也有气无力,连骂人的心情都没有了,“朱温给了你什么?” 在张归厚自戕的时候,他就想问这个问题。 徐怀玉大笑起来,“末将之父从军徐州,奔赴桂林,戍守边疆六年,与南诏贼血战连连,不负国家,不负大唐,然末将全家饥寒交迫,咸通九年江淮大旱,蝗灾四起,懿宗陛下在关中迎奉佛骨,大修佛寺,加征江淮税赋,末将全家至徐氏全族,尽没于难,家父亦死于庞勋之乱,末将侥幸而免于一死,在曹宋荒野间长成,与野兽争食,投奔梁王,才迎来一线生机。” 说到此处,声音越来越沙哑,停顿下来,咽了咽嘴中的血水,盯着李晔。 这孤狼一般的眼神,如同一柄看不见的刀深深扎入李晔心中。 常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又何尝没有可怜之处? 徐怀玉目光咄咄逼人,“如此的大唐为何不亡?如此的大唐怎能不亡!” “放肆!”李巨川大吼一声,“大逆不道,诸军速速诛杀逆贼!” 唐军万箭齐发,徐怀玉张开双臂,狂笑不止。 几百名梁军连同徐怀玉被射成了刺猬。 人虽死,音犹在。 李晔望着徐怀玉尸体,久久不能释然。 “陛下休要听他胡言乱语,大唐两百年之弊,不在陛下。”李巨川见李晔面色阴沉,低声劝慰。 大唐衰亡,有一千种一万种原因。 每个朝代到了末世,各种弊端和矛盾都会显露出来,身为穿越者的李晔自然知道没有不灭的王朝。 徐怀玉的话,实在给了他太大的冲击力。 这种冲击力是在故纸堆里无法找到的。 只是大唐就真的该亡吗? 第一次,李晔对重振大唐的信念有了动摇。 “你们愿意跟随朕重振大唐吗?” 心中想法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李巨川带头跪下来,“陛下何出此言,朱温、李克用皆是国贼,虽是一时之雄,绝非定天下之主,只有陛下能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此乃臣肺腑之言!” 周围亲卫也跪了下来,下跪的动作如同波浪一般向四周漫延开。 李巨川带头大喊起来:“愿随陛下重振大唐,抚平天下!” 千万唐军跟着呼喊:“愿随陛下重振大唐,抚平天下!” 言语也许能骗人,但眼神却不能。 唐军眼神中的炽烈和狂热,渐渐淹没了李晔心中阴霾。 大唐如果亡了,它的继任者将是朱友理、李存勋、石敬瑭,一直延续到赵二。 曾经壮怀激烈、海纳百川、慷慨激昂都将烟消云散。 “苍天作证,诸君若是不弃朕,朕就还天下一个盛世!”李晔手指长天。 话刚说完,天空一声霹雳炸响。 李晔吓了一跳,心中一万头泥马奔腾而过,虽然是吹牛,但老天爷也不必这么较真吧? 眨眼之间,阴云四合,电光闪闪,雷声轰鸣。 无数支透明水箭从天而降,淹没天地。 “陛下,是雨!”李巨川欣喜若狂。 章节目录 如鲠在喉 持续一个时辰的骤雨,消解了天地间的暑气。 “同州与蒲州一河之隔,此地骤雨,想必渭北也有雨水降下。“李巨川道。 薛广衡道:“已经派出快马,询问渭北、凤翔消息。“ 旱灾就是李晔脑袋上戴着的紧箍咒,唐廷的金字塔搭建在粮食上面,没有粮食,一切将轰然倒塌。 一场骤雨,让李晔心里轻松不少。 下午的时候,渭北斥候飞马赶回,带来元景成的回信。 预计渭北粮食有去年七成的收成。 李晔悬着的心总算下去了一半,虽然粮食问题依然严峻,但只要没有出现大规模饥荒,一切都还有救。 蒲州之战,消灭梁军四千五百多人,俘虏七千人,还有一些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分不清敌我还是百姓。 唐军伤亡也较大,战死五千,伤残两千人,大部分伤亡是在激烈巷战中。 最让李晔心痛的是武贲伤亡两百七十多人,七万唐军总共才一千二百的武贲,蒲州一战就损失五分之一。 徐怀玉还不是梁军中的一线战将。 想到丁会、张存敬、王重师、刘知俊这些人,李晔就头皮发麻。 守江必守淮,唐军占领蒲州,全据黄河天堑蒲阪,同州的压力大大减小。 李晔留下拓跋云归五千人守蒲州,准备把蒲州打造城天堑,蒲州附近的百姓,被辅军全部迁往夏绥、邮坊等州,成为庄户。 见识到了梁军的残暴,河中百姓倒没有多少抵触情绪,一听说有粮,还有田种,也就没多少怨言。 如今辅军体系也渐渐完善,战后事宜处理的井井有条,减轻了李晔不少压力。 蒲州事了,李晔带领六万战兵前往河中府。 整个河中地区的精华,其实就在河中府蒲州一线,蒲州的粮田,安邑、解县的盐池,蒲州之北吕梁山中的铁矿煤矿。 以前是实力不足,望着河中府流口水,关中还有李茂贞、王行瑜、党项人扯后腿搞事情,现在都没有了。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李克用的手能伸进河中,两家联手清理河中地区的梁军势力,否则以唐廷目前的实力难以站住脚。 若是因此而跟梁军爆发旷日持久的争夺战,李晔宁愿缩回关中。 进入解县之后,旱情明显减少,漫山遍野绿意盎然,青草葱葱,还有大片的青麦在夏风中起伏。 “梁军占领河中府后,驱赶百姓屯田养军,没想到便宜了我们。“薛广衡道。 这时代任何军头对粮食问题都不敢轻忽。 李晔记得蒲州这一带后世叫运城盆地,河湖堆积,雨量充足,大部地区土壤肥沃,低洼处的盐碱地形成了解县和安邑两大盐池。 到达河中府,杨师厚意气风发出城迎接,手下儿郎个个精神抖擞,拜在李晔马前:“末将幸不辱命。“ 李晔翻身下马,扶起杨师厚,“杨将军攻必克,兵锋无匹,当为我军之表率。“ 拉着他的手,联袂入城。 周围唐军无不羡慕,杨师厚一介降卒,也只是一个都头,在唐军节节高升,深受皇帝器重,现如今已经成了最炽手可热的将军。 一路上,杨师厚兴高采烈的汇报攻城过程。 朱友文自持有蒲州有徐怀玉的两万军在,并没有多少防备,而且城中也无得力大将,杨师厚当晚发动突袭,朱文友虽然组织抵抗,但在杨师厚这种刀尖上滚出来的宿将面前,显然不够看。 城沦陷了不说,把自己也沦陷了。 “你便是朱友文?“李晔好奇打量着面前之人,跟自己年纪相仿,一脸颓然,衣服头发都染着污垢,颇为狼狈。 朱友文拱了拱手,“臣朱友文见过陛下。“ 到底是文人,没有徐怀玉身上的那股煞气。 跟朱温交战以来,这还是俘获身份最高之人,虽是义子,一直深得朱温喜爱,本身也有管理后方的才能。 “放肆,面见天子,为何不跪?“薛广衡勃然变色。 朱友文全身一颤,却闭上了眼,不愿再说话。 薛广衡上去就要动粗,李晔挥手制止了他,“算了,押回长安,好生看管,不要为难他。“这人活到现在,说明心中并无死志,若是用好了,将来说不定还能打击梁军士气。 “陛下,城中有梁军搜刮三十万石盐,六万三千石粮食。“李巨川点完城中府库,知道李晔最关心的就是这个,赶忙来汇报。 李晔点点头,第一步战略完成一半,现在就要看李筠和冯行袭的了,还有北面李克用的决心。 “周云翼呢?斥候还没有消息? 薛广衡摇摇头,“我军斥候广布河中,北面阴地关,南面陕虢,东面晋州,都没有周将军消息。“ 两个多月了,周云翼的四千骑兵居然没有半点消息,仿佛一粒微尘,消失在河中茫茫的群山之中。 倒不是怀疑周云翼,而是觉得不可思议,河中基本被梁军占领,他的四千人居然无声无息。 “陕虢战况如何?“李晔揉揉额头,现在他更应该关心的是南面战场。 原定战略,就算不能攻陷陕虢,也要给与梁军重创,最好把王重师、刘知俊压在虢州,令其无力北顾。 “斥候最新的消息是李筠将军一万三千兵力出潼关,与王重师、刘知俊九千军相峙于曹公故垒,互有小战,不分胜负。“ 李晔长舒一口气。 王重师倒也罢了,刘知俊的战绩太过吓人,此时还未大放异彩,所以只是被朱温当做偏将用。 如果李筠正面挡住二人,那么从荆襄绕道均州的冯行袭就能发动突然一击。 从朱温对整个河中的布置来看,明显重视北面的李克用,而相对轻视关中的唐廷。 这也是人之常情,事实上,目前为止,李晔的河中战略能不能实施,希望也寄托在李克用身上。 如果站在太行山任何一座山峰俯视,就会看到如蚂蚁一般行进的晋军。 谁都知道河东需要喘息,晋军需要休整。 但喘息的后果就是朱温彻底坐稳沁州、泽州、阴地关。 时间不站在河东这一边。 昭义镇之剩下一个被打残的潞州。 喘息之后,河东一隅如何面对朱温即将到来的泰山压顶? 所以就算唐廷没有联系李克用,李克用也会果断出兵阴地关,咽喉之地攥在天敌手中,李克用寝食难安。 章节目录 今日大唐必亡! 李克用脸上的忧愁并没有掩饰。 他比谁都知道阴地关的险峻,如果不是没有选择,他绝不会轻易发动此战。 丁会自占领阴地关之后,频繁出关掠杀百姓,烧毁村庄,践踏田地,摧毁河东有生力量,太原之南,已经是一片废墟。 “沙陀、代北男儿又将浴血矣。“李克用在战马上幽幽叹息。 自从车裂了李存孝之后,他就感觉身心疲惫,在朱温的咄咄逼人态势下,河中丢了,昭义丢了,沁州降了,阴地关也丢了,河东疆土日蹙,就连自己的长子也殒命梁军之手。 反观天敌朱温,如烈火烹油,虽有清口之败,但仍未伤其根本,反而势力更涨,魏博、成德唯马首是瞻。 意气消沉之下,只能借酒色浇愁,前些时日,卢龙刘仁恭进献李匡筹的妻妾张氏,国色天香,不愧是惹得李匡威李匡筹兄弟反目的红颜祸水,征战半生的李克用英雄难过美人关,有些用力过猛,如今感觉身体更加一日不如一日了。 他的叹息声虽然轻微,但还是被身边的李存听到。 “盛衰有常理,祸福系神道,物极必反,盛极而衰,朱温凌攻天子,窥伺神器,四面皆敌,其势虽盛,但以儿臣观之,殆其极矣!今天子攻其西,王师范陷其东,杨行密伐其南,我军攻其北,我军大有可为,父王不可沮丧!“李存低声娓娓道来。 李克用一愣,旋即轻笑道:“这话是盖寓还是郭崇韬教你说的?“ 李存虽然只有十二岁,但自幼就被李克用带在战场上,见惯了杀戮,因此必一般少年成熟的多,被父亲拆穿,并不脸红,拱手道:“虽是他人所教,但亦是儿臣心中所想。“ 李克用认真的看一眼李存动,“勋儿觉得此战我军能胜否?“ “父王何须问我?可问将士!“李存于马上回头,高声呼喊,“诸军随我击破梁军,拿下阴地关!“ 身后,几万支长矛高举向天空,士卒双眼血红,仇恨快速弥漫开来。 “击破梁军,拿下阴地关!“声音绵延数里,响彻群山之间。 阴地关上的梁军也听到了。 丁会望着渐渐行来的晋军,冷笑道:“李克用这个时候不缩在太原,还敢来送死,是成全你我二人大功。“ 张存敬道:“斥候来报,晋军只有两万。“ “来的正好,清口一败,天下宵小蠢蠢欲动,今日就用晋人的血,惊醒天下人!“ 虢州之西,曹公故垒。 八百年前,魏武征韩遂、马超,此地置垒,因此得名。 后宋武伐姚装,檀道济、王镇恶滨河带险,屯兵于此,立大小七营。 一场骤雨之后,黄河之水如千军万马,奔腾不休,喧闹不止。 黄河之南的两军却静的出奇。 梁军一万结营于东,唐军一万三千人结营于西。 沙场上还有穿着暗红色盔甲的尸体无人掩埋,这么热的天气,加上大雨,短短几日间,已经腐臭不堪,蚊蝇蛆虫遍地,野猪、野狗贪婪啃食,空中还有秃鹫盘旋不去,俯冲而下,被贪食的野狗扑走,留下几根尾羽。 唐军的尸体则尽量收回,送往潼关安葬。 从地利上来说,唐军居高临下,利于进攻,梁军大营平躺在平地上,除了营寨,无险可依。 但实际情况是唐军防守,梁军进攻。 双方试探性的交手十余次后,都开始谨慎起来。 仿佛两头凶兽,一旦发现无法快速消灭对方,会转而寻求一种威慑而短暂的平衡。 “今日必破唐军!“王重师寒着脸道。 刘知俊不置可否,一言不发,他知道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寇彦卿阴恻恻道:“当日将军不顾张存敬将军之令,擅自出战,折损四千蔡州军,梁王既往不咎,将军好自为之。“ 朱温虽然离开了河中,但寇彦卿却作为监军特意留在陕虢,用意不言而喻。 王重师目光里闪烁着怒火,却又无可奈何。 寇彦卿冷笑两声,“梁王虽然仁厚,但将军数战无功,汴州难免有人说三道四。“ 朱温明面上对蔡州兵宠遇有加,实际上一直都在防范。 当年在秦宗权的统帅下,蔡州军与汴州军血海深仇,没有这么快化解。 王重师自统领蔡州军后,一直受到汴州的猜忌,与朱温的关系也没当年那么亲密了。 特别是他在绛州的擅自出战,更是引来汴州的非议。 事实上,王重师已经感觉自己境况越来越不妙了。 寇彦卿丢下几句话,就离开了。 帐中只剩下两人,刘知俊这才开口,“就算将军击败对面唐军,将军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王重师冷笑道:“有什么好过不好过?本将有蔡州精兵在手,谁敢奈我何?“ 这话说得相当大逆不道,刘知俊只是轻笑一声,并不多话。 两人关系匪浅,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这几年在梁军中,刘知俊一直受到王重师的照料,他原本是用长枪的,但在王重师传授下,改为重剑。 没有寇彦卿在,王重师恢复武人本色,“传令全军,午后决战。“ 与此同时,唐军大营中。 李筠也感受到了大战来临的气息。 自从皇帝把潼关交到他手中之后,他夙兴夜寐,恪尽职守,日夜整训士卒。 “我军若是大军全出,梁军安能抵挡?“都头白敬宗道。 李筠冷眼望着他。 白敬宗是华州人,地道的关中子弟,性烈如火,原本不是李筠部下,李晔为了加强潼关兵力,特意从细柳城调来一支人马。 初生牛窦不怕虎。 白敬宗渴望建功立业,“我军在此地迁延日久,不得寸进,岂不是让梁军笑话?“ “你说完了没有?“李筠站起身,高大的身躯超出白敬宗一个头。 帐中其他人都为白敬宗捏了一把冷汗。 李筠觉得这个人很像十年前的自己。 冲动、血性、不计后果。 “惑乱军心,拉下去斩了!“李筠被激怒了。 亲兵应命,按住白敬宗就往帐外拖。 帐中将领纷纷跪下,“将军不可,两军还未交战,不如留下此人,以观后效。“ 白敬宗被吓傻了,从未想到一个人发怒后,是如此可怕,连忙跪在地上,“末将知错,请将军饶命。“ “好,本将给你机会,你部列在前阵第一线,本将八百陌刀手亲自为你督阵!“ 章节目录 李筠真是大唐无双猛将啊! 白敬宗杀过土匪,也在辅军战兵中打过两场顺风顺水的仗。 每次都是摧古拉朽,对手不是一个档次的。 前几日与梁军发生几场小规模的接触战,互有胜负,梁军固然骁勇,但唐军也没差到哪去。 他没觉得梁军有什么了不起。 直到他站在阵前,看着黑压压的蔡州兵。 仿佛一只只披着铁甲的猛兽,露出狰狞双眼,顶着箭雨冲上来,发出阵阵狂笑,就好像他们不是来打仗,而是挥舞镰刀,来收割庄稼的。 虽然只有千余人,但气势上仿佛要生吞了一万三千唐军防守的营寨。 跟他们相比,以前的土匪、党项人只是绵羊。 大营前的拒马、木桩丝毫没带他安全感。 这是白敬宗第一次面对蔡州兵,之前的小规模的战斗,他们都没有出现。 前排几个士卒扔掉盾牌和长矛转身就跑,但随即被身后的陌刀手斩杀。 白敬宗觉得羞辱,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是个勇敢的人。 后方持续的箭雨,射死十几名敌人。 “稳住,他们也是人!也会死!“与其说白敬宗在安慰部下,倒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 一股黑色洪流撞向唐军营。 拒马瞬间被掀翻,木桩栅栏摇摇欲坠,两军隔着栅栏互相攒刺,惨叫声响成一片。 压力集中在辕门,蔡州兵以铁盾推进,唐军长矛不能伤,只能同样驱使盾阵上前定住,盾牌的空隙间,长矛横刀你来我往,不断有人手脚被刺穿斩断,盾牌之下,血流如注。 这是意志的考量,白敬宗所部唐军虽是新军,但表现出来的勇气,足以让身后同袍敬重。 只是这种勇气在蔡州兵翻过围栏之后,便濒临崩溃了。 数名梁将左冲右突,打开缺口,更多的蔡州兵翻过围栏。 白敬宗眼角全是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也不知道自己受没受伤,此时此地,他已经预感到自己的结局,望着迎面刺来的一矛,酸麻的双臂已经抬不起来了。 “嗖“的一声,身后破风声大起,深深刺入蔡州兵眼窝,蔡州兵连惨叫没发出就直挺挺倒下去。 “陌刀手,进!“李筠扔掉手中长弓,大吼一声,陌刀寒光闪闪,如墙而进。 “将、将军.....“死中求生的白敬宗百感交集。 李筠的目光却穿过他,望向四面围攻上来的梁军。 决战,曹公故垒! 古战场的肃杀之气在这夏日 中苏醒。 穿越光阴的英灵仿佛复生在陌刀手身上。 夏风中带着一股无比苍凉萧瑟之意,扫过战场,梁军如青草一样倒下。 即使是以凶悍著称的蔡州兵,在陌刀之下,也如羔羊一般被屠戮,铁盾、盔甲、横刀、长矛、身体..... 仿佛天地万物皆能被斩断。 在那一瞬间,身为主将的王重师没来由的感觉到一股寒意。 传说一百年前,唐军陌刀也曾如此锋利。 武人的傲骨不允许他退缩,高声喊道:“军中战将何人?“ “大唐李筠!“ 一个陌生的名字传来,王重师一手挥塑,一手挥剑,循着声音的来源,冲到李筠面前,大笑道:“原来是你!今日一战,阁下若能活着,足以扬名天下!“ 说完,将手中长塑钉在地上,剥下头盔,露出雄毅的面庞,眼神明亮,挑衅的望着李筠。 半年多之前,牛存节攻潼关,他们曾有过短暂的一面之缘。 此时唐军防守虽然严密,但梁军攻势未歇,士气高昂。 很多唐军都是如白敬宗一样新招募的士卒,而对手却是蔡州兵,和从山东战场调来的梁军,还有王重师、刘知俊这样的猛将。 这也是为何占着兵力优势,李筠一直严防死守的原因。 在如此残酷的战场,被梁军压着打,稍有不慎,唐军就会军心崩溃。 但如果能斩杀敌军大将,战场局势就会瞬间倒向己方。 李筠望着对手,挺刀走出阵列,敌我双方无数双眼睛望着他们。 王重师骑在头上挑战,李筠若是不战,必大伤军心。 仿佛宿敌一般,陌刀与重剑碰撞在一起,火花四溅,每一击都激励着双方将士。 周围士卒自动给他们让出一块空地,让他们尽情厮杀。 两人兵器上的缺口越来越多,盔甲上全是擦出的伤口,汗水流入其中,火辣的疼痛,刺激的两人更加疯狂。 马战能瞬间分出胜负,步战就没这么容易了。 刀光剑影,闪烁不定。 主将都如此奋不顾身,两军将士更加悍不畏死。 无论是陌刀手还是蔡州兵,梁军、唐军,全都杀红了眼。 白热化的战争,让每一个身处战场上的士卒都疯狂起来。 但,梁军不只有王重师。 左营忽然人喊马嘶起来,一声声狂吼响彻战场,不是悠扬千年的关中秦腔,而是中原汉子的雄浑呼喊。 “唐军败了、唐军败了!“ 刘知俊披甲在马,抡剑入阵,唐军无论是盾阵还是矛阵,在他所部梁军之下皆人仰马翻。 几个骁勇的武贲上前阻拦,剑马交错而过,人头飞起,竟无一合之将。 如此气势,不在王重师之下。 好在此时唐军受到的严酷训练起到了作用,几名都头收拢溃兵,重新结阵。 战争持续到这个地步,每个人都知道后退就是死。 左营的变故让正在激战的李筠心绪不宁,“白敬宗,支援左营!“ 白敬宗全身一颤,六神无主的躯体里仿佛重新被注入魂魄,“诺! 旋即率领本部士卒,向左面杀去,沿途还聚拢残兵。 只这么一分神的功夫,“咔“的一声,陌刀被重剑斩断。 陌刀乃长兵,利于两军阵前,不利单打独斗。 反而是王重师的重剑,凶悍绝伦,利于近战。 王重师胸膛剧烈的起伏着,酣畅淋漓的激战让他热血高涨,他抡起重剑,只要挥下,李筠就要人头落地。 但重剑却停滞在半空中,王重师哈哈大笑起来:“痛快痛快,胜之不武,唐将且去换兵器再战!“ 宿敌也会惺惺相惜。 李筠面红耳赤,感觉受了羞辱,冷哼一声,“刀虽断,人犹可战!“ “好!“王重师手上再无留情,重剑大开大阖,比刚才更加猛烈。 断了半截的陌刀,在李筠手中苦苦支撑。 整个战场的形势已经偏向梁军。 然而就在此时,地面剧烈的颤动起来。 南方急促的声音连绵不绝,烟尘大起。 ﹣支千人左右骑兵奔踏如雷,声势冲天,冲向梁军之背。 骑兵之后,步军阵列正面向梁军大营。 梁军大营内,寇彦卿目瞪口呆,明明战场形势对己方有利,却在眨眼之间逆转。 高地上梁军全线崩溃。 寇彦卿怨毒的目光盯向且战且退的王重师部蔡州兵。 章节目录 不走了!从今往后我就是唐人! 陕虢战报快速传到河中府。 李晔既兴奋又有些失落,李筠不负所托,正面挡住了王重师和刘知俊。 但以李筠一万三的兵力加上冯行袭一万昭信军,仍然无法击灭陕貌梁军,反而让他们且战且退入虢州。 两万兵力不足以攻破有梁军重将戍守的虢州坚城,只能围困。 不过,李晔的第一步战略已经完成。 “陛下,李克用已经发动阴地关大战。“薛广衡领着斥候兴奋来报。 堂中,高行周、杨师厚热切的看着李晔。 阴地关的梁军已然无法支援汾水沿线的绛、隰等州。 陕虢的梁军更是牢牢被围在虢州城里,后顾之忧已经没有。 朱温大军在东,河中的梁军被各种牵制,而且梁军在河中的半年多,杀戮过重,掠夺过多,并不得人心。 河中膏腴之地就像没穿衣服一样站在李晔面前。 “高将军,杨将军!“李晔大声道。 “末将在!“二将半跪于李晔面前。 现如今,这两人就是李晔手中最锋利的矛。 “高将军两万大军攻隰州,杨将军两万大军攻绛州!“隰州倒也罢了,没听说有什么知名大将,但是绛州城里有张归弁。 张归厚的表现一直让李晔记忆犹新,想来这个张归弁也不是泛泛之辈。 所以思考再三还是让年长一些的杨师厚去打。 “末将遵命!“二人慨然领命。 网已经撒出去了,至于能打多少鱼,就看造化了。 而李晔出于安全考虑,在陕虢没有打下来之前,不敢离开河中府,否则梁军从陕州,或者晋州偷渡而来,抄了后路,唐军就有困死河中的风险。 河中府若是固若金汤,就等于唐军黄河之东,陕虢之北有了立足之处。 在李晔构想中,汾水之东的晋、绛、隰等州全部可以让给李克用,让晋军的势力深深嵌入河中府,全占太行山,形成对泽州和洛阳的夹击之势,分担梁军对唐廷的压力。 安邑、解县的两块盐池本来就是唐廷的钱袋子,被王重荣夺走之后,唐廷才穷苦潦倒,连关中都罩不住了。 现在只是李晔回收旧账。 河中分崩离析,再叫河中府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李晔干脆改河中府为兴唐府,原来的蒲州不变,大幅加筑兴唐府城墙,力图把兴唐府打造成河中最坚固的堡垒。 兴唐府,复兴大唐。 兴唐府城外的两块大盐池就是复兴大唐的支点。 与此同时,李晔还派大量斥候、辅军大肆收拢河阳、昭义、河东躲避战乱的流民。 整个北方打成了一锅粥,从河东到昭义,从河中到陕虢,最有吸引力的地方是洛阳。 关中因为安宁也具有一定吸引力,加上唐廷承诺的分发粮食,分田地耕种,失去土地家园的民众滚滚而来,特别是河中的百姓,深受梁军荼毒,而且战乱一眼望不到尽头,留在故土,只能变成梁军的奴隶。 朱温对宣武、忠武、义成等统治核心地区的百姓颇为仁慈,赋税不高,但对新占领的天平、泰宁、河中地区极尽掠夺之能事。 梁军控制的了州城,但控制不了县城,甚至一些心向唐廷的县令主动帮助流民迁徙。 兴唐府短短四五日间就聚集了六万拖家带口的流民。 关中旱情减轻,让李晔有底气接纳他们,沿途开设粥棚,又令辅军维持秩序。 七月一过,北方大地的暑气渐渐化为秋意。 蒲州盆地麦田金灿灿的,仿佛潮水一样在渐凉的风中此起彼伏。 李晔一不做二不休,下令辅军全线出击,各营分散,抢收绛、晋、慈、隰、陕、虢等地的粮食。 这些地方田地里的庄稼早被梁军视为禁脔,百姓被随意屠戮。 辅军也许对付不了州城里的梁军精锐。 但对付县城里的杂军还是没问题的,这些辅军原本就是关中各镇裁汰下来的冗军,具备一些战斗力。 县城里的杂兵原本也是河中各地的降军,不是根红苗正的梁军,往往举起大唐旗号,对方就怂了,更有甚者,直接扯旗造反,倒戈一击,成为带路党。 兴唐府之南、之北、之东各地县城纷纷攻破。 民心、军心的作用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了。 辅军像滚雪球一样滚大,沿途收纳青壮叛军,河中莽莽群山之中,不知隐藏了多少躲避梁军暴行的百姓,以及当初不愿投降梁军的河中军。 都朝着兴唐府中高高立起的“唐“字大旗而来。 粮食源源不断送入兴唐府,人口也向潮水一样涌来。 城中到处弥漫着麦香,让每个人心里都有生机。 有了粮食,不仅流民心中安定下来,唐军和辅军也跟着安定。 浩浩秦岭如一条巨龙翻过潼关,翻过虢州、陕州,蜿蜒而进洛阳。 喧嚣了千百年的黄河,虽然受到上游旱情影响,减流了许多,但气势依旧如龙马奔腾。 茅津古渡,一支辅军从北悄无声息而来。 陕州的梁军被带去支援虢州,兵力不足,加上河北岸一支是梁军地盘,所以防守就渐渐松懈下来。 “你现在可以走了。“辅军第十三营司马赵扩望着暮色中的陕州道。 杜晏球愣了一下,“司马这是做什么?“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评书里怎么说来者,身在曹营心在汉,呸,朱温算个屁的汉,是天下头号恶贼,你这么想着他,留在大唐也是心不甘情不愿,说不定哪天就成了细作,还要害我等兄弟跟着吃挂落。“赵扩故作大度道。 杜晏球苦笑两声,这个时候他还回得去吗? 别人不知道朱温,他还不知道吗?外宽内忌,就算能活下来,今后也休想有出头之日了。 “怎么像个娘们一样,趁现在没人瞧见快走,回到汴州你又是大官了。“赵扩粗声道。 杜晏球往前走了两步,第三步实在迈不出去了,回头道:“我走了,你怎么办?上面可是盯着的。“ “大不了削职为民,本司马的军功加在一块儿换条命还是够的。“赵扩解下腰间酒囊扔了过去,“就这么点了,你路上省着喝,本司马的一点军俸全给你喝光了。“ 杜晏球接住酒囊,拔下塞子,狠狠灌了一口,把酒囊扔向天空,转身回走。 赵扩不明所以,“你这是.....“ “不走了,从今往后,杜晏球是唐人!“ 赵扩脸上却浮起一抹忧愁,“你留在大唐,汴州家眷怎么办?“ 杜晏球笑了起来,“我自幼被汴州富户收养,犹如奴仆,稍长便逃家从军,这些年多在军中,又未娶亲,哪儿来的家眷?“ 赵扩大喜道:“好,好,陛下求贤若渴,凭你的本事,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杜晏球拉着他的手道:“若非兄长照料,我杜晏球早死多时,兄长若是不弃,我们结为兄弟!“ 章节目录 联合围朱 坐镇徐州的朱温收到两个坏消息。 一个是他的亲侄子朱友宁战死。 另一个是唐廷联合李克用,大举反攻河中,义子朱友文失陷于河中府。 这一年半的时间,梁军多线作战,处处掣肘,疲于奔命,明明重创李克用,但转过身,李克用又死灰复燃。不用说底层士卒,就连朱温也感觉到一丝力不从心了。 清口大战,梁军损失的近七万精锐,都是十几年来百战之军,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补充的。 即使现在让梁军支援河中,梁军也拿不出多少兵力应对两线的夹攻。 一直跟随在朱温身边的李振,自然察觉到朱温心态的变化。 “河中已成鸡肋,我军已不可守,不如弃河中,扼守陕、泽二州,全力剿灭王师范,经营山东、中原,羁縻河朔三镇,以恩威驯化之,使其成为攻伐河东前驱。统中原之财力物力人力,不消三年,二十万精锐大军可成,届时挥剑而西,唐廷、河东焉能抵挡大王之锋?” 朱温征伐河中,施以焦土之策,杀戮百姓,掠夺资源,河中早已不是当年的河中,因此朱温并没有觉得河中有多重要。 “唐廷此次如此坚决,倒让本王意外了,三年之后,恐怕唐廷难以收拾。” 李振道:“历来关中兴起,需以蜀中为腹,河东为臂,大秦、大汉莫不如此,现如今河东在李克用之手,蜀中在王建之手,关中更不是五百年前的关中,此次唐廷东出,也是受旱情饥荒驱使,唐廷与王建有争夺兴元之仇,大王只需遣使,说于王建,使其牵制唐廷,严令荆襄赵匡凝不可输一粒粮食入关中,则关中自困矣。” 朱温微微点头,“兴绪所言甚是,亢龙有悔,潜龙勿用,天下大势在我,何须急于一时!不过杨行密与朱瑾在南,始终是心腹大患。” 若是没有杨行密发动的清口大战,恐怕此时朱温已经站在关中土地上。 以前梁军上下皆有轻视江淮之意,而如今,朱温不得不承认,杨行密也是站在台面上的对手之一。 特别是江淮水军,在清口大战中发挥重要作用。 还有被杨行密任命的感化军节度使朱瑾,虽然只有濠、宿两州,却一直像牛皮癣一样,牢牢的钉在淮北,威胁徐、宋等腹心之地。 “杨行密在江淮并非高枕无忧,如今钱镠攻下越州,两浙十三州皆在其麾下,杨行密早与其反目,湖南刘建锋更是与杨行密血海深仇,荆南成汭常有攻伐淮南之心,大王可结好三镇,杨行密亦将疲于奔命。” 朱温略显疲惫的脸上终于浮起笑意,“有兴绪辅佐本王,天下何愁不定。” 徐州城内两人的谈话,基本决定了王师范的命运。 整个平卢境内的粮食都被梁军抢收,王师范困守青州,青州之西的齐、淄大片区域被梁军攻陷,之东的登、莱二州援军,被朱瑾降将阎宝击败。 王师范数次请降,梁军都不予接受。 八月二十七日,葛从周、王彦章、朱友裕三军合攻。青州城破,王师范在大将刘潯的护卫下向北突围而去。 登、莱二州不战而降。 至此朱温全据山东之地。 但在河中战场上,梁军却并非一帆风顺。 阴地关被鲜血染红,关上关下尸体枕积。 勉强打退晋军之后,丁会坐在城头直喘气,盔甲多处破损,身上也受了一些小伤,连身为主将的他都如此,更何况部下。“晋人都是疯子吗?”丁会气急败坏。 晋军的悍不畏死让他心中震动。 之前在河中战场,晋军虽然强悍,但还没有如此视死如归。 “阴地关乃太原生死命门,晋人怎能死命攻打?”张存敬的样子比丁会看起来更加不堪,前胸插着几支羽箭,眼角还留着一道伤口。 “昨日隰州的辎重就应该到了,为何还不见动静?”如此激战,除了兵力的损耗,对各种物资的损耗也是极其惊人的,特别是粮食。 阴地关卡在山峦之间,连水都要从关下汲取,天这么热,士卒对水的需求更大。 三万人的每日吃喝,是个极其庞大的数目。 “昨日派出去的斥候,今日仍旧未归。”张存敬感觉不妙起来。 丁会沉默的看着关下黑压压的晋军,更远处的山岚间,还有更多的敌军支援而来。隰州、晋州不仅是后方,还是后路,粮草皆屯于此。 半生的战场厮杀,让丁会嗅觉极度灵敏。 战场之上稍微犹豫,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且自进入阴地关,后方的消息音讯全无,晋州州以南、沁州之西的动静全然不知。 现在更是连隰州、晋州都没消息了。 丁会当机立断,“抓紧时间休整,今夜弃关,伤兵留守,大军去沁州落脚!” 张存敬大惊失色,他没想到局势会恶化到如此地步。 丁会叹气道:“清口之败,大王回防徐州,我军攻势不再,若本将所料不差,关中唐军东出,突袭隰州,断我后路。庞师古七万大军灰飞烟灭,这三万大军绝不可失!” “梁、梁王岂不是要怪罪我等?” “阴地关是本将打下来的,也是从本将手上丢失,梁王怪罪,与你无关!” “但为何是沁州?我军现在回防隰州,一切或有转机。”张存敬不愿放弃。 丁会冷哼一声,“唐军盯着隰州,李克用也盯着隰州,我军就算能撤回隰州,两面夹攻,能挡几时?况且隰州在西,沁州在东,沁州之地利,不在阴地关与潞州之下!” 张存敬额头浸出冷汗。 丁会望着关上士气尚在的梁军,“河中是脚趾,断之虽痛,却不足惜,只要三万大军在,翌日大王西进,我军还可卷土重来。” 朱温主力回防徐州,造成梁军在河中地区的兵力严重不足。 自徐怀玉被击破之后,唐军几乎就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高行周大军趁夜突然出现在隰州城下,城上梁军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唐军攻上城墙,梁军李说死于武贲姜怀山之手。 隰州轻易陷落,西面的慈州向来不受重视,兵力更加空虚,高行周三千偏师轻易拿下。 章节目录 史建塘 李晔的第二步战略也渐渐实现。 除了绛州。 杨师厚并没有一举攻陷绛州,反而在绛州顿兵多日。 绛州是梁军最先经营的河中大城。 张家三兄弟,张归霸、张归厚以勇猛著称,而张归弁智勇双全,防守绛州颇为得法,激励士卒,屡次挡住杨师厚的攻打。 战况一直陷入胶灼。 李晔无奈,只得下令杨师厚围而不攻,协助高行周搬运隰州粮食。 在得知丁会退往沁州之后,李克用紧咬不放。 河中的形势如今依然明朗,丁会的三万大军,是最后的力量,消灭他,李克用不仅报了潞州一箭之仇,还能与唐廷连成一片,再无后顾之忧。 只是李克用万万没想到丁会舍近求远,不去隰州、晋州,而是沁州。 与原沁州刺史蔡训合兵一处,声势大振,五万兵力别说防守,就是与李克用正面一战,也游刃有余。 李克用见沁州坚城难下,只能转而攻打晋州。 晋州迎刃而下,李克用亲率鸦军抵达绛州,支援唐廷。 兴唐府内,郭崇韬再次站在李晔面前。 河中的粮食、百姓、盐都是经由兴唐府而入关中。 郭崇韬沿途所见,皆是百废待兴、欣欣向荣的景象,反而河东在旷日持久的战火下化为废墟,心中难免有些异样的感觉。 梁晋大战,获利最大的居然是唐廷! 这在以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毕竟唐廷微弱的实力摆在那儿。 当真是风云变幻无穷。 最令他惊讶的皇帝在这个时候进攻河中,可谓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晋王请陛下于绛州城下一会,当面商议大事。“郭崇韬行礼之后,直奔主题。 李晔笑道:“哦?朕正有此意。“ 两军相会,攻下绛州是迟早的事,但河中地区地盘怎么划分,利益怎么分配,后续怎么打,还要进一步商讨。 而且李晔也对这个彪炳史书的英雄人物充满好奇。 这个时代,在李存没有横空出世之前,最光彩夺目的两人无疑就是李克用与朱温。 朱温他见了,现在轮到李克用了。 李晔带上兴唐府的一万唐军加上张琏的一万泾原军,三日后赶到绛州。 杨师厚率先前来迎接,跪在李晔面前,“末将无能,未能攻克绛州。“ 时间紧,任务重,虽然没有攻下绛州,但唐军损失不大,没有出现那种血流成河的场面。 这也是李晔希望看到了,拿人命去填才是最愚蠢的。 李晔扶起他,“我军新建,准备不足,将军困住张归弁,已是功劳。“ 杨师厚脸更红了,知道皇帝是在给他台阶下,羞惭道:“末将愧不敢当。“ 李又宽慰了几句,才安抚住这个心高气傲的大将。 一城一地的得势,并不影响大局。 绛州城下早搭建起一方高台。 唐晋两军分列台下,无论李克用如何声威赫赫,在李晔面前终究是臣子,当年李克用之父李国昌,平定庞勋之乱,被懿宗纳入宗室,属郑王一系。 “臣李克用拜见陛下!“台下,李克用和一众河东大将三叩九拜。 更远处,一万沙陀鸦骑肃立如山,尽管这些骑兵看起来有些“伤痕累累“,但那种百战精锐的森然杀气直冲云霄。 前三十年,天下最强之军无疑就是他们。 平庞勋,战黄巢,纵横天下,声势震天。 只不过后来李克用父子飘了,公然在代北攻城掠地,引来僖宗朝廷的反感,转而扶持朱温,促使朱温壮大。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在朱温的强大压力下,唐晋只能结为盟友。 而唐军在一连串战争中的表现,已经向河东证明,唐廷是一个有力的盟友。 “晋王免礼。“李晔挥手致意。 绛州城上的天空风云际会。 在这一刻,李晔觉得自己不再是前世那个一无是处的半宅男,也不是历史上困守长安凄惨无比的昭宗,而是掌握时代风云和历史潮流的人。 李克用等一行人起身,见旁边一个少年眼神明亮的盯着自己,心有所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晋王天下英雄,朕今日终于得见。“在台上站着,还被这么多人望着,感觉有些别扭,李晔索性走到李克用面前。 身后辛四郎等一众亲卫紧紧相随。 虽然李克用等人未带兵器,但他们这帮五大三粗的汉子,李晔感觉一伸手就能捏死自己。 “臣在太原,也思慕陛下。“李克用也寒暄起来。 李晔干笑两声,越看他身后的人气势越是不凡,“听闻晋王帐下十三太保,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豪杰,晋王可为朕引见引见。“ 皇帝的马屁,自然非同凡响,连同李克用在内,一众人皆面色欣喜。 李克用甚是爽快,指着身后一面相忠厚者大笑道:“此乃大太保李嗣源!“ 李晔一愣,李嗣源算是五代的第一抹亮光,只可惜这抹光亮最终没有照亮五代的滚滚黑暗。 “末将李嗣源拜见陛下!“李嗣源大手一挥,半跪行礼。 “请起,请起。“李晔客客气气。 “此乃二太保李嗣昭。“李克用指着一个身材不高的将领道。 “末将拜见陛下!“ “不必多礼。“自李存孝车裂之后,李克用手下最猛的大将就是此人,就连朱温也屡次招降于他。 “李存进、李嗣本、李嗣恩、李存璋、李存贤、李存审。“李克用一一介绍。 最后李克用拉出一员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将领,“史建瑭。“ “可是当年上源驿史敬思之子?“这年轻小伙长得就像后世三国志游戏中的赵云,英气勃发。 “正是!“李克用眼中升起一抹伤感。 “末将拜见陛下!“史建瑭单膝跪地。 “英雄之子,非比寻常!“李晔扶起他由衷称赞。 史建瑭眼中升起一丝感激之意。 望着李克用手下一圈大将,李晔心中既羡慕又嫉妒。 沙陀人跟汉人长的差不多,就是胡子多了一些。 李晔的目光落在李克用身边少年身上,李克用介绍了一圈,都没介绍他,“此子是谁?“ 李克用独眼中闪过自豪,“此乃犬子李存瑁。“ 章节目录 李存瑁 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 李晔脑海里回荡着后世一句诗。 李存瑁,五代最耀眼的霸主,战争奇才,若非他力挽狂澜,朱温至少能像曹操一样占据北国江山。 “臣李存瑁拜见陛下。“话中还带着些许童音,难掩其勃发英锐之气。 李克用能在史上享有这么大的名声,一半还是生了李存瑁这个好儿子。 李晔扶起李存瑁,连连赞叹:“此子可亚其父,将来必为国家栋梁,勿忘忠孝于予家。“ “臣谨记陛下教诲。“李存瑁对答合礼。 人比人气死人,李晔想起自己十一岁的时候还不知在干啥,人家已经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学习提刀砍人。 李克用一脸的与有荣焉,大笑道:“有我父子在,大唐高枕无忧。“ 这话开始听着还行,但仔细一琢磨,就有些不对味了。 这年头,高枕还能无忧? 李晔苟了两年,刚准备脱了裤子撸起袖子,大干一场,李克用就来这么一句,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再说你父子三代似乎都不是什么忠臣啊,李国昌沾了庞勋的光,李克用沾了黄巢的光,李存瑁……一言难尽。 如果朱温是篡唐自立,那么河东就是奉唐割据,一样是在挖大唐的墙角。 当年曹操还说只想当个征西将军。 野心都是随着实力的膨胀而膨胀的,把李克用和朱温换个位置,估计李克用的行径跟朱温差不到哪去。 李晔跟着干笑两声,“有晋王在,朱贼必不能得逞。“ 在这么友好欢快的气氛中,寒暄完毕。 李克用明显是个急性子,开门见山道:“河中府乃我沙陀男儿浴血之地,臣多谢陛下援手,剩余宵小不需陛下多劳,陛下可回关中,臣愿助陛下收取陕虢二地。“ 李晔一愣,没想到李克用这么直接,还这么无耻。 什么时候河中府成了沙陀的浴血之地? 没记错的话,晋军的兵锋都没有越过绛州,若不是唐军东出,喋血蒲州,偷袭隰州,你李克用还在阴地关下跟丁会死磕。 李晔冷笑两声,刚准备反唇相讥,忽见李克用背后,郭崇韬目光炯炯,脸上浮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旋即知道此必是郭崇韬的谋划。 以陕虢换河中府。 若是没有安邑、解县的两块盐池,也算公平合理。 但现在李晔穷的眼珠子都发绿了,恨不得刮地三尺,怎会做这赔本买卖? “晋王有所不知,河中府现已改为兴唐府,是我唐军将士心血所得,朕安忍弃之?“ 李克用独眼里光芒大胜,有些咄咄逼人起来,“陛下此言差矣,臣绝无他心,只是愿为陛下屏障,为大唐守御国门。“ 什么时候大唐的国门成了兴唐府? 李克用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希望唐廷继续在关中高枕,其他的地方就是国门之外的无主之地。 李晔心中愤怒,脸上却冷笑,“哦?既然兴唐府成了国门,看来国门之外晋王也不是大唐的晋王了?“ “臣不敢、不敢。“李克用连忙半跪下地。 一干河东将领也跟着跪下。 站在他们之前的李晔,仿佛面对一群猛虎。 刚才的轻松友好烟消云散,气氛瞬间绷紧。 猛将之威,甚于猛虎。 李晔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心中发虚,但他现在代表的是大唐、是唐军、是关中三百万百姓! 绝不能退缩! 李克用久久没有站起,李晔也不开口让他起身。 这个时候就是要以大唐皇帝身份压制他的武人气焰,杀人诛心! 两边的将士都眼睁睁的看着。 乱风从唐军和晋军中同时涌起,呼呼作响,碰撞在高台附近。 附近的青草、树木瑟瑟作响,远处的群山也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李晔原本指望能联合李克用,一同攻打洛阳,打击朱温的嚣张气焰,现在看来是一厢情愿了。 这年头,藩镇头子们一个个精明似鬼,谁也不愿被当枪使。 最终,李晔还是扶起李克用,“兴唐府已立,朕不能失信于关中父老,失信于军,晋王远来,隰、慈二州,算是朕的心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克用敢说自己不是大唐之臣? 河东的沙陀人才多少? 他的十三太保,一大半都是唐人! 历史上朱温篡唐杀昭宗,就连他的元从故旧都跟着反了,恨大唐之人有之,但忠心大唐之人比比皆是。 “臣谢陛下。“李克用目光一闪,“陛下远来辛苦,且看臣为陛下攻之!“ “好,朕也想见见河东男儿之武勇。“ 绛州原本就不在李晔的计划范围之内。 两边虽然没闹翻,但也不是很愉快。 呜、呜、呜一一 一个时辰之后,晋军的号角声响起。 晋军全盛时期,实力还在梁军之上,这么近距离学习,对新生的唐军来说是难得的机会。 李克用也有意在李晔面前露一手,把气势打出来,甫一开始,就四面急攻。 晋军不愧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强军,声势震天,绛州城几度摇摇欲坠。 攻城不可谓不激烈,晋军上下悍不畏死,仿佛要把绛州掀个底朝天。 李晔和一众唐军将领看的津津有味。 “沙陀人还是不行,几次冲上去都被推下来,若是末将上去了,这城早就攻下了。“辛四郎看热闹不嫌事大。 李晔斜了他一眼,“李克用刚才手下的几个太保,你能打赢谁?“ 辛四郎不服气的撇撇嘴,“没比过怎么知道?“ 李晔懒得理他,这厮也就仗着天生神力,不知天高地厚。 两三个时辰之后,黄昏落日。 城下尸体堆积如山,有梁军的,更多的却是晋军。 这年代攻城全凭血气之勇,以人命去堆。 李晔忽然发现画面有些不对。 晋军已经呈现疲态,而城上的梁军,依旧生龙活虎的,这绛州城一直摇摇欲坠。 但就是坠不下来。 瞥了一眼身边的杨师厚。 杨师厚在五代绝对是一线大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历史上曾一个月下荆襄赵匡凝的六州,如果他都打不下绛州,就说明这个张归弁有两把刷子。 李晔心中苦笑,李克用该不会觉得自己坑他吧。 章节目录 认罚 陕虢境内,几十名骑兵向东一路狂奔,路过陕州城也是绕城而不入。 “这是虢州的求援骑兵。“城北,潜伏在荒草中杜晏球低声道。 潼关唐军东出,本就不多的陕虢百姓纷纷逃窜,辅军趁势收拢流民,送往兴唐府,又抢收陕州境内粮食。 赵扩本打算收兵回兴唐府,但被杜晏球阻止了。 陕虢境内的梁军注意力都在虢州,扼守茅津古渡,即可为南下的跳板,又可防范陕州梁军北上。 赵扩皱眉道:“他们是想向洛阳求援?这还等什么,兄弟们,抄家伙,拦住他们!“ “兄长不可,我军若是动手,极易惊动陕州城内的梁军,暴露我们位置。“ 赵扩有些奇怪,“你到底想干什么?“ 杜晏球指着陕州城笑道:“兄长难道想一辈子待在辅军?“ “你想偷袭陕州?“赵扩望着身后伏在荒草中三千弟兄,其中只有一千人是战兵。 “陕州东望绳池县交界,西接灵宝,控锁南北要冲,地势险要,一旦为我军所占,洛阳即使有援军,也奈何不得,大丈夫立功当在今日,何须畏首畏尾。“杜晏球慷慨激昂道。 “我们只有三千人!“ “无妨,陕州城内若是有兵,梁军求援骑兵就不会绕过去,我们出其不意,趁夜摸上城头。“杜晏球信心百倍。 赵扩咋舌不已,望着陕州城,眼神渐渐坚决,还是那句“大丈夫立功当在今日“打动了他,“好,我听你的。“ 在荒草中蛰伏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入秋之后,北方大地的夜里犹带着凉意。 赵扩体恤下属,让士卒轮番休息,养足体力,饿了就着干粮随意嚼上几口。 士卒对攻打陕州没有任何意见。 辅军中大部分人都渴望再进一步,成为正规军,不仅待遇加倍,在长安城或家乡能挺直了腰杆子。 而且辅军要么是从关中各镇裁汰下来的老兵,要么是新加入的青壮,在一系列的激励措施之下,都想着建功立业。 终于熬到深夜。 伸手不见五指,四周静谧无声,只有夜风抚动草尖的声音,夹杂着一两声寥落的虫鸣。 杜晏球挑选了三十几名身手矫健之人,带着绳索,往前摸去。 赵扩带着大部队在荒草里缓缓靠近陕州北门。 城上有微弱的火把,在风中摇摇曳曳,黎明之前,是人最困的时候,城上梁军三三两两斜依着雉堞,睡眼惺忪。 赵扩在城下焦急的等待着。 不到一炷香功夫,北门居然打开了。 但出来的不是杜晏球,而是一伙儿梁军,一员梁将策马提枪站在门前,身后一众甲士手持火把。 “全部出来!“ 赵扩愣了一下,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杜晏球等三十几人被人押着推了出来。 赵扩心中一沉,这伙梁军都是穿着重甲,而辅军连皮甲都没配全,强攻只能是找死。 正陷入两难的时候。 那员梁将忽然低吼了一声:“重振大唐。“ 荒草中赵扩感觉自己脑子仿佛被雷击中了,一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嘴里喃喃跟着回了一句:“重振大唐。“ 几十根火把被抛入草丛之中,暴露了他们的身形。 “大唐禁卫军左军指挥使周云翼在此,你们是辅军哪一部?“火光照亮将领年轻的脸庞。 “周、周将军!“赵扩直接从荒草间站起,循着火光,终于看清那张脸,“真的是周将军!“ 周云翼在唐军中如雷贯耳,赵扩同样出于细柳城,不可能不认识周云翼。 荒草里的辅军陆陆续续起身。 甲士挡在周云翼之前。 “一人上前,亮明旗号。“ 赵扩只身上前,呈自己的铭牌,周云翼验看一番之后,才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身为辅军,居然敢偷袭陕州。“ 言语虽然严厉,但脸上并无愠怒之色。 “末、末将只、只是.....“赵扩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解释,偷袭陕州本就不是他的本意。 “陕州要冲之地,拿下此城,虢州王重师、刘知俊成瓮中之鳖。“杜晏球代他回答。 周云翼冷眼看着他,“你胆子很大,手段也不错,本将三名部下死在你手上,你叫什么名字?“ 杜晏球半跪在周云翼面前,“小人杜晏球,将军若要惩罚,全在小人,不关赵司马的事。“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杜晏球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得罪了哪路神佛,一路都在走霉运。 赵扩急道:“周将军,要罚就罚末将,我兄弟是无心的。“ “你们两人倒是有情有义,杀了你们,太便宜你们了,这样吧,死去兄弟的家眷,以后你们养起来!“周云翼道。 赵扩一愣,没想到这么简单,“末将认罚,认罚。“ 杜晏球一直在看着周云翼。 同样的年轻,却让杜晏球赶到自愧不如。 周云翼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刚才说拿下陕州,虢州成了瓮中之鳖,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杜晏球激起了一丝好胜之心,“退一步,安守城中,等待洛阳援军,可出其不意,击其不备。进一步,越过峭山,深入洛阳腹地,偷袭新安,为陛下攻伐洛阳扫清障碍!“ 周云翼笑了起来,下马拉起他的手,“没想到辅军之中,还有你这等人物,你我于此地相见,是天以洛阳授予陛下!“ 天色微亮,二人联袂入城,只见城中数千唐军骑在马上静默无声,长矛如林,盔甲鲜明,在微弱的晨曦中如同钢铁丰碑。 火红色唐旗在风中轻轻招展。 每个唐军的眼神中隐隐透着骄傲与肃穆。 骑兵之侧,还有衣甲不整的各色士卒,大部分是河中军,小部分是梁军,还有一些衣衫褴褛目光凶悍之人,一看就是山匪。 总共不下七八千人。 见到这个场面,杜晏球心中一震,忽然觉得自己败在这支军下并不冤枉。 更有一种古老的肃杀之气在潜移默化中滋长。 秦军、汉军、唐军,一脉相承。 “你们来的非常及时,杜晏球、赵扩,可敢跟随本将直取新安?“大旗之下,周云翼目光犹如神灵。 古老的肃杀之气,同样灌注进杜晏球与赵扩身体之中,立即让二人热血澎湃。 “愿!“两人齐齐拜在周云翼面前。 周云翼转身面向骑兵,大声道:“我们在群山中蛰伏一个多月,收拢残军,扰乱敌后,为的就是今日,攻下新安,打开东都的大门!“ 长矛、刀剑齐齐举向天空。 “孟方同领五千河中军残军,韩逊领一千朔方骑兵,守住陕州城,人在城在,人不在城也要在!“周云翼厉声道。 “末将领命!“ 章节目录 围城 “晋军损兵折将,绛州城怕是难以攻陷。“李巨川望着绛州城悠悠道。 梁军丢失蒲州、兴唐府、隰州、晋州,整个河中只剩下绛州一城,没想到却是根硬骨头。 晋军全线猛攻三天,绛州依旧岿然不动。 这种大城在唐末动不动都能打上一两年。 而且绛州在兴唐府之侧,这颗钉子不拔出,始终是个威胁。 “不能再等了,传诏李克用,我军攻西、南门,今日务必拿下绛州!“ 李克用一直碍着面子,没来求援,李晔等不起了,直接下诏令。 诏令传过去之后,晋军让开西门和南门。 李晔以杨师厚一万人攻南门,张琏统一万泾原军攻西门。 自吐蕃攻陷河西走廊后,泾原、朔方、凤翔就成了抵抗吐蕃的前线,凤翔有山河之险,吐蕃大多由泾原、朔方入寇。 所以朔方、泾原两军战力向来不差。 有了生力军的加入,张归弁终于扛不住了,四面城墙处处告急。 当初朱温主力东撤的时候,绛州只留了五千不到的梁军,扛住了两万唐军,三万晋军的轮番攻击。 但现在两军合力,绛州终于到了最后关头。 泾原军在付出四百多人的伤亡后,终于在几名都将的带领下,最先攻上城头,引起了梁军的重点打击,李晔就站在西城之下,看着城墙上血肉横飞,再也没有之前看晋军攻城吃瘪时的轻松心情。 李克用、朱温血海深仇,这么多年,仇恨越结越深,这种仇恨也扩散到每一个梁军士卒心中,知道破城之后,必死无疑,人人拼命,悍不畏死。 加上张归弁一直激励士卒,城中青壮也被他鼓动起来,顽强抵抗。 冲上城的泾原军很快又被反推下来。 张琏不愿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丢脸,领着一队亲兵就要阵。 李晔赶忙令人拦住,兵凶战危的,若是张琏出了什么意外,不好跟张钧张播交代。 不过泾原军的忠义之心,让李晔赞叹不已。 唐廷衰微至此,原本以为藩镇个个都是刺头,个个都是野心家,没想到还有这么忠义的,说什么李晔也不能让他们牺牲太大。 “辛四郎,你不是说你一脚就能把绛州踹下来吗?“李晔故意大声道。 “末、末将什么时候说过?“辛四郎一头雾水,当初他只说过让他上,绛州早攻下了。 “意思差不多就行了,朕现在给你机会,亲卫都跟你上!” 唐军中待遇最高的是武贲,其次才是亲卫都,不过只要不傻的,都削尖了脑袋往亲卫都调。 一听说要上阵,亲卫都人人面带喜色。 “末将遵命!“辛四郎更是大喜过望,一手抄起大盾,一手提着斧头,带着三百亲卫,雄赳赳气昂昂的上了战场。 他这体格想不引人注意都难,一进入攻击范围之内,羽箭、擂木、石头下雨一样朝他招呼来。 李晔在后方看的一阵心惊肉跳。 不过辛四郎敢到处吹牛,本事还是有的,大盾顶在前面,羽箭自不必说,石头打在上面,也只是晃晃,仿佛一具人形坦克,向前碾压,反倒是他身后的亲卫,受了池鱼之殃,被十多斤的石头砸中,当场倒下。 冲到城墙下,还未攀梯,城头两个梁军搬起一块大石,怕是有一百斤上下,悬在辛四郎头顶。 绛州城墙虽然只有五米高,但这么大一块石头砸下来,辛四郎不死也残。 李晔心中一惊,这时让人召他回来,已经来不及了,只希望他脑子别灌水了,不知道躲。 不过辛四郎的脑回路显然跟常人不一样。 望着头顶的大石,不仅不躲,还挥舞着短斧,大吼大叫,哇啦哇啦的,也不知道在吼什么。 李晔目瞪口呆,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这么莽? 辛四郎的吼声吸引了西门所有士卒的注意。 巨石如愿以偿的从城墙上推了下来。 辛四郎不退反而向长梯上爬了几步,举起大盾,大石砸在盾上,大盾瞬间四分五裂,然后辛四郎整个人也跟着石头一起摔下长梯。 完了,李晔心中哀叹,绛州城没踹下来,反而把自己赔进去了。 战场上忽然安静下来,都看着被石头压住的辛四郎。 李晔紧张的看着,希望他只是受伤。 就在这个时候,大石动了动。不,大石不是动了,而是被缓缓举起。 被辛四郎举起! 瞬间,城下的泾原军欢呼起来,“万岁!“ 辛四郎哈哈大笑,嘴角还流着血,奋力把石头往上抛,似乎想扔上城墙。 城墙上梁军无不骇然。 不过人力终究有限,大石飞出两米左右,撞在城墙上,城墙纹丝不动,又滚落地面。 这个蛮勇的行为彻底点燃了泾原军和亲卫都的士气。 大声狂呼攀爬长梯。 辛四郎不落人后,提着短斧攀爬。 “辛将军真神力惊人。“李巨川干笑道。 李晔觉得这明明是脑子差根弦,有必要搞得这么惊心动魄吗? 幸亏攻城这么多天,城上物资消耗差不多,若是两百斤、三百斤的石头,他有几个脑袋顶的住? 守军再无办法限制辛四郎的登城,几支箭雨懒懒散散的钉在辛四郎盔甲上,辛四郎拔都懒得拔,像只豪猪一样,爬上城墙,撞入梁军之中,手中短斧左右开弓,血花飞溅,惨叫连连。 身后亲卫扩大他打开的缺口,牢牢占据城头。 梁军的士气似乎在突然之间烟消云散。 泾原军也在其他城墙段爬了上去。 大概他们有意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在都头的带领下,虽然穿着皮甲,和少量的札甲,但骁勇异常,迎着长矛跃了进去,身体在被长矛刺穿的瞬间,也要斩下一名梁军的人头。 梁终于扛不住了。 这么多天的围困,杨师厚攻了,晋军攻,毕竟兵力劣势太大。 张归弁也不是神。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西城被完全攻陷。 旋即西城门被缓缓打开。 与此同时,南城、东城也被攻破。 河中最后的一颗钉子被拔除。 唐军和晋军同时涌入城内。 城内已经没有多少梁军,而是拿着武器瑟瑟发抖的青壮。 唐军因为军纪在,保持克制,围而不攻。 但从北门涌进来的晋军就不一样了。 他们对梁军有刻骨之仇,一进城就大肆杀人放火。 历经多次战火的绛州城,现在又陷入劫难之中。 章节目录 攻下绛州城 李晔入城的时候,城里大火滔天,晋军肆无顾忌的杀人,无论百姓还是残余的梁军。 兵灾就像火势一样难以克制。 李晔深叹一口气,不过唐军的表现让他欣喜,没有参与杀戮之中,就连泾原军也在张琏的约束下规规矩矩。 百姓见西南之军不胡乱杀人,纷纷奔逃过来。李晔组织人手,安抚他们,其中也掺杂了一些梁军,只要放下武器,李晔都没有为难他们。 晋军很快从北城烧杀至南城。 一些杀红了眼的人,居然冲击杨师厚部阵列,被杨师厚毫不留情斩杀。 几十名晋军倒在阵列之前,虽然给上了头的晋军泼了一盆凉水,但也让他们开始敌视唐军起来,集结在阵列之前,骂骂咧咧,矛盾渐渐扩大,一些低阶军官参与进来,气氛渐渐绷紧。 加上之前谈话不愉快,有心人挑唆,很快就变成剑拔弩张。 等李晔注意到南城的变化时,已经演变成两军对峙。 “住手!”李晔带着亲卫都策马奔入杨师厚阵列中。 这个时候,他可不敢站在梁军阵前,若是有人心怀鬼胎,弄不好就交代在这了。 唐军收回刀枪,晋军中大部分也收回了。 但其中仍有一些满眼血丝的晋军悍卒,瞪着李晔,不仅不收住手,眼神更凶恶了。 此时城内还有残余梁军作祟,梁将张归弁还没抓到。 喊杀声和惨叫声一起从各个角落传来,还有房屋在大火中坍塌的声音。 “放肆!”晋军中传来一声大喝,只见两员晋将骑马缓缓走到两军阵前,居然李嗣源与史建瑭。 李嗣源在晋军中地位颇高,他这一喊,没有人敢违逆。两军紧张气氛缓和下来。 旋即,李嗣源、史建瑭下马拜在李晔面前,“士卒粗鲁,惊扰陛下,末将代为赔罪。” “多亏二位将军,不知晋王现在何处?”李晔松了一口气。 李嗣源答道:“晋王还在城外,特令末将前来约束士卒。” 绛州城都烧的差不多了,现在才来约束? 不过李晔对李嗣源兴趣还是挺大的,跟李克用、李存勖一样,李嗣源汉化的差不多了,说话的神态语气,活脱脱的唐人。 “绛州已经攻下,城中百姓不可妄杀。” “末将谨记陛下教诲。”李嗣源拱了拱手。 原本李晔还指望分一些城中府库里的粮食。 但晋军早已分抢完毕,甚至还有一些人领抢掠百姓财物。 留在城里是碍眼,李晔干脆带着百姓撤出城去。 梁将张归弁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城内如此混乱,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城池攻破之后,晋军慌着抢掠,小部分梁军从东门突围而去。 一直到傍晚,李克用父子才露面,带着郭崇韬和十几名亲卫,来到李晔大帐。 施礼完毕,李克用道:“如今河中梁军已然清剿,但昭义、沁州贼势仍炽,臣恳请陛下挥军讨之。”没想到居然是来求援的。 昭义局势混乱,李晔不愿去,沁州有丁会、张存敬的三万精锐梁军,李晔更不愿去。 虢州的王重师、刘知俊没有解决,始终是个隐患。 当然,李晔能理解李克用的心情。 沁州地势跟阴地关一样险峻,在太行山中跟潞州一脉相连,就像一根刺,卡在太原与潞州之间。阴地关只是一处关隘,需要后方支持,而沁州山川相连,地势险要,河道纵横,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丁会极有眼光,撤军至此地显然是做了死守的打算。 沁州刺史蔡训的主动投降,等于把太原的另一块门板打开了。 “晋王乃国之肱骨,素来忠心,朕也不隐瞒了,关中大旱,粮食欠收,连去年的一半都没有,朕不得已,名为攻打河中,实则就食于河中,沁州依仗山川之险,就算你我两军联手,战事也必将旷日持久,到时候粮食耗尽,将士疲敝,朱温再度引大军西进,试问晋王如何阻挡?”李晔干脆直说。 朱温如今统一中原、山东富庶之地,回血能力肯定快于河东与关中。 晋军从唐大顺元年二月起,就不停的打仗,先是跟唐廷、赫连铎、李匡威打。 然后跟成德王镕打,被王镕重创,损军两万。 再然后李存孝叛变,围攻邢州一年多。 刚刚按下李存孝,河中一连串大战爆发,晋军又是打。 击败黄巢时纵横天下的霸气,一点点消磨。 如今更是连张归弁五千梁军驻守绛州都搞不定。 师老兵疲成这个样子,心里没数,还要打。 郭崇韬拱手道:“正是因为朱温以后还会西进,所以要在他来之前,拿下沁州!” 李晔望着他,又看了看李克用父子,沉吟不语。 这时候李巨川站出来,冲李克用拱手道:“打沁州还不如打洛阳!” 帐中忽然安静下来。 李克用、李存勖、郭崇韬同时望向李巨川。 李巨川指着帐中兽皮地图上的东都地区道:“洛阳乃天下腹心,这些年被张全义悉心经营,民殷国富,攻略此地,既可解我军缺粮之虞,又可去朱温一臂,震动天下,极大打击朱温气焰。” 说完这些,手指滑到沁州地区,“反观沁州,夹在潞州、太原、晋州之间,四面皆敌,晋王若是急攻,城内上下一心,反而死战,又是迁延日久,死伤惨重,沁州原本就是晋王治下,若是以往日恩德诱之,其内必乱,晋王再从容征讨,事半功倍。” 李克用独眼亮起了光。 但旁边郭崇韬咳嗽了两声,摇摇头道:“洛阳山川之险,还在沁州之上,张全义治洛阳近十年,士民皆附,军心稳固,汴州援军十日可到。” 李晔皱起了眉毛,郭崇韬所言不差。 最多二十天,汴州的援军就会源源不断的到来。 别看李晔现在一路凯歌,那是因为没碰上跟朱温的主力。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边都心知肚明,不会有后续的合作了。 李克用不会为唐廷打洛阳,同样,李晔也不会为李克用打沁州。 双方都是基于己方利益为出发点。 就算没有沁州这根刺,以晋军现在的状态也不可能打洛阳。 接下来,两边都非常默契不再谈军略,杂七杂八的寒暄了一会儿之后,李克用领着人回绛州了。 李晔心中一叹,没有李克用,唐军孤掌难鸣。 变化永远比计划快。 不过三步战略能顺利完成两步,基本可以接受。 回兴唐府的途中,行至安邑,南面一骑斥候飞奔而来,拜在李晔面前,“报陛下,周将军汇合杜晏球、赵扩等部,袭取陕州、新安,洛阳之西,已无阻碍!” 章节目录 不谋与众 河中物资和人口源源不断经由兴唐府、蒲州一线输入关中。 凭现在粮食,勒着点裤腰带,撑到明年秋收应该是够了。 但明年若是来一场真正的大旱呢? 一场天灾毁灭一个国家的例子比比皆是。 就算没有旱灾,关中要花多少年积累才能攻略河陇? “陛下,兵贵神速,战或不战,还请速决!“李巨川看出李晔的犹豫,却没有表达任何意见。 生死大事,不谋于众。李晔望着东南洛阳的方向, 茫茫群山遮蔽了他的视线。 一群白鸟湛蓝天空划动,绿色从天边翻过群山,漫延至脚边。 关中太虚弱了,唐廷太虚弱了。 曾经的煌煌盛唐,如今仿佛婴儿一样蜷缩在关中一隅之地。 李晔不想拔苗助长,但时不我待。 汴州霍彦威传来消息,梁军进入全面战略收缩,休养生息。 这就像一个巨人,暂时收回拳头,重新蓄力,下一击将更加狂暴,更加猛烈。 “全军进兵新安,攻破洛阳!“李晔马鞭指向东南。 唐军出现在洛阳,本身就是一种胜利,代表天下棋局之上,又多了一个玩家。 更是一脚踩在朱温脸上! 两万唐军转向东南,穿过莽莽中条山,渡过浩浩黄河,站在陕州土地上。 兵贵神速,李晔连陕州城都不入,自己为前部,高行周为后部,直奔新安。 辅军将辎重从兴唐府运达陕州。 一路急行军,十日之后,才在峭函古道中抵达新安城。 当时令周云翼从蒲津渡河时,才四千人,如今浩浩荡荡,不下万人。 周云翼领着野利景荣、赵扩、杜晏球等一干将校行礼。 “今次能突袭新安,全赖杜、赵两位将军之力。“周云翼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为杜晏球、赵扩请功。 大半年的时间,杜晏球这块顽石终于被点化了。 “赵司马笃心王事,杜将军弃暗投明,大唐不会忘了两位功劳。“杜晏球虽然不是将军,但此战之后,以他的功劳,唐军中将有他一席之地。 杜晏球、赵扩再次下拜。 “末将昔日愚蒙,幸得陛下不弃,才能拨云见日。“杜晏球恳切道。 李晔笑了两声,扶起二人,又勉励了一番。 如今三万大军在手,高行周两万军还在后面,洛阳新安之间再无阻隔。 “敢问陛下,是要攻占洛阳,还是攻掠洛阳?“周云翼问道。 “云翼有何妙策?“李晔向来重视周云翼的意见。 周云翼拱手,年轻的脸上更增几分成熟,“洛阳为大唐东都,沦落贼手二十余年,若是能收复,必能激励士民之心,陛下若是要收复洛阳,当早作打算,东有武牢关、南有伊阙、北有孟津,皆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先要之地,我军若是占领之,汴州纵是十万大军也进不来。“ 李晔怦然心动。 李巨川道:“周将军深谋远虑,常人不及,但洛阳孤悬关中之外,离长安远,离汴州近,三面皆敌,朝廷没有精力投入此地,更没有实力在此跟朱温角力。“ 一语惊醒梦中人。 周云翼冲李巨川拱拱手,“在下思虑不周。“ 李巨川谦虚回礼。 唐廷的底子还是太薄了,能占据兴唐府、陕州,已经是极限,想要吞下洛阳,就有些自不量力了。 李晔心中一叹,还是按原计划一步一步做大做强吧。 对于西面、北面的局势,洛阳城里的张全义隐隐感到不安。 由于周云翼、杜晏球趁夜奇袭,此刻的洛阳并不知道新安失守。 一连十天,西去的斥候全都有去无回,让张全义感到危险在靠近。 至于虢州的求援,张全义嗤之以鼻,陕虢只是皮毛,而洛阳是腹心,北面传来的消息,李克用和唐军已经攻陷河中全境。 在这个时候,张全义不可能去支援虢州。 “如此乱世,洛阳依然如世外桃源,使君功不可没,将来必名垂青史。“张浚由衷赞道。 一年之前,他自告奋勇,来洛阳游说张全义反水。 当时大战连连,河中、陕虢、河阳皆战火纷飞。 张浚躲过兵灾,随从皆散,却没躲过熊耳山里的土匪,土匪头子见他这副样子,身上也没两斤肉,连砍他的兴趣都没有,留在山上做了个账房,曾经大红大紫的宰相,就这么落草为寇。 土匪头子还有志气,一直想着做大做强。 张浚混熟之后,被土匪头子引为天人,成功从账房提到军师,更受不住其鼓动,抡起粪叉柴刀,就去打栾川。 被张全义屯将三下五除二剿灭,土匪头子当场殒命。 张浚靠着眼力价,提前跑路,一路乞讨,被当成流民抓了起来,送往偃师垦田,差点没累死在田地里。 直到有一天张全义到偃师巡视耕种,张浚冒着被砍杀的危险,扑到张全义面前,才脱离苦海。 不过这一连串遭遇,让张浚心性内敛了许多。 “张公谬赞。“面对张浚的夸赞,张全义颇为自得。 光启二年,洛阳白骨蔽地,荆棘弥望,民不满百户。 张全义麾下也才百余人,相与保中州城,四野荒草遮天。 他从部下中选十八人为屯将,每人发给一面旗一张榜,到周围十八县的残存墟落树旗张榜,招抚流民,劝耕农桑,恢复生产,其本人更是亲自耕种,被拜把子兄弟李罕之称为种田叟,十年过去了,洛阳才有如今的景象。 “洛阳安宁来之不易,只可惜四方不靖。“张全义眉头紧皱起来。 张浚眼珠子转了转,道:“即是如此,使君当作早图。” “如何早图?“张全义目光闪闪。 张浚张了张嘴,心中说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张全义看似长相忠厚,但张浚没有忘记他是从黄巢军中一步步杀上来的,连刻臂为盟的李罕之都栽在他手中。 一句话说错,他张浚的脑袋很可能就掉在这洛阳城里。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张浚是唐廷宰相,深受昭宗信重,一连串的打击之后,张浚也渐渐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方今天下大乱,兵强马壮者为雄,使君当招募士卒,整训新军,以备不时之虞。“ 张全义苦笑一声,他何尝不是如此想的,只不过这么做了,汴州会怎么想? 眼下洛阳想长治久安,还得依靠汴州这棵大树。 两人各怀心思,有一句没一句闲谈。 堂外一斥候慌慌张张闯入,“报使君,新安城中三万大军正向洛阳而来。“ 张全义、张浚从软塌上惊起。 “什么!“ 章节目录 兵戎相见 “陕州、绳池、新安的守军呢?“张全义额上全是冷汗,“是李克用还是李罕之?“ 斥候唯唯诺诺道:“是唐军。“ 张全义一下倒在软塌上,目光复杂起来,“唐军?为何是唐军?“ 唐军二字带来的震撼比三万大军还大。 什么时候,唐军有如此战力了? 张全义最初是一介小吏,因受到县令的困辱,直接砍杀县令,这才投入黄巢的造反大军,所以他跟徐怀玉、张归厚这些铁头娃有本质不同。 唐廷在他心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后来黄巢不行了,张全义与朱温一样,选择投降朝廷,后来又叛变投降了唐廷,即使唐廷最虚弱的时候,张全义供奉无缺,全义这个名字还是昭宗赐的。 听闻是唐军打来了,张全义手足无措。 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跟唐廷兵戎相见的一天。 而且唐军的到来,让他陷入两难的抉择。 战或不战都是问题。 张浚眼珠子一转,大声道:“如今三万大军兵临城下,使君不可犹豫不决。“ 张全义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来到西城墙上。 远处唐军浩浩荡荡,军容肃整,虽然没有沙陀军的杀伐之气,但唐军堂堂正正的王师之气,更令人触目惊心。 由于唐军出现的太突然,城墙上乱作一团,梆子声急促的敲了起来。 张全义三个儿子全都顶盔戴甲,在城头约束士卒。 张全义冷喝一声,“慌什么!” 声音不大,却令人城上士卒渐渐镇定下来。 唐军渐渐靠近,大大的“唐“字大蠹树立军中。 “这、这是天子旌旗?“张全义心中更是惊惶。 大蠹上的“唐“字,令人不敢直视。 过不多时,唐军中分出三百甲士护着一人靠近。 这三百人盔甲锃亮,人人精神抖擞,手持盾牌。 “是陛下!“张浚大声道,引得城上士卒纷纷侧目,手都跟着颤抖起来。 张全义部下,绝大多数都是洛阳附近的百姓,唐廷经营洛阳两百多年,高宗至武周时代,洛阳的地位还在长安之上。 现在,“唐“字大旗重新出现,洛阳全城震动。 一些百姓纷纷涌上城头,都来看热闹,守军手中的弓箭全都软绵绵的,提不上力气,他们也在观望。 如此场景,完全没有战争降临的紧迫感。 “大唐皇帝陛下,有请张使君叙话。“城下唐军大喊。 张全义实在不想出来说话,这个时候他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他折服汴州之下,跟朱温关系不错,有事没事,朱温就领着亲兵来洛阳,到他家中闲居些时日。 不过说到底,他不是朱温臣子,而是大唐的河南尹,东都留守。 周围士卒的目光都投了过来,仿佛无数根刺扎进心里,张全义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臣张全义拜见陛下。“ 李晔笑了两声,“使君免礼,朕此番驾幸东都,不知使君有何见解?“ 张全义一身圆领袍,只作世人打扮,没有甲胄在身,也就少了很多戾气,“臣、臣恳请陛下回长安,免洛阳之地血光之灾。“说完,双膝一软跪在城头。 “朕此来秋毫无犯,东都是大唐的东都,使君亦是大唐之臣子,全义全义,全君臣之义,朕都来了,使君不请朕入东都坐坐?“ 李晔对张全义印象不错,这人身上也没有武人的煞气,在洛阳九年,招抚流民,劝课农桑,政绩斐然。 “陛下何苦逼迫臣下?“ 李晔心中好笑,果然如事先预测的一样,唐军进入洛阳地区,本身就是一场胜利。 张全义臣服于朱温,但仍保持一定的独立性。 近似于唐廷与冯行袭的关系。 大唐只要没倒,在人心之中就还有一席之地。 “使君何出此言?东都朕必要收回,使君若非唐臣,那就兵戎相见吧。“李晔懒得再废话了,转身就走。 洛阳城跟长安差不多高,当年挡住了李罕之、李存孝,大半年前,沙陀骑兵声势震天,一样折戟在坚城之下。 这么一座坚城是个人都会心存侥幸。 李晔也没指望一场废话,就能霸气侧漏,名臣名将来投,从古至今,所有的考量都是基于利益基础。 朱温势大,唐廷势弱。 张全义就算心里有几分忠义,也敌不过利益的考量。 回到阵中,李晔没有立即进攻,而是等待后面高行周的两万大军汇合。 李巨川眼神一亮,摇头晃脑道:“东都抵抗王师之心并不坚决,陛下可令各处辅军,分批过来,广立营寨旌旗,以声势吓阻城中军民。“ 李晔皱眉道:“如此迁延,若是汴州援军来了如何?“ 李巨川道:“如今梁军主力一分为三,朱温七万大军在徐州震慑杨行密、朱瑾,葛从周、朱友裕、王彦章三万大军坐镇山东,以防王师范余部,丁会、张存敬三万大军在沁州,进退不得,其余兵力分散各州,除非朱温七万大军亲来,否则其他小股梁军来援,我军以逸待劳,完全可以全歼之,向东都军民展示我军战力!“ 围点打援!李晔脑海里飘过这四个字,“下己之谋大善!“ 也不知道李巨川脑子咋长的,心思就是多。 兴唐府、陕州、新安的辅军源源不断进抵洛阳城下。 李晔还征调一些民夫充作士卒,每日像游街一样,围着洛阳城逛一圈。 见城上既不射箭,也不投石,胆子渐渐大了起来,骂着一些难听的脏话。 但张全义铁了心缩在洛阳城中。 每日只派他的三个儿子张继祚、张继业、张继孙巡城。 面对城下越来越多的唐军,城上守军虽然惶恐,却没有出现任何动乱。 由此可见张全义在洛阳的人望。 五天之后,高行周带着隰州的粮食赶到洛阳城下。 此时洛阳城下,聚集了差不多五万唐军,三万辅军,还有一些青壮趁场面,号称十万大军绝对没问题。 这么多人,每天消耗的粮食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李晔先扛不住了,兴唐府运来的粮食差不多了,若不是高行周从隰州带来的粮食,李晔早就灰溜溜的走了。 张全义在洛阳城里面缩着,城外面你管不着吧?李晔也不客气,令唐军攻打沿途州县,所遇百姓,全部迁往陕州落脚,再迁往兴唐府至关中。 千百年来历次大战,洛阳向来都是首灾之地,山川环绕的平原之下,不知埋了多少尸骨。 李晔现在狠心,也是为了将来此地能少流血。 章节目录 何去何从? 洛阳地区的确比河中富庶的多。 由于是刚刚秋收,各县城的粮食还没有送入洛阳或是汴州,全部便宜了唐军。 只是百姓多有怨恨之意,被唐军的刀矛驱赶着,敢怒不敢言。 一些不愿意离家的与辅军起了流血冲突。 怨恨就怨恨吧,争天下从来都是有原罪的,如今唐廷占了陕虢,李克用占了河中大部分州,未来洛阳一定会成为战争前沿,梁军对洛阳地区的百姓压榨会加重。 而且李晔也不会放任未来洛阳成为梁军的战略支点。 毁灭永远比建设快,掠夺比创造更简单。 栾川、陆浑、伊阳、长水、福昌、新安、伊川、孟津、偃师,除了洛阳没有攻下,其他各县全部被唐军占领,百姓和粮食送入新安。 当然,要迁徙全部百姓是不可能,受地形限制,唐军也不可能到深山和一些偏远地区抓人。 这么短的时间,只能迁徙县城里的百姓。 张全义站在洛阳城上欲哭无泪,九年辛劳全部白费。 守军也同仇敌忾起来,不少人的家眷也在迁徙百姓之中。 不过张全义铁了心当缩头乌龟,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再有十天,整个洛阳地区就被我军搬空了。“薛广衡风尘仆仆的向李晔汇报。 “查到梁军的援军没有?“洛阳这么大的动静,过去这么多天,想要瞒住朱温耳目是不可能。 由于武牢关还在敌手,斥候过不去,只能由细作渗透。 “朱温大军仍在徐州,最近朱瑾骑兵频频骚扰,徐州动弹不得,青州太远,消息还没送回,而汴州正在汇集曹、滑、郑、许等州兵力。“ 一切如此顺利,让李晔隐隐不安。 朱瑾骑兵再凶猛,也不可能牵制住徐州的七万精锐梁军吧? 洛阳地区的重要,天下谁人不知? 朱温会放任唐军缓缓吞下这么大的一块肥肉? 如果汴州快速支援,李晔反而觉得正常,关键汴州这么慢吞吞的,不合常理。 “莫非朱温想借我军之手削弱张全义?“李巨川同样嗅到一丝不安。 围点打援,都围了十几天,援军没动静,就不能不让人多想。 洛阳是形胜之地,同样也是一个口袋,目前武牢关、伊阙还在敌人手中,孟津虽然掌握在唐军手中,但孟津之北的河阳,有大量梁军。 李晔心中一动,逆向思维,料敌从宽,如果朱温的目的,是把自己留在洛阳,那么唯一的出口就是峰函古道。 新安、绳池、陕州都在峰函古道的上。 战国时名震天下函谷关就在陕州,称秦关,汉朝时移至新安,名为汉关。 “向陕虢、荆襄广派斥候,朕要掌握南面所有的风吹草动。“ “末将领命。“薛广衡快步离去。 唐军能从荆襄借道,梁军一样能。 而且目前赵匡凝名义上臣服于朱温。 “陛下是担心朱温想把我军锁在洛阳?“李巨川道。 “也许是朕多虑了,但大军在外,如履薄冰,不得不谨慎。“唐军能偷袭陕州,梁军一样能。 “的确有这种可能,若是如此,我军当快速攻陷洛阳!“ “明日全力攻城!“李晔沉声道。 洛阳地区最肥厚的地方,当然是洛阳城,今年关中干旱,但洛阳仍是丰收,黄河、洛河、伊河、涧河、汝河滋养大片土地,甚至南方的长江水系也将触角深入进来,又有群山遮蔽风雪,草木想不茂盛都难。 历次大旱,长安的皇帝动不动就食于洛阳。 张全义悉心治理几年,洛阳就民殷国富,换做关中,恐怕没这么容易。 每年都提心吊胆,张口望着老天爷讨口饭吃。 九月,洛阳正式进入深秋。 肃杀之气平地而起,秋风萧瑟,对唐军还有一个重大考验,天气若是转寒,想打也没机会了。 唐军在洛阳地区的掠夺,自然也激起了守军的仇恨。 对唐廷的那一分认同也消磨殆尽了。 “天气行将转寒,只要坚守一月,唐军不得不退。“张浚小心翼翼道。 张全义这几天脸色一直不好,唐军的掠夺,就像在他身上割肉,此次就算赶走唐军,洛阳也会元气大伤,他在汴州的分量会下降不少。 尽管与朱温关系不错,保持了一定的自主、权,但正因为此,所以一直被排除在汴州核心圈子之外。 “洛阳守住了又能如何?“张全义言语间有些灰心丧气。 张浚目光一闪,拱手道:“不知使君将何去何从?“ 张全义脸上意味深长起来,“张公何以教我?“ “想当年使君与朱温同出于黄巢,以使君之才何必屈于他人之下?洛阳处天下之中,左右逢源,关紧武牢关、孟津、新安、伊阙,便可自成一国,坐看天下之隙,依在下浅见,此战之后,使君东和朱温,阴结朝廷,整兵修甲,南并荆襄、荆南、湖南、鄂岳,则天下之事,犹未可定。“张浚双眼亮闪闪,大袖夸张的挥舞起来,仿佛当年在朝堂指点江山一般。 张全义大笑起来,“张公真神人也,如此韬略,难怪当年朝廷在关中日益窘迫。“ 周围亲兵、将校都笑了起来。 张浚老脸一红,却并不以为意,跟着干笑两声。 不过人群之中,张全义的长子张继祚没笑,反而很认真的盯着张浚。 “唐军攻城了!“一名将领大喊起来。 雾气弥漫之中,唐军雄赳赳气昂昂而来。 阵列规整,盔甲鲜明,杀气似乎要冲破雾气的阻碍。 当年在黄巢军中,长安神策军何曾有过如此气象? 短短两年之间,唐廷居然有了复兴之象! 张全义心中百味杂陈,他不像朱温与李克用,没有问鼎天下之志,只想守一方水土,造福于民,可惜这世道容不下安生他这样安生种田之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洛阳天下腹心,怎么可能置身乱世洪流之外? 正沉思间,唐军已经开始攻城,一名名甲士顶着箭雨、木石而来,架起长梯,悍不畏死的攀爬。 被砸下去的唐军,只要能动,爬起来,继续攀城。 才不到一个时辰,就有唐军登上城墙,跃入如林的长矛之中,为后面的袍泽争取时间。 天子旌旗在西城,西城自然成了重点攻击之地。 章节目录 使者 数名唐军登上城墙,差点冲到张全义面前,被张全义亲兵群起而上,围攻而死。 但亲兵却损失更多。 举目望去,城上唐军越聚越多,并且开始形成据点,策应城下唐军。 唐军再也不是当年黄巢兵锋下怯懦如羊的神策军。 不,怯懦的不是神策军将士,而是皇帝与公卿。 不过,张全义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更不是憨厚忠实的农人,而是从死人堆里爬起来的。 这个时候也讲不了什么君臣之义,他伸手抓来一根步塑,塑锋上隐隐透着淡淡的殷红,多年之前,也是饱饮人血的神兵。 长塑在手,张全义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沉眉大声道:“陛下想要洛阳,先问问臣手上这根长塑!“ “将军威武!“亲兵眼中迸出狂热之色。 在没成为使君之前,张全义也是威名赫赫的战将!当年击败过李罕之,也跟李存孝对过阵。 张全义身先士卒,冲杀在前,长塑左右翻飞,挑杀数名唐军,守军士气大振,很快稳定西城上的局势。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战场城楼上,张继祚却对张浚拱手道:“先生请移步一叙。“ 张浚一愣,不明白张继祚找他干什么,但毕竟是洛阳城里的二号人物,张浚只能赔小心。 城中角落里,几名亲信分散四周,不准任何人靠近。 张继祚拱手道:“先生之策,真乃良谋,可惜大人不能用之。“ 自从击败李罕之、李存孝之后,张全义一心扑在农事之上,大部分军务交到长子手上。 初生牛犊不怕虎,张继祚就跟所有的二世祖一样,带着天生的傲气。 天下纷乱如此,何处没有机会? 当年朱温不也是一介草民出身? 张浚黯淡下去的眼神又亮了起来:“荆襄富甲天下,连年丰收,赵匡凝胸无大志,士卒倦怠,必被他人所趁,可惜啊,使君不听在下之言,洛阳四战之地,如今朝廷咄咄逼人,就算能这次能守住,异日还会卷土重来,使君难道要为朱温作一辈子的屏障?“ 张继祚愤愤不平,“如此乱世,不鸣而兴,必默而亡,请先生教我!“ “不敢当、不敢当,以在下观之,朱温、李克用虽强,皆是一时之雄,无力匡定天下,洛阳仍大有可为,此时不南出,将来荆襄为他人所得,后悔莫及。“ 张继祚来回踱步,叹息道:“本将早有南下之心,大人一直不赞同。“ 张浚道:“使君躬耕陇亩,造福于民,自然不愿意大起兵戈。“ 说到此处,张继祚脸上怒气更重,当年李罕之就嘲讽张全义为种田叟,张继祚一直耿耿于怀。 张浚见火候差不多了,低声道:“在下有一策,既可退朝廷大军,又可保少将军父子平安,还可取得朝廷支持,攻伐荆襄,一举三得!“ “还有此等好事?先生快说。“ 张浚咳嗽了两声,“两年之前,皇帝要攻打金商,冯行袭将老母妻儿全都送入长安.....“ “大胆!你.....“张继祚勃然变色,大声厉喝。 周围亲信纷纷拔刀,只等一声令下,就来砍杀张浚。 都这个时候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张浚干脆竹筒倒豆子,甩开嘴皮子,“陛下向来仁义,求贤若渴,以使君之才,还怕不得重用?到时候使君在庙堂,少将军在洛阳,大权在手,又有朝廷支持,何愁荆襄不下?“ “你、你.....“张继祚面红耳赤,呼吸加重。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张家富贵,全在少将军一念之间!” 张继祚最终没有说出其他话来,反而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眼神却渐渐坚决,最终火热起来。 年轻人总是有野心的,而且张继祚的胆子一向很大。 “好!“张继祚本来就是一捆干柴,碰上张浚这么个火星,“嘭“的一下就烧了起来。 张浚热泪盈眶,感激涕零的拜在年轻的张继祚脚下,“当年臣领十万神策军,正准备踏平河东,平定天下,无奈朝中奸佞四起,通风报信,才使臣小败于李存孝之手,今日臣得遇主公,如拨云见日,臣不才,愿以胸中十万甲兵为主公横扫荆襄,不,横扫江南半壁江山!“ 城头上激战的张全义并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一切。 唐军奋勇超出了他的预期,好不容易把唐军赶下城墙,自己身边的亲兵去了一大半。 好在洛阳城中兵多粮足,又有青壮协助守城,才挡住了唐军第一天的猛攻。 望着沉沉落日,张全义心中顿时惆怅起来,这么打下去,洛阳城就算能守住,也残了。 唯一的指望就是汴州的援军。 只是过去都十几天了,汴州一直没有动静,让张全义难免多想。 其实城下的李晔同样难熬,今日一战,唐军死伤阵亡一千多人,伤三千人。 唯一令李晔欣慰的是唐军斗志不曾消磨。 “我军收获多少粮食?“李晔心中已经打起了退堂鼓,毕竟洛阳坚城一座,李克用九万大军都打不下来,自己这五万唐军,能奈其何? “粗略统计,粮食二十一万石,钱帛等共计十一万缙,另有兵器甲具等,五千件,百姓十一万五千,已经分批送往兴唐府,由崔源照负责接待,休整之后送入关中。“李巨川汇报道。 虽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多,但二十一万石粮食,已经算是回本了。 整个洛阳地区的百姓肯定不止这么一点,大多趁战乱遁入深山之中。 今日一战,唐军已经使出全力,仍未能取得进展,四千人的伤亡不是小数字,这还是第一天的攻城战。 李巨川看出李晔的犹豫,“此战我军若是不能拿下洛阳,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此战之后,张全义不管胜败,朱温都不会让其留在洛阳,必会屯驻重兵。“ 李晔点点头,都到了这一步了,不打破洛阳城就对不起阵亡的将士。 天色刚黑,薛广衡就兴冲冲闯入中军大帐,“陛下,洛阳城里有使者求见!“ “使者?“李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张全义要投降早就投降了,这个时候偷偷摸摸来个使者干什么? 正疑惑间,使者已经被亲卫带入帐中,见了李晔纳头便拜,“小人乃大公子门客,有大公子和张先生密函呈奉陛下。” 李晔一愣,“谁?” 使者连忙解释,“大郎君张继祚,张浚,张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