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区星》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一章 汨罗 蓝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 汨水源于幕阜山系黄龙山,下泻山地丘陵,奔流过罗子国故地,最后汇入湘水注入云梦大泽,是华夏大地为数不多的从东向西流淌的江河。 汨水两岸,茂林修竹,荷花稻田,画山绣水,织成一条锦缎。 罗县,有如一颗明珠,缀于锦缎之上,在汨水的南岸闪耀着光辉。 中平四年(公元187年),明珠有蒙尘之危。 “啪!驾~驾!” 官道上,马鞭声脆响,两名五彩丝系臂的骑士催动骏马,朝远离县城的方向狂奔着,丝毫没有爱惜马力的意思。 刚过日中,虽谈不上车水马龙,但官道上的往来行人着实不少。见状,众人赶忙向官道两旁避让,咒骂声也随之四起。 路旁,一名少年骑士环住马颈,翻身下马,走到一辆牛车蓬前,出声禀告:“阿翁,是玉华亭的蛮子。行色匆匆,不知有什么急事。” “他自急他的,与你何干?”中年儒生摆摆手,示意少年继续赶路,“进城罢。” “唯。” …… 玉华亭外。 “驾~驾!吁~” 臂缚五彩丝的两名骑士猛拽缰绳,紧急勒马,旋即脚踩单边马镫,飞身下马,连滚带爬的直扑亭舍而去。 “大兄!/亭长!” “何人唤吾?!”听得响动,玉华亭亭长区晄带着本亭亭父和两个亭卒迎了出来。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们两个。为何如此狼狈啊?”看着眼前双手扶膝、低着头喘不过气来的两个族人,区晄有些摸不着头脑。 “阿昌,你去端瓢水来。阿福,你去把马牵到马厩拴好。” “唯。” 两名亭卒慌忙将铜钱塞回求盗衣,丢下手里的博筹,领命而去。 …… “大兄,少君被新来的县令抓起来了!你快想……” “什么?!” 骑士刚刚开口,就被区晄的厉喝打断。亭舍之内,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少君被新来的县令抓起来了!” “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我和阿康亲眼所见,少君被新来的县令抓起来了!” 听闻消息后,区晄右手按剑,在亭舍内焦急的踱起步来。从桌案到大门,又从大门到桌案,往复几个来回后,他终于了冷静了下来,出声问道: “少君何时于何处被县令抓起来的,是何原因,现又羁押何处?” “因为明日为五月初五,今日辰时,少君命我和阿康带上枭和菖蒲酒,随他从区家冲出发,前往罗县县城拜会新任县令董君。” “初时,董君和少君相谈甚欢,并无不豫。约摸巳时末午时初,有属官来报,曰:‘今有汨水倒流,由清转浊。’” “不成想,董君勃然色变,指斥少君,曰:‘是此獠之过也!勾结武陵蛮与零陵蛮,意图谋反,方有此汨水倒流之警!’” “少君正欲辩解,便有数人一拥而上,将其扑倒。事发突然,我和阿康来不及救护,就被乱棍打出县衙。” “大兄,你快拿个主意吧!”青年阿乐、阿康拜倒在地,恳切相求。 “族人们知晓此事否?” “应该还不晓得——从县衙出来后,我俩马不停蹄,直奔玉华亭而来——我俩没回区家冲,没有其它消息会比我俩的马更快。” 区家冲的区氏一族可不是什么名门望族,而是编户齐民的长沙蛮中规模最大的一支部族。 被新任罗县县令羁押的,正是区晄的族弟,区氏一族当代族长的嫡长孙,区星。 换句话来说,被新任罗县县令羁押的,正是长沙蛮最大部族的渠帅之孙。 光华亭内,区晄如坐针毡。 如果少君被县令羁押一事无法妥善解决,以族人的桀骜不驯,一场暴动就在眼前。 “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就在眼前。” 少君斩钉截铁的论断言犹在耳。欧晄心里明白,如果部族起事暴动,部族的未来如何尚且不明,但他个人在大汉朝的仕途绝对是明明白白的要到头了。 “汨水倒流?汨水每年五月都倒流!槃瓠大神在上,庇佑少君安好无恙!” “长沙,其半蛮夷”——《汉书·西南夷两粤cx传》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二章 蛮夷 区星很懵。 上一秒,他还是县令董义的座上之宾。下一秒,他却成了罗县监牢里的阶下之囚。 新来的罗县县令,翻脸比翻书还快。 要说区星有谋反之念,倒也不算冤枉。 一个后世的灵魂,一个不曾被岁月蹉跎、没有经历过生活毒打的后世大学生的灵魂,穿越到东汉末年这样一个群贤荟萃、豪杰辈出的年代——风云际会,区星也不甘寂寞——他也有与史册上的英雄逐鹿中原、并驱天下的凌云壮志! 可是,论迹不论心。截止目前,区星可都还是大汉帝国长沙郡的良民——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都没干过。 勾结武陵蛮、零陵蛮?三方语言都不通呢,分明是一派胡言、子虚乌有之事嘛。 汨水倒流示警?汨水倒流又与他何干?汨水每年端午都倒流,难不成长沙郡每年都有蛮子造反? 相反的,他为帝国立过功,他为天子流过血! 可以这么说,董义之所以是秩千石的新任罗县县令,而非秩三、四百石的新任罗县县长,区星爷孙三代功莫大焉。 汉制,县的长官有县令、县长两种,秩次不同。 按《汉书·百官公卿表》所载:“万户以上为令,万户以下为长”。大县县令秩千石,小县县长秩四百石,更小的县县长秩三百石。 光武中兴以来,荆南人口急剧增长。前汉时南蛮自治的粗放政策逐渐变得落后。 后汉立国以后,大汉朝廷开始推动荆南四郡“改土归流”,想要彻底消化南蛮部族,获取宝贵的土地和人口。于是,官府和南蛮之间的矛盾日趋尖锐。 据《汉书?地理下》记载,前汉平帝时,长沙地区“户四万三千四百七十,口二十三万五千八百二十五”。 而到后汉顺帝时,《续汉书?郡国四》所载,长沙地区已有“户二十五万五千八百五十四,口百五万九千三百七十二”。 不到一百五十年,长沙地区的户数几乎翻了六倍,口数几乎翻了五倍。 数字背后,有很多故事。 三十年前,即永寿三年(公元157年)十一月,积怨已久的长沙蛮在大精夫(渠帅)、区星祖父区霸的率领下暴动起事。 此后,蛮兵攻益阳,杀其县令。抄掠罗县、临湘,荆州是震。 延熹三年(公元160年)七月,刚以右校令之职升任荆州刺史的度尚调集重兵,步骑协同,水陆并进,终于在湘水之滨堵住了长沙蛮叛军的主力。 胳膊终究拗不过大腿。在度尚指湘水起誓,允诺编户齐民,既往不咎后,区霸从心而动,率部投降。历时四年的长沙蛮叛乱至此平息。 蛮乱平息后,长沙蛮的部族被拆分打散,迁徙到罗县、临湘、益阳、安成、湘南、醴陵等地分散安置,编户齐民后,成为了帝国治下忠诚的子民。 区震所在的部分区氏一族成员,就被迁徙到了鹅形山脚下的玉华地区。 整个罗县区域,因此新增了五千余户两万余口。次年,罗县行政长官由长升令,由三百石直升千石。 值得一提的是,区震的好大儿,区星的便宜老爹区天,于延熹三年蛮兵围攻临湘县城的战斗中身被重创,由此落下了病根。 建宁三年(公元170年),伤病缠身的区天溘然长逝。同年秋天,区天的遗腹子区星诞生。 然而,谁都不知道,区星才刚刚诞生,就被一个同名同姓的后世灵魂夺舍占据——从第一声啼哭开始,区星就成了区星。 此后数年,随着两个灵魂的逐渐融合,区星开始逐渐展露出他早慧的一面。 这让老反骨区震大喜过望。 编户齐民后,子孙后代就可以去读书,其中优秀的可以去京师的太学深造,入选太学后就可补官,前途一片光明呐——这是当日度尚劝降时的说辞,区震记得很清楚。 眼瞅着自己的乖孙子可能是个读书种子,区氏一族振兴有望,老反骨区震老泪纵横。 如果有另外的路可走,如果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谁又会愿意起来造反呢? 可区震的消息并不灵通,他不知道的是,刚刚发生的党锢之祸,让太学生也成为了宦官打击的对象。 他所设想的道路大概率是走不通的。 光和元年(公元178年),区震经过多方奔走,终于勉强将区星塞进了罗侯寇氏一族的私学。 至此,和其他帝国少年一般,区星从“八岁入小学”开始了求学。 然而,不等他“十五入大学”,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黄巾起义爆发,打断了区星的求学深造之旅。 出于安全考量,区震将区星接回了区家冲,那里有竹筋土墙的坞壁和团结一心的族人。 也就是那一年,区星在区家冲开设了区氏一族自己的蒙学,半瓶水晃荡的他开始为族人传道授业。 从那一年起,区星开始调整自己的个人战略规划。一颗新星,在汉末冉冉升起。 “永寿三年十一月,长沙蛮反叛,屯益阳。至延熹三年秋,遂抄掠郡界,众至万余人,杀伤长吏”——《后汉书·南蛮传》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三章 名士 以前的区星,太年轻、太单纯,有些时候过于天真。 穿越汉末之前,他很是看过一些乱七八糟的穿越网文小说,对于穿越到古代后如何发家,他可谓颇有研究。 从老爷子送自己去寇氏私学求学的第一天起,区星便做了决定——这一趟的穿越之旅,他要走谋士流路线。 理想总是很丰满的。 在区星的规划里,他将在寇氏私学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然后,隔三差五的、他将在不经意间抛出一些后世的名章名句。 羊毛要挑近的薅,譬如村夫的“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语浅而意蕴深刻,充满哲理,就很适合抄一抄嘛。 大耳贼的“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辞微旨远、言简意赅,也很值得抄嘛。 至于张载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以及林文忠公的自勉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振聋发聩,过于高能,不可轻抛——应当挑个黄道吉日郑重的抄。 名章名句一抛,接下来就是艳惊四座,名动罗县,名动长沙,然后名动荆南,接着登上月旦评,名动天下! 再接下来,就是安坐鹅形山下,静待那什么曹阿瞒、大耳贼、孙十万三顾茅庐、纳头就拜了。 到时候可得好好挑一挑,区星想着,毕竟选择比努力重要嘛。 可惜的是,现实过分骨感。 没用多久,区星就发现了自己在寇氏私学里的尴尬处境——他几乎就是一个透明人。 想象中的语出惊人艳惊四座根本不存在——士人们在一个小圈子里花花轿子抬人互相吹捧,蛮夷之子的区星,却只是圈外人。 没人在乎他说了什么,没人在乎他做了什么,所有人都带着一种礼貌的疏远。 每当区星闭上双眼,“世界孤立我任他奚落”的bgm便会响起,紧接着就会有成功学大师声嘶力竭的在他耳旁大吼: “挤不进去的圈子,别硬挤!” 区星累了。 光和七年(当年十二月改元中平),趁回鹅形山躲避黄巾兵祸之机,区星对自己的求学之旅做了细致回顾,复盘总结得失后,他最终做出了判断——对一个蛮夷之子而言,在汉末三国时期,谋士流的道路是行不通的。 那就调整战略规划吧。 一番认真审慎的思考后,区星决定改走种田流。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在汉末三国这一小冰河期尤其如此。 将后世先进的农业科技应用到汉末三国,提高生产力,闷声发大财! 等积累了足够的资源后,后期不管是自立门户,又或是在某些历史的关键节点去投资那些个位面之子,都有光明的前程。 很快,三国曹魏时出现的龙骨翻车,隋唐时期出现的筒车,唐朝后期出现的曲辕犁等,相继被区星提前“发明”出来,应用于区家冲的农业生产之中。 当然了,穿越小说必备的蚯蚓养殖技术,区星自然也不会落下。 也就是在这个蒙头种田的阶段,区星真正达成了名动罗县这一声望成就。 在各型农用机械展现出在农业生产中的价值,蚯蚓养殖法帮助区家冲的小蛮子们实现鸡蛋自由后,年轻的区星赢得了全族上下的信任与尊重。 在这之后,区星祭出了真正的大杀器——gm性的贝盖洛尔堆肥法。 粪尿不可直接作为肥料施用。直接施用粪尿,会出现烧根烧苗的现象,严重时则会导致植株死亡。 同时,粪尿中存在大量的病菌和虫卵,直接施用会导致病虫害二次传播,使得作物发病。 粪尿直接施用,还会带来土壤酸化、缺氧等诸多问题,造成农作物减产。 中国历史上,粪尿作为肥料大规模应用,要到两宋时期随着沤肥技术的进步才开始普遍。 汉末三国时期,荆南民众对粪尿的认识,还停留在其肮脏、有毒害的粗浅阶段。 所谓的贝盖洛尔堆肥法,是对印多尔堆肥法的深度改进,将树叶、生活垃圾、动物及人的粪尿在土坑内多层交互重叠堆积,并多次翻堆,进行好氧发酵。 经过发酵处理后,病原菌失活或被杀死,无用有害的垃圾粪尿变成了无害有用的高效农家肥,区家冲的庄稼亩产因此得到了长足的增长。 很快,区家冲的粪尿就不够用了。 为满足稻田、菜田、果园的农业生产所需,区星发动族人们前往罗县县城及周边的大小集镇,免费清理生活垃圾,以此收集农家肥原料。 一来二去,在族人们骄傲的言语中,区星“粪公子”的雅号不胫而走,香飘十里,他也由此成为了罗县及其周边地区享有一定盛誉的风云人物。 区家冲富裕起来了,区星出名了,种田计划取得了初步的成功。 当区星的人生历程复盘进行到第三遍时,事情开始有变化了。 “区公子,”衙役过来打开了监牢的牢门,“你可以走了。” “初,劭与靖俱有高名,好共核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题,故汝南俗有月旦评焉”——《后汉书·许劭传》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四章 前途 区晄不是一个普通的亭长,他是一个在大汉朝很有前途的亭长。 “县令并未真正觉得少君想谋反。如若真是抓捕叛乱分子,同行的区康、区乐理应被一并收监,断不会轻易有逃出县衙回来报信的机会。” 区晄向老精夫区震分析说到。 作为一名积极上进追求进步的帝国基层治安官,区晄对大汉朝的官府和官僚都有深刻的认识,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推己及人,区晄得出结论,新来的县令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在敲诈勒索想要搞钱罢了。 于是乎,午时入狱的区星,当日酉时便被区晄带人捞了出来。 “大兄,所费几何?” 醉仙居酒舍里,区星好奇的问到。 “黄金三斤,缣五十匹。”区晄答道。黄金和缣帛都是老精夫亲手点算交给他的。 “嚯!”相当大的数字,区星都不禁咋舌,“这也太多了吧?” “多是多了一些,”区晄笑着说道,“但老精夫说了,金缣不过都是死物,一切以您为重。” “咦,可不是多了一些,是多了很多!”区星忙不迭的摆手,自从开始种田计划以来,他对钱财数字相当敏感。 趁着酒舍上菜的间隙,区星给区晄、区康、区乐三人算起了账来。 黄金1斤,值钱1万钱。缣1匹,幅广2尺2寸(51.5厘米),长4丈(9.36米),值钱1500钱。 此次为捞自己出狱,花费了黄金3斤,缣50匹,合钱共105000钱。 中平年间的荆州地区,粟价1石约200钱,105000钱可以购入粟米525石,相当于一户5口之家的农民埋头苦干不吃不喝3年半的全部收成。牛1头,直万五千,105000钱可以购入成年耕牛7头。 “依律,赎死,金二斤八两。”区星夹起一箸茭白炒肉,犹自感慨,“这些钱,都够赎死三次有余了。” “那可不,谋反也不是一般寻常的死罪啊。”区康冷不丁的插嘴道。 “阿乐会说话,可以多说几句。阿康你要不会说话,不妨少说几句。”区星又好气又好笑的白了青年人一眼,“赶紧吃你的,要赶在宵禁之前出城。” “唯。”区康低头狼吞虎咽。 “少君,能饮酒否?” “不能!喝酒不骑马,骑马不喝酒。回去再喝。” “唯。” …… “嗝~真好吃!”罗县城门处,区康一边翻身上马,一边还在打着饱嗝。 茭白炒肉确实好吃。不过,在汉末三国吃到茭白炒肉,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茭白,是菰的秆基嫩茎被菰黑粉菌寄生感染后膨da形成的肉质茎。因为菰黑粉菌感染的随机性,汉末三国时期,茭白还是可遇不可求的珍贵食材。 而双季茭白的培育和种植,则是穿越者区星带着鹅形山的小蛮子们辛辛苦苦捣鼓出的“新技术”,面世还不到三年,今年才正式开始规模化种植。 口感丰盈,脆嫩cool滑,人工种植的茭白受到了罗县土豪老饕们的热切追捧,甫一上市,就供不应求。 至于炒菜技术,更是让醉仙居拥有对其它酒舍的降维打击能力。 汉末三国时期,最常见的烹饪形式是蒸和煮,最常见的菜式是各种糊糊和羹。 炒菜一出,天下无敌! 在打遍罗县县城无敌手后,中平三年,醉仙居在隔壁益阳县城开设了分店,今年年初,又在长沙郡郡治临湘县城开设了第二家分店。 如果不是董义的突然袭击,将区星打了个措手不及,按原定计划,他本来是要借这次端午进献枭羹和菖蒲酒之机,向这位新任县令奉上醉仙居罗县本店的三成干股的。 罗县老县令在的时候,以及隔壁益阳的分店,都是如此操作的。 临湘分店略有不同——那里除了县令,还有郡府的官员需要打点。 但董义不讲武德的搞法,让区星不由得犹豫了起来——他现在不敢轻易行贿了。 如果让这位新任县令会错意,觉得玉华区家软弱可欺,只要他敲诈勒索就会有丰厚的回报,那恐怕醉仙居也好、区家也好,此后都永无宁日了。 有钱大家一起赚嘛。这种毫无尊重的操作,让区星怀疑对方是想竭泽而渔。 此刻,他只想快些赶回区家冲,连夜召集区家的核心成员,来一场头脑风暴会议,探讨和这位新任县令的正确相处之道。 日落月升,官道之上,一行四骑朝着鹅形山方向疾驰而去。 “今一夫挟五口,治田百亩,岁收亩一石半,为粟百五十石”——《汉书·食货志》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五章 煮酒 端午前夜,策马奔驰在罗县的官道上,区星又一次想起了高桥马鞍和双马镫这对黄金搭档。 没有高桥马鞍和双马镫,骑马远没有看起来那么潇洒。 骑行当中,骑士要用双腿夹紧马的腹部位置,控制身体和奔马同步起伏。如果骑士双腿偷懒,又或者身体协调性稍差,他的蛋蛋就会和上下起伏的马背亲密接触。 每每一骑行,区星就想把高桥马鞍和双马镫这对黄金搭档捣鼓出来。 当然,只是想想罢了。 只要区星还没疯,解决马源地的问题之前,他都不可能去发明高桥马鞍和双马镫。 这一对黄金搭档,结构特别简单,聪明人多看一眼就能仿制——想要进行技术封锁是不可能的——这东西只要拿出来,就会高速传播扩散,挡都挡不住。 然而,结构简单归简单,这一对黄金搭档作用可不简单。 高桥马鞍和双马镫诞生之前,历史上也曾出现过重骑兵,例如曹阿瞒的虎豹骑。但是,由于在冲锋时无法借助马的力量,虎豹骑的冲击力仍旧非常有限。 高桥马鞍和双马镫gm性的出现,使得骑兵的双脚有了强劲的支撑点,骑兵的双手得到了解放,双腿也不用使劲夹紧马肚。 踩在马镫上的骑士,可以稳稳地将长兵器紧握于双臂与躯体之间,然后疾驰来攻击敌人。这种打击力不仅来自骑士的臂力,更主要是来自他本身和疾驰狂奔的马匹的联合重量。 高桥马鞍和双马镫的组合,用马力补充了人力,倍增了骑兵冲击杀伤敌人的能力,冷兵器时代的究极霸主兵种——具装甲骑开始崭露锋芒。 从此,战争的形态便改变了。 月隐星沉,又一次被颠了个七荤八素后,区星一行四骑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玉华亭区家冲。 “吁~” …… “依我之见,不若派人潜入县衙,”玉华亭亭舍内,区康单掌狠狠下劈,“将县令杀了,一了百了。” “我看不妥。县令身侧诸亲随,皆孔武有力,想要格杀他恐非易事。”区乐摇头反对,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不若想想办法,让醉仙居鸩杀县令。” 一旁正在向酒樽里下梅子的区星,听得眉头微蹙。一个张嘴就是去把县令杀了,另一个提出反对,说你杀县令的方式不妥——难道不觉得杀县令这个想法本身就不太妥当吗?! 区星没有多说什么。他边听边将酒樽移上红泥小火炉,开始煮酒。要鼓励众人的发言积极性,头脑风暴会议才有价值,一言堂不是他想要的。 青梅煮酒这种喝法,还是穿越者区星新开创的,虽然他本人并不清楚这一点。 汉末三国时期的青梅煮酒,是(吃)青梅加煮酒(喝)。青梅在盘子里,酒在酒樽之中,饮者喝一口酒,吃一口青梅,就像后世的酒鬼喝一口酒,嚼几颗花生米一般。并不是青梅加酒一起煮着喝。 此刻玉华亭亭舍内,如老三国电视剧中一般将青梅放入酒樽之中去煮,是唐朝时出现、两宋时流行的喝法。 “笃~笃~” 老精夫区震敲了敲案几,开口严肃说道:“杀县令,不是小事。尔等行事务必慎重!” “唯。”众人齐齐俯身行礼。 “老精夫说得对,是该慎重行事。” 作为帝国官僚系统的组成一员,区晄的消息颇为灵通。他接着老精夫的话往下说到。 “董义董季颖,这位罗县新任县令,可是颇有来头的。他是破虏将军、斄乡侯董仲颖的从弟,就任罗县县令之前,董君也曾在凉州军中担任过从事中郎。” “董君身侧那些孔武有力的亲随,恐怕都是西凉军中的精锐劲卒。” “边郡武人出身么?”区星若有所思。啖下一颗梅子后,他开口问道,“大兄,可知董君喜围猎乎?” 区晄抿了一口热酒,轻轻摇头道:“这倒是不甚清楚。不过,边郡武夫,想必都喜欢打猎罢?” “我想着,县令下次休沐之日,邀请他来云梦大泽畔围猎。依大兄之见,董君可会赏光?” “把县令骗出县衙,然后半道截杀吗?”区康摩拳擦掌。 “非也,非也。”区星连连摆手,“是真邀请县令湖畔围猎。” “一来云梦大泽猎物丰盈,其中犀兕麋鹿鼋鼍之属,北地难得一见,能哄得这位董君开心也未可知。” “二来借围猎之机,向董君展示我区家儿郎的英武气概,若能使其消了轻慢之心,日后也能少些事端。”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儿郎们的武勇,在西凉精锐面前,只怕还不太够看吧——到时可别露了怯。”区震老爷子将信将疑。 此言一出,在座的几个青年霎时就不乐意了。区乐将樽中之酒一饮而尽,激动的说道: “老精夫,您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区家儿郎,槃瓠子孙,何曾弱于他人!” “彩!” 热酒上头快,几个青年热血沸腾,面红耳赤的连连鼓掌。 区星和老爷子相视一笑。 “彩!”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晋书·张轨传》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六章 提纯 邀请县令围猎,示好的同时展示肌肉这一应对方案得到了与会众人的初步认可。 方案的具体细节,则有待白天再进一步完善。 正事的讨论告一段落,亭舍内的氛围依旧热烈。 老爷子区震酒量不错,还在吨吨吨的饮个不停。 几个年轻后辈,倒是都有了几分酒意,一个个话都多了起来,开始有的没的天南海北的胡侃。 嘈杂的声音,让区星有些头晕脑胀,他啖了一颗梅子,思维发散了起来。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三年前的一个雪夜,才高八斗的区公子“创作”了这首小诗。 盛以翠樽,酌以雕觞。浮蚁鼎沸,酷烈馨香。青梅煮酒,别有一番滋味,区星很是喜欢。 穿越之前的他,有一个爱好,就是在闲暇之时,煮上一杯热红酒。 将柠檬切片,苹果和橙子切块,然后将丁香插到橙子有皮的一面,放到一旁备用。 然后,架起小锅,倒入红葡萄酒,将水果和香料都下到锅里,微火慢煮。等到酒体边缘开始冒泡,加入少许冰糖,继续小火,再煮10分钟。 煮好之后,捞出水果盛入玻璃杯中,放上一根肉桂,再倒入热气腾腾的红酒,一杯热红酒就大功告成了。 接下来,选一个合适的角度,拍摄照片,加上滤镜,配上一段小确幸的文案,小布尔乔亚无病呻吟的氛围感瞬间拉满。 这时候,双手捧起酒杯,闷上一口,酒香、果香和香料的香味在口腔完美交织,热流则从掌心、肠胃开始,迅速蔓延到全身,暖意融融。 穿越到东汉末年后,区星转而爱上了青梅煮酒。 不同的时空,相似的酒温,喝下去,是熟悉又陌生的故乡。 不再是红旗下不识愁滋味的大学生了。汉末的区星,每天都有不一样的愁。 有关酒的问题,特别是蒸馏酒的问题,就不止一次让他发愁。 利用蒸馏技术,制作高度白酒,赚个盆满钵满,是穿越小说里屡试不爽的经典桥段。 作为穿越小说爱好者的区星,自然不会忘了这一茬。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捣腾蒸馏酒的过程中,多的是让他意想不到的事。 首先,在汉末生产蒸馏酒,居然意想不到的简单。 东汉末年,已有相当成熟的蒸馏技术,集市上就有不同规格的青铜蒸馏器可供挑选——区家酒坊的蒸馏器就是区星在临湘县城采购的。 先人用智慧,抽了眼高于顶的穿越者一记耳光。 不过,耳光抽了,但没完全抽响。 东汉末年,是没有蒸馏酒的。 东汉末年出现的青铜蒸馏器,是搞迷信用的——丹家、方士用青铜蒸馏器加热丹砂,生成汞蒸气,冷却后得到液态水银,用来制备长生不老药等各类丹药。 区星从临湘县城采购的青铜蒸馏器,就是典型的炼丹蒸馏器。甑上没有密封盖,也没有冷却器,缺乏蒸发室和热交换器,不属于完整的蒸馏器。 四年的化学工程与工艺毕竟不是白学的,区星聪明的智商很快占领了高地。 回到区家冲,稍加研究后,他带着蒸馏器到了罗县县城,找人定做了一个能密合于甑口的金属圆顶盖,蒸酒器就此诞生。 中平元年,玉液牌蒸馏酒问世,香飘三湘四水。 紧接着,意想不到的麻烦就到了。 蒸馏酒太受欢迎了。 蒸馏酒的开发试制阶段,区星还很担心市场接受度的问题。毕竟,东汉末年,大家喝的都是5度以下的低度酒。 要不要办办高端酒会制造热点,再写写软文、广请水军宣传推广呢?市场的回答是不用。 中平元年九月,玉液牌蒸馏酒开始在罗县醉仙居酒舍试售。不到3天时间,首批50坛酒就吿售罄。 酒鬼们趋之若鹜,玉液酒大获成功! 区星却笑不出来。 玉液酒太受欢迎了,区家冲的老少蛮子们爱它爱得死去活来。 还没开始举大事呢,自己的基本盘先被腐化了。雄心壮志的区星急火攻心,急出了满头青春痘。 禁酒,是禁不住的。 大汉朝廷还禁酒呢——汉律,三人以上,无故群饮,罚金四两。可有人把这条律令当回事吗? 汉朝饮酒之风愈演愈烈,玉液酒甫一推出就大受欢迎,归根结底,是汉朝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存在巨大的矛盾。 区家冲也不例外。 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造人和饮酒,再无更多娱乐方式。酒,慰藉了疲惫的身心。 基本盘腐化的巨大危机感,迫使埋头种田的穿越者停下脚步,开始认真思考如何加强人民的精神文化建设工作。 中平元年九月,区家冲召开全员族会,会上发布了堵与疏相结合的族内酒政。 堵的方面,主要贯彻学习大汉帝国的法律精神,规定,非族里集会、节日、祭祀,区家冲居民白昼饮酒,罚金5两,杖20,余酒没收并禁饮1周。 疏的方面,主要包括两大板块。 一是执行相关福利制度,每人每天可从族里免费领取玉液酒(酒精度约22度)1两,或浊酒(酒精度约3度)半斤。 二则是加强精神文化建设工作。 在日常生产生活的各个方面,区星绞尽脑汁的设置了诸多竞赛项目与奖项,例如卫生标兵,插秧能手,除草先锋等等。 同时,物质奖励和精神表彰相结合,得奖之人除了得到竹制奖牌,还将得到鸡子、熏鱼、肉干等实物奖品,以及适量铜钱。 农闲之时,区星则带着族里的青壮练习射箭,大致做到一天一练习,一旬一比赛,一月一围猎的程度。 同样的,射术优胜者得奖。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正是酒蒙子危机的出现,让区星不得不重视区氏族人的精神文化建设工作。而精神文化建设工作,最终收获颇丰。 区星向县令展示肌肉的底气,部分来源正是族人们日复一日对射术的练习比拼。 区家儿郎,确实不弱于人。 “汉律,三人以上,无故群饮,罚金四两”——《史记·孝文本纪》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七章 端午(上) 一觉醒来,已是中平四年的五月初五。 区星今天最要紧的事,就是过端午。 过端午,是区家冲精神文化建设工作计划里既定的事项,非常重要。按p社的逻辑,可以有效提高全族的凝聚力。 汉末三国时期,是端午节传统民俗演化的重要时期。 这一时期,端午节在广大人民群众心目中,逐渐由大凶大恶之日开始向良辰佳节过渡。 到了农历五月,白昼越来越长,黑夜越来越短,温度逐渐升高。又因为降雨增多,天气越发潮湿。 湿热交加,于是乎毒虫繁殖、病菌滋生,人们感染生病的概率大幅上升。这在生产力水平低下、医疗卫生水平不发达的年代,是极其凶险乃至致命的。 曹阿瞒的夫人卞氏,儿子曹丕、曹冲,均死于五月。 生活条件相对优渥的贵人们尚且如此,普通百姓的生存情况可想而知。于是乎,五月就被先人们认为是阴阳相争的死生之月,极其凶恶。 而五月初五,更是凶恶之月里最穷凶极恶的一天。 也正因此,早期的端午民俗,有不少都邪门的很。 这些邪门民俗中,最为恐怖的,莫过于杀婴、弃婴了。 五月初五,生子不详,是从战国直到汉末三国时期都存续的社会文化禁忌。 这一点,东汉思想家王充就有记载,其著作《论衡》曾云:“五月子杀父与母。” 东汉时期的著名学者应劭,也曾在其著作《风俗通义》中写道:“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 恐惧之下,杀害、遗弃五月初五出生的婴儿成为了一种普遍发生的恐怖民俗。 如果有婴儿能在五月初五诞生而侥幸逃过一劫,甚至能成为登上史册的重大新闻。例如战国时的孟尝君田文,还有东汉时的重臣胡广。 《史记·孟尝君列传》曾载,孟尝君田文生于五月初五,其父田婴认为:“五月子者,长与户齐,将不利其父母。”命令田文之母将他遗弃。 《世说新语》载有胡广轶事,曰:“胡广本姓黄,五月五日生,父母恶之,置之瓮中,投于江。胡公闻瓮中有儿啼,取之,养为己子,遂登三司。” 克服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为了对抗这穷凶极恶的一天,先人们很是想了些法子。就比如,把恶吃掉。 南朝宋时史学家裴骃在《史记·孝武本纪》中注有:“汉使东郡送枭,五月五日为枭羹,以赐百官。以恶鸟,故食之。” 枭为枭形目禽类的统称,也就是猫头鹰。古时认为枭是食母的恶鸟,故而食之,以绝其种类。 官员长吏在五月初五食枭,除了惩恶扬善的标榜之外,也有以枭为祭品、赎罪祈福、驱凶攘邪的意思——食母的恶鸟被我吃掉了,我牧守的地方,五月子就不会再妨害父母啦。 以魔法打败魔法,用迷信对抗迷信,总比向凶恶投降要好。 官吏食枭羹,人民群众也有自己的抵抗之道——以朱索、桃印和艾草装饰门户,在手臂上系五彩丝。 《后汉书·礼仪志》载曰:“仲夏之月,万物方盛,日夏至,阴气萌作,恐物不楙。其礼:以朱索连荤菜,弥牟蛊钟,以桃印长六寸,方三寸,五色书文如法,以施门户。” 说的是五月初,万物开始生长,但阴气犹盛,为了阻止阴气碍事,(因此需要想办法将其镇压)。方法是用红色绳子连着各种荤菜(指葱、姜、蒜等气味较重的食物)和器皿,用五种颜色的墨水在长六寸,宽三寸的桃木印上写上咒文,然后将它们悬挂在门上,(就可以助长阳气,镇煞阴邪)。 南北朝时梁宗懔编撰的《荆楚岁时记》则记载:“五月五日……,采艾以为人,悬于户上,以禳毒气。” 也就是将采来的艾草扎成人形,挂在门户之上,这是利用艾草的“纯阳之性”镇煞阴气,驱鬼禳毒。 事实上,艾草的特殊香气可以驱赶蚊虫。而蚊虫少了,由它们传播的病菌也就少了。这样做,确实有用。 五月初五,家中门户悬挂朱索、桃印和艾草驱凶辟邪,那在外奔波的旅人又该怎么办呢? 方法是在手臂上系五彩丝。 《风俗通义》云:“五月五日,以五彩丝系臂者,辟兵及鬼,令人不病瘟。” 应劭还对五彩丝进行了详细记载:“一名长命缕,一名续命缕,一名辟兵缯,一名五色丝,一名朱索。又有条达等织组杂物,以相赠遗。” 在家有固定的法器(朱索、桃印和艾草),在外有随身的护身符(五彩丝),为了对抗凶恶,先人们武装到了牙齿。 然后,事物是变化发展的。到了汉末三国时期,端午的民俗开始出现较大的变化。 东汉末年,密集发生的天灾人祸,使人们的生活经历和心灵体验受到空前震撼,社会文化产生了剧烈的转变。 这种文化转变,在精英阶层表现为玄学兴起,热衷于谈论“空”、“无”等终极性、本源性的玄学命题,最终催生演变成了所谓的魏晋风骨。 在民众阶层,则表现为视人生为苦旅,认为祭拜鬼神并不能给自己带来幸福,不如及时行乐、游戏人间。 积极点看,这叫人民群众苦中作乐;消极点看,这叫普遍性的摆烂躺平,爱咋咋地吧。 此外,东汉末年,正是传统医学群星闪耀之时。张仲景、华佗、皇甫谧、王叔和、葛洪等名医竞相涌现,中医药学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医学的进步,降低了人们在五月生病、死亡的概率,在一定程度上减弱了这一季节肃杀、悲伤的气氛。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即使是五月初五这种凶日,人们也一扫过去的肃穆、沉重,发明了许多轻松热闹的娱乐活动。 端午节里娱神、驱鬼的仪式,逐渐演变成了娱人、自娱的娱乐活动。 魏晋时期,描写五月初五端午节的乐府诗《五日望采拾诗》: “长丝表良节,金缕应嘉辰。 结芦同楚客,采艾异诗人。 折花竞鲜彩,拭露染芳津。 含娇起斜眄,敛笑动微嚬。 献珰依洛浦,怀佩似江滨。” 在这首诗中,五月初五不再是穷凶极恶之日,而是被称作“良节”、“嘉辰”。人们“含娇”、“敛笑”、“斜眄”、“微嚬”,沉浸在一片欢乐的节日喜庆中。 可以看到,经历了汉末三国时期的演化,端午的民俗已发生了重大改变。 在区家冲,这些年来,经过穿越者区星的不懈努力,移风易俗,端午民俗的演化进程得以大大加快。 旧时端午的恐怖气息逐渐消散,节日氛围则愈发热烈,民俗活动也愈加丰富多彩。 “仲夏之月……是月也,日长至,阴阳争,死生分”——《礼记·月令》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八章 端午(中) “咯咯咯~” “少君,晨安。” “晨安,嗷~大兄长乐未央。” 鸡鸣声里,区星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和区晄互道早安。 一日之计在于晨。和穿越之前一样,穿越之后,清晨起床的第一件事,也是刷牙洗脸。 刷牙洗脸这件小事,曾一度让小肚鸡肠的穿越者耿耿于怀。 原因和一个物件有关。 倒不是牙刷。 穿越之前,区星依稀记得,青铜牙刷在我国秦朝年间就已经出现了。然后,穿越之后,不管在罗县还是临湘的市集,他都没找到卖青铜牙刷的地。 市集上,摊贩兜售的“牙刷”,是裁成小段的杨柳枝。 将杨柳枝提前浸泡在清水中,当要使用时,用牙齿反复咀嚼杨柳枝的一端。 通过咀嚼,杨柳枝中的纤维就会支出来,像一把小木尺梳子,将口腔中的残留物带走。 这是非常方便的刷牙方式,据说是随着佛教传入而流行起来的、佛祖亲口推荐的僧侣洁牙法。 (“有诸比丘,口气臭秽,饮食不消。有诸比丘,共上座语,恶其口臭。诸比丘以缘白佛。佛言:‘应嚼杨枝’”——《弥沙塞部和酼五分律》) 区星嚼得不太习惯。他开始尝试发明创造他熟悉的牙刷。 新式牙刷的发明,不仅是满足了穿越者的个人习惯,还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 到了中平四年,区星发明的新式牙刷已经走出罗县,走出长沙,伴随着往来商队畅销大汉帝国各处。 区家现在有三个子品牌同时制作销售牙刷。 一是面向普罗大众的平价品牌——牙白白牌。牙白白牌牙刷以碳化过的竹木为柄,一头开小孔两排共12个,镶嵌猪鬃以作刷毛,一头削尖,兼作牙签使用。一柄售价30到100钱不等。 二是面向中产阶级的中高端品牌——漱芳牌。漱芳牌牙刷采用精细打磨过的骨柄,柄上雕刻花鸟云纹,刷头开小孔三排共24个,镶嵌马尾以作刷毛。一柄售价500到2000钱不等。 三是面向权贵阶层的高奢定制品牌——瓠犀牌。选用虎骨、象牙、犀角、交州珊瑚、南海玳瑁等为柄,错金银,镶珠玉,镶嵌马鬃以作刷毛。一柄售价在万钱以上,上不封顶。 让区星一度浑身不自在,花费了很长时间才慢慢适应的,是一个后世常见但经常被人忽视的小物件——毛巾。 我们日常使用的毛巾,诞生时间很晚,它是第一次工业gm时期带英纺织工业技术革新的产物。 汉末先民也有擦拭身体的需求,但当时的手巾、手帕,无论是麻布制品、葛巾制品还是绫罗绸缎,吸水储水能力都相当有限。 现代毛巾由毛经、地经和纬纱三个系统纱线相互交织而成,具有毛圈结构,且毛圈密集,所以手感柔软,吸水储水性强。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现代毛巾的区星,穿越之后,用什么巾帕都觉得不得劲。 无奈的是,区星对纺织技术一无所知,想攀这株科技树只能发动集体的智慧。 这一世,区星当上皇帝和用上毛巾,恐怕还是前者要来得容易。 既来之则安之,区星用高价买来的绒圈锦帕擦了把脸,先凑合着用吧。 “少君,”亭卒区福从后院探出头来,“角黍熟了,请少君用早膳。” “善。有劳阿兄。” 角黍,就是粽子的直系老祖宗。鹅形山的角黍,经过穿越者区星的改进后,已经和社会主义新中国售卖的商品粽子相差无几了。 以菰叶裹粘米、粟、枣,以灰汁煮令熟。用粘米(糯质黍)、粟(小米)裹红枣馅,外面再包菰叶(茭白叶),做成五角形状,再用灰汁(植物灰浸泡过滤后所得之汁)煮熟,汉朝粽子——“角黍”就做好了。 此外,汉末也有用竹筒来包粽子的。南朝文学家梁吴均在《续齐谐记》中记载道:“屈原五月五日投泊罗而死,楚人哀之,遂以竹筒贮米,投水祭之。” 这种竹筒粽到唐朝还依旧存在。白居易在《和梦得夏至忆苏州呈卢宾客》一诗中就曾写到:“粽香筒竹嫩,炙脆子鹅鲜。” 区星穿越以后,把后世的粽子制作方法也带到了区家冲,用糯米取代黍、粟,用清水煮代替灰汁煮的少君角黍就此诞生。 咸蛋黄肉馅、鲜肉馅、豆沙馅、莲蓉馅等后世经典粽子馅也提前问世,极大的丰富了区家冲的角黍种类,也为区氏族人的端午饮食增添了更多选择乐趣。 至于早膳和一日三餐制,则是区星颇为自得的小小成就。 从先秦时期到汉末,先人的传统都是一日两餐。上午餐称为饔,下午餐称为飧,即所谓“朝曰饔,夕曰飱”。 这可把习惯了一日三餐,偶尔还要下午茶加宵夜的穿越者区星饿坏了。 作为一族的少族长,区星还是有办法通过吃点心来补充能量、缓解饥饿的。 这也让这一世的他,身高勉强追上了后世的自己——今年17岁的他,身高七尺六寸(汉制一尺约23厘米),合后世公制175厘米——这在后世互联网地域黑的嘴里,也是足以在南方野球场打中锋的身高了。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区星致力于让整个玉华区氏一族都能吃饱,不再饥饿。但这样的目标,并不是口含天宪的穿越者下一道“要一日三餐”的命令就能实现的,中间有许多工作要做。 先人一日两餐,是习惯问题。而催生这种习惯的,归根结底还是源于生产力低下。 玉华区氏一族,集体吃上一日三餐,直到前年——在蚯蚓养殖法、贝盖洛尔堆肥法以及各种新式农具的帮助下实现家有余粮,在醉仙居、酒坊、牙刷厂等农副产品产销利润分红的帮助下实现家有余钱后,才得以真正实现。 曹阿瞒、大耳贼、孙十万算什么英雄好汉,跟着我混,有饱饭吃!这正是穿越者区星的自得之处,也是他争霸天下的底气由来。 年少轻狂的幼稚穿越者,还不懂治理一国和治理一族的难度差距有多大,处在盲目自信的阶段不能自拔。 吃过早餐,玉华亭的诸人各就各位,准备各行其是。 根据昨晚抓阄的结果,今日由亭长区晄和亭父(掌开闭扫除)罗丰留守亭舍,迎来送往; 求盗(掌逐捕盗贼)区安世带领两名亭卒巡查亭部,维持治安; 亭候(副亭长)区胜则带领四名亭卒随区星出发,准备前往天镜湖——那里今日将举办龙舟竞渡活动,协助维持现场秩序。 “诸君!” 玉华亭亭舍外,区星扬起一枚玉玦,大声说道: “行路无趣,不若走马驰逐为乐。此玉玦者,名青玉龙纹玦,乃桂阳巨贾郭石所赠,晶莹剔透,价值万钱。今以此玦为彩,先至湖畔者即可得之!” “善!”/“驾!” “凡内外,鸡初鸣,咸盥漱,衣服,敛枕簟,洒扫室、堂及庭,布席,各从其事”——《礼记·内则》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九章 端午(下) 天镜湖所在,是鹅形山西南方向一处竹林掩映的山谷。整个鹅形山上,有竹林一万余亩。 (汉制六尺为步,宽1步,行240步为一亩。汉制一亩约合465平方米,折合现代市亩约0.69亩。) 天镜湖畔,翠竹风姿清健。文人看到了虚心亮节的君子风骨,画家看到了秀逸清俊的洒脱意向。 而在穿越时空的乱臣贼子眼中,看到的却是漫山遍野的造反利器。 天镜湖畔生长着的竹子,是抗弯强度和抗弯弹性模量等物理特性堪比现代玻璃纤维的茶竿竹——在现代碳纤维和玻璃纤维诞生以前,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制弓材料了。 这些优秀的天然高储能材料,结合穿越者带来的后世制弓知识,为玉华区家提供了两代四型性能领先于时代的高水平弓种。 最开始,区星选制的弓种是不丹竹弓和隔壁鬼子的竹四枚打弓。 竹四枚打弓是日本室町时代初期的产物,结构简单,弓型优美。弓身全部采用竹子材料,在内竹和外竹之间夹有两片竹片,竹片之间用胶粘接。 竹四枚打弓长度在2.2米左右,体积庞大,携行不便。又因为其结构特点,导致其能量利用率低,射速慢,箭速也慢,射程还近,可谓是毛病一大堆。 但是,有弊也有利。得益于其特殊的结构,竹四枚打弓搭配上重箭,近距离射击侵彻力强,威力巨大。 对此,明朝优秀将领、军事学家戚继光曾在《纪效新书》中予以高度评价:“矢皆重,弓皆劲,发皆不远。不轻发,发必中人,中者必毙,故人畏之。” 仿制竹四枚打弓时,区星还对其进行了升级改进。 主材选用了性能更好的材质自不用说,对于制作过程中使用的粘接剂和粘接工艺,区星进行了改良。 鬼子制作竹四枚打弓时,使用的胶是鹿皮和鱼鳔调制的稠胶,稠胶纯粹只当粘接剂使用。 中国和korea的匠人制作传统弓时,也会使用鱼鳔胶,但是是调成稀胶使用。 用稀胶多次涂刷,使其充分浸透弓臂,可以使鱼鳔胶中丰富的胶原蛋白渗透到弓臂材料中,起到补强强度的作用,这是比鬼子的稠胶粘接法更为先进的工艺,区星果断的选择了使用。 此外,国外的一些制弓大佬还发现,在鱼鳔胶的制备过程中,加入鱼唇,效果会更好。拿来主义,这招区星也学了。 至于不丹竹弓,结构就更为简单了。两截竹片绑在一起,齐活。 (值得一提的是,不丹竹弓的竹青面位于弓腹,竹黄面位于弓背,这与其它竹制传统弓是相反的。) 当然了,制弓之前,竹片需要经过预先碳化处理。不丹的传统工艺是烟熏处理,在区家冲,区星将其升级成了蒸煮碳化。 不丹竹弓的特点和鬼子的和弓相反,搭配轻箭发射时,箭速快,射程远。在世界传统弓大会的射远项目上,不丹竹弓甚至射出过400米远的离谱成绩。 制好弓后,区星带着区氏一族的青壮在鹅形山及其周边地区跋山涉水,猎歼野兽。 发现野鸡、野兔的小目标时,就用不丹竹弓远程发射轻箭狙击。发现鳄鱼,野牛,犀牛等高护甲单位时,就围拢过去用竹四枚打弓抵近重箭射杀。 之所以要这么做,猎获猎物的收益自不必提。通过打猎,清除了大型野兽的威胁,也为后续族人去开荒种地打下了基础。 更为重要的,是通过围猎模拟作战,锻炼区家子弟的战斗技能。 用不丹竹弓远程狙击小动物,可以视作对战时远程压制无甲目标的模拟。用竹四枚打弓抵近猎杀厚皮巨兽,则可视作对围歼装备重甲的敌军精锐的模拟。 随着时间的推移,围猎行动收获了一定数量的动物筋角,种田计划积累的财富也支持区家直接采购更多的动物筋角后,区星带领他的制弓团队开始了第二代更先进弓种的制备。 如果说竹四枚打弓搭配发射的是重箭,那清弓发射的箭矢,称之为标枪也不为过。 清弓,堪称长梢弓登峰造极的代表作,冷兵器时代最后的绝唱。 清弓的弓臂内为竹制或榆木、桦木制的弓胎,面贴牛角或羊角,背贴牛筋或鹿筋,是标准的筋角反曲复合弓,也就是俗称的“角弓”。 清弓在射远、射速方面远不如小弓梢反曲弓,但还是胜过造型奇葩的竹四枚打弓不少。 其弓长梢大,蓄能极高,射击非常稳定,配合粗箭杆,重箭头,长度一米有余的重型箭矢,近距离射击威力足以媲美早期的火绳枪。 历史上,大萌总兵杜松、大西国皇帝张献忠等诸多大萌及农民军将领,就是丧生在鞑子抵近射击的清弓箭下。 可以这么说,雅号“标枪发射器”的清弓,正是同样走长弓巨矢路线的竹四枚打弓的完美升级替代品。 而远射用的不丹竹弓,迭代升级的弓种区星选用的是隔壁思密达的韩弓。 纵观历史,半岛思密达的武德素来费拉不堪,弓手和弓术是其唯一拿得出手的兵种和技艺。 万历年间的抗倭援朝战役中,明军几次指责cx军通敌的证据之一,都是在日军中发现了cx弓手,搞得cx王室不断地为此“辩诬”。 cx弓道,大萌天兵和太君都说好! 与长梢的清弓不同,思密达韩弓作为小弓梢反曲弓的杰出代表,其软而短的弹性弓梢本身也参与形变蓄能,同时重量较轻,会有更高的效率,发射高速轻箭时,箭速极快,射程极远。 在发射高速轻箭这条路子上,思密达还搞出了极端化的产品与配套技艺——片箭。 用竹木制半圆截面的固定器,辅助开弓、瞄准,用以发射长度只有常规箭矢一半长的片箭。 片箭尺寸小重量轻,发射后远比常规箭矢速度快、射程远,并且异常隐蔽。 用于狩猎,可以猎杀警觉性高、速度快的中小型动物。运用到在战场之上,就成了防不胜防的高速暗器,尤其适合在山地和丛林环境下远程狙杀敌人。 (历史上我国和欧洲也有类似片箭的技艺出现。在我国,该技艺被称作筒射之法,《新唐书》中就有记载道: 筒射之箭,长才尺余,剖筒之半,长与常弓所用箭等,留二、三寸不剖。为筈以傅弦,内箭筒中,注箭弦上,筒旁为一小窍,穿小绳系于腕,彀弓即发,豁筒向手,皆疾矢射敌,中者洞贯,所谓筒射也。) 韩弓和清弓虽好,但筋角复合弓费工费料,制作极其麻烦。截止目前,两型竹弓仍是区家冲的主力弓种,韩弓和清弓的装备数量相当有限。 区家冲现有3142户15720口,共有不丹竹弓3500把,竹四枚打弓1000把,韩弓和清弓各150把。 因为区星“角弓不得带离区家冲坞壁”的限制政策,外界甚至都不知道这两型弓种的存在。 倒不是为了技术保密——大汉帝国普遍装备的弓种就有长梢角弓,主要还是出于韬光养晦的考量。 汉代的制弓匠人,对竹制弓胎印象不佳。 汉代制弓匠人的标准指导文献《周礼·考工记》中云:“凡取干之道七:柘为上,檍次之,檿桑次之,橘次之,木瓜次之,荆次之,竹为下。”竹子被视为最次的弓胎用材。 (道理大约类似于“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周礼·考工记》成书之时,我国的经济文化重心在北方,而生长于北方的竹子力学性能不如南方竹子。 等到了明朝,经济文化重心南移之后,南方竹子就登上了当时制弓材料鄙视链的顶端——《天工开物》云:“凡造弓,以竹与牛角为正中干质。东北夷无竹,以柔木为之。”) 族人携带使用竹弓,比较人畜无害,不引人注目。 “吁~少君,承让啦!” 天镜湖畔,区胜勒停白马,兴奋的嚷到。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公昭好本事!”区星由衷的赞叹道,“喏,接着。” 区星从革带上解下玉珏,笑着抛给区胜。 “多谢少君!”区胜双手接过,兴奋的把玩不停。 “吁~” 其余数骑也相继赶到,看着得瑟不已的区胜,众人的眼里满是艳羡。 “龙舟竞渡即将开赛,你们押了哪条船?”区星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 “玉液(号)”/“不曾押!” 张口就来的区康,还未说完,就被区乐疾声打断。 “不曾押,”区乐腆着脸说道,“少君三令五申严禁赌博,吾等又怎会明知故犯呢,嘿嘿~” “然也、然也,是不曾押注。”区康回过神来,连连点头。 然而,在区星的目光逼视之下,老实人区康很快就浑身不自在起来。 “赌的是酒,未曾赌钱。”区康嗫嚅着说道,“没有赌资,算不得赌博。” 空气中充满了尴尬的味道。 “屈原没汨罗之日,人并命舟楫以迎之,至今以为竞渡”——《抱朴子》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十章 罗侯 水光山色两相和,湖面无风镜未磨。 鹅形山西南处,郁郁青山环抱着一泓碧水。因其水面平滑光亮,恰似一张不用磨拭的明镜,俯仰之间,水天不分,故而得名为天镜湖。 往日静谧的天镜湖,今天无比热闹。 五月初五,风和日丽。天镜湖畔,人声鼎沸,观者如堵。 前来观看环湖龙舟竞渡赛的,既有拖家带口的区家冲居民,也有罗、汉昌、益阳、临湘四县鲜衣怒马的纨绔少年和轻裘肥马的富商豪右。 忽然间,咚咚咚鼓声惊雷般三响,喧嚣立止,天地似乎也因此迟滞了一刹。 瞬息之后,咚的一声,十条龙舟的鼓手同时击响船鼓,将安静的世界震响点燃。 天镜湖中,棹影斡波,鼓声劈浪,龙舟争先恐后,有如离弦之箭,又若蛟龙击水。 天镜湖畔,彩旗漫卷,红绸翻飞,喝彩声、助威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勉哉,玉液号!” “牙白白,努力啊!” “咚~咚~咚~,疾~疾~疾~,瓠犀、瓠犀,所向无敌!” …… 天地齐声欢呼,湖水和人群同时沸腾。热烈的气氛,让高台上观赛的区星心潮澎湃,自诩见多识广的他也情不自禁的跃动呐喊着。 不过,由于几大冠名赞助商都是区家族产,作为少族长的区星,只能一碗水端平——他于是“疾~疾~疾~,彩~彩~彩~”的高喊起来。 “蛮子兄!蛮……呜~” 高台下方,一名少年郎一边朝区星跳脚挥手,一边大声疾呼。没等嚷上两句,少年郎就被紧随其后赶来的一名青年捂住了嘴巴。 “嘿~”区星低头看去,不禁哑然失笑,他扭头吩咐道,“阿乐,去请两位寇氏君子到台上来。” “唯。” 很快,少年和青年就在区乐的引导下登上了高台。 甫一登台,青年就拱手高举,朝区星疾行数步,欲要深揖赔罪。见状,区星赶紧上前,把住青年的双臂。 “拱辰,舍弟顽劣,言行无状,多有得罪,敬请见谅。” “哈哈,无妨无妨。”区星笑着将青年人托起,“老少言语,百无禁忌嘛。子渊不必多礼。” 拱辰,是区星在寇氏坞求学时,罗侯寇德赠给他的表字。 区星身前,行礼如仪的青年郎君,正是在区星六年小学生涯中,少数几位给予他青眼的同窗之一——罗侯寇德长子寇褒寇子渊。 寇褒还未应声,一旁的少年倒先嘟囔了起来:“就是。蛮子兄都没急,你急个甚。” 这个顽劣的少年,就是寇德的幼子寇封了。年齿尚幼,还不曾取表字。 寇封与寇褒的巨大差别,高度体现了一个词——矫枉过正。 作为罗侯寇德的长子,寇褒接受了正统严格的儒家教育,熟读四书五经,精通君子六艺,学识出众,品德高尚,是堪称楷模的正直君子。 然而,在东汉末年这样礼崩乐坏的污浊时代,寇褒正直得有些格格不入。寇德一方面时常为长子的优秀骄傲自豪,另一方面,又时常担心他被人欺之以方。 于是乎,在对小儿子的教育上,寇德寻思着应该调整一下才行。 然而,这一调整,就调整过头了。今年八岁,不过入小学的年纪,寇封就已经成长为罗县远近闻名的纨绔恶少了。 “阿弟!” 寇褒回过头来,怒视自己的弟弟,极其严肃认真的开口教育到: “拱辰,文采奕奕,雅气晔晔,时之楷模也。我素敬服,以兄事之,你怎敢如此无礼呢!礼,人之干也。无礼,无以立……” 封建宗法制下,长兄如父。对寇封而言,长兄寇褒动真火,对他还是有足够的威慑力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寇封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旋即俯身,向区星鞠躬致歉。 寇氏兄弟的到来,倒是让区星颇感意外。 从罗县县城出发,沿汨水向西北行约三十里,就是寇氏坞。而屈原潭,就在寇氏坞附近。 出了门,隔壁就是龙舟竞渡的正统发源地。寇氏兄弟不去屈原潭看龙舟,却跑到百里之遥的鹅形山来了,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阿封听人说鹅形山的端午习俗与它处颇为不同,便央求我带他来看个新鲜。” 寇褒给出的答案倒是不出人所料。 寇封贪玩,性子却又怠惰。今天早上起床起得晚了些,等赶到天镜湖时,兄弟俩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观赛位置了。 封公子哪能受这个委屈,于是就有了刚才的小小风波。 不过,对区星而言,兄弟俩来得正好——他正想要找罗侯寇德帮忙。 “子渊,我有一事相求。” “拱辰但讲无妨。” “子渊你知道的,玉华区家与周边郡县,生意往来颇多。其中,就包括武陵、零陵……” 区星把新任县令董义,将区家和武陵、零陵商贾的生意往来当成了三地蛮子的串连,误以为区家欲图谋不轨,在昨天还把自己拘捕扣押的事向寇褒做了简要说明。 身为帝国良民,被误会为篡逆之辈,这自然是大大的不妥啊。 自己于是乎想找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者,作为中间人担保,为县令和区家组个饭局、一起打个猎钓个鱼什么的,以化解县令的误会,让他明白玉华区家的拳拳忠心。 放眼整个罗县,若论地位尊崇、德高望重,舍罗侯其谁呢? 区星想请寇褒帮忙,提前和他的侯爷老爹通个气。不日他将登门拜访,亲自向罗侯请托。 举手之劳,寇褒自无不可,应下不提。一旁的寇封却又凑过来插嘴道: “原来侯爵的地位,竟如此尊崇吗?” “既如此,”说话间,寇封还煞有介事的朝北方拱了拱手,“当今天子,至圣至明。关内侯的爵位,明码标价,值钱五百万,还附赠全套金印紫绶。大兄富可敌国,怎么不干脆给自己买个侯爵算了?” “嘁~”区星不禁笑出了声。 灵帝无道,卖官鬻爵不假,但他毕竟不是彻头彻尾的憨批。 关内侯标价五百万,并不是谁掏出五百万都能买到关内侯的爵位。 而是当你先有了封关内侯的功绩资格后,必须先花五百万贿赂皇帝,然后他才会给你封爵。 皇帝陛下还很贴心的颁布了一系列惠民哦不是惠官政策。例如,品德高尚者,能享受半价优惠——其以德次应选者半之,或三分之一。 寇封不学无术,区星也懒得和他解释。笑都笑了,干脆顺势装个逼吧。 “买爵?未免也太小觑你蛮子哥了。星欲封侯,难道还需要花钱买吗?” “啪~彩!”寇褒抚掌赞叹,“丈夫之志,生当封侯,死当庙食。褒愿与拱辰共勉!” 嚯,不错,还有捧哏。那就继续。 “子渊。封侯非我意,但愿天下平!” 区星捉住寇褒双手,注视着他的眼睛,真挚说道: “当今,天下糜烂,流贼四起,社稷有累卵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这正是我辈丈夫报国之时啊!星所愿者,乃是与子渊携手并进,扶国于危难,救民于水火!” “拱辰!”寇褒热泪盈眶。 “子渊!” 两双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刘封者,本罗侯寇氏之子,长沙刘氏之甥也”——《三国志·蜀书十·刘彭廖李刘魏杨传》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十一章 寇氏 寇褒、寇封两兄弟返程时,区星给他俩塞上了满满一箧笥的小礼物。 有醉仙居本店主厨亲手制作的角黍,红枣馅、莲蓉馅、豆沙馅、鲜肉馅等各色馅料都有。 有瓠犀品牌新研发的配套产品——罐装牙膏。用水煮柳枝,去滓后煎熬成膏,加入青盐、茇葀(薄荷)、鸡舌香(母丁香),然后用青瓷罐收贮。 有花露品牌香水坊的当季香水新品。 一瓶名为仲夏薰风——蒸馏蔷薇花瓣,分离蒸馏液的油相部分得到蔷薇精油(水相部分为蔷薇水,可作为高端调味品),将蔷薇精油,95%的酒精,蒸馏水按体积比1:8:1混合后,用青瓷长颈瓶封装。 (乙醇能和水形成恒沸混合物,用简单蒸馏法最高只能制得95%的酒精。 要制备99.5%的酒精,需要用生石灰或者在分子筛存在的情况下蒸馏。更高纯度的无水乙醇(>99.95%),则要在99.5%的酒精中加入钠丝然后蒸馏。) 一瓶名为绿野仙踪——用饱和石灰水浸泡青橘果皮,一昼夜后,将橘皮取出,用流动的清水冲洗干净,沥干后粉碎,冷压压榨出汁,将汁液过滤后静置,分离上层油相得到青橘精油,将青橘精油,95%的酒精,蒸馏水按体积比1:8:1混合后,用青瓷长颈瓶封装。 若问为什么都用青瓷容器盛装,是因为没有比它更好的选择了——青瓷已经是我大汉陶瓷科技树上最顶尖的技艺了,青瓷之前,只有原始瓷器。 陶瓷烧制工艺,区星也不甚了解。这株科技树只能先放一放,留待将来资金宽裕时,再砸钱请匠人们去研发攀爬。 玻璃器皿,区星手里也没有。 烧制玻璃这株穿越者必攀的科技树,区星自然不会落下。 但遗憾的是,在烧制玻璃的前置技术——高温窑炉的制备上,截止中平四年五月,区星的团队还没有取得关键性的进展。 对寇氏兄弟,区星称得上礼遇有加。 究其原因,主要有三方面。 其一,自然是因为区星与寇褒私交甚笃;其二,是因为区星想要在未来的猛将兄寇封那刷好感度;其三,也是因为寇氏一族与玉华区家之间商业往来密切。 寇氏一族现在是玉华区家最大的商业伙伴。 在寇氏私学读小学时,不自量力的区星妄图靠读书实现阶级跨越。那时候,寇氏族人大多冷眼相待。 当区星放弃不切实际的谋士流开局路线,转身埋头种田后,寇氏的态度很快有了转变。 寇氏坞在汨水之滨,区氏坞在鹅形山下。两家的坞壁相距百里,两家的田地却只隔着窄窄的一道田埂。 罗县到处都是寇氏的田地。 桓帝时,寇封的祖父尚帝妹益阳长公主,夫凭妇贵,得封罗侯。桓帝曾多次下诏,敕封自己的妹妹妹夫一家田地。 先帝爷的恩宠,加上寇氏族人的栉风沐雨(强取豪夺)的不断开拓,良田万顷对罗县寇氏一族而言接近于客观陈述。 先帝爷在位之时,寇氏一族所有的田地就占到了罗县总耕地面积的一小半。 到今上临朝后的熹平年间,将罗县东境析出另置汉昌县后,寇氏所有的田地甚至占到了罗县总耕地的一多半。 隔着一条窄窄的田埂,看着对面区家的蛮子使用各种造型新奇的农具、开挖沟渠架设水车、播撒被称作肥料的不明黑色粗颗粒时,寇氏的农夫还只是觉得新奇有趣。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隔壁的水稻长势与田埂这边自家的水稻相比较,实在是茁壮的不像话。 收获的季节到了,见证奇迹的时刻也到了。不过一埂之隔,隔壁蛮子的亩产竟是自家的两倍以上! (汉代水稻平均亩产(今市亩,非汉制亩)约60公斤,高产田可以达到90公斤。今天的杂交水稻,亩产可以达到1000+公斤。生产力的发展进步可见一般。) 亩产能翻番,谁见了不眼热? 顾虑到隔壁的蛮子比较蛮横不讲道理,不久前还曾聚众造反过。这一次,寇氏没有再强取豪夺。 中平二年,寇氏实验性的向区家采购了少量新式农具、成品农家肥,应用于自家稻田。 当年秋收,寇氏的试验田虽然未能实现亩产翻番,但增长幅度也颇为喜人。 于是乎,中平三年,寇氏开始仿制蛮制农具,并向区家追加了大批量的肥料订单。 这个过程中,出乎寇氏族人意料的是,不讲理的蛮子竟出奇的好说话。 他们非但不计较自家仿制农具的举动,少族长粪公子还亲自造访寇氏坞,表示区家不仅可以以优惠价批发肥料,还可以向寇氏转移肥料生产技术。 将心比心,罗侯寇德投桃报李。他宣布,当年秋收之时,寇氏的新粮优先由区家玉液坊采买,如有剩余,再向粮商发售。 本着一起发财的朴素愿望,寇区两家的合作关系迅速升温。 就这样,作为罗县头号地主,寇氏成为了玉液坊的首席原材料供应商;作为荆南第一酒坊,玉液坊成为了寇氏粮食的最大采买商。 五月初六,寇褒就遣人递来了口信,罗侯寇德本月都会在寇氏坞内,区星随时可以前去拜访。 话虽如此,区星又怎么能让一位侯爷久等呢。 他于是委托信使告知寇褒,自己将在明日前往寇氏坞,求见罗侯。 “夫田种者,一亩十斛,谓之良田,此天下之通称也”——《养生论》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十二章 请托 “玉华区星,求见罗侯。烦请通传名刺,有劳。” 寇氏坞门前,区星微揖一礼,将汉末版的名片——竹制名刺双手递给门人。 汉末的名刺,也就是秦朝、汉初时期的谒,是当时人们交际拜访时不可缺少的重要工具。 区星刚刚递上的名刺,按当时“书姓名于上,作再拜起居,字皆达其体,使书尽边,徐引笔书之如画,长书中央一行而下”的格式要求,在竹片上竖直书有“弟子区星再拜,问起居,字拱辰。” 和当时常见的名刺不同,区星的名刺上,藏有小小的玄机(心机)。 寻常的名刺,形制就是一枚未穿皮带的竹简或者木简。区星则将竹片蒸煮碳化,然后上油打磨抛光,竹片的质感类似于后世的文玩玉竹。 汉末的名刺,上书字体一般为隶书。而区星手书的,则是后世那个区星在字帖和书法培训班上练就的正楷——田英章的欧楷。 田英章老师的楷书,尤其是毛笔字楷书,在后世颇有争议,诸如拘谨古板、磨灭灵性之类的批评声层见叠出。 但是,当田楷出现在汉末,那就是真正的降维打击。什么叫点画劲挺,笔力凝聚,法度森严啊?请看区拱辰的楷模之字吧! 不多时,寇氏宗子寇褒亲自迎了出来。 “拱辰,速速请进。” 如果将区星“开创”的书法字体称之为区体的话,普天之下,论区体的书写,他最多只能排到第二。 第一当属寇褒寇子渊。 楷书是由隶书发展演变而成,要说区星的书法水平卓越,不过是占了时代的便宜。 于书法一途,区星的天赋平平无奇。再加上中平元年以来,开启种田计划后的他,除了文书往来,很少提笔练字。 这四年来,区星的楷书水平不进反退,反倒被勤练不辍的后学者寇褒落下一截了。 肉眼可见的差距,至少是寇褒他老爹、罗侯寇德肉眼能分辨出的程度。 扫了一眼案几上并排放列的数枚名刺,罗侯寇德严肃的开口说道: “名刺变得更精美了,名刺上的字却变差了。拱辰,难道坊间流传的、你现在一心种地,不再读书的传闻是真的吗?” 哦豁,成功学大师说的果然是真的——领导批评你,那是重视你的表现。在过去六年小学生涯中,从未留意过自己的罗侯寇德,现在居然关心起自己的学业来了。 长者教,需重视,区星赶紧俯身,稽首正拜以对。 该说不说,得亏是穿越到了汉末,区星行起跪拜礼来毫无心理障碍——大家都是跪坐,你跪我也跪,并无羞辱感。 若是穿越到我大萌或者带清,光是跪拜礼这一项,就能把他膈应个七荤八素。 缓速起身,挺直正坐后,区星开始狡辩。 “君侯容禀,读书学习,星一日不曾忘。不过,花在田地间的时间,可能确实会更多些。” “哦?”寇德眉头微蹙,“拱辰欲学子迟乎?” “然也。”区星郑重点头,“星愿学子迟,精益稼圃之道。”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当今,流贼四起,天下糜烂。氓首从贼,盖因饥寒所致。星,欲精稼圃,以绝饿馑、以达小康、以近大同。” 语毕,区星顿首再拜。 “啪~善!”寇德抚掌赞叹,“有这样志向的人,只会是国家的忠臣啊,又怎么会是篡逆之辈呢。我当替拱辰向县令分说。” “多谢君侯!”区星稽首再拜,高兴不已。 计划通!本次寇氏坞之行目标达成。 “不过。” 区星抬起头时,寇德仍是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只是田圃丰产,并不能使天下安定。” “上好礼,则people莫敢不敬;上好义,则people莫敢不服;上好信,则people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稼圃之事,小技也;礼仪教化,方为大道。耕田种地之事,自有佃农为之。拱辰,你还是应该多花些时间在读书学习上。” “唯,谨遵君侯教诲!”区星稽首再拜,“星定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管子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若使天下之田,其亩产皆如罗县田,皆倍罗县田,皆数倍罗县田,使天下之民,皆足衣食,皆实仓廪,则礼仪教化易也。” “礼仪教化,庙堂之上,子渊或可为之;肥地丰产,田圃之中,星请试之。” 说罢,区星稽首#长拜。 “欸~”寇德轻叹了一声,然后言道,“你既然有这样的志向,我又怎么会不支持你呢?快起来罢。” 当区星起身正坐后,寇德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去岁,寇氏族田一亩均收稻谷三石,这已经是前所未有过的丰产了。” 说着说着,寇德探身虚前席,半信半疑的问道:“竟还有方法,能使倍之,能使数倍之?” 好了,罗侯也开始问稼了。 一开始嘴上说着不要,听得能使亩产翻番、翻几番后,贵族大地主先生的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往前探了。 区星简要的将选育高产品种、改进耕作技术对耕田亩产可能带来的提升作了简要说明。 并对近期的增产工作作了汇报。 一是今年年初,他重金求buy的两季稻的稻种,桂阳商人郭石给带来了。据郭石所说,该稻种在南海郡和交趾郡都有种植,当地农夫一岁再种,可夏秋双熟。 区星买来稻种后,已经在今年二月播种、于三月插秧试种了约50亩地。目前来看,试验田的水稻长势良好。 二是他从稻稻轮作得到灵感,决定实验麦稻轮作。去年九月,实验性的播种了100亩的冬小麦,现在麦子已经接近成熟,马上就可以进行收割。 现在,麦稻轮作试验田的秧田稻种已经播种完毕,小麦收割完后,马上可以衔接水稻的插秧种植。 不过,这条增产路线,也存在一些隐忧。 “或云,荆南植麦,易染虫疫。”区星向寇德说道。 目前来看,通过麦稻轮作实现一年两熟,在罗县是完全可行的。但是,大面积推广仍需慎重。 其三是去年已经验证过可行性,将于今年开始大规模推广应用的再生稻技术。 单季稻成熟之后,只割下稻株的上2/3的部位,收取稻穗,留下下面的1/3植株和根系,施肥和培育,促使基节上的侧芽萌发分蘗,萌发的再生蘖经20~30天即可抽穗,两个月左右成熟。 再生季的亩产,可以达到头季的50%。原来一亩岁收三石稻谷的田地,运用再生稻技术,岁收可以达到四石半。 “回去以后,我就将再生稻的技术要点整理成册,送来寇氏坞。今岁秋收之时,我也会亲自带队,指导寇氏的佃农培育再生稻。” “急着回去什么?”寇德嗔怒着说道,“且留下来,用过飱食再回。” “唯。”区星顿首再拜。 谒,诣也。诣,告也,书其姓名于上,以告所至诣者也——《释名·释书契》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十三章 水稻 身为穿越者,区星是懂水稻种植的。 红旗下长大的那个区星,是在湘北的乡下老家长大,并度过中小学时期的。 那时候的区星,还曾亲身经历过湘北地区水稻种植与收割技术的两次变革。 一个是莳秧的方法由插秧变为抛秧。 抛秧是指钵体育苗盘育出根部带有营养土块的、相互易于分散的水稻秧苗,然后将秧苗连同营养土一起均匀撒抛在空中,使其根部随重力落入田间定植的一种栽培法。 抛秧稻采用塑料软盘育苗,整地方便,抛秧容易。与插秧稻相比,抛秧稻每公顷可省工约22.5~37..5个,工效提高5~8倍。这样就缩短了栽秧时间,抢住了插秧季节。 抛秧还有利于稳产、高产。相较于插秧,抛秧栽培水稻,可缩短返青期,促早生快发,使低位分蘖增多,提早成熟,有利于高产、稳产。 不仅如此,插秧栽培的秧田与本田比一般为1∶6~8,而抛秧可达到1∶30~50,且秧苗成秧率高。抛秧能有效的省稻种、专用秧田,也就节约了稻种成本,育秧肥料成本,秧田地膜、拱架等成本。 插秧技术的诸多优越性里,最关键的还是省工。 90年代末21世纪初,正逢打工热潮。那时候,很多农民兄弟是一边进城打工,一边兼顾种地的。 所以,当国家农业部农技推广总站牵头,在农村推广水稻抛秧时,这种大幅省工、不耽误事的新技术得到了农民工兄弟的热烈欢迎。 在区星的印象里,湘北的水稻莳秧由插秧变为抛秧,就像是突变完成的一般。 前一年自己家也好、隔壁叔叔伯伯家也好,都还在插秧种稻,到第二年,大家就不约而同的用上了塑料秧盘,开始抛秧种稻了。 另一个则是收割机收割取代镰刀收割。 区星小的时候,村里收割稻谷时,还是人力用镰刀收割。把稻穗割下来,抗到地头用扮桶(柴油动力打谷机)脱粒,然后再运到禾场晾晒。 稻谷晒干以后,还要用鼓风机(旋转式扬谷扇车)清除谷物中的颖壳、灰糠及瘪粒。 忘了是小学几年级了,反正不是学前班时期,有河南口音的大哥用农用车拉了一台日本久保田牌的履带式谷物收割机到村里来,推广机械化收割。 收割机第一次下地收割时,全村人都跑过来了,大家好奇的围观这个日本鬼子的新奇玩意。 到后来,开始有国产的柳林牌收割机出现,然后是隔壁长沙别的中联农机。 区星读初中时,隔壁叔叔家还买了一台康麦因牌联合收割机,可以自动装袋,先进得很。 双抢(抢收早稻抢种晚稻)时间窗口紧,抢收抢种任务重,小时候的区星,作为小半个劳动力,是确确实实下地干过活的。 后来,喜欢上穿越小说的他,还特意去翻阅过于穿越后有用的相关文献,其中就包括有水稻丰产的相关技术论文。 实操经验结合理论知识,区星确实是懂水稻种植的。 可是,身为穿越者,区星似乎却不太懂造反。 区星小的时候,农村的中小学校是会放双抢假的。 等到他读初中时,因为抛秧、收割机的普及大大节省了工时,学校便不再放双抢假了,甚至农民工兄弟都不再需要赶回来双抢。 新技术的应用,解放了生产力。 但区星穿越到汉末后,却没办法将这些新技术平移过去。 区星穿越来之初,区家冲农民种植水稻还处在火耕水耨的原始阶段,还是他开启种田计划后,才第一次将精耕细作的概念植入父老乡亲们的心中。 (这一时期,中国北方已经出现了耕地、插秧、收割等操作技术。) 过去,区家冲的农民种植水稻,以火烧草,不用牛耕;直接播种,不用插秧;以水淹草,不用中耕,更不施肥。 是穿越者区星手把手的教会了大家耕地整地、浸种催芽、育秧插秧、灌溉施肥等先进的水稻种植技术。 但问题也就来了。 过去,大家还是长沙蛮的时候,火耕水耨,把稻种一撒然后靠天吃饭,农闲时间还是相当多的。 天才的少君诞生了,他带来了先进的水稻种植技术。 耕地整地、浸种催芽、育秧插秧、灌溉施肥,精耕细作确实极大的提高了农业生产力,让区家冲的水稻亩产有了跨越式的增长。 但是,精耕细作也使得人们和田地牢牢的黏在了一起,农闲时间大幅缩水。 再生稻技术,两稻轮作、麦稻轮作技术引入后,农闲时间就更短了,区氏的族人们,现在一年到头都在地里忙。 用抛秧节约种植时的工时,用收割机节约收割时的工时?区星恐怕是见不到了。 插秧时要用到的聚氯乙烯秧盘,区星活个五百岁也许能捣鼓出来。现在的这具身躯,这辈子肯定是没指望的。 收割机?那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区星想要搞一支脱产的专职族兵,为举大事做准备的计划就此搁浅了——族人们都辛苦而幸福的忙着种田呢。 抛却这几年诞生的新生儿不谈,区氏的族人们,都是饿怕了的苦命人,还曾经因为活不下去了起来造反过。 有田不种,脱产当兵,这样不好吧? 好在,不幸中的万幸,种田计划让族人们能够吃饱。吃饱了,人就有体力,农闲时组织的民兵训练多少能上那么一点强度。 区家冲现在全员农民,也全员民兵。进取完全无力,自保勉强有余。 先办个私学,让区氏一族的年轻人脱产上学。后续再从脱产的学生中,遴选出合适的人,脱产专职当兵吧。 区星决定曲线造反。 “五月可别稻及蓝”——《四民月令》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十四章 名声 发生在中平四年五月初七的,区星的这一趟寇氏坞之行,内容很是丰富。 见到了前天刚见过的知己好友,得到了德高望重的长者的谆谆教导。 长者教诲里卓绝的智慧,给予了区星顿悟的灵感,他于是当场创作(抄袭)了一首脍炙人口的小诗。 《稻畦行》 中平四年,余尝问稼于罗侯,获教蒙益,憬然有悟,遂作此篇。 罗县汨水南,万顷平若案。 五月青稻多,千畦碧泉乱。 插秧适云已,引溜加溉灌。 更仆往方塘,决渠当断岸。 公私各地著,浸润无天旱。 主守问家臣,分明见溪伴。 芊芊炯翠羽,剡剡生银汉。 鸥鸟镜里来,湖山云边看。 秋菰成黑米,精凿传白粲。 玉粒足晨炊,红鲜任霞散。 终然添旅食,作苦期壮观。 遗穗及众多,我仓戒滋蔓。 因为感念君侯指点教诲之德,所以作诗铭记,只不过是区星为拍寇德马屁瞎编的。 区星抄诗,主要是乐趣使然,图个开心。都成为穿越者了,如果不兼#职当个文抄公,总觉得少了些味道。 当然了,如果这个马屁给寇德拍舒坦了,让他能在士人、贵族圈子里展示推广一二,那就再好不过了。 在寇家手书的原稿,自然是要赠给罗侯当面。回区家冲后,区星还会抓紧时间抄写复刻多份,裱起来送去醉仙居三店的堂屋和雅间,送去周边交通要道上的亭部,展示宣传。 当然了,除玉华亭外,想在其它的亭部亭舍张贴展示作品,是要花些广告费的。嗯,还需要送酒。 除此以外,区星还准备草拟一份通稿,将罗侯赐教区星答诗编成小故事和童谣,再雇请市井闲人、儿童在罗、汉昌、益阳和临湘大肆传播。 广泛传播,求的就是一个好名声。 虽然区星已经改走种田流、放弃了谋士流路线,但对区星、对区家冲而言,现阶段仍有着迫切的扬名需求。 不够好的名声,已经对现阶段区家冲的发展形成了极大的制约。 自延熹三年,大精夫区震率长沙蛮余部投降,接受官府的编户齐民以来,出于某种政治正确的考量——也许是为了安抚蛮民,展示官府一视同仁的态度,大汉朝廷已经在官方层面禁绝了“长沙蛮”这一称呼。 (《后汉书·冯绲传》中,“时长沙蛮寇益阳,屯聚积久,至延熹五年,众转盛”的记载,经多方考证,其中“延熹五年”之“五”应为“三”之误。) 投降了,编户齐民了,大家就是我大汉的良民啦。 真实历史上,无论是中平四年的区星起事,还是后续长沙蛮后裔不曾止息、规模不一的大小暴动,官府都不曾使用过“长沙蛮”这一称呼。 官方文书里,用的字眼是“长沙贼”、“长沙山贼”或“长沙山寇”。 例如,《三国志·吴书·孙破虏讨逆传第一》中对中平四年间区星起事的记载,就写为“长沙贼区星自称将军,众万馀人攻围城邑。” 蛮乱,哪来的蛮乱?都是人民内部矛盾! 但是,官府的政治正确,不等于民间的舆论氛围。 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不是官府不再称呼“长沙蛮”就能扭转的。在长沙郡的士民的眼中,区家就是蛮子,区家冲就是贼窝。 当年长沙蛮造反的时候,杀死杀伤那么多人,难道投降了,仇恨就会消失吗? 区星创建区家冲私学时,根本就招不到夫子。 那时候,区家冲还很穷,区星也开不出高薪。但后来,诸多改革措施让区家冲逐渐富起来后,区星高薪求聘,还是招不到夫子。 贼窝的凶名在外,读书人都不愿意来区家冲、也不敢来。 后来,区星办酒坊,又招不到酿酒师傅。 将低度酒蒸馏提纯为高度酒,这是化工人区星的基本功。但他并不怎么懂酿酒,区氏族人也不怎么懂——蛮子们过去饭都吃不饱,又哪来的余粮给他们酿酒呢。 不止是缺这些相对高端的人才,区家冲现在还急缺耕地种田的基本劳动力。 东汉末年,大汉各处普遍都是地广人稀,区家冲也不例外。 对区家冲而言,过去粗放式的耕作方式,地广人稀并不是问题。但是,区星交会族人们精耕细作后,地广人稀就很成问题了。 水稻种植是典型的劳动密集型农业产业,精耕细作,一个劳动力照顾10亩地已经接近极限了。然而,区家冲现在户均田地约有50亩,需要全家上阵累死累活的种。 对于这种情况,区氏族人并没有怨言——他们非常的开心。能吃饱饭,怎么会不开心呢?比起饿来,累算什么? 但区星却谈不上多开心。 他想要抽调人员脱产,充当专职族兵,为举大事做准备的计划被他自己发起的农业改革搅黄了。 黄巾起义后,荆南一直相对安宁,未受大的影响。区星一度产生过引进黄巾流民的念头,但最终并未实施。 原因有三。 一是因为区星对黄巾流民不放心。黄巾流民是苦命人不假,可是,杀过人甚至吃过人的苦命人,又是另一种概念的存在了。区星有些担心,黄巾流民,会难以管理。 二是因为区星担心官府对他不放心。荆蛮后裔,吸收黄巾余孽,搞反贼大联欢?这不是想谋逆是想干嘛?瓜田李下,区星不想引火烧身。 三是因为区家冲的制度建设,区星还没有整明白。得益于马原毛概等课程睡大觉的好习惯,区星的人文社科知识相当浅薄。 黄巾流民引入后,先不管官府给与他们什么身份。在区家冲内部,是视为奴隶,还是雇佣为长工佃农,又或是给平等的族人待遇呢?区星捉摸不定。 不仅是谋士流路线走不通,区星现在还觉得,自己该招募谋士辅佐了。 于是又回到了区家冲缺人但是名声太臭招不到人的矛盾上来。 区家冲缺人的问题很严重,光靠族人们努力造人、努力培养根本行不通。为了当下和长远的发展,人才引进计划势在必行。 于是乎,中平三年,区家冲大外宣工程正式启动,区星亲任组长带队。搭起梧桐木,引得凤凰来。先把区家冲的名声弄好再说。 将《稻畦行》一诗抄写二十遍后,区星活动了下筋骨,继续执笔。 罗侯已经答应,在本月末下月初,具体时间看县令董义方便之时,邀请县令和区星到寇氏坞赴宴,为两方化解误会。 宴席上,区星将会邀请县令在休沐之日,围猎消遣。 时间紧迫,区星要赶紧拿出具体的行动方案来。 文中《稻畦行》一诗,原诗为杜甫诗作《行官张望补稻畦水归》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十五章 猎场 都是打猎,农夫打猎,和王公贵族打猎,大有不同。 汉末时期,农夫打猎,主要还是为了保护农业生产。 因为当时普遍地广人稀,鸟兽尚多。野猪会为害庄稼,猎食动物可能会伤及家禽家畜、甚至妇幼老人。 打猎,是对农夫生命财产的一种预防性保护措施。同时,打猎的猎获也是重要的肉食补充。 对于农夫而言,打猎是事关生存生活的重要生产手段。 而王公贵族们打猎,是为了娱乐消遣,重要的是要玩得开心。 为了让董爷玩得开心,区星首先要做的工作,就是猎场的选址。 荆有云梦,犀兕麋鹿满之。云梦大泽正是打猎的好去处。 先秦时期,洞庭湖是洞庭湖,云梦泽是云梦泽。 洞庭湖属扬子准地台江南地轴上的断陷盆地,形成于燕山运动,延续至喜马拉雅运动。 在板块运动的作用下,洞庭湖区域存在过4次以上凹陷成湖、凸起成陆的演化过程,相应拗陷盆地解#体,形成断拗盆地。 发展到全新世后期,整个湖盆为河网交错的洞庭平原,当时在君山西南侧有一方圆130平方公里的小湖。 先秦时期,先人将君山称之为洞庭山,洞庭山下的小湖也就因山得名为洞庭湖。 同样是先秦时期,据《左传》、《国语》和《子虚赋》记载,楚国当时有一名为“云梦”的楚王狩猎区。 云梦地域相当广阔,东部在今武汉以东的大别山麓和幕阜山麓至长江江岸一带,西部在今宜昌、宜都一线以东,包括江南的松滋、公安县一带,北面大致到随州市、钟祥、京山一带、南面以大江为缘。 云梦地域中有山林、川泽等各种地理形态,并有一名为“云梦泽”的湖泊。“云梦泽”因“云梦”而得名,二者并非指同一概念。 春秋时期云梦泽的主体位于今荆州市以东、江汉之间,南部以长江为界,与地处江南的洞庭湖无关。 后来,随着汉水和长江所带来的泥沙填充,原始地貌开始改变。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下,云梦泽整体东移、南移,后与洞庭湖相交#合并,演变为广阔的平原─湖沼地貌景观。 在中平四年,出罗县县城,向北行约60里,就到了云梦大泽。 这时候的云梦大泽区域,水里游的有鼋鼍江豚,地上跑的有犀兕麋鹿,天上飞的有黑鹳白鹭,万物芳华,实在是罗县左近打猎游玩的不二之选。 但是,要在广袤的云梦大泽挑选出一块合适的猎场,还是要费上一些功夫的。 云梦大泽畔的草地,远看是草地,近看也是草地,踩上去以后,就不一定是草地了——也有可能是沼泽。 五月十日,诚心想邀请县令围猎,并不是想要谋杀县令的区星,带着区家冲的马队出发前往云梦大泽畔,开始探路、标记沼泽、圈定适合纵马驰骋的猎场。 区家冲现有大小马匹共406匹,其中,绝大多数是在最近两年才购入的。这些马匹中,肩高在五尺九寸以上,满足大汉军马最低肩高要求的,仅有108匹。 合格的军马有108匹,合格的骑兵却连36名都不到。 区氏富起来,也就是最近三四年的事。过去的区氏一族,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像少族长区星一样能从小骑马的族人,少之又少。 这两年来,区氏一直在不断购入马匹,壮大马队规模。但是,因为人马磨合时间太短,族人们大都只能借用马匹快速机动,然后再下马张弓。 虽然整个区氏一族,不论妇幼老少,人人皆能张弓射箭。但是,算上区星,全族能够熟练骑射的,还不到20人。 区星的骑射技能也只不过稀松平常,大抵是在静立的马背上可以射中移动靶,在奔马上可以射中固定靶的水准,谈不上有多高超。 不过,若是下得马来,论步射的话,区星可以称得上罗县无双。 于射箭一道,区星可谓天赋卓绝。 穿越之前,还是小孩子的区星,用玩具弓打前端带吸盘的塑料箭时,就能在极限射程抛射命中靶心。 可惜的是,在当时的湘北乡下,无论是区星自己还是区星的爷爷奶奶,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难得的天赋。 区星的射箭天赋再度展现,还要到他去宁市读大学时。 大一入学时,学校的射箭社团招新,招新的社团前辈就跟传销分子一样,一见到新生就发传单,夸赞他骨骼惊奇、定是箭术天才。 区星稀里糊涂的,就被一位漂亮学姐拽到了体育馆,填了入社申请表。 随后的初体验环节,区星张弓,用门外汉常用的捏箭法搭箭,一箭正中10米外的靶子靶心。 招新的学姐目瞪口呆。 “你戴上这个。”看到这一幕的社团社长走了过来,解下自己的三指护指递给看着学姐傻乐的区星,“像这样拉弦。” 社长亲自教学,社团的吃瓜群众都围了过来。在众人的围观中,刚刚学会三指拉弦(地中海式射箭法)的区星,举起社长递过来的竞技反曲弓,张弓搭箭,一箭正中30米靶。 在一片惊叹声中,区星开始了自己的开挂之旅。 大三下学期的暑假,练习时长两年年半的射箭新人区星,就曾代表宁市参加了苏省的省运会射箭男子团体项目。 虽然宁市代表队整体拉胯,但区星还是凭借个人的优异表现入选了苏省的省集训队。 然而,不等区星去到更高的舞台展现射术。大四下学期结束,研一上学期还未开始的那个暑假,区星莫名其妙的穿越了。 东汉末年,因为儒家对射礼的规范要求,也因为骑射对于稳定搭箭的需求,大汉帝国普遍流行的拉弦方式是拇指勾弦(蒙古式射箭法)。这一世的区星,学习使用的拉弦方式也改为了拇指勾弦。 虽然前一世的竞技反曲三指射法经验不能直接应用,但天赋就是天赋,区星学起传统弓拇指射法来,依旧如有神助。 在寇氏坞读小学时,君子六艺中的射艺一项,同窗们从来只争第二,因为第一永远都是区星。 比较可惜的是,两世为人,区星都未能将射箭的天赋充分开发。 汉末的区星,也没有分配太多的时间给到射箭练习上——想举大事,多的是比射箭更重要的事。 “少君,云梦大泽到了。” “吁~止步。勘探选址,非一日之功。择一处干燥之地,扎营。” “于楚,则西方通渠汉水云梦之野”——《史记·河渠书》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十六章 麋鹿 识别标记沼泽区域,倒也不是要纯靠人力马力地毯式排查,也有取巧的手段可用。 比如区星他们现在正在做的——缀在麋鹿群后面。 作为一种大型食草动物,麋鹿的成年雄性个体体长可以达到2米,肩高可以达到1.4米,体重可达250千克。 麋鹿群畅行无阻之处,人马也就可以通过;如果一处地方,麋鹿通过时会陷进去,人和马肯定也会陷进去。 但麋鹿群步履蹒跚、艰难跋涉通行之处,人或马大概率还是会陷进去。 因为麋鹿的主蹄宽大能分开,多肉,并且两个主蹄之间有皮腱膜相连,其接地压强小,沼泽环境通行能力要强于人或马。 “少君。”区康小声的问道,“麋是如何辨识人都辨识不了的沮泽之所的呢?难道麋要比人更聪慧吗?” “啊~” 区康的问题,将正在走神、琢磨何时才能将望远镜这个侦查神器捣鼓出来的区星思绪拽了回来。 “麋为何能辨识沮泽,我并不清楚。不过,我猜测,也许是因为麋的双目比起人来更加明亮,又或是鼻子更加灵敏吧。” “定是如此。”一旁的区乐小声附和道,“麋怎会比人更聪慧呢?少君带着大家缀行麋群之后,这种思量,才叫做聪慧嘛。” “原来如此。”区康若有所思。 对区康、区乐这对长期跟随自己的哼哈二将,对所有区氏私学的学生,区星都有极大的耐心,总愿意多多指点他们。这些少年人,都是区星的基本盘。 区星环顾四周,和族人们一一对视颔首后,轻声说道: “荀子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无论麋辨识沮泽,凭借的是智慧、明目或是灵敏的鼻子。能假麋之能,为我所用,这就是善假于物的君子之行啊。二三子,当记而思之。” “唯。”众人齐齐俯首,低声应命。 “人若陷于沮泽而殁,亲友奠之;麋若陷于沮泽而殁,又有谁去祭奠呢?” 区星继续教导他们。 “麋群中,或许也会有辨识不了沮泽而陷入其中的个体,但是这样个体,陷入沮泽后就已经丧命了,无法被人看到。所以在人看来,麋都有辨识沮泽之能。这就是幸存者偏差,二三子,当记而思之。” “唯。” “少君!”区乐压低声音,但难掩兴奋的低声嚷道,“右前方,右前方的远处,有一头麋陷入沮泽坑里了。少君真是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区星使劲眯了眯眼睛,朝区乐手指的方向看去,但仍看得不太真切。 这些年来,他经常挑灯夜读写字。油灯不够明亮,区星的视力多少有些受到影响,他猜测自己已经有轻度的近视了。 区星眼泪都眯出来了,仍旧没看出个所以然。他索性闭目养神,放弃治疗。 “善。”区星轻声说道,“等麋群走远些,我们就过去,将这处沮泽坑标记清楚。至于陷入沮泽的麋鹿,先射杀了,再拖回营地——晚上,我们烤着吃!” “万岁!”众人低声欢呼起来。 这次跟随区星外出,执行猎场选址作业的区家族人,共32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一头麋鹿,足够所有人饱餐一顿了。 区星用小腿轻轻地挤压马肚子,双手略微松缰,驱动座下马匹缓速前进。 “走吧,沿着麋群的蹄印,过去瞧瞧。” “唯。”一众人马紧随其后。 “白麋,是白麋!”区星身侧,区乐再度兴奋嚷道,“少君,陷入沮泽坑里的,是头白麋啊!” 听得此言,众人纷纷朝沮泽坑方向仔细看去。 “真是白麋!”/“是白麋没错!”/“天赐祥瑞啊!” 区星揉了揉眼睛,看得还是不太真切。但他能感觉到,大家都躁动了起来,前进速度在不由自主的加快,空气里充斥着兴奋的味道。 “都冷静,控制马速,缓步前进!”区星低声呵斥到。 “唯。” 打马走到沮泽坑前约五十步的距离,区星终于看清了,陷入坑中的确实是一头白麋。 一头脖子以上纯白无瑕,躯干部位挂着一层泥浆,四肢已经陷入沮泽里动弹不得的白麋。 估计在陷入这个沮泽坑前,这头倒霉的白麋还曾陷入过另外的沮泽中过,所以身上才裹着一层泥浆。 之前的那次失足,白麋凭借努力拯救了自己。不过这一次,恐怕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离白麋越来越近,族人们难掩兴奋,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区星的心里却是毫无波动。 虽然穿越、尤其还是以魂穿这种形式穿越,已经给区星的唯物主义信仰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但是,从小看《人与自然》、听着赵忠祥老师声音长大的区星,却不相信,一头患有白化病的麋鹿个体,能带有怎样怎样的伟力。 “又不是麒麟凤凰。”区星在心里小声嘀咕着。 “子不语怪力乱神。”区星一边扫视众人一边说道,“白麋黑麋,不过都是麋罢了。陷入沮泽坑中,自身难保的白麋,能有什么神力庇佑他人吗?” 说话间,区星已经打马走到白麋身前。他调转马头,正对着陷入沮泽坑中的白麋,俯身,用马鞭指着它说道: “你不乱动,我就让人用竹竿和绳索搭救你上来;你如果乱动,我就一箭射杀你,再拽出沮泽烤了分食。听懂了没有?” 风起了,白麋朝着区星连连点头。 “万岁!” “麋鹿,千百为群,掘食草根,其处成泥”——《博物志》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十七章 射鹭 区星从沮泽坑里救上来的白麋,毫无疑问,是一个大大的祥瑞珍宝。 区星不相信白麋有什么超自然力量,这不要紧。只要别人相信,比如那位县令董君相信,那就足够了。 有了这头白麋,区星的围猎计划又可以大幅优化升级了。 不过,围猎是之后的事。眼下,另有要事。 射鸟。 日落湖边照平沙,风吹芦苇向晚霞。夕阳西下,区星一行人马匿藏在浅滩处的芦苇荡中,敛声息语,守望着不远处的小沙洲,静待白鹭群归巢。 “嘎~嘎~” 像是小鸭子叫的鹭鸣声在天际响起。水天相交处,白鹭群披着霞光飞过来了。 “阿乐?”区星轻声问道。 “一共36只。32只白鹭,4只苍鹭。” 区乐回答完毕,区星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逆光仰望,居然还能准确分辨出远方是白鹭苍鹭,这是何等惊人的视力啊! 回过头来,区星盯着下降中的鹭群小声吩咐道:“不要等鹭群归巢。待鹭群将落未落时,听我鸣镝,二三子一并放箭!” “唯。”众人低声应到。 在区星的围猎计划里,今天跟随他行动的这一队人马,到围猎之日,都是要上场射猎的。 区星此时带着他们猎鹭,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进行实战演习。 围猎之时,青天白日下,鹭群可不会乖乖待在巢中让人射杀。 训练贴近实战,是我军的光荣传统,区星自然要学习一个。 之所以不等鹭群归巢,要增大难度在其飞行时射猎,要的就是最大程度的贴近围猎时的真实情况,磨砺族人们的射艺。 迎着太阳的方向,注视着霞光中的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区星张弓搭箭,前手如推泰山,后手如握虎尾。一拳主定,前后直正,后肘上提,向后匀速拉动弓弦。 目注而心到,手随心动。当黑点在视野中呈现出清晰的白鹭轮廓时,区星的右手已恰好将弓弦拉至耳后。他毫不犹疑,顺势松手撒放。 “啾~”鸣镝尖啸着激射而上。 “咻~”19支羽箭紧随其后。 “驾!”20骑从芦苇荡中冲出。 “20中13!”区乐瞬间完成打击评估,大声通禀。首轮静止状态下的齐射,命中率相当可观! “彩!”奔马之上,区星高声赞叹,旋即命令到,“追击,至日落或鹭尽为止。” “唯!”众骑士打马跟上,齐声应命,豪气冲天。 风劲竹弓鸣,少年猎罗城。湖平鹭飞疾,水浅马蹄轻。 日落月升,回到临时宿营地时,区星小队带回了25只白鹭,3只苍鹭。他们是日落而止、并非鹭尽而止的。 逐射飞鹭,对现阶段的区家儿郎而言,难度还是太高了些。 日落之后,光照条件太差,若再去勘探沮泽或是射猎,那就是取死之道了。 晚上要做的,就是吃顿好的,再睡个好觉,养精蓄锐。明天白天再继续探路,傍晚再继续伏击水鸟。 当然了,眼下先要把今天的猎获处理好。 健儿饥饿射汝吃,拔汝翅翎为箭羽。 活着的白鹭,可以磨砺儿郎们的射艺。死去的白鹭,肉可以用来充饥,初级飞羽和次级飞羽可以用来制作箭羽——次顶级的箭羽,只比旗舰级的雕翎稍逊一筹。 箭矢在发射时,箭矢中端会产生弯曲形变(像鱼一样的摆动),箭羽在这个时候就能增加尾部的摆动阻力,进而中和这种形变产生的摆动,使得箭矢能更快的恢复到一条直线飞行。 对于大磅重箭,普通长度的羽毛没法快速有效的产生摆动阻力,因此在有限的箭长情况下,只好加长箭羽的长度和宽度,用以增加阻力。 不丹竹弓和韩弓的配套轻箭,箭羽用家鹅甚至家鸭的飞羽,勉强也就够了。 但是竹四枚打弓和清弓的配套重箭,箭羽却非得用猛禽或者大型水鸟的飞羽不成。 猛禽可遇不可求,为了保证区家冲的箭矢储备,区星于是乎就将魔爪伸向了云梦大泽的大型涉禽。 若不是要磨砺儿郎们的射艺,区星才不会选用逐射飞鸟这种低效的手段——他早把捕鸟网支起来了。 这些年来,区星坏事做尽,死在他手下(命令下)的黑鹳灰鹤白鹭等大型涉禽不计其数——若按后世的标准,足够将他判个无期徒刑关押至新中国诞生了。 但区星顾不了那么多。 人的生存权是第一位的。大乱将至,尽可能的武装自己和族人,才是身为一族少族长的他优先考虑的事情。 “少君,鹭烤好了。” “善,有劳。” “凡射,前手如推泰山,后手如握虎尾。一拳主定,前后直正;慢开弓,紧放箭”——《纪效新书》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十八章 宴席(上) 中平四年五月二十五日,时隔18天后,区星又一次带着区康、区乐这对哼哈二将,站到了寇氏坞门外。 与前一次相比,这一次的寇氏坞之行,哼哈二将携行的伴手礼更多了。 雉由一对变成了两对。 士以雉为挚者,取其不可诱之以食,慑之以威,必死不可生畜,士行威介,守节死义,不当转移也。 雉鸡是一种难以驯服的动物。无论人怎么引诱或是恐吓,雉宁愿饿死,都不会吃人投喂的食物。 雉鸡宁死不屈,好比高洁之士的品性。区星以雉为礼,象征的是他对罗侯和县令高风亮节的景仰之情。 挚,冬用雉,夏用腒。依礼,区星此次送的是风干过的雉干。 还有上次未曾带的新物件。 “此花露名唤云梦谣,”区星向两位尊长介绍道,“乃是星自云梦大泽中,采万朵芙蕖,亲手制成,萃芙蕖之精华,馥郁芬芳。” “芙蕖,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花之君子者也。谨以此芙蕖花露,敬献尊长,表星敬仰之情。” “善。” 罗侯寇德拔掉青瓷长颈瓶上的软木塞,用手在瓶口轻轻扇动,荷花的清香便轻柔的布满了整个堂屋。 “嗯~果然清幽淡远,沁人心脾,恰可彰映董公的君子之风。”寇德微笑着看向董义和区星,朝二人轻轻颔首,“拱辰,你有心了。” 董义急忙俯身,朝寇德稽首正拜。 适才,董义拔掉瓶塞后,将花露瓶拿至鼻下猛嗅了一下,浓郁的荷花香直冲天灵盖,瞬间就给他戴上了一张痛苦面具。为免失礼,董义直接稽首俯身,以作遮掩。 “不敢。区区斗食小吏,君侯当面,安敢称公。君侯唤吾董义便是。” 罗侯之爵乃是县侯,是大汉帝国最高等级的爵位,受县令一礼自无不可。 于是乎,寇德正坐席上,微笑着受了董义一礼。待董义缓速起身后,寇德才顿首回礼,说道: “千石长吏,一县父母,明廷何其谦也。既如此,请让我托大,称呼明廷一声季颖吧。” 和寇德一番寒暄后,董义又转过身来,朝区星顿首致谢。 “拱辰小友,多谢馈赠。” 唬得区星忙不迭触电般的从席上起身相让,伏于一旁的地上,口称不敢。 寇德组的这个局,倒是颇有些出乎董义的意料。 他二哥董卓董仲颖,外击羌贼,内讨黄巾,战功卓著,也不过得封一个乡侯。而寇德,可是县侯! 地位极尊极贵的县侯,又怎么会跟一个蛮夷之后搅到一起的呢?并且,似乎还有师生之谊。 水#很深啊,董义暂且还没有看透。他只知道,自己的捞钱计划,可能需要调整一下。 董义现在急需搞钱——刚到手的罗县县令一职,花费了他整整1666万钱。 罗县户数逾万。依汉制,万户以上为令,万户以下为长。罗县是大县,行政长官乃是县令,年俸千石。 按照千古一帝今上拟定的规矩,官职官位明码标价,按其年俸的100倍出售。罗县县令一职,价值2000万钱。 董义向负责评定工作的宦官张让行贿1000万钱,给自己定了个“德行昭彰”的评语。 于是,按照皇帝陛下拟定的惠官政策,“其以德次应选者半之,或三分之一”,董义仅向西邸输钱666万钱,就拿到了秩千石的罗县县令一职。 拿到罗县县令一职后,董义旋即拍马上任。但他可不是来为人民服务的。 为了当县令,花了1666万钱。当上县令后,不捞它3个5个1666万钱,这像话吗? 更何况,董义还积极向上、追求进步。他的目光,早就盯上了隔壁临湘城里空缺的长沙太守一职。 因为州郡相党,人情比周的缘故,先帝爷桓帝在位时,拟定了名为“三互法”的官吏籍贯回避制度。 其概要大致为:如甲州人士在乙州为官,乙州人士在丙州为官,则丙州人士对甲、乙、丙三州均需回避。 由于“三互法”所规定的交错回避,致使禁忌过于严密,造成了官吏选用艰难、久缺不补的局面。 长沙郡太守一职,就已经空缺小半年了。 若不是秩比600石的从事中郎,不可直接升迁为秩2000石的郡太守,董义保不齐当时就借钱直接一步到位了。 罗县县令一职,在董义心中,不过是升迁长沙郡太守的跳板罢了。 长沙郡下辖临湘、罗、汉昌、下隽、益阳、醴陵、攸、茶陵、容陵、酃、连道、昭陵、安成等13县和湘南侯国,明显是比罗县要大得多的舞台。 (刘阳县,要到建安十四年(公元209年),才从临湘县析地分设。) 舞台越大,操作空间就越大。 并且,长沙郡太守一职的价位,仅仅是罗县县令的两倍而已。很明显,长沙郡太守一职,性价比更高,是更适合搞钱的职位。 董义现在,只想在罗县快些搞钱,然后快些向张常侍和陛下输钱,好快些升迁,去隔壁临湘城当长沙太守。 左殽右胾,仆役开始上飱食了,董义却毫无胃口。 他本以为,区家是鲜嫩可口的乳猪。现在看来,搞不好是头长有獠牙的山猪。 不好下口啊。 “《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礼记·大学》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十九章 宴席(下) 两世为人,区星身上都带有山猪吃不了细糠的属性。 每每参加正式高端的宴会,他都感觉浑身不自在。还吃不饱! 到了汉末,正式的宴饮对区星而言,更像一场折磨——礼仪规章太多太繁琐了,实在是无福消受。 《礼记·曲礼》云:“凡进食之礼,左殽右胾,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脍炙处外,醯酱处内,葱渿处末,酒浆处右。以脯脩置者,左朐右末。” 宴饮之时,带骨的肉应该放在席前的左侧,切好的大块肉放在席前的右侧;饭食放在靠近人的左侧,羹汤放在靠近人的右侧;细切的和烤熟的肉放在肴胾的外侧,醋和肉酱在内侧,蒸葱放在最里侧,其右边放置酒浆。若是有脯脩干肉,则醯酱的左边放弯曲的、右边放比较直的干肉。 饭食还没摆完,区星已经开始焦躁了。 区星年纪轻轻,无官无职,身上仅有区震老爷子掏钱买的五大夫一爵——在参加宴饮时,他总属于身份较低的那一类人。 这就意味着,饭食按规矩摆放到位后,区星应该手持饭食起身向主人说辞让的话。待主人也起身劝让他,一番客套的流程走完,区星才能落座。 遇见热情好客的主人,譬如说今天宴席的主人罗侯寇德,事情就更麻烦了。 寇德亲自布菜,区星需要拜谢后才能进食。 寇德给区星倒酒,区星需要立即站起来,赶快走到放置酒樽的地方向寇德拜谢。寇德辞让后,区星才可以返回坐席准备饮酒。 寇德举起酒杯,但未饮时,区星也要举起酒杯恭敬的等待,不可以先饮。如果寇德赐酒,区星也不能推辞。 玉液酒一杯接一杯下肚,区星改造世界的决心越来越坚定。 好在,区星的酒量还算不错。他终于没有误事,一番花团锦簇的马屁之后,完成了对县令董义的湖边围猎邀请。 酒喝到位了,事情就好商量了。董义大手一挥,当即决定,就在下一个休沐日,也就是五月二十九日,他将应邀前往云梦大泽射猎。 “猎尽豺狼虎豹,为民除害,护佑罗县一方平安。这正是我微不足道的小小志向啊!”董义如是说到。 “彩!得董公为令,实乃罗县之福,黎庶之幸!”区星双手托住酒杯的双耳,献上马屁,然后将杯中玉液一饮而尽,“举白”相示。 酒酣,席间有乐工鼓瑟吹笙,有舞伎翘袖折腰,倒也赏心悦目。 但紧接着,寇德也开始起舞了。只见他兴致勃勃的起身,走到堂屋中央,跟随着丝竹的节奏回旋舞袖。 一曲舞罢,寇德意犹未尽。但他还是按照礼仪,退回主位坐下,然后邀请董义起舞。 辣眼睛。过一会就轮到区星献舞了。必须跳,要转着圈跳,非跳不可。不跳?那就是蔑视主人,是极大的失礼。 …… “阿康,你的马壮,你来载我。阿乐,你的目力超群,你去前方引路。” 寇氏坞门外,区星朝他的哼哈二将吩咐到。 “唯。”二人俯首应命。 区康正欲搀扶,却见区星已踩着单边马镫,潇洒的翻身上马。区康正愣神间,区星还伸出手来,似要拽他上马。 “少君,您看起来分明没有醉嘛。”区康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何不自己骑行呢?” “怎么,你不乐意?”区星笑着问到。 “我不是,我没有……” “此戏言尔。”区星拍了拍区康,止住他的辩解,“骑马不喝酒,喝酒不骑马。这是规矩。” 今天的哼哈二将,好奇心都很重。刚回答完区康的问题,前头的区乐又回过头来,好奇发问: “少君。自古,刑不上大夫。您有五大夫的爵位,位可比卿,为什么还要用自己制订的规矩来约束自己呢?” “回头,好好看路!”区星轻斥到。 “唯。” “刑不上大夫,是别人的规矩;以身作则,是我的规矩。” “要是整个罗县,整个长沙,甚至整个天下,行的都是少君的规矩,那就好了。” 冷不丁的,老实人区康也拍了个马屁。 “阿康,你的思想很危险啊!要谨言慎行。” “就该如此嘛!《礼记》里的规矩太多太细了,对地位卑下者而言,就像在驯服牛马一样。少君定的规矩,少而务实,拿我们当兄弟对待。” “我们本来就是兄弟。” “要是全天下人,都像兄弟姐妹一样友爱就好了!”区乐的感慨声从前方传来。 “志向很远大嘛,阿乐。路很远哦。” “有少君在,肯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邕自徙归,凡九月焉。将就还路,五原太守王智饯之。酒酣,智起舞属邕,邕不为报。智者,中常侍王甫弟也,素贵娇,惭于宾客,之后邕曰“徒敢轻视我?邕拂衣而去”——《后汉书·蔡邕传》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二十章 射猎(一) 中平四年五月二十九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卯时初刻,天方蒙蒙亮,罗县县城刚刚解除宵禁打开城门。 县城正北大门门外,区星带领的区家冲20骑便已肃立在官道两旁,准备迎接县令董义一行出城射猎。 区星可不想被董义抓住任何诸如失礼不敬的把柄。 出名要趁早,造反可不能趁早。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年头,大汉帝国虽已是病入膏肓、积重难返,但毕竟还没死透,余威犹在。 中平四年二月,荥阳郡黄巾起义。初时,黄巾义军攻打中牟县,斩杀中牟令落皓及主簿潘业,声势颇大。 次月,河南尹何苗率兵镇压,起义宣告失败。 中平四年三月,韩遂反汉,杀北宫伯玉、李文侯及边章,拥兵10万,进围陇西。陇西太守李相如、酒泉太守黄衍亦叛,与之联合。不久,扶风人马腾也拥兵反汉,与韩遂联合,割据凉州。 在朝廷官军的打击下,叛军损失惨重,内部出现分化。初平三年(公元192年)六月,韩遂、马腾率众诣长安,向朝廷投降。韩遂之乱平定。 中平四年八月,故中山太守、渔阳人张纯与其同乡张举起兵反汉。张纯等与乌桓大人丘力居结盟,抄掠蓟县,杀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郡太守刘政、辽东郡太守阳众等。 张举自称天子,张纯自称弥天将军、安定王,二人移书州郡,声言张举将代汉为帝,要求汉帝退位、公卿奉迎张举。 中平五年十一月,朝廷诏骑都尉公孙瓒率兵进讨叛军。公孙瓒与张纯等战于石门,大破之。张纯等丢妻弃子,逾塞而逃,退至柳城,被其部下王政所杀。张纯之乱平定。 中平四年发生的这些大事记,区星略有印象。但历史学得一般的他,对相关细节了解的并不甚清楚。 但是,对于历史上这位与自己同名同姓,有可能是自己曾曾曾……曾祖父的长沙贼区星的光辉事迹,区星知之甚详。 中平四年十月,长沙郡人区星自称将军,聚众万余人,攻打郡县,起兵反汉。 朝廷任命孙坚为长沙太守,进剿区星义军。孙坚至郡,旬月之间就将区星军讨平。 属于是刚出新手村就被史诗级野怪制裁了。 以史为鉴,区星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在中平四年造反,是会被大汉帝国铁拳制裁的。 举大事要慎重,不可操之过急。还是先好好种田,闷声发财壮大自己为妙。 于是乎,今日的湖畔围猎之行,区家秀肌肉归秀肌肉,马屁该拍还是要拍,礼数该有还是得有。 鹅形山距罗县县城约80里。为免失期失礼,寅时初刻,区星就带着区康、区乐等人从区氏坞出发了。 好在仲夏时分,朝露尚还稀薄。人马虽然辛苦,倒是都没有着凉受风。 甫一抵达罗县城门,区星等人就赶紧翻身下马,给马大爷们按摩放松。 待会还要驰骋骑射,很是消耗马力,可不敢太累着大爷们了。 荆南的马,有点贵,特别娇。区星之所以重视董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有关于马。 在区家冲,穿越者区星带来了后世赛马的饲喂方法,大致可以总结为“分槽饲养,固定槽位”、“定时定量,少喂勤添”、“粗料细作,先粗后精”、“先饮后喂,充分饮水”四大原则。 东汉末年,马匹饲养比较简单粗糙,先民们还捣鼓了不少诸如养猴子防马病的玄学方法。总体上,远不如后世的饲养法科学先进。 吃得更好,喝得更好,区家冲饲养的马匹中,有一些长得比它们北方草原老家的亲戚还要健硕。 但是,这样的马少之又少。 罗县,气候潮湿闷热,地理上缺少可供马匹奔驰撒欢的广阔草原。 区家冲饲养的马匹中,大多都出现了水土不服的情况,亚健康率、生病率、死亡率均显著高于它们的老家亲戚。 区家要维持、壮大马队规模,就要持续购入马匹补充损失。 县令董义董季颖的从兄,现在的大汉忠良董卓董仲颖,在羌胡中威望卓著。 如果和董义搞好关系,攀上董卓的大腿,区董合作,与羌胡进行贸易,或许就能部分解决区家冲缺马的问题。 北地草原,水资源匮乏,洗澡是个麻烦事。区家花露牌的香水,在羌胡贵人那应该颇有市场。 羌胡有需求,区家有产品,而董家可以提供渠道。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如果能和羌胡搭上线,后续,区星还可以在鹅形山、洞庭山区域扩大茶叶种植面积,把唐朝时诞生的茶马互市提前应用到东汉末年来。 羌胡肉、奶食品吃得较多,蔬果吃得少。饮茶既能帮他们消食去腻,又可补充人体所需的多种维生素和微量元素。 如果说香水只是少数羌胡贵人的奢侈品,那茶叶,却能发展为羌胡全员的生活必需品,市场极其宽广。 区星不清楚董义的具体想法,但他猜都猜得到,董义很想捞钱。 何必搞那些有的没的呢?董区联手,天下可有;做大做强,共创辉煌嘛! “嗒、嗒、嗒”马蹄声响起,区星等人齐齐俯身。 “明廷晨安。” “马者,兵甲之本,国之大用,安宁则以别尊卑之序,有变则济远近之难”——《后汉书·马援传》 “今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复卒三人。车骑者,天下武备也,故为复卒”——《汉书·食货志》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二十一章 射猎(二) 卯时五刻,晨光熹微。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董义一行11骑出现在罗县北大门处。 (我们熟悉的一刻钟=15分钟,即1时辰=8刻、一昼夜96刻,是在西方钟表和小时制传入并大量应用后,由带清朝廷颁行的时制。 汉代计时制,十二时辰制与百刻制并行,1时辰对应8大刻2小刻,表达起来比较麻烦。 为行文简洁、表达清楚,本文中的时制默认采用12时辰96刻制,而非汉代的百刻制。特此说明,后文不再赘述。) 区星等齐齐俯身,深揖问安:“明廷晨安,诸位长吏晨安。”礼毕,区星带着众人迎向城门,为大佬们牵马坠蹬。 兴许是上次在寇氏坞的业务酒喝得比较到位的缘故,这一次,董义倒没有装逼摆谱。他踩住单边马镫,翻身下马,和牵引马缰的区星点头回礼。 “区公子晨安。” “星惶恐。山野村夫,鄙俚浅陋,安能在明廷和诸位长吏面前妄称公子。诸公直呼区星便是。” 和董义一番寒暄客套后,区星又与罗县的领导班子一一见礼问安。 董义是个妙人。 湖畔游猎,本是地方土豪想要拍马屁奉承他。 董义却灵机一动,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利用别人请客的机会,干脆把罗县的长吏椽属都带上,来一次领导班子团建。 属于是一菜两吃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罗县县衙这一方小天地,现如今,正处于三方势力相爱相杀的动态平衡中。 为首的一方势力,是以董义为首的空降实力派。 该派系包括有千石县令董义——他拥有县内所有政务的最高管理权限,可以辟除或罢免掾史属吏。 二百石县主簿,即县令首席大秘,董平——他参与机要、总领府事。本着有事秘书干的原则,董平今日留守县衙办公。 以及董义的一众亲随——主要是董义过去在西凉军中担任从事中郎时的旧部。目前,他们暂时充任县令的门客、私人幕僚,尚无官无职。 不过,这些人都很追求进步。今日县衙的游猎队伍中,就有3人是董义的旧部亲随。 居中的一方势力,是同为朝廷任命、官阶权力低于县令,但不属于县令属官的佐贰官派。 该派系包括四百石县丞、即常务副县令刘翌——他负责辅佐县令,签署文书,典知仓、狱,可以独立处理有关政务。 这位举孝廉出身,辅佐过前任县令,在前任县令离职、董义未到任期间,代管过罗县大小事务的长吏,已经多次在大小事务上和董义发生龃龉。 四百石县尉、即副县令兼县公安局局长、县人民武装部部长乘任和陶悍——他俩负责巡行县境,追捕盗贼,主管服役的更卒,徭役的征发,有单独的治所官廨以及属吏。 这两位长吏,联刘抗董的态度并不坚定。目前,董义正积极进行对他俩的公关工作。 3位佐贰官,今日都在县衙的游猎队伍中。 奠基的一方势力,则是以掾史属吏为利益代理人的地方豪族派。 该派系包括二百石县功曹兼领少府、即县令助理兼财政局局长寇政——他可代表县令行使职权,指挥县内所辖的游徼、亭长,并兼管县衙的出纳饷粮等财政事务。 比二百石廷掾刘慎——他主管一县的祠祀之事,另外还分部监督县下属乡,类似郡之督邮。 比二百石记室史罗正——他负责记录文书,督催期会。 这3位掾史,今日都在县衙的游猎队伍中。 其余未参加今日游猎的百石、比百石及斗食的掾史属吏,还有户曹、田曹、水曹、将作掾、仓曹、金曹、集曹、法曹、邮书掾、道桥掾、厩啬夫、兵曹、库啬夫、尉曹、贼曹、狱掾史、门候吏、守津吏、市掾、县祭酒、县议曹、学官等诸职共四百余人。 这四百余人里,寇姓约占四成,刘姓约占两成,罗姓约占两成,其余诸姓共占两成。 罗侯寇氏,宗室远支刘氏,故罗子国遗民罗氏这三大豪族,把持了罗县绝大多数的掾史属吏职位,强有力的支配了罗县的乡里社会。 但是,由于县令拥有辟除或罢免掾史属吏的权力,同时,基于东汉末年士人心中普遍的二重君主观念,董义与县衙掾史属吏间,存在实质上的君臣关系。 这就使得空降实力派与地方豪族派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微妙。 …… “明廷请。” “拱辰请。” “不敢。星一介白丁,安敢与明廷争先。” 又是一套三辞三让的流程走完,董义脚跟在马腹一磕,轻抖缰绳,打马出发。 “诸位长吏请。” 罗县诸领导落后董义半个马头,区星又再落后诸位领导半个马头,区乐小队及董义的三名亲随在前开路,区康小队在两侧翼护,游猎队伍朝着云梦大泽出发前进。 “驾!” “丞各一人。尉大县二人,小县一人”——《后汉书·百官志》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二十二章 射猎(三) “或曰,北人善骑,南人善舟。”奔马之上,董义朗声说道,“今我观之,南人亦善骑啊。诸君的骑术,不弱于北地豪杰!” “政惭愧,弗如明廷远甚!” “吾等规行矩步,明廷潇洒自如,实弗如远甚!” “不识董公,不知驰骋之美矣!” “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壮哉董公!” …… 董义确实是在装逼,但区星等人也确实是发自内心的佩服——区星他们是人在骑马,董义及其亲随,那叫一个人马合一。 此起彼伏的赞美声,大家夸了又夸,直哄得董义神清气爽、浑身舒坦。射猎还未开始,董义的身心就已得到了大大的满足。 区家是蛮夷之后的说法,我看,有失偏颇嘛——分明整个罗县都是蛮夷。 君子六艺,其四曰五御——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 罗县这些蛮夷,骑马就像山猴子骑猪一样滑稽。按辔徐行,勉强还算有点样子;纵马奔腾,有一个算一个,都僵硬得要命。 御马的技艺如此拙劣,又怎么称得上君子呢? 都中平四年了,北地羌胡都用上角弓了,罗县这群蛮夷竟还在使用单体的木弓。 区家那些正宗的蛮子,就更搞笑了。腰配一把竹弓,鞍侧还挂着另一把近丈长的大竹弓。贻笑大方。 南蛮连北狄都不如! 董义的优越感已经要满溢了。 今天,还是让我来教练你们,什么叫骑射翩翩,什么叫北地风华吧。 奔马之上,前西凉军比600石从事中郎董义的嘴角已经咧到了耳根,他索性放声大笑了起来。 “啊哈哈哈,哪里哪里,诸君谬赞啦!” “明廷太过谦了。吾等文辞粗浅,道不出明廷英姿万一!” …… 又是一阵马屁恭维,董义坦然笑纳。不过,职业素养过硬的前帝国精锐骑士郎官,飘飘然之间还是有意外的发现。 区蛮子右腰挂着的那个小半截式皮质箭箙,似乎很有些门道。 箭矢装入小巧灵活的皮箭箙中,仅有下半部分被掩盖,箭羽外露,散开如扇叶状,非常方便射手取箭。上下颠簸时,箭矢也没有与箭箙发生相对位移。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这蛮子的腰挂式皮箭箙,一看就比汉军制式的背负式竹木箭箙好用。 回头挑一把差点的角弓,送给这蛮子,换他几十上百个皮箭箙。送至军中,从兄一定喜欢。 看着区星身侧一大一小两把简陋的竹弓,董义的心里有了计较。 “吁~” 湖畔营地到了。营地外,数十名区家骑士齐刷刷翻身下马,向董义等人行礼致敬,而后快步迎上前来,为大佬们牵马坠蹬。 这一次的湖边围猎,区家冲马队中肩高五尺九寸以上的108匹骏马倾巢而动。 区星带着区康、区乐等20骑将随同董义等人参加围猎,为大佬们充当僚机辅助,做好拍马屁、捡拾猎物、射杀大型猎物时补伤害但不k头等工作。 其余88骑,将在外围巡弋,用摇旗鼓噪、施放鸣镝、驱使猎犬等手段,将麋群等猎物驱赶到猎场区域供大佬们射猎。 众人下马的功夫,又有数名区氏族人手捧放有竹筒茶杯的木托盘迎了上来。 区星朝族人点点头,随后拿起一个竹筒杯,双手奉上:“董公,请饮茶汤。” 董义接过后,区星又向刘翌等人一一奉茶。 董义还未抬手,一缕清香就拂面而来。 伸手接过,只见朴拙的竹筒杯中,汤色银澄碧绿,嫩绿的叶片在杯中徐徐舒展,上下翻飞,别具风味。 轻抿一口,微苦微涩,而后便有凉甜的回甘,鲜爽生津。 “善!”董义由衷赞叹,旋即大口牛饮而尽,“拱辰,此何物也?大善,解渴甚佳!” “禀明廷,此乃荆楚特产,茶也。它处难觅。明廷回程时,不妨带一些回县衙尝鲜。如若喜欢,请允许我亲手为您炒制一些。” “善,那我就却之不恭啦。” 饮过茶后,区星向董义请示道:“明廷,是即刻开始射猎,或是先在此处休整片刻呢?” “当然是……” 董义边说边环顾四周,看着那几个颠了个七荤八素、骨架松软的罗县官吏,已经到了嘴边的“即刻开始”又被他咽了回去。 “诸君,且先在此处休整,检查弓马。一刻钟后,骑射洞庭!” “唯。” 一个扫视环顾,敏锐如董义,又有了新的发现。 “拱辰,区家的马,都是车骑马啊。” 听得此言,区星赶紧恭谨的向县令解释: “禀明廷,此时此刻,区家在洞庭湖畔的108匹马,肩高皆在五尺九寸以上,是车骑马也。但是,区家的马队中,肩高五尺九寸以下的,也不在少数。” “这些车骑马,皆是区家精挑细选过的——明廷国之栋梁,一县父母,区家不敢用劣马逢迎,恐有失礼数。” 这些马屁,对别人可能用处不大,但对董义而言,却奉承得恰到好处。他微眯着眼,摆了摆手,故作矜持的说道: “诶,毋需如此,毋需如此~” 见状,区星趁热打铁,请求跟着马屁一道递上: “明廷,星曾听人言说,董氏兄弟,智勇双全,为国征伐,屡建功勋,北地的羌胡也都钦佩万分。星素敬重,故此,有一事相求。” 说到这,区星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双手献上。 “哦?”董义不置可否,接过帛书,看了起来。 区星则继续说道: “马者,兵甲之本,国之大用,安宁则以别尊卑之序,有变则济远近之难。朝廷曾颁布马复令,鼓励民间养马,旨在增加武装力量,以抗戎狄。” “星等,本属荆蛮,蒙朝廷厚恩,才得以编户齐民、沐浴教化。饮水思源,星等常思报国之策。” “听闻马复令后,星就命令区氏一族,多方购入马匹,为国养马,为国尽忠!” “然则,马商所贩之马,高价而低质。区家靡费甚多,收效甚微。至今,马队规模,不足千匹。” “若能借董公威名,从羌胡处采买骏马,则事半功倍,善莫大焉。” 话是这么说,帛书写的可是另外的东西。 诸如区董合作,区家将花露在长江以北的销售全权交给董家代理,与羌胡进行花露与马匹的往来贸易、进行砖茶与马匹的往来贸易等。 董义颇为心动。 但,作为千石长吏,一县之尊,光天化日之下与荆蛮之后谈商论贾,未免有失体统。 粗略看过一遍后,董义将帛书塞入怀中,准备带回去让董平仔细评估。 “诸君!请上马,骑射洞庭!” “唯!” “捣(茶叶)末置瓷器中,以汤浇,覆之,用葱、姜、橘子芼之。其饮醒酒令人不眠”——《广雅》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二十三章 射猎(四) “明廷,请放鸣镝。” 区星单膝跪地,双手捧起一支响箭,庄重的献给董义。 董义低头看去,区蛮子双手捧着的,是一支做工颇为精良的竹箭。 箭簇、箭杆、箭羽间的长度比例协调。 箭簇为枣核形,刚铁锻制,通体研磨精细。其上钻有窍孔,招风即鸣。 箭杆为竹制,长约三尺,粗细均匀。似乎运用了某种拼接工艺,直度极高。 箭羽为十字形直羽,胶粘雕翎制成。 “弓粗制滥造,箭却精工细作么?”董义心里嘀咕着,一边伸手去拿箭,一边下意识的用余光看向区蛮子腰侧。 拿起箭来,触感清晰,轻重适宜,重心位置完美——是那种一拿就有想射冲动的好箭。 董义只当围猎前先施放鸣镝是某种荆南或荆蛮特有的民俗仪式,未做多想。他朝区星点点头,取弓在手,拈弓搭箭,说道: “可。” 说罢,董义箭指苍穹,挽雕弓如满月,撒手施放。 “啾~” 鸣镝如流星般激射而出。围猎行动,正式开始! 鸣镝响过,除区星小队20骑外,湖畔营地的区家骑士齐刷刷应声上马,朝猎场两翼包抄而去。 “令行禁止,雷厉风行,不逊北军五校。”董义一边在心中暗自赞叹,一边环顾四周,“只是不知道区家有多少这样的骑士,数量太少,倒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这一环顾,又让董义有了新的发现。 营地一角,毛竹搭建的瞭望塔上,一名蛮子正双手挥动彩旗。其动作规整有度,似在传递某种旗语信号。 回过头来,区星已为董义向下拉正马镫,作侍候上马之态。 区家蛮子,有点意思啊。 董义踩住单边马镫,翻身上马。 “拱辰。”马背上,董义俯身,直视区星双眼,“罗侯曾言,拱辰的射艺,荆南无双。今日射猎,一定让我好好见识一番。” 马下,区星深揖行礼,避开董义的视线。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星微末小技,安敢在董公西凉精锐身前卖弄?” “谚云:‘情人眼里出西施。’君侯谬赞,或是恩师眼里出高徒。荆南无双之语,星实愧不敢当。” 又是一记悦耳的马屁。但这一次,舒服之余,董义心里莫名的多了一丝烦躁。他朝躬身侍立的区星摆了摆手,吩咐道: “拱辰,且速速上马。” 闻言,区星俯身又是一记揖礼。 “唯。” 礼毕,区星小跑着奔向自己的黑马。 “驾!”董义一马当先。 “驾!”区星等人紧随其后。 31匹骏马缓步驶出营地,朝着湖滨预设的猎场区域开始进发。 “嘎~嘎~嘎~” 就在这时,一群鸥鹭被外围巡弋的区家骑士惊扰,从左前方一处芦苇荡中飞了过来。 见状,董义扭头看向区星,清喝道:“拱辰,可能射乎?” 区星俯身致意。 “或可。” 这一次,谦恭的姿态,也掩盖不住他强烈的自信。 礼毕抬头之时,区星顺势从左腰侧的弓鞬中抽出竹弓。然后挺胸坐正,右手在内左手在外,抱住弓臂如抱拳状,举弓向左右致意。 “请为明廷、诸位长吏试之!” “彩!”董义朗声赞叹,“且试之!” “唯!” 区星左手执弓,右手抖动缰绳,双腿紧紧夹住马腹,猛的提速,朝前方一处平坦的小沙洲奔去。 就在鸥鹭群快要通过区星奔驰方向的正前方时,区星刚好抵达小沙洲处。他猛拉缰绳,勒停奔马。 “唏律律~” 黑马前腿高抬,仰天长啸。区星右手已在右腰侧的箭櫜中抽出三支羽箭,开始认弦。 “嗒。” 黑马前蹄落地,身躯微微下沉,区星第一支羽箭刚好射出。 “嘣,嘣,嘣。”疾如旋踵,弓弦连续三响,区星三箭连珠射出。 “咻~咻~咻~”前方空中,三只白鹭应声而坠。 顷刻间万籁俱寂,仅余风声,更无一只鸥鹭敢于鸣啼。 “彩!!!”射猎队伍齐齐喝彩欢呼。 区星打马回头,归队途中,他向前出捡拾猎获的区乐点头致意。 “老子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谨以此三鹭,敬献尊长。预祝诸公今日射猎事,今后一切事,万事顺遂!” 射猎队伍前,区星再度举弓致意。 “善!” 董义大声赞叹,他的好胜心已被这连珠三箭彻底点燃。 “驾!”董义一边打马提速,一边向左右说道,“承拱辰吉言,吾等亦需努力啊!怎可使拱辰一人独美呢?” “唯!”马队全员开始加速奔腾。 区星连珠三箭,激发了罗县大佬们的昂扬斗志。 而两翼区家骑士的工作,此时也是收效显著,越来越多的飞禽走兽开始朝猎场内亡命奔逃。 前奏已经结束,好戏刚刚开始。 大地震动,轰隆隆蹄声如雷,一大群麋鹿正在马队右前方撒腿狂奔。 “明公!”一名董氏亲随厉声疾呼,兴奋得几乎破音,“是祥瑞!大吉之兆啊!” 董义扭头,顺着旧部手指的方向看去,麋群队伍的末尾,依稀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白麋。 “嗯~呼~” 董义的呼吸声陡然粗重。 “武帝置北军八校,中垒、屯骑、越骑、长水、胡骑、射声、步兵、虎贲也;中兴,省中垒、胡骑、虎贲,惟越骑、屯骑、步兵、长水、射声五校”——《资治通鉴·汉纪》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二十四章 射猎(五) “啪!” 董义猛然挥动马鞭,狠狠的抽打在骏马臀部。 “唏律律~” 骏马吃痛,仰天长啸,开始全速飞奔起来。 见状,众人赶紧催马加速,想要跟上。这时候,骑术的优劣好坏就一目了然的展现出来了。 31人的马队,被分成了3个小队。 董义及其西凉军旧部4骑流星飞电般迅疾冲锋在前,区星等区家蛮骑战战兢兢的勉力紧追在中,刘翌等罗县领导有心无力被越拉越远在后。 实际上,第二梯队的区星等人与第三梯队的刘翌等人,骑术半斤八两、大差不差。 区别只在于,刘翌等人担心受伤,不敢全速御马。 而区星等人,明知可能会被摔伤,但却有不得不全速御马的理由。 前方,除了祥瑞白麋,另外还有惊喜。 两世为人,今天是区星骑马骑得最快的一天。 身下的黑马,如流星赶月般飞驰追逐着前方的董义4骑。马背上的区星,双腿如铁钳一般紧紧夹住马腹,身子伏低,双手死死的拽住缰绳——甚至恨不得把身子再压低些,双手直接抱住马颈不放。 已经不是区星在骑马了,是骏马背着区星在飞奔。 此刻的他,就像精神小伙把鬼火骑上了曼岛tt摩托车大赛的赛道一般——座驾的速度,已经远远的超出了他能控制的极限。 区星只觉得自己在黄泉边缘横跳,在死生之间徘徊,兴奋与恐惧交融,让肾上腺疯狂的超频运转,带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极致快感。 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区星自以为精妙的围猎计划里,最大的漏洞,就是他太高估了自己,也太低估了董义。 同样是将骏马催到了极速,区星使出浑身解数,只能保证自己不被奔马甩下马背,而前方董义4骑,却是轻松自如——他们甚至还能在马背上引弓射箭!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果然名不虚传。 追逐之初,董义4骑发出的头两箭还略有偏差。但随着麋群和马队间相对距离的拉近,他们逐渐找到了感觉,开始箭无虚发,并且一箭比一箭狠辣。 大约全速疾驰了三分之一刻钟不到,麋群末尾,白麋周围的十数只麋鹿已经被董义4骑挨个点名射毙。 射界开阔,没有遮挡物。董义张弓搭箭,下一刻,就是白麋殒命之时。 毫不意外的是,意外总在关键时刻发生——一直直线跑路的麋群,突然开始向左做大转弯机动了。 奔马背上,弦已拉至脸颊,董义将箭指的方向向左偏了半指。 “疾!” 董义一声厉喝,撒手施放,箭去似流星。 白麋应弦而倒! “tui” 董义扭头,朝旁狠啐了一口。 势在必得的一箭居然没有命中——白麋没有左转——箭矢擦着白麋的左耳掠过打空了。 前方,头麋带着麋群大转弯避让的,是一处区家蛮子用竹竿和彩旗标记出的沮泽坑。 那头白麋,因为感应到射向自己左侧的箭矢,又或纯粹是反应慢了半拍——它没有左转,闷头径直冲向了泥沼之中。 “吁~” 董义收弓,示意亲随减速,准备抵近沮泽。 “吁~” 区家马队开始减速,准备向董义4骑靠拢。 奔马背上,区星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到沮泽坑还有一段距离,玉皇大帝、如来佛祖、诺亚奥特曼保佑,千万要赶上啊! 董义左脚踏入马镫之中,正待翻身下马。忽然,他听到后方赶来的区蛮子急切的示警声。 “明廷当心!右边!” “呼~呼~” 董义扭头看去,一头近九尺高的独角怪兽打着响鼻,从右侧十五丈外的芦苇荡中钻了出来。是一头巨犀! “咻~咻~咻~” “叮~” 董义的亲随迅速张弓放箭,三箭全数命中。然而,有两箭射在巨犀背上,直接被弹开。一箭射在巨犀角上,铿然竟有金石之声响起。 八丈!没有第三箭的机会了,董家3骑不约而同,都选择将弦拉满至耳后,务必要一击毙命。 “咻~咻~” “咔~” 只有两箭射出。 关键时刻,一名董家亲随的角弓爆弓了,断裂的弓臂将他自己击坠马下。 这一次,命中巨犀的两箭没有被弹开,但也没有造成真正有效的伤害。巨犀吃痛,反而埋头疯狂加速起来。 只剩三丈距离,董义的弓还未拉满! “噗噗噗噗~” 20支重箭暴风骤雨般袭向巨犀侧面,击碎泥壳,撕裂皮甲,狠狠的钻入了巨犀的血肉之中。 “嗷~” 只剩一丈距离。巨犀仰头哀鸣! “噗~” 董义一箭射出,箭矢从巨犀喉间贯入体内。哀鸣声戛然而止,巨犀倒地,在惯性作用下翻滚到了董义马前。 “万岁!董公神武!” “万岁!!!董公神武!!!” 手提一丈巨弓的蛮子们步行冲到了董义身边,在区星的带领下欢呼起来。 “万岁!董公神武!” 刘翌等人拍马赶到。 “文帝欲受禅,郡国奏白鹿十九见”——《魏略》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二十五章 射猎(六) 区蛮子亲自带队,抵近怪兽身侧,朝其头、胸等要害部位补了几发重箭,确保怪兽彻底死透,不至于回光返照搞什么濒死反杀。 另外一队蛮子则奔去坠马的自家亲随身侧,将他扶了起来,准备施以救护。 危险既已解除,见状,董义也翻身下马,疾步奔了过去。 “穆公,伤到何处了,严重吗?” 董虎董穆公,董义的侍卫头领,前凉州军精锐骑士,骑术高超,射艺精湛。 过去,他曾是董义从兄董卓董仲颖的亲兵。董义赴罗县任职县令前,董卓特意将他转隶到董义麾下,嘱咐他务必照顾好自己的宝贝从弟。 此刻,董虎瘫坐在地,双手掩面,羞愤欲死。 “董公,虎无能……” 听到自家主公的慰问之声后,董虎更是生出来一股无法抑制的生理性反胃,差点就呕吐了起来——他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恶心。 察觉到了亲随的异样,董义赶紧出声宽慰: “穆公,切不可妄自菲薄。你为了救护我,不惜用大到拉断弓臂伤到自己的力来开弓,这是大忠。” “十二钧的重弓,只有百里挑一的勇士才能拉动,你却能直接将其拉断,这是大勇。” “你的行为,分明是大忠大勇的壮举啊,怎么能说自己无能呢?” “明公,我……”董虎已是热泪盈眶,再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马背上拉爆99磅的硬弓,这是什么华夏超人啊?!区星在一旁听得咂舌不已,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一旁地上的断弓。 (12钧=3石=89.85公斤=198磅。汉代测量弓力时,是在下弦状态下测量的,即“弛其弦,以绳缓擐之”,其结果需要乘以0.5的系数才等于现代测量法测出的结果。) 就在区星走神的当口,他带教出的蛮子兽医开始作妖了。 区康掏出一个木盒,打开木盒,取出其中用稻草包裹住的一个瓷瓶,向董虎展示说明。 “虎兄,哦,穆公兄。接下来,要用瓶中药水替你清洗创口了,会有些痛,还请忍耐一二。” “无妨。有劳兄弟了,但请施用无妨,谢谢。”董虎点头致意,示意区康但治无妨。 爆弓之时,他的下巴被断裂的弓臂划开了一道豁口,好在不算特别深。更重的伤,其实是后脑勺接地时所受的冲击,让他几乎在瞬间晕厥了过去。 区康拔出瓶塞,一股极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此~何物也?” “此物唤作酒精,乃是萃取酒中精华制成,故曰酒精。其性至阳至烈,杀一切阴邪湿毒。我要倒了啊,有点痛哈。” “无~嘶~” 当区星闻到酒精味道时,康兽医已经开倒了,喝止已经来不及了。 75%的酒精就这么被区康倒在了董虎的开放性创口上。 酒精施用在开放性创口时,强烈的刺激性会造成创口剧烈的疼痛。 像董虎下颚处,这种比较深的伤口,酒精还会对外露的脂肪组织造成损伤,不利于伤口愈合。 倒都倒了,现场批评也不好——让伤者怎么想呢?还是回区家冲再收拾他好了。 该说不说,这位董虎董穆公倒当真是一位华夏超人——酒精冲洗创口,他硬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区星佩服感慨之时,又有重量级选手开始作妖了。 “祥瑞?你算什么祥瑞?”沮泽边缘,董义张弓搭箭,“为你这头孽畜,几损吾之手足。” “明公不可!” “噗~” 董虎急起,仍是喝止不及。董义一箭发出,箭矢从白麋左眼贯入。白麋头一歪,立时毙命。 “明~公~”董虎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董义将弓折断,掷于地上,愤愤说道:“如此孽畜,当分而食之,方消吾恨!” 全场鸦雀无声。 这饱满到溢出的人格魅力,连区星也被镇住了——他连马屁都不敢轻拍。 “最好的部位留给穆公,滋补身体。”董义补充说道。 “啾~”区星张弓搭箭,一发鸣镝射向远方。 “明廷,我派人将穆公兄护送回营地歇息。顺道叫他们用竹竿和绳索把这头白麋弄出来,连同其它麋鹿、那三只白鹭,一并先送回营地吧。” “如此甚好!”董义点点头,表示认可,“诸君,接着跑马,接着射猎!” “唯!” “董公高义,实乃天下楷模!” “罗县能得董公为令,何其有幸啊!” …… 奔马背上,董义的颤抖逐渐平息——此起彼伏的马屁声,多少给他带去了一丝慰藉。 他很恨,恨自己的地位不够高,权势不够大。 祥瑞,谁不想留下呢?! 可他董义拿什么留?江陵的王使君(荆州刺史王睿)想要,他留得住吗?雒阳的张常侍想要,他留得住吗? 又或者,自己的从兄董卓也想要,又当如何呢? 自己脱离凉州军,本就有自立门户、另图发展之意。 董虎董穆公,从兄过去的贴身亲卫。名为保护自己,实则亦有监视之责。祥瑞之事,如何瞒得住从兄呢? 还不如就地格毙,多少夺它一缕气运! 汉室衰微。将来的天下,未必就不姓董。 姓董,未必就…… “隆募能引弓四钧、挽弩九石者取之,立标简试。自旦至日中,得三千五百人。隆曰:“足矣”——《晋书》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二十六章 射猎(七)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发生在中平四年五月二十九日的湖畔游猎,有了阻击巨犀时生死一线的惊险刺激,有了射杀白麋时义薄云天的震世骇俗,就连区星三箭坠三鹭的神射都显得平平无奇。 其它事,更是乏善可陈。 董义折断了自己的角弓,区星便将自己的不丹竹弓赠给了董义使用,而机灵鬼区乐又将自己的配弓递给了区星。 然而,高潮之后,总会有不应的贤者时间——董义和区星都有些意兴索然。 不过,董义的兴致,还是要略微高上些许——对于手中造型奇葩的蛮制竹弓,他颇有些好奇。 蛮弓的弓臂极其简单,就是两片竹片,竹青面朝内,竹黄面朝外,在把手处叠加制成。 弓弦倒是颇为精细,是用多根丝线为骨,然后再另用丝线横向缠紧制成。 这与北地的弓弦截然不同。 北地制弓,不分胡汉,无论主材是单体竹木或是筋角复合,弓型是马鞍形反曲、半月形反曲或是平直弓,其弓弦大都选用的是动物的筋腱或肠衣。 有点意思。 董义左手拈弓右手扣弦,空拉了几次。弓力倒是不弱,但弓很硬,较窄的弓档也使得拉距较小,整体手感平平无奇。 (安全提示:不管什么弓种,可以空拉,但一定要慢慢复位,不可空放。空放毁弓伤人!) 张弓搭箭,实射了自带的3支木矢后,董义又找区蛮子要了3支原装配套的竹箭发射——实射手感同样平平无奇。 这蛮子竹弓,并不比自己柘木为胎,腹贴水牛角,背铺雄鹿筋的长梢弓好用。 “拱辰,观你三箭连坠三鹭,我还当这是什么不世出的神兵宝弓呢。等我试用过才发现,这不过是把稀松寻常的竹弓罢了。”董义欲扬先抑,将竹弓一番贬低。 然后接着说道:“看来,真正不世出的不是这把弓,而是使用这把弓的人啊。荆南无双,罗侯诚不我欺!” “不敢当明廷盛誉。”区星低头,举弓行礼相应,“荆南虽偏僻,但终究地有数万里之广,人有逾百万之繁。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荆南无双之语,星实愧不敢当。” “彩!好一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拱辰不仅是箭箭精准,亦是字字珠玑啊。真可谓是文武双全!” “如星者,小儿辈胡闹罢了。如董公,上马击狂胡,扬国家军威在漠北;下马署政书,播天子圣德于荆南。这才是真正的文武双全啊!” …… 对这个骑术拙劣,但仍奋不顾身的拼死追赶、救援自己的少年蛮子,董义心存感激。 对这个重情重义,视祥瑞如浮云,待部属如手足的西凉豪杰,区星钦佩万分——他当即就创作了一首诗来歌颂。 《观县令董公驰猎云梦泽》 风劲雕弓鸣,长吏猎洞庭。湖清鹭飞静,水浅马蹄轻。 拈弓鸟兽惊,搭箭乾坤平。文治兼武定,均修是明廷。 双向奔赴的美好误会,增进了相互间的好感度。从没营养的互吹互擂开始,马背上,董义区星两人畅聊了起来。 区星从长沙蛮过去火耕水耨、广种薄收,因为吃不饱饭,不得不靠射猎补充肉食,被迫普遍练就了不错的射艺开始,聊起了区家冲现如今的农业改革。 谈话间,区星大饼奉上。 有了伟大光明正确的董公指挥领导,他还能让田地的亩产进一步提升——两三年内,亩产“十石毫无压力,十五石或许可以”,一定能将罗县建设为荆南首县,为董公升任郡守贡献绵薄之力! 什么农具改进,灌溉系统升级,堆肥技术,再生稻技术,双季稻培育,水稻冬小麦轮作,水稻芸薹(油菜)轮作等等,董义听得似懂非懂。 但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区家冲的亩产,三年内翻了两番。寇氏从去年开始大面积应用区家的农业新方案,亩产也成功的翻了一番。 这些数据,回去一查便知。 于是,董义以饼还饼。 他当即口头任命董义为罗县的田曹吏,相关文书将在回县衙办公后立刻补发。 并允诺,只要他升任郡太守,一定以“孝悌力田”举区星为孝廉,让他升职为长沙郡田曹掾,掌管全郡农桑事务。 董义想走捷径,想尽快当上长沙郡太守。 刚到罗县时,他就想挑动或者干脆直接捏造出一起长沙蛮余孽造反事件。 当下,长沙郡郡太守一职空缺,无力应对蛮乱。 只要花钱运作一番,那作为专业人士、前凉州军比六百石从事中郎的自己,临危受命,暂代太守一职以平蛮乱,不正是雒阳朝廷的最优解吗? 现在看来,区家势力不可小觑。仓促行事,恐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忧。 那就慢一点喽。捷径不好走,那就继续走捞钱然后贿赂张常侍和天子的正途升官嘛。 董义还年轻,他等得起。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手中有枪,遇事不忙。据一郡之地,屯粮养兵,以待天时——这就是董义的中期目标。 区蛮子这个种地人才,值得董义重视。 董家这条大腿,区星也非常重视。 马速越来越慢,两人越聊越深。回到营地,燔炙野炊时,两人干脆坐而论道起来。 …… 酉时六刻,日落西山,落霞与鸥鹭齐飞,罗县游猎队伍满载而归。 “凡弓弦,取食柘葉蚕茧,其丝更坚韧。每条用丝线二十馀根作骨,然後用线横缠紧约。缠丝分三停,隔七寸许则空一、二分不缠,故弦不张弓时,可析叠三曲而收之。往者北虜弓弦,尽以牛筋为质,故夏月雨雾,妨其解脱,不相侵犯。今则丝弦亦广有之”——《天工开物·佳兵》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二十七章 棋局(一)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日用心做着喜爱的事,淡观山水闲看月,只读诗书不念愁。 这样的生活,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文人雅士心向往之。 若只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样的生活,从先秦到东汉末年,穷苦劳动人民几乎每天都在过。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农忙时节,辛苦劳动了一整天后,回到家,绝大部分人都只想要好好歇息一番。 当然,也会有天赋异禀精力旺盛的青壮年,会选择先鼓掌造人为乐,然后再去歇息。 太阳落山了,属于劳动人民的生活也就接近尾声了。 太阳落山了,对于达官贵人而言,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中平四年五月二十九日,戌时两刻,太阳彻底落下去了,晚星和罗县县寺县令之舍的灯火相继被唤醒。 “穆公,左右无风,将灯罩完全打开吧。” “唯。” 董虎起身,走到一盏彩绘雁鱼青铜釭灯旁,将两片弧形灯罩转至完全重叠。看到舍屋里确实亮堂了不少后,他方才转回榻上坐下。 董虎的身前,摆着一方棋盘,一壶玉液酒,一碟青梅,一碟莲子,一碟桑葚干。 棋盘两端,正准备对弈的,乃是罗县县令董义董叔颖和主簿董平董天均。 不用下人仆役服侍,也不用管礼仪规范的约束,三个陇西儿郎在异乡同榻而坐,边吃边喝边聊着,自然潇洒。 别说与自己的文肝武胆同榻而坐,就算和一个白丁蛮子坐而论道,董义也并无不可。 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只要能获得实际的效益,他并不怎么在乎虚头巴脑的礼仪规章。 当然了,有需要之时,他也可以守礼。就像这盘棋,董义并没有打破规矩。 他执白先行,前两子均落在对角星位。董平执黑后行,前两子亦是落在对角星位。双方遵循座子制的规则开局。 棋盘上,新的一局才刚刚开始,下棋和观棋之人却都一心二用,对今日白天事,做起了复盘来。 “啪。”董义一边落子挂角,一边扭头朝董虎说道,“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穆公,棋局如战场,仔细看认真学,于你大有裨益。” “唯,虎谨记之。” 董平轻拈黑棋,落子无声,九三投以防白子成大块。收回手来,他也扭头笑着看向董虎,说道:“穆公,如不嫌弃,得空时,请多多与我切磋棋艺罢。” “固所愿也,不……” “不行!” 董虎俯首相谢,话还未说完,便被董义出声打断。 “啪。”董义大飞逼住,板着脸故作严肃的强调道,“天均公务繁忙,穆公不可轻易前去打扰。要奕棋,找我便是。” “唯。”董平落子挂角,防白子下面成大块,然后与董虎相视一笑。 “啪。”董义还了一手九三投,防止黑子成大块,“天均,那卷帛书看过了吗?” “回明公,平看过了。”董平稳扎稳打,星位大飞守角。 “啪。”董义小飞挂角,限制黑子扩张,“评估一下,可行吗?” “有利可图,有大利可图。”董平落子,九三投继续防御,“依平之见,可行。” “哦~啪。”董义大飞收角,巩固星位,“详细说说看。” “帛书中,所谓的花露大北方区域总代理,是指董氏拥有花露牌香水在司隶校尉部,豫、兖、徐、青、凉、并、冀,幽八州专买和专卖的特许专营权限。” …… 一重一轻的落子声交替响起,董平将帛书中提到的品牌代理、香马互市、茶马互市等诸项事宜逐一向董义进行分析讲解。 “啪。”白65,董义棋出妙手二路托,挑眉问道,“如此,依天均之见,当真如区蛮子所言,是双赢耶?” “彩!诶~” 董义忍不住喝彩赞叹,而后又摇头叹息,将伸向棋奁的手收了回来,就欲投子认负。 “区拱辰研桑心计,货殖之才,不逊陶朱漪顿。若按帛书中策略施为,董区两家各专所长,取长补短,实能互利共赢,取天下之财而为己用。” “天均,穆公。” 董义给董平董虎各抛了一颗梅子,然后给自己的嘴里也塞了一颗,边嚼边说道: “陇西儿郎,快刀快马,自当下快棋。何故伸缩反复,效南人畏首畏尾耶?” 董平接过梅子,顺势俯身行礼。 “明公一招妙手,全盘皆活,平已无胜算,请认负。” “非也,”董平摆了摆手,“棋局成败,不在一招,而在招招。一招得势,不过一时优劣。不至终盘数目,不可轻言胜败。” “唯,平谨记之。” 话虽这么说,董义并没有强请董平继续棋局之意。他伸手,将棋盘一端轻轻抬起,棋子全数滑落到董平身前。 董平将混杂的黑白棋子分拣出来,装回对应棋奁中,准备开始下一局对弈。 董义抿了一口玉液,继续说道: “只要还未终盘数目,哪怕局势优劣再分明,若将棋盘直接掀了,哼~” “穆公,以你之见,区家有可能掀棋盘吗?” “略观围棋兮,法于用兵。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拙者无功兮,弱者先亡。自有中和兮,请说其方。先据四道兮,保角依旁”——《围棋赋》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二十八章 棋局(二) “虎觉得,嘶~”董虎被梅子酸得直皱眉头,缓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可能性不大。” “嗤~” 董平忍俊不禁,笑出了声。他又拾起一颗青梅递给董虎,打趣道: “穆公,你一个缝补创伤时都能面不改色的英雄好汉,怎么吃颗梅子,倒蹙起眉来做小女儿姿态了?” 董虎敬谢不敏,他双手接过梅子,又躬身放回青瓷碟中。 “明公容禀,针线缝补伤口,痛在皮肉之间,尚可忍耐,所以面不改色。咀嚼青梅,酸在牙髓之里,忍无可忍,故而皱眉。” “哈哈哈哈~” 董义抚掌大笑,董平则是边笑边抓一把莲子递了过去。 “穆公,莲子清甜,绝无酸味,你多吃些罢。” “多谢天均兄。” “也不可吃太多,总要给我和天均留一点。” 董义招手,示意董平也给他来点莲子,然后向董虎追问道:“穆公,可能性为何不大,且详细说说。” “唯。”董虎拱手应命,“区星所做作为,分明就是想努力为自己搏一个上榻奕棋的资格。以虎观之,他没有掀翻棋盘的动机,更何况,他也不具备掀翻棋盘的力量。” “哦?”杯中酒空了,董义挑了挑眉,“旋踵之间,三箭连坠三鹭,即使是羌胡的射雕手也很难做到。区家拥有这样的勇士,穆公为何还会觉得缺少力量呢?” 董虎起身,拿起酒壶为董义添酒,然后答道: “如羌胡者,儿时骑着羊用小木弓射地鼠,稍长大些后,用大一点的弓射狐狸和兔子。即便如此,十万人中也难出一个射雕者。” “如区星这样的射手,区家恐怕也很难找出第二个。除非后羿再世,否则的话,一个神射手左右不了大局。” 说到这,董虎顿了一下,比出三根手指,继续说道:“虎以为区家缺少力量,其因有三。” “区家的蛮子,包括区星本人,都只能在静止或者慢走的马背上射箭。马速稍微提快一点,他们就只能用双手紧紧的抓住缰绳,唯恐自己被甩落马下。” “这样的御马水准,想要在马背上使用长槊大戟更加是不可能的。” “马者,兵甲之本,而区家却根本没有合格的骑士——这是缺少力量的表现之一。” “今日,虎被自己拉断的弓臂划伤了颏颔,是区家的蛮子为虎清理并缝好伤口的,虎当记而谢之。” “但是,如此小的伤口,陇西儿郎大都不屑一顾。而区家的蛮子,却都如临大敌,大张旗鼓的又是消毒又是缝针,足见彼辈贪生怕死,这是缺少力量的表现之二。” “按区星的说法,区家自延熹三年归顺朝廷编户齐民以来,一直在玉华地区本分老实的耕田种地,不曾闹事。” “延熹三年距今已有27年。三十年过去了,参加过蛮乱上过战场的老蛮子们有的死了,剩下的也都老得提不动刀了。像区星这样的少年蛮子,则根本没见过战场。缺少有经验的老兵,这是这是缺少力量的表现之三。” “故此,虎以为区家缺少力量。” “彩!啪啪啪啪~”董义和董平都击掌喝彩。 “穆公,先喝口酒润润喉吧。”董义举杯相敬。 “唯,谢明公。”董虎满饮,举白相示。 “见微知著,穆公有大将之才,却委身当一个侍卫头领,义实在惶恐。”董义再次举杯相敬,“请再饮一杯。” “不敢当,明公言重了。”董虎避席而出,再次满饮。 董义摆了摆手,示意董虎坐回去放松一点,然后继续说道: “不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穆公啊,你方才所说,却是知彼而不知己啊。” 这一次,换做董虎来敬酒了。 “还请明公教我。” “穆公啊,你可不要把长沙和陇西搞混了哦。长沙是内郡,陇西是边郡,长沙的郡兵和陇西的郡兵可大不一样啊。” “自建武年间,世祖废除郡国都尉官与材官骑士以来,内郡的常备军数量被大幅削减。” “少而精也就罢了。免都试之役后,由于不再需要定期训练,不用每年考核,内郡的郡兵都荒废武事,不堪大用。” “区家的蛮子未经战事,不善骑射,可长沙的郡兵又如何呢?”董义向董虎董平问到。 抿了口酒后,不等二人作答,董义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长沙的郡兵,弗如区家蛮子远甚!” “区家的蛮子,雷厉风行,令行禁止。纵使不是合格的骑士,但却绝对算得上优秀的材官。” “区家如果举事,若是在陇西,也许旬月之间,就可被平定。可是在这里,我恐怕旬月之间,罗县的城墙就会被蛮子们推倒。” “穆公,在罗县,不可小觑区家啊。” “唯。”董虎稽首正拜“虎谨受教。” 董义说得口干了,他伸手,虚扶起董虎,然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满饮满饮,毋需如此多礼。” “唯。”董虎董平也举杯满饮。 …… 酒意上涌,三人不再奕棋,闲聊了起来。 董平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区拱辰有没有资格上此榻奕棋,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听说了一则秘闻——他差点就成为了寇氏的榻上之宾。” “哦?”涉及到本地最大的土豪,董义颇有兴致,“细说。” “区拱辰年幼时,曾在寇氏坞读小学。据说其出口成章,过目不忘,极是聪颖。便有寇氏族人,想要招其入赘。” “嘁~”董虎冷哼一声,摇了摇头,然后塞了一把莲子到口中。 “区拱辰自然不肯。但其人确实聪颖,前途无量。便又有寇氏族人想要认他为子,让他改姓换宗。” “可知是哪一宗?”董平插嘴问道。 董平摇了摇头:“这倒是并不清楚。” “此事一度闹得沸沸扬扬,搞得寇氏的少年人人自危,都怕自己家多了一个兄弟要分家产。于是,他们就在小学孤立排挤区拱辰。” “不过,可以肯定不是主宗——罗侯两子均与区拱辰交好。” “但应该也不是什么小宗。后来,区拱辰想要寇德帮忙引荐,拜入南阳宋仲子门下继续求学深造。” “寇德本想答应,但族内非议颇大,此事便不了了之。足见记恨区拱辰之人,在寇氏的地位不低。” “区星只读了小学?”董义把握到了关键信息。 “然也。明公若举区拱辰为孝廉,殊荣厚恩,实非一般。必能使其感激涕零,效死力以报。” “善。”董义轻轻点头,“天均,你继续说。” …… 亥时三刻,夜已转深,雁鱼灯里的蜡烛堪堪燃尽。董虎起身,正欲另取一支蜡烛更换。 “穆公,不~不必换了,燃尽了就~就就寝吧。”董义起身,将董虎拽了回来,差点将两人一并带倒。 转回榻上,董义又拽住欲起身告辞的董平,将他也留下。主从三人把臂而眠。 “穆公,荆南潮湿,夏季暑热难耐。待入秋转凉后,你回趟陇西,将我等家眷都接过来吧。” “今国有众军,并多精勇,宜且罢轻车、骑士、材官、楼船士及军假吏,令还复民伍”——《后汉书·光武帝纪》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二十九章 农书 “先圣王太宗曰:‘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 “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务农重本,国之大纲。” …… 当董虎前往区氏坞送达任命区星为罗县田曹吏的正式公文时,区星正埋头在修改《罗县农业振兴计划》的前言部分。 算上附录部分,整部计划书煌煌十余万字。 十余万字,对后世某点的触手怪而言,也许数周时间就能敲出。但对区星而言,这却是历经两世的心血结晶。 在计划书中,区星首先阐述了振兴农业的重要性。 他引经据典,例举了自三代而至今上在位期间,凡是农业兴旺、粮食充裕、百姓衣食无忧,就会社会安定,就容易出现太平盛世。相反,农业凋敝、饥荒遍野、民怨载道,就会造成社会动荡,政权就面临威胁的史实。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由是,区星总结到,农业生产不仅是百姓生存的基本条件,也是国家稳定发展的重要支撑,还是提高社会文明程度的物质基础。 于是乎,在贤县令董公的指挥领导下,县田曹决心对罗县涉农事务进行全方位升级改造。 计划书的第一章,是《水利篇》。 “农业,国家之根本;水利,农业之命脉。”自古重农,水利建设皆为首要工作。 区星计划,依托湘水、汨水等丰富的自然水系,结合翻车、筒车等先进农具,由县衙领头,整修全县田间灌排渠系,建设旱涝保收、高产稳定的基本农田。 除了县干渠,乡分渠,里支渠的渠道网建设规划外,本章还附录了各种水利机械的设计制造图纸。 第二章,是《肥地篇》 “土壤气脉,其类不一,肥沃硗埆,美恶不同。是故,肥地如治病,施肥如下药也。宜因地施肥,如对症下药。” 区星创造性的提出了治地如治病的观点,通过合理的施肥,配合水利灌溉,可以将贫瘠的下田治理成肥沃的上田。 他计划今年下半年,在罗县的每一个亭部都至少建设一个堆肥站点,将乡、里的人畜粪尿和生活垃圾充分利用起来。 本章还附录有贝盖洛尔堆肥法的详细操作步骤。 “药有生熟之分,肥亦有之。生乌头有剧毒,浸漂制熟可为良药。人畜粪尿,生肥也,其毒伤根害土。然堆积沤制,熟化祛其毒性,可为肥地良料。” 什么微生物啊酸碱度啊好氧发酵啊,在汉末很难讲通。区星直接附会中医药理糊弄了过去。 整部计划书的核心部分,是水稻种植技术的优化升级。 过去“俺寻思应该这么整”的随缘种植法,被区星梳理为整田耕地,选种催芽,育苗移栽,水肥管理,除草防虫,采稻收谷六大板块。 每个板块,都有详细的文字和数字说明,该配插图的地方还有简笔画配图。 这些,都是区星这些年来绞尽脑汁,回忆前世学问;遍稽群籍,查阅历代农书;东奔西跑,汲取老农经验;寒耕暑耘,实践检验真理得来的精华。 这部《罗县农业振兴计划》,是区星从其《罗县治理方案》的农业篇中抽出来,再整理修改所得到的。 这些,按他之前的规划,本是夺取罗县之后的改革措施。现在提前拿了出来。 先夺取再治理,与先治理再夺取,又有什么区别呢?放眼整个荆南,都将是他区星的囊中之物! 虽然,连最基础的常备兵源问题都还没能解决,但区星就是有满满的gm乐观主义精神。换句话说,这叫穿越者不知所谓的狂妄自大。 董虎不懂这些,他由衷的对十余万这个数字感到敬佩——他这辈子看过的文书字数加起来都没有十万。 “区田曹,县衙再会。” 董虎婉拒了区星留下用飱食的邀请,带着装订成册的《罗县农业振兴计划》返回县衙复命了。 区星向他允诺,三日内前往县衙报到,并委托他代为问候县令。 从白丁到斗食小吏,区星迈出了坚定的一步。 …… “火耕水耨,种一得三;精耕细作,种一得百。”董义眺望远方,随口背诵出计划书里的文字,“天均,你怎么看?” 董平闻言,不住的摇头,斟酌了好一会后,方才开口说道: “成帝时,氾胜之穷究毕生所得,书农书十八篇共三千七百余字。” “《氾胜之书》,语极简略,氓首视之,或难领会;如《罗县农业振兴计划》,图文并茂,语极详实,愚夫闻之,亦可施为。” “如区拱辰者,年不满二十,竟能如此精通农事,书此煌煌十余万字之巨作,神智岂非天授?” “文王梦飞熊,得太公姜尚;明公猎白麋,或应此少年神农耶?” 董义亦摇头,沉默半晌,方才说道: “天均所言,未免太过夸张。区区荆蛮小儿,安能媲美神农?” …… “穆公,你即日出发,赶回陇西,尽快将众家眷都接来罗县吧。” “氾,国名,又姓,出敦煌、济北二望。皇甫谧云:本姓凡氏,遭秦乱,避地氾水,因改焉。汉有氾胜之,撰书言种植之事。子辑,为敦煌太守,子孙因家焉”——《广韵》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三十章 赴任 中平四年六月初二,卯时初刻,草木欣然,区星带着区康、区乐这对哼哈二将打马出区氏坞,朝罗县县城驶去。 晨光熹微,区星率队奔驰在官道上,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今日,他将前往县寺,先向县功曹寇政报到、聆听训示,然后在吏员簿上署名登记。 走完这一趟流程,区星就将成为大汉帝国荆州刺史部长沙郡罗县的一名基层公务员了。 上岸喽,前途如旭日东升,一片光明! 区乐却有些不理解,往日经常教导大家格局要打开一点、眼界要放宽一点的少君,怎么会看上田曹吏这样不入流的微末小职呢? “少君,五大夫之爵,比八百石。”区乐疑惑的问道,“少君贵为五大夫,为何还要应县令的辟召,委身就任田曹吏这样的斗食小吏呢?” “首先,要纠正你一个错误。田曹吏(正科级)总领一曹,秩百石,月俸粟米16斛。田曹另有秩斗食(副科级)、月俸粟米11斛,秩佐吏(科员)、月俸粟米8斛。” 说到这,区星扬起马鞭,作势欲抽。 “小子,可不要随便给你家少君削俸减禄啊。” “唯。”区乐一手执缰一手护头,故作惶恐的应声。 “县令秩千石,自称斗食小吏,在旁人看来,这是一种谦逊的美德。但是,秩百石的我,如若自称斗食小吏,在旁人看来,却是对真正的斗食佐吏的不尊重。” 这一次,区星不是戏谑,他严肃的告诫区康、区乐到: “阿康、阿乐,务必要牢记,谨言慎行。” “唯,康/乐谨记之。”区康、区乐凛然坐直,认真相应。 少君虽然没有架子,从不摆谱,但他在区氏一族的威信,比起老精夫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少君,这是为何呢?”挠了半天头,区康还是没想明白。 为何?区星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过去区星一直鼓励区家儿郎们多学多问,现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勉力传授自己的半桶水学问了。 “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巨大时,落后的人只会仰望艳羡;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微小时,落后的人则会心生嫉妒。” “同样的话,由县令所讲或是由我所讲,在斗食佐吏听来,意味大有不同。” “竟是如此么~”区康若有所思,又开始挠头了。 半晌之后,区康再度开口道:“少君。” 区星扭头,“嗯?” “月俸发放粟米,是脱壳的还是带壳的啊?这区别可不小呢~” ? 区星被问住了。并不是被区康跳脱的思维搞晕了,他是真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月俸是粟米16斛,每月发8斛,另外8斛按市价折算为钱发放。” “竟也有少君都不知道的事吗?” “天底下,我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哦哦。” “下个月就知道了。你要急着马上知道,回头去玉华亭问问大兄他们,就知道了。” “少君今日不向长吏问清楚吗?” “我缺这点粟米吗?只要诸吏领取的粟米带壳与否无有区别,我就没有意见。为此等小事,特意去咨询长吏,留下一个锱铢必较的形象,反而得不偿失。” …… 辰时初刻,朝阳灿灿,罗县县城南大门,到了。 区星并没有直接前往县寺——风尘仆仆,不成体统。他牵马直趋醉仙居,准备沐浴更衣后再去报到。 “把马牵过去,洗刷按摩后再喂食。喂精料,记得拌菜油和盐巴。” “唯。” “有劳。” 如果不是为了座下的马大爷,区星才不会早上五点就出门赶路。 马儿不跑,容易生病。但荆南的夏天,又湿又热,马儿极容易中暑。那就只有在清晨出发赶路了。 “三份鲫鱼粉,加鸡子。” “唯,少君请稍待。” 米粉,自然是穿越者区星捣鼓出来的新吃食。虽然没有辣椒,但是葱姜蒜花椒齐备,鲫鱼还是野生的土鲫鱼——一碗鲫鱼粉,鲜香爽嫩——比起前一世吃过的衡阳鱼粉来并不逊色,区星嗦得很是舒畅。 “少君,汤已热好。” “有劳了,我就过来。” 锅炉科技树攀得还不够高,区家冲也好,醉仙居也好,要洗热水澡都还只能盆浴。 泡完热水澡,又去冲了个凉后,区星开始更衣——自行更衣——男子服侍他嫌膈应,女子服侍他又担心失礼。 腿系套袴(裤管子,没有裆),内着深衣直裾,外着朱色禪衣,头戴高七寸,后高三寸,长八寸竹制单梁进贤冠,足穿双尖翘头方履,腰束鞶带,左佩剑,右佩削刀,然后在手腕和脖颈处抹上一点“绿野仙踪”。 一番捯饬后,自觉卖相甚好的区星踱着四方步走了出来。 “阿康、阿乐,过来看看,有不正之处帮我调整一下。” …… “唯。/唯。”愣了片刻后,瞠目结舌的二人方才醒转,赶紧应声上前。 “少君,若配上金印紫绶,说你是万石三公,我也相信。”区乐彩虹屁奉上。 “是极、是极。”区康连连点头。 “金印紫绶?”区星露出了晓明哥的招牌笑容,“会有的!” “黄次公(黄霸)捐官出仕,自斗食侍郎谒者而至万石丞相;第五伯鱼(第五伦)得郡尹推荐出仕,从无秩乡佐做到了万石大司空。” “而少君我,因为贤能被县令辟除为比百石田曹,仕途的已然胜过了黄次公和第五伯鱼。配金印紫绶,升天子之阶,亦不可落后于先贤!” “少君,牛车已备好。”醉仙居侍者前来通禀。 “有劳。”区星点头致意,“阿康、阿乐,驾车,出发去县寺。” “唯。” “乃阅阴太后旧时器服,怆然动容,乃命留五时衣各一袭。”李贤注:“五时衣谓春青,夏朱,季夏黄,秋白,冬黑也”——《后汉书·东平宪王苍传》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三十一章 县寺 公元前689年,楚文王迁罗子国遗民于汨水之南,建立了楚国在三湘流域的首座城市。 今天,大汉帝国荆州刺史部长沙郡罗县的县城,就是在故罗子国城的基础上修整扩建而来的。 罗县县城近似一个正方形,东西南北城墙长均为360丈左右——县城面积并不算大,从醉仙居步行到县寺,两刻钟都不用。 但是,在汉末,县城的卫生条件相当恶劣,街道上污水、生活垃圾乃至人畜粪尿到处都是——刚刚才换好华服,区星可不想下一瞬就被弄脏了——步行的选项被排除。 骑马呢,则容易将华服弄乱。再加上,套袴只有裤管没有裆,华服骑马极不舒服——骑马的选项也被排除。 于是乎,就只能乘车去县寺了。 “天子驾六马,诸侯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中二千石以上右騑,三百石以上皂布盖,千石以上皂缯覆盖,二百石以下白布盖,皆有四维杠衣。贾人不得乘马车。除吏赤画杠,其余皆青云。” 依礼制,区星可乘三马牵引的马车,可以用白布做车盖。但区星没有选择马车出行——日头已高,气温上来了,他担心宝贝马儿们中暑。 区星委托醉仙居,提前租好了一驾牛车。这会儿,区康、区乐客串车夫,载着他悠哉悠哉的朝县寺出发了。 与大汉帝国的其它县城一般无二,罗县县城也可分为官寺(政务区)、市(商业区)、里(居民区)三大区块。区块之间,有城垣和街道相隔,互不干扰。 罗县县寺位于县城城北,围墙形状为长方形,县寺正门对着中心大道,朝南开。 乘牛车,从醉仙居对着的南北辅道转入中心大道,不多时,罗县县寺便到了。 区星在寺门前的石制桓表处下车,叮嘱区康、区乐道:“我入寺登记报到去,你二人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唯。”二人俯首应命。 牛车吱呀吱呀的停了下来。这时候,寺门都亭的亭长带着两名执戟亭卒也靠了过来,似要询问盘查。 区星朝三人拱了拱手,作揖礼道:“亭长、诸君,区星有礼了。我乃县令董公辟召的新任县田曹吏,今日是来功曹报到登记的。” 说话间,区星从袖口掏出一枚竹制名刺,双手奉上。 “请亭长过目,代为通传,有劳。” 见区星虽然年轻得过分,但仪表堂堂,穿得也人模狗样,亭长不敢怠慢,他赶紧拱手回礼。 “南门亭长李方,见过区君。” 北地口音,应该是县令的凉州军旧部。难怪不认识自己,区星暗想到。美名恶名暂且不论,区星在罗县及其周边部分区域,绝对称得上赫赫有名。 李方双手接过区星的名刺,再递给身侧的一名亭卒,吩咐他速去通传。然后转身,亲自为区星引路。 “区君,请随我先到塾舍暂歇。” 塾,就是县寺门旁的附加建筑。与围墙相连,左右各有一间。至门外当就舍更衣,塾详想应对之事——这个工作,区星在醉仙居时已完成了——他只需坐在塾舍休息等候就行。 “李亭长可是陇西人士,还未请教台甫?” “区君却猜错了。在下李方,草字彦直,乃是汉阳郡人。” …… 在塾舍没坐多久,便有一名县吏随报信的亭卒一起走了进来,朝区星拱手作揖道: “区田曹,有劳久等。主吏寇君有请,请随我来罢。” 这个明显就是认识自己,应该是本地土著了。区星赶紧起身,拱手回礼道:“多谢足下,有劳了。” “区田曹,请。”县吏回头转身,在前引路。 “叨扰李亭长了,告辞。” 与亭长、亭卒拱手致意后,区星跟在县吏身后走了出去。 “不敢,区田曹慢走。”李方与亭卒一齐揖礼相送。 “我观足下,甚是面熟。”出得塾舍门,区星探身问道,“敢问尊姓大名?” “区田曹竟还记得在下吗?”县吏回头,略觉惊喜,“在下寇寿,草字伯禧,现忝为功曹佐吏。田曹入寇氏私学时,寿刚好完业。” “原来是师兄当面,星有礼了。” 说话间,二人穿过县寺正门,迎面是一道充当屏风用的土墙,时人称之为罘罳。 绕过罘罳,就进入庭中。庭中最重要、最显赫的建筑物就是县衙正堂,为县令董义视事之所。 正堂是一处没有分间的大堂,以帷从中央隔开。区星放眼望去,只见正堂的墙壁上绘有数任县长的肖像画,画像旁还书有文字注解。 其中并没有前任县令的肖像。 “注其清浊进退,所谓不隐过,不虚誉,甚得述事之实,后人是瞻,足以劝惧,虽《春秋》采毫毛之善,罚纤厘之恶,不避王公,无以过此,尤著明也。” 由于大汉的吏治日趋腐败,贪污犯县令长们唯恐自己的所作所为被后世鞭尸,越发的抵制抗拒画像一事。 到阳嘉年间(元年:132年三月-末年:135年。是汉顺帝刘保的第二个年号),画前任县令长肖像于正堂墙壁事,在帝国全境基本绝迹。 正堂两侧,是县令佐吏办公的厢房。县令隔三五日在正堂视事,日常小事,可由县吏便坐处理。 绕过正堂,其后是诸曹理事之所。居中所在,便是功曹。 区星跟在寇寿身后走进功曹,来到治事室外。 “田曹请,主吏已在等候。”寇寿行礼告辞。 “有劳师兄。” 区星躬身回礼。目送寇寿离开后,他脱去鞋履,步入治事室中。 “彩!风度翩翩,雅气晔晔。好一个少年玉郎。” 甫一进门,便听得寇政的喝彩赞叹声,区星赶紧俯身下拜。 “区星拜见主吏。” “免礼、免礼。”寇政抬手虚扶,示意区星起身,“拱辰,请入座罢。” “谢主吏。”区星礼毕起身,转入寇政下首的坐榻跽坐下来。 “前不久,听闻拱辰问稼于君侯。君侯曰:‘稼圃之事,小技也;礼仪教化,大道也。’拱辰对曰:‘愿精小技,以佐大道。’” 说到这,寇政拿起几案上的一本纸质书册——是一本还未誊抄完的《罗县农业振兴计划》,感慨的拍了拍。 “却不曾想,拱辰精通农事竟至如此境界,堪称今世神农。” “星惶恐,不敢当大兄如此盛赞。”区星顿首再拜。 寇政年过不惑,但按辈分计,他和寇褒寇封是同辈人。过去在寇氏坞读小学时,区星也跟着寇氏兄弟管寇政叫大兄。 “有此一书,便足以青史留名,什么赞誉拱辰都当得起。” …… 寒暄之后,寇政又对区星进行了一番提点教育,颇有好大哥的风范。 功曹事务繁多,这一会功夫,隐约可见治事室外已有排队之人。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寇政取出一个铃铛摇了摇。 闻声,便有一名佐吏入室来,朝寇政躬身行礼道:“主吏。” 寇政吩咐佐吏,带区星前去吏员簿签字署名,正式登记入职。 区星行礼,拜别寇政,随佐吏走出治事室。刚步出门,耳边就冷不丁的传来一个声音。 “哼,杂采剿说,欺世盗名!” “罘罳,屏之遗像也;塾,门外之舍也。臣来朝君,至门外当就舍,更详熟所应对之事也”——《古今注》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三十二章 世仇(一) “哼,杂采剿说,欺世盗名!”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队伍末端,一人左手叉腰右手直指着区星,满脸的嘲讽与挑衅。 区星懒得理会,他歪嘴一笑,朝那人轻轻扬了扬头,就欲潇洒离去。 但是,引路的小吏却没有领会区星的意图。他驻足停步,小声的为区星介绍了起来。 “区田曹,戟指谩骂者,乃是水曹属吏罗吉,字天吉,秩斗食。” (“我请你讲解了吗?”) 区星颇感无奈的瞧了小吏一眼,但见他恭谨的面容下,兴奋劲都快压制不住了。再向两旁的吏员队伍扫视了一圈,却见有些人的兴奋,甚至丝毫都没有掩饰的浮现在了脸上。 区星懂了——这些人想看热闹,并且看热闹不嫌事大。 见区星沉默,那罗吉越发的来劲了。他左手叉腰,右手朝区星指指点点,左顾右盼着嚷到: “看看,看看!诸君,果然如我所说,那什么计划书,就是这蛮子杂采剿说得来的吧。诸君且看,我当面指斥,这蛮子都无言辩驳。” “竟是如此么?”/“是极,是极。”/“我就知道~”…… 吏员队伍里,人们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了起来。 “哼~,咳咳~” 区星轻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清了清嗓子,环顾四周,与吃瓜诸吏员一一对视点头,待人群安静下来后,他方才开口说道: “杂采剿说或有,欺世盗名却无。《罗县农业……” “狡辩,无耻之尤!”罗吉面色涨红,激动得快要跳脚了,他打断区星,戟指斥骂到,“正因为你杂采剿说,所以才说你欺世盗名,你真是恬不知耻啊!” 区星朝罗吉点点头,仍是微笑着开口说道: “礼,人之干也。无礼,无以立。罗吏,你说话时,诸君都很有耐心的听你说完了。我说话时,也请你向诸君学习一二,不要再出声打断我。” “说说说,你说。”罗吉的脸色越发的红了,“我倒要看看,你这蛮子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诸君!”区星拱手,向左右作了一圈揖,“《罗县农业发展计划》,并非写给博士们研究的经典,而是写给县衙吏员,乡里农夫,指导种地用的工具书。” “稼圃之事,孔子曰:‘吾不如老农、老圃。’要想知道该怎么把地种好,就要多去农田,询问种地的农夫。博采众农夫之言,去芜求精,辑录于书,或曰杂采。” “成帝时,议郎氾胜之著有农书十八篇凡三千七百余字。当是时也,多用竹木之简,所以著书立作之人,无不惜字如金。故而,《氾胜之书》语极简略,或难领会其要义。” “因为县田曹过去曾用《氾胜之书》指导农业生产事,所以,在《罗县农业振兴计划》中,我多次引用了《氾胜之书》的原文,并加以注释详解,以期更好的发挥指导作用。摘抄引用,或可曰剿说。” “但是!” 说到这,区星提高音量,再向左右作了一圈揖后,朗声说道: “说易行难。我虽然写出了《罗县农业振兴计划》,但若要真正振兴罗县农业,还得靠县令董公,主吏寇君等长吏英明指导,各曹诸位贤达鼎力相助才行!” “我,玉华区星,新任县田曹吏,拜请诸君多多关照!” 语毕,区星再度圈揖致意。 “彩!”/“好说,好说。”/…… “彩个屁!”罗吉恼羞成怒,抽动着猪肝色的老脸愤愤骂到,“蠢尔荆蛮,食粪犬种,怎可能写出如此煌煌巨著?!尔等不要被这蛮子蒙骗了!”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连空气都似乎变凉了一丝。区星右手已然按住了剑柄。 区星并没有破防。前一世,王者峡谷的祖安都比这恶臭得多,这才哪到哪呢。 但这是汉末,主流学派是主张大复仇理论的公羊儒的汉末,主流风气是极度重名尚节的汉末——面对这等羞辱,区星如若不做出表示,那便可以直接宣布社会性死亡了。 “竖子!” 区星左手紧握剑鞘,右手虚按剑柄,怒斥罗吉道: “‘蠢尔蛮荆,大邦为仇’语出《诗·小雅·采芑》,是周国鄙夷羞辱楚国之诗。” “你身为罗子国遗民后裔,居然数典忘祖,用异国之人羞辱本国祖宗的言语来羞辱国人,这是何等的不忠不孝之行!” 政治正确! 两汉之时,中央集权的体制还不完善,分封制的孑余依旧存在。加上行政区划时又是郡国并行制,所以在老百姓心目中的传统意识里,常将郡守与国君等量齐观、一视同仁。 地方上的士人与官吏,也视郡府为朝,视郡守为君。郡府所事也称郡朝,府吏又叫朝吏。 在汉末,区星方才这套异国本国的论调并无不妥。 长沙,楚之粟也。罗氏,楚国安置的罗子国遗民后裔。 在汉末,长沙郡的罗吉,身为罗子国遗民后裔,引用周国人祖先辱骂楚国人祖先的诗句来辱骂同郡的区星,就好比在后世,某个宇宙大国的朴姓男子,引用天朝的“棒子”一词辱骂另一个宇宙大国人一样,极不妥当。 “噌~”罗吉羞怒交加,拔刀出鞘,“蛮儿口利,想要试试我宝刀是否锋利吗?” “噌~”区星亦拔剑出鞘,“我剑也未尝不利!” “够了!”寇政走出治事室,怒声呵斥,“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居然在县衙刀剑相向。你们的眼里,还有明廷吗,还有王法吗?!” “区星,你速去署名登记。月俸就不用领了,罚俸一月。罗吉,停职回家反省三天,罚俸三月,即刻回去!” “二三子,有事奏事,无事各回各曹,速速散了!” 众人齐齐俯身。 “唯。” “公戟其手,曰:‘必断而足’”——《左传》 “以左手叉腰,右手横指如戟形,今人怒骂时犹有做此状者”——《春秋左传注》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三十三章 世仇(二) “罗氏和区氏有世仇?”/“啪。” 县令之舍里,董义一边落子一边问道。 对弈之人仍是主簿董平,但却少了一名观众——董虎已经带队出发去接众人的家眷了,现正在赶回陇西郡的路途中。 “然也。”董平依旧落子无声,“不过此事说来话长。” “啪。不急,你且细细道来。” “唯。” 罗县地区,罗氏与欧氏的矛盾,由来已久。追本溯源,还要从楚文王时期说起。 区氏是沾沐王化,编户齐民后的长沙蛮,长沙蛮是荆蛮的一支,荆蛮则是三苗之后。 昔者,三苗之居,左彭蠡之波,右有洞庭之水。文山在其南,而衡山(雉县(今河南南召县南)界的雉衡山)在其北。 三代圣王时,三苗部曾与尧、舜、禹为首的部落联盟进行过长期激烈战争,最终战败。战败后,收到排挤、势力大衰的三苗部开始了大幅度、远距离的长期大分散、大迁徙。 三苗败后,其部一部分远走西北之“三危”,之后又陆续南下到达川、黔、滇边区,发展为后来西南的部分少数民族。 另一部分,则在长江中下游区域开枝散叶。这一部分三苗后裔,在商周时期开始被称为“荆楚”、“南蛮”、“荆蛮”。 迁徙至今长沙郡的三苗部,后来演变为长沙蛮,即区氏的先祖。 罗子国,传说发源于罗地(今河南罗山县一带),为祝融氏吴回的孙子陆终的第六子季连所创。是芈部落穴熊的一个分支,和楚国同祖。 商朝中叶时,被迫西迁到今甘肃正宁县。后其国因随周武王灭商有功,首领被封为子爵,成为周的属国,始称罗子国。 之后,罗子国随同祖的楚国迁徙到宜城(今湖北宜城)。 楚武王时期,罗子国被楚国吞并,其遗民被强迁至枝江(今湖北秭归附近)聚居。 楚文王时期,楚国迁都于郢(今湖北江陵西北)。罗子国遗民聚居地枝江距郢都太近,因而再次被迁徙,至汨水之南。 罗子国灭亡后,其遗民以国为姓,改称罗氏——这就是今天罗县罗氏的发端。 从罗子国遗民搬迁至汨水流域开始,该部与汨水流域的三苗后裔相爱相杀的故事也随之开始了。 因为吸收了中原文明相对先进发达的生产生活方式,在争夺水源、耕地等基本生存资料的过程中,具备生产力优势的罗子国遗民占尽上风,逐渐将三苗后裔驱赶至穷山恶水之处。 罗氏先人的生产力终究还是不够先进,无力大规模改造自然。在恶劣自然条件的掩护下,区氏先人得以在瘴疠之地苟延残喘。 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有荆蛮下山被同化,也不断有佃农、农奴不堪地主权贵压迫逃入深山,中原文化、楚罗文化与三苗文化就此交融碰撞发展,参与进华夏文明的进程,也成为了湖湘文化的主流。 近千年的你争我斗,是非曲直难以分说。罗区两家最近的一次大规模冲突,就在三十年前。 四十年前,历经征伐,区星的祖父区震用武力整合统一了长沙蛮诸部,成为了全体长沙蛮的大精夫。 区震力图改变长沙蛮愚昧落后的旧况,在他的带领下,长沙蛮开始取汉姓,讲汉语,服右衽,积极向华夏先进文明学习靠拢。 精汉!蛮奸! 此后,区震多次遣使,向县衙、郡府递送信息,区家愿输质子,以表忠款,长沙蛮愿依汉制输租税,恳请官府编户齐民,容许长沙蛮在山脚、大泽之滨拓荒种地。但被罗氏阻挠,终不得行。 当是时也,罗氏是罗县及其周边地区最大的宗族势力,占据了面积最大、土质最肥沃的耕地。 罗县县衙里,泰半的吏员都姓罗。在长沙郡郡府,罗氏也有极大的影响力。 蛮子想下山种地,做梦去吧。地广人稀,荒地众多?那也不行!蛮子还是山沟里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罗氏的排挤抵制,发挥了作用。 因为长沙蛮诸部被整合统一,内斗厮杀停止后,长沙蛮的生育率直线上升。 很快,激增的人口数量就超出了贫瘠的土地所能承载的范围。生存所迫,长沙蛮不得不开始杀婴弃婴,流放老弱。 三十年前,即永寿三年(公元157年)十一月,忍无可忍的长沙蛮在大精夫区霸的率领下,暴动起事。 “在这一次的蛮乱中,罗氏首当其冲,遭到了以区氏为首的长沙蛮针对性的报复,人口数量几乎减半。” “经此蛮乱,罗氏从罗县首姓衰退成了如今屈居寇、刘之后的第三姓。” “原来如此,啪。”董义一边落子一边点头,“怪不得罗吉如此敌视区星。” “还不止这么简单。”董平轻轻摇头,落子无声,“据传,寇氏、刘氏在上一次的蛮乱中,手脚也不干净。只是查无实证罢了。” “哦?啪。” “蛮子虽凶悍,但不精军械,本应无力攻城才对。但蛮乱刚起之时,罗县县城很快就被打破了。” 董平神秘一笑,压低声线继续说道: “坊间传言,是寇刘两姓做的内应——他们偷开城门,纵蛮兵入城。蛮兵入城后,将县衙的罗氏县吏悉数斩杀而去。” “哼哼,有趣~”董义听得击掌赞叹。 他举起酒杯,向董平致意。满饮之后,说道:“这不是坏事。地方上若是精铁一块,我们又如何治理呢?” “为明公贺,为罗县贺。”董平亦满饮,举白致意。 “不过,我有一事不解。”董平躬身给董义倒酒,董义一边吃着桑葚干,一边问道,“观蛮子农具、水力机械,甚是精妙。天均为何会觉得,蛮子不精军械呢?” 董平坐回坐席,一边给自己添酒,一边解释说道: “三十年前的蛮子,可不同于今日的蛮子。《罗县农业振兴计划》书中那些精巧的机械造物,都是近些年来,由区拱辰设计创造出的。” 闻言,董义沉默了半晌。再次举杯满饮后,他不禁感慨道: “区星这个犬种,不是凡犬,而是神犬啊!为蛮子时,可使荆蛮足衣足食;若为官吏,亦可致民富国强。我为县令,当为国家畜此神犬。” 董平举杯相敬:“为此,明公以虎女嫁犬子,也在所不惜么?” “哼,不过效帝喾故智罢了,何惜之有?” “盘瓠种,昔帝喾时患犬戎入寇,乃访募天下,有能得犬戎之吴将军头者,妻以少女。时帝有畜狗,名曰盘瓠。遂衔其将军首而至,乃以女配之”——《文献通考》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三十四章 论志 当董平、董义在县令之舍讲古时,醉仙居里,区星正在给田曹的属吏们画大饼,规划美好的未来。 不得不说,穿越者还是有点气运在身上的。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老县令右迁时,除自己的原始班底外,顺道还带走了几个他认为得力的县吏——其中就包括有前任县田曹吏寇荣。 常规的升迁逻辑,有资格接任县田曹吏的,第一顺位是田曹右史刘、德刘子华,第二顺位是田曹左史寇基寇长源,第三顺位是屈正屈公端等六位田曹佐吏。 作为罗县最大的地主,把持了功曹的寇氏,自然想推动寇氏族人寇基接任田曹吏。 但这样做不合规矩,容易引发刘氏的不满抵触。 按照惯例,由田曹右史刘、德接任田曹吏的话,寇氏又心有不甘。 于是乎,负责吏员考评工作的县功曹寇政扭扭捏捏,迟迟未将新任县田曹吏的推荐人选报上去。 这一拖延,就等来了区星的空降。 17岁的秩百石(正科级干部),县田曹吏(县农业局局长),区星这个被县令超然拔擢的素人,整个田曹并没有谁不服气。 能写出十余万字、震古烁今的农书巨著,能让区寇两家的万顷田地收成翻番——要理论有理论,要实绩有实绩——谁敢不服? 就连按正常流程本应接任田曹吏的田曹右史刘、德,都保持了明面上的敬服。 当新任田曹吏区星要在醉仙居请客宴饮时,整个田曹两名斗食、六名佐吏悉数到场,并无人作怪要落他的面子。 当然了,这8位吏员中,有3位姓寇,3位姓刘,1位姓屈,1位姓熊——其中并没有罗姓吏员——这也是气氛和睦的主因之一。 田曹是功曹以下,罗县县衙诸曹中的第二曹(户曹第一),吏役人数多的时候有五六十余人,少的时候也有近三十人。 其中,一名百石田曹吏,两名斗食副史,六名佐吏属于有编制的吏(公务员),其余的人员属于劳役(只管吃住,没有工资的临时工)。 时值汉末,礼法森严,尊卑分明。如果同时请吏员和劳役们宴饮,是对吏员们的冒犯甚至侮辱。 区星并没有藐视礼法的打算——他计划分两波,分别宴请田曹的吏员和劳役们。 今日,区星在醉仙居宴请的,便是田曹的两名斗食、六名佐吏以及区康、区乐。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区星打算给自己的哼哈二将也都弄个编制。 “或曰,鸟贵有翼,人贵有志。”区星举杯,与在场众人一一对视,点头致意,“诸君,不知道你们的志向是什么呢?” 话音刚落,区乐率先起身发言: “我的志向,就是为少君牵马坠蹬,辅佐少君实现心中的抱负!” “我~我也一样!”区康连连点头。 “偷奸耍滑!”区星故作嗔怒,笑着骂到,“阿康、阿乐,速速罚酒一杯。” “哈哈哈,该罚该罚。”诸吏员很是捧场的抚掌大笑。 “唯。”区康垂头丧气、区乐嬉皮笑脸的应声,举起各自的酒杯,一饮而尽。 “田曹。”田曹佐吏屈正双手举杯致意,“下吏请投砾而引珠玑,不知可否?” 区星亦双手举杯回敬,笑着说道:“屈君,何其谦也,愿闻君之高志。” “诸君。”屈正向左右举杯致意,“为一家之主,使家有余粮;为田曹之吏,致县无饿谨。这便是我的志向了。” “彩!”众人齐声赞叹。 “啪!” 区星猛的一击掌,大家都安静了下来,注视着他。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屈君重农务本,心怀家国,正是对故楚三闾大夫遗志的最好继承啊。” “诸君,请满饮,敬屈君,也敬故楚三闾大夫!” 区星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举白相示。 众人齐齐举杯:“敬屈君,敬故楚三闾大夫!” 酒过一轮后,刘、德双手举杯,向区星致意: “公端少年高志,珠玉在前,满堂皆彩。老夫的志向,微如瓦砾,恐有辱清听。田曹可愿闻否?” 区星亦举杯回敬:“子华前辈,年富力强,谈何老耶?但请言之,我等洗耳恭听。” “诸君。”刘、德向左右举杯致意,“我老矣,若犬子能为我分忧,我是想致仕归家,去含饴弄孙喽!” “教导好子孙,使犬子能胜过我,使孙儿将来能胜过他的父亲,让刘家一代比一代更兴旺,这便是我微不足道的志向了。” “子华君之志,令人动容。”/“右史所言,又何尝不是我的志向呢?”/…… 众人交相议论,点头不已。 区星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依礼,“七十曰老”。刘、德一个不过四十出头的人,就口称老夫——区星还以为他是要摆谱搞事呢。 但听完他的发言,这个让儿子接班、自己回家养老的计划,倒像是在给区星表态输诚——表明自己无意竞争田曹之位,不会给区星搞事添乱的态度。 嗯,在人均寿命不过30岁的汉朝,孙子、外孙都有了的刘、德,确实有资格自称老夫了。区星想着。 “古者无文字,结绳而记事。后仓颉出,观鸟迹虫文制文字以代结绳,惊天地泣鬼神。至今,崔瑗、张芝等大家辈出,书法之道繁荣昌盛。” “古者茹毛饮血,采野果而食。后有先人开荒拓野、刀耕火种。至今,始有精耕细作。” “如此种种,衣食住行等诸般事务,从古至今,由粗鄙简陋趋于精美完备,正是因为有一代又一代的先贤,如子华前辈一般,悉心教导后辈所致。” “薪火相传,奋飞不辍,方有今日大汉之盛!子华前辈,诸位前辈,正是有了君等奋斗在前,才有田曹、罗县丰饶如今。” 说道这,区星俯首,朝众人正拜行礼。 “子华前辈,诸位前辈,请受星等一拜。往后,还望诸位前辈多多指点。” “不敢当。”诸吏员齐齐避席,口称不敢。 区乐随区星一起拜倒,区康愣了片刻后,也跟着一起拜倒。 “诸君,请满饮,敬子华君,也敬历代先贤!” “敬子华君,也敬历代先贤!” 又是一轮酒毕。田曹右史刘、德既已表态,左史寇基也坐不住了。他双手举杯,向区星致意: “我的志向,比较粗俗鄙陋。田曹,我可以说出来博诸君一笑吗?” 区星亦双手举杯回敬,笑着说道:“若俗若雅,若反若正——滑稽之道,长源君竟也精通吗?但请言之。” “诸君。”寇基向左右举杯致意,“我这个人,别无所好,除了好酒。” “过去,土地收成不好,粮食紧张,酿酒是极其奢侈的事情。那时候,一个月很难喝上一顿酒。” “这两年来,寇氏引入了田曹开创的新式耕种技术,田地收成翻了快两番,终于有一些余粮可以酿酒了。现在,一旬可以喝上一两顿酒。” “我的志向无它,就是辅佐田曹进一步完善耕种技术,让田地收成再翻上几番,可以酿更多的酒。这样,就能每天都喝上酒啦!” “哈哈哈哈~”/“左史,今日不醉不归!”/…… 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让官员百姓酒足饭饱,是值得歌颂的大德。 寇基借粮酒言志,一方面是在拍区星马屁。另一方面,则是通过回忆寇区两家的gm友谊,强调自己和区星是自己人的关系。 …… 酒一轮接着一轮,众人各抒己志,开怀畅饮。 “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既醉以酒,尔肴既将。君子万年,介尔昭明”——《诗·大雅·既醉》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三十五章 名利(一) 酒一轮接着一轮,众人各抒己志,开怀畅饮。 一番思考后,区康、区乐也重新说出了自己的志向。 区乐先是朗诵了一首小诗: “白日依山尽,湘水入泽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这首诗,是区乐展现出在视觉上超凡的天赋后,少君带他登临鹅形山主峰道,“诸君盛誉,我实在愧不敢当。诸君盛情,当以美酒相谢。” “诸君,请。”区星举杯致意。 “田曹,请。”众人齐齐举杯。 又是一轮酒过,区星举起双手拍了三下,便有醉仙居的侍者过来,给宴饮诸人一人发了一本蔡侯纸誊抄的《罗县农业振兴计划》。 接着寇基的话头,区星一手举起《罗县农业振兴计划》,开始吹逼。 “诸君,罗县所在,气候温暖,光照充足,雨水充沛,极其适合水稻生长。” …… 区星一通(听起来)极其专业的水稻种植技术与罗县水稻产量期望值分析,唬得在场所有人一愣一愣。 简单总结,说的不外乎就是跟着我区星好好干,罗县水稻产量还能继续翻个几番。 “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既醉以酒,尔肴既将。君子万年,介尔昭明。” 到时候,兄弟们都是能上族谱,上县志、郡志,誉满天下、流芳万年的强人能吏! 传销洗脑,哪怕是在后世红旗下的新中国,杀伤力也不容小觑。更何况,时下乃是极尚名节的东汉年间。 于是乎,一众人等,在酒精的buff加成下,被区星煽动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区星还表示,《罗县农业振兴计划》还会修订再版。到时候,他会把诸位前辈的名字也写进去,把前辈们的教导指点通通加进去。 区公子出钱,雇人誊抄,雇很多人誊抄很多份,赠与天下人。让凡种水稻之处,皆感念诸位前辈恩德! 要誉满天下、流芳万年,可以主动造势嘛。宣传工作,区公子一并包了。 话到这里,刘、德已经上头了。他当即表示,不能让田曹一人破费,他要赞助1000本新版计划书的誊抄费用! 你夸我逞,谈得津津不倦,宾主尽欢。不知不觉,酒过多巡,宵禁的时间快到了。区星以安全为由,请大家今晚干脆就在醉仙居留宿。 灯红酒绿,彻夜笙歌不休。 “景,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足敝下光,故成景于上;首敝上光,故成景于下。在远近有端,与于光,故景障内也”——《墨经·经说下》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三十六章 名利(二) 中平四年,六月初三至初六,区星在罗县县衙摸了四天鱼。 这四天里,区星在县寺内串街走巷。他跟着不同的田曹吏员,先后登门造访了县衙户曹、水曹、将作掾、仓曹、金曹、集曹、法曹、邮书掾、道桥掾等兄弟曹掾,在各兄弟曹掾间访亲问友,嘘寒问暖,吹牛打屁,好一派其乐融融——忽略掉各曹掾中众罗氏吏的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话。 熟悉县衙内部组织架构,向各兄弟曹掾学习致敬,思考如何建立高效的跨曹掾沟通与协同机制用以落地执行《罗县农业振兴计划》——区星是这样向功曹报备、向田曹内部解释的——他确实也是这么想的,这并不是为了上班摸鱼找的托辞。 想要振兴罗县农业,单靠一个田曹是远远不够的。区星想要构建一个县田曹—县衙—罗县三级利益共同体。 其中,最紧密的那一级利益共同体,自然是在理论上他可以当家做主的县田曹。 六月初三,区星第一天上班时,他召集田曹吏役开了一个简短的晨会。晨会之上,区星用大白话强调了两个重点。 其一,全心为田曹诸君服务,全力为田曹诸君谋福祉,是田曹吏区星的职责与使命。 其二,全心为罗县人民服务,全力推进罗县农业振兴,是区星领导下的县田曹的职责与使命。 当然了,县田曹的服务将会是有偿的服务,名利双收的那种。 区星计划对县田曹进行改造,将其由罗县局业农改组为罗县农业技术服务公司。 罗县地处洞庭湖平原区域,地势平坦,土地肥沃。亚热带季风气候使得又热量充足,降水充沛。在理论上,罗县极其适合发展农业。 罗县广种薄收的现状,是耕种技术落后导致的。推广先进农技,振兴罗县农业,未来可收获的经济效益相当可观。 从古至今,长沙郡所在都被视为蛮荒之地。 贾谊被贬为长沙王太傅时,“既辞往行,闻长沙卑湿,自以寿不得长,又以适(谪)去,意不自得”。 元和年间(公元84~87年),时任荆州刺史谢夷吾行部入长沙郡时,围观的郡民竟“皆徒跣(光着脚)”。 谢夷吾问御佐:“人无履亦苦之否?”御佐对曰:“十二月盛寒时,并多剖裂血出,燃火燎之,春温或脓溃。” 到区星穿越之时,历经百年发展,长沙郡郡民,至少罗县及其周边区域的人民,终于普遍都穿上了草鞋。 哪怕是在生产力水平极其低下的汉末,横向比较,长沙郡仍是相对贫穷落后的地方。 但,原位面上,此后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永嘉南渡、建炎南渡,两次衣冠南渡,将相对先进的中原文明大规模转移向了长沙郡等南方地区。 在这个过程,受益于中原文明带来的先进耕种技术,洞庭湖平原逐渐从蛮荒瘴疠之地发展成了鱼米之乡。 “楚故泽国,耕稔甚饶。一岁再获柴桑,吴越多仰给焉。谚曰‘湖广熟,天下足。’” 到明朝中后期时,洞庭湖平原区域已经成为了全国商品粮的基地。 将罗县的发展水平,跃迁至社会主义新农村阶段,区星自觉难度颇大,信心不足。 但是,若只是将罗县的发展水平提升至接近明朝中后期,区星还是很有信心的。 提升至明朝中后期水平,那就够了。 如果能将罗县的水稻年亩产,由当下的1.5~3石提升至明朝中后期10石(按汉制1石≈29.95kg计算)的水平,那作为丰产大功臣,县田曹每亩收取1石的服务费,这不过分吧? 作为县田曹的带头大哥,区星从服务费所得里抽个一成,这不过分吧? 那服务费收入有多少呢? 罗县现有耕地108万亩,每亩收1石的服务费,就有108万石。按市价200钱1石计算,折合钱两万万有余。 拿出一成来,分给田曹的同僚,这待遇够高了吧? 追名逐利,人之常欲。既能带着大家青史留名,又能带着大家赚个盆满钵满——名利双收,区星自信能将县田曹打造成铁板一块的核心利益共同体。 建设新农村的过程中,征发徭役,需要户曹的配合——分钱! 修挖排灌沟渠,需要水曹的配合——分钱! 制造推广新式农具农械,需要将作掾的配合——分钱! …… 收取服务费,可能需要兵曹配合——分钱! 在金钱的黏合催化下,在建设罗县新农村的过程中☆共同奋斗、相互协作,建立起各曹掾间深厚的gm友谊,从而将整个县衙打造为一个比较紧密的次级利益利益共同体。 赞助下县令董义,等他当上长沙郡太守,然后提拔自己当上郡田曹掾后,再将罗县模式放大到整个长沙郡,然后是荆南、荆州、全天下! 罗县,将是新朝的龙兴之地。从种田开始,穿越者区星立志要逆袭天下! …… 六月初七,在上了四天班(摸了四天鱼)后,区星迎来了他帝国公务员生涯的首个休沐日。 “孝景时,为太子舍人。每五日洗沐”——《汉书·郑当时传》 “建老白首,万石君尚无恙。每五日洗沐归谒亲”——《汉书·石奋传》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三十七章 休沐 中平四年,六月初三至初六,这四天班上得区星颇有些不适。 倒不是累的。 上班时间确实比较早,卯时便要点卯上班。但下班下得也早,申时就散衙下班了。 工作时长五个时辰,强度不算很高,至少没有区星在区家冲自主创业时的工作强度高。 更何况在这四天里,区星主要就是在串门摸鱼,正经的办公时间相当有限。 令区星觉得不适的原因,主要有二。 一是因为不能午休。 怀着“一定要创造一个新世界”的自我暗示,区星往日里的工作强度相当之大,从写写画画到言传身教,每天动辄干他六七个时辰。 高强度的工作节奏,让区星习惯了在午时小憩个两三刻钟,用以消除疲劳,快速恢复精力。 但在罗县县衙,区星却不得不放弃午休。 午休,在汉末又叫做昼寝。自先秦至汉末,昼寝都是被儒家批判、否定的不端行为。宰予昼寝,就曾惹恼了孔夫子,被批评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于予与何诛?” 为了风评名声,区星只能委屈一下自己的生物钟,暂且放弃午休。过去的四天里,没有了习惯的午休,他总感觉下午昏昏沉沉,哪哪都不得劲。 二是因为县衙的味道着实难闻。 汉末,城市化率还相当之低。罗县的县吏,绝大部分、如出身寇刘罗三望姓的县吏,都是在各乡里安家的。县城小市民出身的县吏,少之又少。 由于路途遥远,如果返家居住,很难赶上早间的点卯。于是乎,工作日里,县吏们一般就住在县寺内的吏舍中。 如罗县,相对贫瘠落后,县寺的吏舍条件也比较简陋——洗澡是件麻烦事。放眼帝国上下,情况也都大差不差。 于是乎,为了官吏们的身心健康着想,朝廷特意制订了律令,“每五日洗沐”。上四天班,放一天洗沐假,让官吏们回家洗澡。 在罗县,盛夏时节,人四天不洗澡,那味道着实离谱。区星来县衙上班后,离谱的情况变得更加离谱了。 在各曹掾间溜达串门时,区星给兄弟曹掾的吏员们都赠送了一份小小的伴手礼。其中,就有小瓶体验装的花露牌香水。 过去,又酸又臭也就罢了。现在,酸臭夹杂花露的香味,直将嗅觉比较灵敏的区星,薰了个头晕脑胀、欲仙欲死。 连上四天班后,迎来首个休沐假的区星,果断放弃了加班攒调休的原计划,而选择了立即休假、出去散心透气。 “走,去湖畔营地。” “唯。” 六月初七清晨,嗦完鱼粉后,区星带着区康、区乐这对哼哈二将纵马出罗县北门,朝云梦泽畔轻驰而去。 马速刚刚提起来,区康又习惯性的开启了十万个为什么模式。 “少君,今日为何不着吏服啊?” “啊?” 风声呼呼,区星听得不太真确。 “少君穿吏服,特别威武。”区康打马靠拢,凑近些补充说道,“看起来就像个大官一样。” “哦哦~” 结合下文,区星补全了遗漏的信息。他摇了摇头,说道: “上班时穿着吏服,是受礼仪规章所约束。非上班时间,我是不乐意穿的。里一层外一层的,穿起来太过繁琐。加之现在是夏天,穿起来也很热。还是短襦穿着更实用些。” “少君,”区康追问道,“那世上有没有既实用方便,穿着起来又威武好看的衣服呢?” “现在的话,也许没有。” 区星思索了片刻后,方才回答。 “礼服的庄重华丽,很大程度上就源于其繁复。所以,很难同时兼顾到实用方便。” “当然了,在不影响庄重华丽的基础上,将礼服改进得更方便一点;在不影响实用方便的基础上,将便服改进得更好看一点,肯定是可以做到的。” “只是,由于达官贵人对于方便的需求、平民氓首对于美观的需求,都不强烈。所以,服装改进的工作并不被重视。” “阿康,”说到这,区星笑着看向区康,“你若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努力往服装改进这个方向去发展,我支持你!” “我吗?不了不了~”区康忙不迭的推辞,“我脑子笨,做不来这种精巧事。我就专心为少君牵马坠蹬好了。” 区星倒是有些想法。 如果到后期,纺织工艺的相关科技树能攀上来,他想把大萌的曳撒、近现代的军礼服、改良版的马面裙等等,这些兼具华美与实用的服饰,都搬迁到汉末来。 想法是好的,但区星并不怎么懂纺织。所以,有生之年吧~ …… “少君,这么几天功夫,这里变化好大啊!” 右侧,区乐左手执缰,右手搭凉棚望远,兴奋的嚷道。 闻言,区星放眼望去,却只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他用力将眼睛眯了起来,还是看不清楚。 坏了,假性近视估计进化成真近视了。 “走,过去看看。” 湖畔营地到了。 “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春秋左传正义》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三十八章 罱泥(一) “吁~” 勒马减速,缓步靠近湖畔营地时,区星才看清了这边的变化。营地附近,移栽了很多艾草、香茅。营地的竹篱笆,已经换代升级成了围墙。 “少君。” 有区氏族人迎出营门,上前牵马坠蹬。 “有劳。”区星点点头,翻身下马,边向营地内走边问道,“这边怎么样了?” “少君,请饮茶汤。”区五捧起一个竹筒杯奉给区星,“大家伙都会罱(lǎn)了,这两天已经不再翻船了。不过,能称得上得心应手的,还只有罗大和延年那一组。” 区星猛灌了一大口茶,边走边皱着眉头问道:“翻船?人有没有受伤?” 区五一步一趋的跟在区星身后,闻言,赶紧解释道: “无人受伤。不过是呛了几口泥水、身上磕碰了几处淤青罢了,谈不上受伤。少君要过去看看吗?” “我现在就过去。五叔你继续忙你的,我知道路。” “唯。”区五躬身行礼。 喝完茶,区星顺道将茶叶也倒入口中嚼着吃了。他轻蹙着眉头,将竹筒杯递还给区五,补充说了一句: “五叔,下次别放这么多茶叶了。既浪费,又苦得很。” “唯。”区五尴尬的笑了起来,“下次一定。” “走了,阿康、阿乐,随我去湖边。” “唯。” “少君,这茶汤我觉着不苦啊,甚至还有点淡!” “嘿嘿,你又不是少君,五叔舍得给你加那么多茶叶吗?” …… 出湖畔营地北行数百步,便到了云梦大泽。 六月初,湘水、益水(今资江)、沅水、澧水、汨水等南水的大水刚刚过去,江水的洪峰还未到来,云梦大泽正处于汛期中水位相对较低的阶段。 水浸皆湖,水落为洲——云梦大泽的边缘,具有典型的沼泽地貌特征。 放眼望去,湖面上星罗棋布地散布着许多个湖洲和湖岛。州岛之间,河汊纵横。 当区星三人来到湖边时,河汊之上,正有十多条小船正在紧张的进行某种打捞作业。 他们正在罱泥,正在学习怎么罱泥。 “少君。”/“诶。” “少君来啦!”/“我过来看看,辛苦大家啦!” “少君,听说你当官啦,是不是得叫你官人啦?”/“别别别,还是照旧吧。” 见到区星过来,众人都十分高兴,暂停下手中的活计,开始七嘴八舌的问候了起来。 “少君,哎~哎~哎~哎!” “嬲nmm别。” “扑通。” “扑通。” 一艘小木船上,船艄处撑船的小年轻忙着和少君打招呼去了,忘了手中还有根竹篙。 他这头一卸力,刚好又赶上船头自家老爹正在收罱子起泥。小木船的重心瞬间偏移,发生了侧倾。 老少二人,相继落入水中。 老的,是一个倒栽葱一头扎入了泥水之中。少的,倒是主动跳水的。 “快救人!” “把竹蒿递过去!” “抓住他的脚,一~二!” 区星的脸,不受控制的微微抽动了起来。 …… 一番折腾,总算将父子二人从泥沼中捞了出来。 看热闹不嫌事大。区星示意负责人罗大,让罱泥组全员,集体休息两刻钟。 众人上得岸来。一头,爸爸在追打儿子。另一头,区星将罗大叫了过来,和他边走边聊着。 “兄长,操作手册和口诀歌有编出来吗?” “禀少君,操作手册已经写好了。”罗大和区星各论各的,“我将罱泥的详细操作步骤与相关技巧要点,都写在了手册上。口诀歌的话,编得还不怎么通顺。” 罗大是区星异父异母的哥哥。 罗大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叫罗月儿。罗月儿,也是区星同母异父的妹妹。 两汉三国时期,寡妇再嫁是社会常态。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荆南蛮子,对比均无忌讳。 在区星三岁多的时候,他的母亲区舒氏嫁给了罗大的父亲罗福。这次改嫁,也成就了一段佳话。 不提区舒氏和罗福相知相爱的故事。当两人谈婚论嫁之时,最一开始,区舒氏本是希望让罗福入赘区家的——区震一天比一天老了,区星还年幼,老少都需要她照顾。 罗福,是早年间逃入深山、蒙长沙蛮收留的罗氏佃农之后,家境一般。入赘到区氏族长之家,他觉得可以接受。 区震却不能接受。 在大汉帝国,赘婿是贱籍中的贱籍。赘婿者,位属“七科谪”,终生被禁锢不得为吏。帝国征伐匈奴等夷狄时,赘婿也是被优先征召的炮灰。 从别处听到帝国对待赘婿的态度后,区震立刻叫停了罗福入赘一事。 他出钱,资助罗福在区家大宅外盖了一处小院落。然后,像嫁女儿一样,将儿媳区舒氏嫁给了罗福。 区舒氏疼爱区星,孝顺区震,因此不愿意远嫁。 区震把区舒氏当做亲女儿看待,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女婿,自己未来的外孙外孙女受苦受委屈。 父慈女孝,岂不然乎? “没关系,兄长唱一唱罢,我或许可以试着润色一二。” “唯。咳咳~” 罗大拱手应命,清了清嗓子吼,哼唱了起来: “燕子衔泥为筑巢,我替禾苗罱肥料; 罱泥木船撑啊摇,担担淤泥变肥料; 船头踏人船尾立,船头罱子船尾篙; …… 罱泥木船撑啊摇,担担肥料催壮苗!” “贾人、赘婿及吏坐赃者,皆禁锢不得为吏”——《汉书·贡禹传》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三十九章 罱泥(二) “啪啪啪~” “彩!” 区星一边鼓掌,一边高声赞叹。 “那里不通顺啦?这首《罱泥歌》通俗易懂、朗朗上口,我看,很是通顺嘛!兄长真大才也!” “啊哈哈哈~” 罗大猛的转头看向区星,然后摸着后脑,咧嘴笑了起来。惊喜中,夹杂着几丝几愧与不自信。 “少、少君竟、竟是如此觉得的吗?我~我觉得,和少君写过的诗歌相比较,这首《罱泥歌》,实在是粗鄙不堪,有~有失体统。” “体统?”区星轻笑了起来,“兄长,何谓体统?” “体裁统理,谓之体统?”罗大不是很确定。 “很重要吗?” “……不、不重要吗?” “兄长。”区星摇了摇头,“这首《罱泥歌》,不是写给文人骚客的,而是写给堆肥厂的罱泥工的。” “罱泥工中,兄长现下带教的这些、我们区家冲的羣众,勉强还能识得几个字,算是半文盲。” “将来,作为罱泥工主体组成的,寇氏的佃农们,那可大概率都是一字不识的纯种文盲啊。” 说话间,区星环顾左右,朝着不远处围观爸爸打儿子的人群努了努嘴。 “我们的罱泥工,懂什么是诗歌的体统,又在乎什么是诗歌的体统吗?” “啊~这~我~他们……” 罗大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什么。面色先是转红,随即又淡了下来。 罗大其实不喜欢种地、挖泥巴,他很向往文人骚客们的风流。 “……我还嫌不够粗鄙……看不懂……《罱泥歌》……辅助学习……” 少君还在絮叨着什么,失落中的罗大却听得不太真确。 “……将罱泥厂管理好。你我兄弟——兄长,有你在这里,我才能安心!” 可以管人,那就不用自己亲自罱泥了吧?最后两句,罗大听真确了。 “唯!” …… “少君,不在营地用午膳吗?” 区五一边牵马一边问道: “罗大他们罱泥的时候,很是罱了一些蚌啊鱼啊虾啊鳖啊之类的湖鲜。营地的午膳很是丰盛呢,少君要不还是用过午膳再走吧?” “鳖多吗?”区星冷不丁的问到。 “多。有十数只鳖,多着呢!” 营门到了,区星接过缰绳,停步下来。 “五叔,午膳我就不用了。有多的鳖的话,让阿康、阿乐随你去取两对带上吧。” “用过午膳后,外面就太热了,我怕马儿遭不住。趁现在还不太热,还是抓紧赶路为妙。五叔,你们也要适时休息,饮盐汤,注意防暑。” “唯。”区五躬身行礼,“少君一路平安。” …… “少君。” “嗯?” 骑行到距寇氏坞不远处时,区乐到底还是按捺不住了,他打马靠近区星,出声问道: “建云梦堆肥厂,我们不能闷头自己干吗?为何一定要带上寇氏之人呢?” “人手不够啊。” “云梦大泽距区家冲百余里之遥,族人们如果要到堆肥厂上工,势必无法兼顾田地。寇氏坞就近多了。寇氏的族人,可以到堆肥厂兼、职上工。” “合资办厂,以族人们为核心,再充分吸收寇氏的劳动力优势,才能将堆肥厂有效的运作起来。” “再者。”区星顿了一下,“在别人家门口发财,又不带上别人,也容易生事端。” 区乐闷闷不乐道:“我总感觉,寇氏白得了我们很多好处。” “是这样,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何况,我们永远是得利最多的。” “再说了,”区星朝区乐挑了挑眉,“你不是说过,想要整个罗县,整个长沙,甚至整个天下,都按我的规矩行事吗?” “农技推广也好,合资办厂也好,让外人明白,向我们学习,就能发财。这个过程,不就是立规矩的过程吗?” “可是,像这样立规矩,”区乐小声嘟囔了起来,“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改变全天下啊~” “要仰望星空,也要脚踏实地嘛。”区星笑了起来,“路要一步步的走啊,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可这样,未免也太慢了些吧~” “依阿乐之见,可有更快的法子吗?” “用弓马,当更快!” …… “泽畔之淤泥,肥沃如斯,可否筑堤排水,围泽造田呢?” 按寇德的想法,湖底的淤泥肥沃,直接在那上面种田不好吗?把湖泥挖出来,做成肥料运到其它地方用,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星以为不可。围泽造田事,功在当代,祸在千秋,不应为之。” “哦,”寇德不解的问到,“却是为何?” “君侯容禀。” “云梦大泽南迎湘益沅澧,北接大江。凡有大水,则云梦吞吐纳之。若围泽造田,长而久之,云梦或失吞吐之能,罗县恐有洪灾之危。” “举一县之力,对浩浩洞庭,虽十年、二十年难改其貌。围泽造田,大泽无恙,而良田易得。如此小费而大利之事,董令若知,定将大举为之。” “围泽造田事,罗县若为,则益阳可效之;董令若为,则后继者可仿之。如此,经百年、经两百年,云梦将涸,而罗县必危。” “如董令者,流官也。君侯与星,土著也。若百年之后,洪水泛滥,于董令丝毫无碍。于君侯与星,祖宗坟陵、子孙后代,祸患无穷。” “是故,星以为,围泽造田事,不可为之,亦不可使董令知之。” “噫吁嚱!”寇德喟然长叹,“深图远算,吾不如拱辰。” “星惶恐。”区星赶忙顿首行礼,“昔者,君侯授业于堂,曾曰:‘深谋远虑,非只行军用兵之道,亦是做人做事之法。’星谨记之。” “星之所悟,概出君侯所授。星惶恐,不敢当君侯如此盛赞。” “好啦,好啦。”寇德朝区星摆了摆手,“拱辰不必如此自谦。” “建厂之事,有需要寇氏做什么,拱辰可直接与寇政等人沟通。我会嘱咐他们全力配合,一切,皆依拱辰施为。” “唯。”区星稽首正拜,“多谢君侯。” “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向时之士也”——《过秦论》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四十章 表字 中平四年的六月初七,对区康、区乐而言,是值得纪念的重要日子。在这一天,堂兄弟俩有了自己的表字。 这样其实是不太合礼的。 冠者,礼之始也。冠礼是中国古代的成人礼,是给步入成年的男子加冠的礼仪。 按《礼记·曲礼》的规范要求,“男子二十冠而字”。正常而言,男子应该在二十岁时举行冠礼并取表字。 而区康和区乐,都要到下个月才满17岁(虚岁)。 不过,倒也谈不上离经叛道。 从《史记》、《榖梁传》、《左传》中的记载来看,古人也有十九、十五甚至十二岁时就加冠取字的。 行过冠礼,才有成人的身份,才可承担更大的责任。士子,无行冠礼,不可担任重要的官职;帝王无冠礼,不能执掌朝政。 被超然拔擢的少年士子,紧急情况下继位的少年君主,通常也会提前行冠礼。 田曹佐吏,谈不上什么重要官职,本没有提前行冠礼的必要。但是,田曹现有的其他吏员,都是行过冠礼取有表字的成人。 汉末的文化氛围摆在这里,区星不想自己的小老弟成为田曹的异类,被同僚们直呼姓名、轻视小看。他计划提前给区康、区乐行冠礼。 别问,问就是效仿古人,合情合礼。 但是,计划的执行阶段,却出现了偏差。 “请少君赐字!”醉仙居里,区乐稽首正拜,“少君不是常说,我俩是你的左膀右臂吗,何必让外人给我俩取字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区康紧跟着拜倒。 “好了好了,”区星伸手扶起二人,“兄弟之间,坐着说话,不要动不动就行大礼。” “唯。”兄弟俩应声坐正。 “董公者,千石长吏,一县父母,尊长也。” 区星的原计划,是明日带着哼哈二将去拜访县令董义,为他俩讨一个正式的佐吏编制。然后请董义为他俩赐字,以示鼓励。正式的冠礼,则等到兄弟俩过生日时,再回区家冲补办。 “而我,也只不过是大了你兄弟俩将将一岁罢了。请董公赐字,更显正式庄重啊!”区星语重心长的为兄弟俩分析到。 区乐正襟危坐,认真说道:“少君名为少君,实为族长……” “咳咳,打住打住!”区星差点呛到了,“小伙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哈~” “少君是田曹的主吏,亦是我的尊长。但是,少君还是我的亲人,董公不过只是外人。在我心中,少君重于董公。还请少君为我赐字。” “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兄弟俩,狂信徒的味道浓烈到溢出了。看着身前再一次拜倒的哼哈二将,区星不由得沉默了起来。 这,是好事吧? …… “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 区星一边念诵着《民劳》,一边用正楷在绢帛上写下“四方”两个大字。 “区康,字四方。” “唯。”区康双手接过绢帛,“拜谢少君赐字。” 区星双手扶起区康,把住他的双臂说道: “阿康,哦,四方,《仪礼》的三加祝词,我这里就不说了,留待冠礼仪式上让叔父和老爷子去说吧。” “我们说点兄弟之间的话。” “你曾说过,你的志向就是辅助我实现我的抱负。当今,天下困苦。我的抱负,就是让天下小康,让天下大同。” “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那就让我们兄弟携手,惠此中国,以绥四方吧!” 区星紧紧的抱住区康,拍着他的背说道:“四方,往后余生,就多多拜托你了!” “唯!呜呜呜~”区康趴在区星背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没事、没事啊,不哭不哭~” …… 拍着肩背,宽慰稳定住区康激动的情绪后,区星坐回席案,再度提笔。 “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区星将写好的绢帛递给区乐。 “区乐,字修常。” “唯。”区康双手接过,“拜谢少君赐字。” 区星扶起区康,把臂嘱咐道: “修常,想要看到世间最远的地方,道阻且长啊。愿你我兄弟,皆能效屈子精神,虽体解也不改前志!” “修常,我的眼神不好。今后的漫漫长路,你要多多看顾我啊!” “唯!”区乐紧紧的抱住区星,激动的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 “少君,行过冠礼,是不是就可以娶妻成婚了啊?” “是。有两情相悦的新妇了吗,要不要我去帮你提亲?不过,先说好啊,今年会很忙,属于小两口卿卿我我的时间不会很多哦~” “始加,祝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再加,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三加,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仪礼》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四十一章 伏月(一) 荆南的六月,骄阳似火,最是闷热潮湿。许多植物都在烈日的炙烤下倒伏下去,变得蔫了吧唧。但荷花不然,她依旧亭亭玉立。 故而,荆南的人们将六月又称作“伏月”或“荷月”。 当然了,“伏月”还有另一种解释。 “六月伏日也……伏者,谓阴气将起,迫于残阳而未得升,故为藏伏,因名伏日也。” “三伏”这个节令术语,起源也是在秦汉之时。 热在三伏。植物或只是无精打采,人马却容易魂飞魄散。 董虎带领的接家眷小分队,还未走出荆州地界,一人三马的配置就已经变成了一人双马。 刚出罗县时,小分队一共有七人二十一匹马。快到宜城时,就只剩下五人十马了。 人减员两。 行至当阳时,一人在马背上突发晕厥,摔下来后脑勺磕到了鹅卵石上,来不及送医就嗝屁了。 另一人运气比较好,面色青白转换,正在马背上摇摇欲坠时,被董虎及时发现,将其就近转送到了编县县城休养。 马损失十一。 热死了四匹。另有七匹半死不活的,暂停编县县城时,董虎将它们卖给了肉铺。 出编县后,董虎不敢虎了。他开始夜间赶路,白天休息。 这些事,董义暂且还不知道。他只觉得,区星这个年轻蛮子,是真的虎得一比。 “……在头季稻成熟前适量施用肥料,有助于其收割后稻茬基节上侧芽的萌发分蘗,促进再生稻之丰产……” 区星向功曹打了一份出差申请书,以确保再生稻培育的肥料供应,全力推进罗县今年水稻产量大增长为由,带着田曹吏员们下乡指导各乡里抢建小型堆肥厂去了。 文书递到董义案前时,着实给了他一点小小的荆南震撼。 “如南蛮者,诚不畏暑热耶?”董义摇头不已,暗自感叹。他已经快热傻了。 不畏暑热,那是不可能的。 去乡里指导建厂?去乡里避暑!顺道指导建厂~ 寅时七刻,田曹诸吏还是和在县衙上班一样,开始起床洗漱,用饔食。 卯时到辰时,跟随田曹吏区星一起,下地指导乡里农夫建设小型堆肥厂。 巳时,回到亭舍,上理论课(摸鱼)。喝着井水冰镇过的酸浆,吃着瓜果,听区星讲课(吹逼)。 午时,加餐。天热没胃口,那就泡菜就酸浆泡饭或茶泡饭,然后午休。 未时到申时,在亭舍上理论课。喝着井水冰镇过的酸浆,吃着瓜果,听区星讲课。 酉时,吃晚饭,暂歇。 戌时,在亭舍上理论课。喝着井水冰镇过的醴酒,吃着瓜果,听区星讲课。 舒服得一比。 跟窝在闷热的县衙里办公的董义等人相比,田曹吏员们的下乡出差生活,不说是王侯级的享受,至少也是神仙日子。 董义等人还得穿着全套的吏服,田曹吏员们穿的可是短褐,要清凉的多。 你穿吏服是为了守礼,我穿短褐是为了方便干农活。 汉末礼法森严,尊卑分明,君子不可操持贱役,以免有失身份。但干农活不算贱役。 国家重农,就连千古一帝今上,每年都要扶犁亲耕做做样子。高人逸士隐居之时,亲自躬耕也常为佳话美谈。 穿短褐是为了方便务农,为了更好的向贤者学习、向圣天子学习!完美,无懈可击! 更何况,区星也问心无愧。 每天劳作两个时辰太短?这是在歧视理论课呀~理论课传播农业知识,同样也很重要。 理论课时间,区星确实有在认真授课,摸不摸鱼是听课者个人的选择。 六月十日,县田曹下乡支农的第一站,选在了百水上游的花溪乡,也就是罗县刘氏的聚居地。 田曹吏员分成了两支小队。一支是寇氏三人组,区星放他们回寇氏坞干私活、协助云梦堆肥厂建厂去了。 区星带着三刘二区一屈一熊加一名醉仙居庖厨组成的本队,于当天巳时抵达了花溪亭。 先从理论课授课开始。第一课,讲的是堆肥与再生稻的基本概念。 听课的学员,除了田曹的吏员,还有花溪乡乡啬夫等乡吏,以及花溪亭的亭长、亭卒。 “田曹。” 刘、德的族兄,乡啬夫刘仁,作为事前安排好的托,提出带有引导性的问题: “人畜粪尿,最是秽臭。以粪尿肥田,岂不会污染农获,安能食耶?” 区星微笑着进行解答。 “药有生熟之分,肥亦有之。生乌头有剧毒,浸漂制熟可为良药。人畜粪尿,生肥也……” 罗县农业振兴计划,在这一问一答里开始了落地。 …… 茶歇时间,刘仁走到吃瓜的区星旁边,拱手恭维到: “田曹如此年轻,就能如此精通农事,书此煌煌十余万字之巨作,神智岂非天授耶?” “刘君,太过奖了。”区星递了一瓣甘瓜过去,“哪有什么神智天授,星只不过是站在了先贤的肩膀上。” “如堆肥之法,成帝时先贤氾公所著的农书中就有提及,曰‘溷中熟粪’。星只不过是做了一点改良完善的微小工作罢了。” “田曹何其谦也……” 听到《氾胜之书》时,刘仁的脸色微微一变。 区星没有察觉到。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在不经意间,给寇氏上了番眼药。 《氾胜之书》在荆南的流传相当有限。罗县田曹过去有一本,被执掌田曹的寇氏当做秘宝收藏了起来,并未示之于众。就连有姻亲关系的刘氏,寇氏都没有拿出来分享。 县田曹这次下乡支农,是免费的。 只要乡里签订协议,承诺支付今年收成相对于去年收成增量的四分之一作为田曹的技术服务费。 那么,乡里小型堆肥厂建设的指导工作,《罗县农业振兴计划》中的农技知识誊抄,县田曹都不收取额外费用。 亲疏远近这么一对比,刘仁的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更让区星没有想到的是,今日他的授课、和刘仁的这一番对话,由几个文化修养不高的亭卒口中传出去,再经过几轮口耳相传,最终发展成了什么样的志怪奇谈。 花溪是百水的上游。由百余条像花溪这样的溪流沟涧汇聚形成的河,被称之为百水。 然而,因为在口耳相传中以讹传讹,百水在后世改名了——它被后人称作白水江。 区星还未带队启程去下一站,关于他的志怪奇谈已经顺着百水传到了湘水流域。 “相传,帝喾嫁三公主给盘瓠时,因为担心夫妻俩会饿死,于是将神农氏所著的农书作为嫁妆给了三公主。” “区星,就是盘瓠转世!” “区星命格太硬,还未出生就克死了父亲。她的母亲,则是在一次如厕之时,在茅房里产下了区星。” “当是时也,屋顶愁云惨淡,门外#阴风阵阵,茅房里臭气熏天。区星腹藏狗宝,口衔神农氏农书破肚而出,当场又将他母亲克死了。” “区星落地的第一声还是狗吠,第二声就变成了婴儿啼哭,几个呼吸间,茅房里的臭气就被他全数吸尽,然后被腹中狗宝变成稻米的香气后呼了出来。” “区星被他大父抚养长大的,还不会走路,就会种地!都是因为神农氏农书的缘故……” “三伏者,庚金伏于夏火之下。金畏火,故曰伏”——《释名》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四十二章 伏月(二) 中平四年六月下旬,双抢,提前千年小范围的出现在了区家冲。 “赤脚么双双~” “来插田咯!” “低头就看见~” “水中天哟!” “行行要插得~” “齐齐整嘞!” “退步嘛原来~” “是向前嚯!” 双季稻试验田里,农夫和农妇们对唱着插秧歌,唤醒了朝阳喷薄而出。太阳在鹅形山后升起,辉映着田地里的未来茁壮成长。 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就在区星左右。 “田曹,田曹!”田曹佐吏屈正手里扬着一张纸,兴奋的沿着田埂小跑了过来,“称重结果出来了,大丰收啊!” “小心!” 区星上前跨步,伸手接住了一脚踏空的屈正。听到动静,其余的田曹吏员们也围拢了过来。 “大丰收啊!”屈正仍在手舞足蹈着,“50亩试验田,共收湿谷251石3钧,合每亩5石4斤3两!” “干谷,若按百余八十计,”佐吏熊达掐指心算,手指抖动得像是在抽搐一般,“合每亩4石3斤6两!确实是大丰收啊!” “如此算来,一亩地年产可达8石啊!” “有此良种,罗县再无饥馑矣,天下再无饥馑矣!” …… “不止8石。” 众人停下了七嘴八舌的议论,齐齐看向区星。 “从南海郡、交趾郡过往的双季稻种收记录来看,晚稻的产量是要高于早稻的。这50亩地,今年的年产量应该可以接近9石。” 能听到,众人的呼吸声都变得粗重了起来,区星继续说道: “继续选育良种,改进耕作技术,水稻的产量还有更大的提升空间。提高粮食产量,消灭灾荒饥馑,诸君,现在知道星所谓青史留名一说不是空谈了吧。” “如蒙不弃,正愿效犬马之劳,与田曹共襄盛举!”屈正俯身行礼。 “愿效犬马之劳,与田曹共襄盛举!”众人齐齐俯身。 “诸君,快快请起。”区星伸出双手,虚扶起众人,“与君等共事,实乃星之幸也!” 众人抬头后,区星却没有将手放下。他保持着双手托举的姿态,转身朝向太阳。 “诸君,我们的事业,前途是光明的。但是,道路也是曲折的。” “试验田的产量,是专人在肥沃的熟地上精耕细作才得到的。要想罗县的田地均如试验田一般高产,还有更多的工作等待着诸君和我一起去完成。” “愿……” 区星抬手,打断了又欲鞠躬行礼的众人,继续说道: “近期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各乡里的堆肥厂建设工作。一定要确保再生稻的用肥需求。” “只要今年的再生稻能有一定收获,哪怕只有1石、1石不到的亩均产量,都将是巨大的成功。” “昔者,收刈后的稻茬上复萌、重华、再实,是极其罕见的祥瑞吉兆。通过我们的努力,使其成为一种普遍现象,这能让田曹赢得全县人民的极大信任。” “通过再生稻的培育收获,赢得全县人民的信任后,我们就可以在随后的农闲时间里,组织徭役,进行大规模的全县农业基础设施建设,如灌排渠道网的建设等。” “完善的农业基础设施,才能满足精耕细作的需求。再配合上良种,未来才可以实现真正的全县大丰收!” “诸君,我们任重而道远啊!” “愿与田曹勠力同心!”刘、德率先表态。 “愿与田曹勠力同心!”众人齐声响应。 …… 巳时到了,日头变得毒辣了起来,田曹的吏员队伍开始向玉华亭撤退,准备开始当天的理论课。 年轻的佐吏屈正缀在区星身后,和队伍拉开一定距离后,他开口问道: “田曹,水曹和罗氏那边?” “放心吧。”区星伸手揽住屈正,把臂与之同行,“交给我就行,问题会解决好的。” “屈家虽小,愿尽绵薄之力,助田曹……” “公端。”区星出声打断了他,“有君在田曹,就是最大的帮助了。走吧,今日有冰镇果汁可饮。” …… 水曹和罗氏,于区星、于罗县农业发展而言,都是很大的问题。 三天前,罗氏族人与区星等人差点就发生了流血冲突。 六月十八日,田曹本队按既定的工作计划,抵达了罗县罗氏的聚居地天岳乡。 当田曹向各乡发出的工作函,也得到了罗氏族长的书面回复时,区星很是高兴。 他还以为,本次罗氏邀请田曹队伍下乡支农,自己作为田曹吏应邀带队前去,将会是罗区两家关系破冰转暖的第一步。 事与愿违。 巳时初刻,田曹的队伍刚刚抵达天岳亭亭舍不久,刚刚将行李卸下,和天岳乡田啬夫罗栗等乡吏见过礼,第一堂理论课还未开始时,天岳亭就已经被情绪激动的罗氏一族年轻人给包围了。 罗栗面无表情,看不出这事和他有无关联。区星看了他一眼,什么信息也没看出来。 当区星还在疑惑,这到底是罗氏故意安排的下马威,或是别的什么时,罗氏的族人已经冲破了亭卒的阻拦,冲到了亭舍门前。 “区星滚出天岳乡!” “犬种安敢来此耶?!” …… “田曹,我等护送你从后门离开亭舍。只要你走了,族人们不会为难其他诸君的。请随……” 罗栗话还未说完,就被田曹众人的怒视生生止住了。 “嘿~” 把我赶走,让田曹队伍留下来继续支农?区星直接就听笑了。 “罗君,还请你安抚一下贵族族人的情绪。什么时候撤围了,我什么时候带队撤出亭舍。如此,安全都得不到保障的话,田曹的支农肯定是进行不下去的。” “四方。”区星朝几个带着笔墨的乡吏扬了扬头,“把《罗县农业振兴计划》给几位乡吏,我们撤退前,能誊抄多少算多少。” “唯。”区康应命,取出帛书递了过去。 “嗤啦~” “噌~” “放肆!”/“竖子敢尔!”/“尔母婢也!”/…… 年轻的乡吏,一脸不屑的扯烂了帛书。还未换下吏服的田曹吏员,纷纷从腰侧拔出配剑或佩刀,怒指乡吏。矛盾瞬间升级。 一本书,在汉末是足以作为传家之宝的。撕书的行为,彻底激怒了田曹的吏员们。 “罗君,罗氏这是要诱杀县衙吏员,想谋反耶?” “非~非~非也…” 区星用剑抵住罗栗脖颈,区乐制住了乡三老罗富,其余的吏员则各擎刀剑在手,田曹的队伍控制着两名人质向马厩撤退。 “四方,罗啬夫就交给你照看了。” “唯。” “四方,修常。”区星从鞍侧抽出竹弓,一边上弦一边吩咐到,“念在两位罗君招待之情的份上,待会儿,如果要杀人,下刀务必快一点。不可让两位罗君在痛苦中死去。” “唯。”区康俯身应命。 “少君,我的刀法不太好,恐怕要多割上几刀才行呢~”区乐狞笑在,在罗富的脖子上比划了两下。 “田~田曹,些~些许误~误会。”罗富裆下一热,“何~何~呜~何至于此啊~” “善。”区星将箭箙挂到右腰侧,翻身上马,“是误会就好,我也不想见血。罗三老,待会该怎么说,可要想好了啊。” 当天的冲突,最终还是见了血。好在,不是人的血。 亭舍门前,区星连珠速射,将寇氏年轻人带来的恶犬和亭卒喂养的无辜的只因,一箭一只都钉在了地上。 镇住众人,迎来片刻的安静后。区乐声色俱厉,指斥包围亭舍的罗氏族人是否想要围杀有秩之吏。裆下转凉的罗栗、罗富则是声泪俱下,苦苦哀求自家族人一定不要走上造反的不归路。 罗氏的族人最终还是让开了一条路。有惊无险,顶着烈日、跑死了三匹马后,田曹的队伍挟持着两名人质安然无恙的回到了区家冲。 此刻,听到屈正的表态后,区星的心里多少有了些底气。 诚然,他刚接手田曹不久,田曹的吏员们对他的忠诚,就算有也相当有限。 但是,罗氏针对区星个人也就罢了,如果罗氏把持水曹,阻碍罗县农业振兴计划的落地实施的话,那就是在阻碍田曹吏员们扬名,也是在阻碍田曹、县衙吏员们发财。 全县登记在册的耕地共有108万亩,如果都能增产到亩产10石,户曹要多收多少农税、田曹要多收多少农技服务费,可都不是什么小数字啊。 断人财路,如害人父母。水曹和罗氏如果作妖,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区星还想多做几次尝试,解决罗区之间的矛盾。罗县就这么一亩三分地,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罗区矛盾问题不解决,迟早要出事。 情理讲不通,那就用物理。问题,总归是要解决掉的。 “权者,铢、两、斤、钧、石也,所以秤物平施,知轻重也。……千二百黍重十二铢,两之为两,二十四铢为两,十六两为斤,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汉书?律历志》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四十三章 流火(一) 夏去秋来,心宿二逐渐从夜幕的正南方偏西下沉。 临近七月,北国的天气已经逐渐转凉。而在荆南,暑气却恋栈不去,秋老虎还在张牙舞爪着,天气仍然热得一比。 区家冲的先进农业学习考察之旅结束后,利用攒起来的调休时间,区星给田曹的吏员们放了四天小长假。并和他们约定好,七月一日,在县衙重新集合。 区星自己却没有休假。 上班打工自然是很累的,是容易疲劳的。但是,当老板却不然——事业心或者说野心,信念或者说欲望,就像兴奋剂或者说春药一样让人精力充沛。 就像一个社畜,打开电脑加班时,干不了几个小时就会犯困打瞌睡。 但如果是打开电脑玩《文明6》,哪怕科技发展路线、军队派遣、贸易路线规划这样的事再麻烦,那熬夜甚至肝一个通宵也不觉得累——化身为世界的boss时,权力感让人欲罢不能。 区星比较膨胀,他觉得他所做的事都是在为自己的大事业打基础——他一点也不觉得累。 给田曹的吏员们放小长假后,区星自己并没有休假——六月二十七日卯时,他又马不停蹄的出发,准备前往大泽之滨视察云梦堆肥厂的建设工作。 区康、区乐这对哼哈二将放弃了休假,一如既往地跟在区星身侧。 他俩也很有主人翁意识,精力充沛不觉得累。这对他俩而言,不知道算不算好事。但对区星而言,有一对极品打工人辅助,绝对算一件极好的事。 “少君,我们为什么要大力推动各乡里自建小型堆肥厂呢?” 十万个为什么环节,今天由区乐发起。 “这样难道不会影响到云梦堆肥厂的销量吗?” “修常,”导师区星笑着开启了授课模式,“还记得我给大家讲过的《矛盾论》吗?” “记得。倒背如流呢!” “嗯?” “戏言、戏言罢了。正背、正背如流。” “什么是主要矛盾?” “咳咳~” 区乐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朝区星和区康挑了挑眉后,朗声答到: “在复杂事物自身包含的多种矛盾中,每种矛盾所处的地位、对事物发展所起的作用是不同的,总有主次、重要非重要之分,其中必有一种矛盾与其它诸种矛盾相比较而言,处于支配地位,对事物发展起决定作用,这种矛盾就叫做主要矛盾。” “啪啪啪~” 马速不快,区星笑着松开缰绳,双手鼓起掌来。 “善。那现阶段罗县社会的主要矛盾是什么呢。” “少君,”区乐眉飞色舞,“这次真可以倒背如流!” “好好说话,倒着听我难受。”区星扬鞭作势欲打。 “唯。”区乐抬手护住脑袋,“现阶段罗县社会的主要矛盾,是罗县人民生存生活迫切的物质需要同极端落后的物质生产力之间的矛盾。” “善。修常的知识点背得很熟,这很好。” 区星肯定的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如果能进一步加深理解,将这些知识点融会贯通,那就更好了。” “修常,矛盾有主次之分,我们在想问题办事情的方法#论上也应当相应地有重点与非重点之分,要善于抓重点、集中力量解决主要矛盾。” “推进各乡里小型堆肥厂的建设,确保再生稻培育过程中的肥料供应,实现全县再生稻的普遍丰收,为田曹赢得全县人民的信任支持,就是当下我们所有工作中的重中之重。其它的,都是非重点。” “云梦堆肥厂的堆肥工艺,是分层交替堆积的多次翻堆法(beccari法),堆积4~6个月后才能产出熟肥。” “而我们在各乡里扶持建设的小型堆肥站、厂,选用的工艺是快速热堆肥法(berey法),约18~20天就可以产出熟肥。” “云梦堆肥厂的建设刚刚开始——只有推进各乡里小型堆肥厂的建设,才能确保本年度再生稻生产工作中的肥料供应。” 一大段话,直说得区星口干舌燥。他取出储水葫芦,咕嘟咕嘟猛灌了两口后,朝区乐扬了扬头,说道:“修常,你明白了吗?” “听、听懂了,”区乐挠了挠头,“但、但又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没关系,”区星盖紧葫芦,放回腰侧,“觉得哪里不对劲,你说出来便是。” “具体哪里不对劲,我又说不上来~”区乐尴尬的笑了起来,“嘿嘿~” “我好像懂了。”区康打马靠近,“是‘我们’的不同。阿乐说的‘我们’,是我们区家,小一点。少君说的‘我们’,是整个罗县,大一点。” “啊对对对,就是这样!”区乐连连点头。 区星颇感诧异的看了区康一眼,又转头看向区乐,不觉哑然失笑。这堂兄弟俩,今天好像互换了身体一样。 “但是,我感觉少君对‘我们’,不对,少君对‘小我’还是比对‘大我’要好些。”区乐是坚定的“区氏优先”思想,“少君是不是?” “是是是,你说得没错。我对你俩还比对别的兄弟们更上心呢。” …… 分析完主要矛盾,区星又对区乐重点关切的、云梦堆肥厂与各乡里的小型堆肥站、厂之间的矛盾这一次要矛盾进行了分析。 首先,对于之前未曾使用农家肥,还不知道使用肥料有什么好处的农夫们而言,想要让他们花钱购买云梦堆肥厂的产品,可能性很小。 各乡里自建小型堆肥站、厂,用于本年度的再生稻生产,感受过施用肥料带来的好处之后,以后再缺肥料,人们才会愿意花钱消费——清楚了收获比投入大嘛。 养成了施用肥料的习惯后,随着单季稻→单季稻+再生稻→早稻+晚稻→早稻+晚稻+油菜的种植模式的演变,罗县农田所需的肥料缺口会逐年增大。 协助各乡里建设小型堆肥站、厂,就好比后世商超里搞活动赠送体验装产品。 那点产能产量,不过是毛毛雨罢了,远远满足不了高强度农业生产对肥料的需求。 云梦堆肥厂的市场,非常宽广,并将逐年增长,前途一片光明。 但是,区星等人脚下道路的前途,似乎有什么阻碍在等着。 “少君,”区康手搭凉棚,远眺前方,“前方,官道的“卜”字路口,有两辆马车撞在了一起。路被堵住了。” “能过去吗?”区星眯着眼睛问到。 “车过不了,马应该可以。我们要帮忙吗?” “先过去看看吧。”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诗经·国风·豳风》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四十四章 流火(二) “丨”型大路的前身,是大秦始皇帝时修建的秦驰道武关道。其宽约50步,双向均有轨道,向北经江陵、襄阳可抵长安,向南过临湘、酃县可达番禺。 秦亡以后,秦驰道系统被我大汉全盘继承,作为官道使用至今。 不只有秦驰道,始皇帝陛下的大工程还有秦长城、秦直道、郑国渠、灵渠等等。 为了修建这些大工程,始皇帝陛下不惜疯狂压榨民力,直将大秦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穷一世之力,谋万世之福的妄念,最终在沙丘宫烟消云散…… “少君,”区乐出声,打断了区星怀古的忧思,“那两个年轻御者,似乎都不会修车啊?” “嗯?”区星用力眯了眯眼睛,却依稀只能看到前方有那么一小团黑影。 “他俩就蹲在那边,没见有什么修车的动作,只是不停的朝我们这边张望,像是在等……” “停步!” 区乐的话,只听得区星菊花一紧。距事故发生地还有约200步,区星直接勒马驻足,抽出竹弓在手。 “我来警戒,”区星吩咐道,“修常,注意观察。四方,施放鸣镝,连放三支!” 区星三人所在的“丶”型小路,虽然只是区家自行修建的私路,但好歹也有3步宽、足够两辆双马骈车并排行驶还有富余。 能让两辆双马骈车并排行驶的道路,两辆单马轺车居然能撞个正着。还好巧不巧,当事的两名御者都不会修车,杵在那将路堵了个结结实实。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起交通事故,怎么看怎么蹊跷。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刚刚经历过天岳亭对峙风波后的区星,心有余悸——他宁可小题大做,也不愿以身试险。 “啾~” “啾~” “啾~” 鸣镝三支接连射出,空气涡激发的啸鸣声响彻云霄。片刻之后,便有短促尖锐的“吁~吁~”声回应——是玉华亭的陶哨声。 距前方“卜”字路口不到一里,玉华亭就在官道路旁。区星毫不犹豫,果断摇人。 如果只是普通的交通事故,小题大做就小题大做了,回头请大家伙吃顿酒便是——总比冒冒失失丢了命强。 “跑了、跑了!”区乐实时报道,“少君,那两个御者跑了!少君,我们要追吗?” “先不急,等大兄他们赶过来再说。”区星搭箭认弦,“修常,从马车到我们这,距离多远?” (“123456……”) 区乐的视线由近及远的扫过,同时在心里快速默数着行道树的数量,旋即报告到:“少君,距离205步。” “收到。” 区星前手如推泰山,后手如握虎尾,向后匀速拉动弓弦至耳后。调整好抛射角度后,屏气凝神,松手撒放。 …… “噗”少年侠客吐出嘴里叼着的草,“这个距离,怎么可能射中,蛮贼真当自己会妖法吗?” 他只当蛮子拉弓是想要射杀那两个逃跑诱敌的同伴。 “咻~嗤啦~” 直到一个半呼吸后,竹箭带着风声割破幕布,duang的一下砸在了他手中大黄弩的弓臂上。 “没偏、没偏!射中车了!”区乐兴奋的嚷道。 区星朝他扬了扬头。今天运气不错嘛,区星暗自想着。 “有情况!”区乐继续汇报到,“少君,被箭射中的那辆车,有一人踉踉跄跄的下车了。又下来一个,旁边的那台车,也钻出来了一个人。” …… 能隔着两百多步和车厢的一层幕布,看到车厢内的细节,一箭精准的摧毁自己手中的强弩——少年侠客明白,在这等妖术面前,逃跑是没有意义的。 他不想在逃跑的过程中窝囊的死去。 少年踉踉跄跄的奔向路旁,从同伴手里接过缰绳,牵起横躺在草丛里的骑乘马。 “替天行道~”少年嘴里嗫嚅着,第一脚,踩空了。 “为民除害~”他哆嗦着踩出了第二脚,还是没能踩到马镫上。 “仗义死节!” 第三脚,少年终于将左脚踩到了单边木制马镫的环里。 “就在今朝!” 少年翻身上马,拔刀弃鞘,挥动着手中的环首刀,向左右嘶吼到:“二三子,随我冲锋,杀贼诛邪!” …… “贼人有弓弩吗?”区星问到。 “没有,”区乐肯定的答到,“5名贼子,皆是左手执缰,右手执环首刀。” “收到。”区星当即决定,“放近些再射,首箭射马不射人。首箭若是空了,第二箭就不用管人马,能射中什么是什么。” “唯!” 区康、区乐搭箭认弦,努力调整着呼吸。 “(秦)为驰道于天下,东穷燕齐,南极吴楚,江湖之上,濒海之观毕至。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树以青松”——《汉书·贾邹枚路传》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四十五章 流火(三) 原地不动,射击沿一条直线迎面冲来的目标,对区星来说,毫无难度可言。 站着防守,蒂亚戈·斯普利特天下第一;原地射箭,他区星荆南无敌。 距离一百步,人马的轮廓清晰了起来。区星左手推弓,右手拉弦,瞄准左起第二匹马的面门。 刹那间,万籁俱寂。区星的世界里只剩下弓箭和目标。 右手将弦拉至耳后,弓开如满月,区星松手撒放,箭去似流星。撒放的同时,他左手点弰。 当上弓弰直指左二的马头,下弓弰刚好抵住自己的肩胛骨下时,区星就已确定,这一箭将会精准地命中。 第二箭还未撒放,左二的奔马已然中箭栽倒。 第三箭拉弦时,左一、左三、左五之马相继栽倒,左四距区星三人还有60步的距离。 “咻~” 区星的第三箭,区康、区乐的第二箭同时射出,享受到至尊待遇的左四应声栽倒。 “呼~” “少君神射!” “啊!” 喧嚣回来了。 自己的呼吸声,区康、区乐的欢呼声,摔伤的骑士们的哭嚎声,濒死的马儿们的哀鸣声,一瞬间同时涌入了区星的耳中,世界又变得鲜活了起来。 “修常,别过去!” 区星喝止了正欲打马上前去查看情况的区乐,冷静的说道:“观察左右,保持警戒。大兄他们马上到了,这些人交给他们处理。” “唯!”区乐勒马回转,与面如平湖的区星四目相对。 区乐的眼里,藏不住的,是满满的兴奋和敬佩。 “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所谓大将之材,说的不正是少君吗?”区乐想着,“不过,少君不曾愚我们的耳目。看来,是把我们也当做未来的将军在培养吧?” 然而,真实情况与区乐的脑补,却是相去甚远。区星平静的面容下,压抑着深深地惊惧——或者说是“后怕”。 在拉弦瞄准时,进入某种入定般的zone状态,在过去,一直是区星引以为傲的天赋技能。直到经历过刚刚的“遭遇战”后,区星才意识到了不对。 瞄准时忘我入定,对一名射箭运动员而言,是极其难得的优秀天赋。 然而,汉末不是红旗下的新中国,当下的区星也不是后世那个业余射箭运动员。 瞄准时忘我入定,失去了对周遭其它事务的观察能力,也就失去了应对突发的反应能力——这对战阵之上的弓手而言,是致命的缺陷。 (“看来,我只适合运筹帷幄,不适合上阵厮杀啊~不行,这样不行,还是得想办法改进……”) “吁~” 尖锐的哨声响起,打断了区星的遐思。援兵到了。 “玉华亭执贼,不得妄动!” 区晄亲自带队,玉华亭所属、除亭父罗丰留守亭舍外全员拍马赶到。 区安世、区福执弩,在马背上保持警戒。其余6人迅速下马,区晄、区胜各带2人组成3人小组,准备控制在场人员。 “不许动!” 只见3人小组中,一人持长戟逼住贼人,另外两人则用绳索开始捆人。配合默契,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然而,有贼人不愿意配合。 “滚!” 只听得一声怒吼,两名亭卒已被一个少年甩开倒飞近丈远。 “不得妄动!”区晄厉声呵斥,他当即收戟,做预备突刺状,“动则立死!” 少年人身手不凡。坠马之时,他用一个敏捷的翻滚卸去了大部分冲击力,并未受伤。少年之前躺地下装死,是预备着等区星过来查看时、给他一下狠的。 没成想,玉华亭的亭长和蛮贼沆瀣一气,居然帮着蛮贼捉拿诛邪的义士。 绳索加身时,少年实在是忍不住气不过了。他一手拎起一个,腰马合一,便将两个亭卒甩飞了出去。 旋即,少年就看到,身前有一柄长戟,不远处有两张弩、一张弓对准了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的身体老实了下来。 “要杀便杀,你大父何尝惧死耶?”身体不动,少年改变斗争方式,开始嘴炮输出,“士可杀而不可辱,何故辱尔大父耶?” “无礼!” “尔母婢也!” 两名亭卒也不惯着他,爬起身再度靠拢过来后,一边怒斥,一边劈头盖脸就是几鞭子抽了过去。 少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鞭子停下,亭卒再度拿出绳索开始捆人后,他又开始了嘴炮输出。 “亭长,其位虽卑,毕竟也算吏员。享国家俸禄,却为蛮邪当走狗,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蛮你母,蛮你母!”捆人的亭卒又是几鞭子,“不知道亭长和我等俱也姓区吗?” “嗟乎!”被捆成角黍的少年仰天长啸,“庙堂之上,朽木当官;郡县之中,犬种为吏;我大汉,吃枣药丸啦!” “竖子无礼!把足衣解了,塞他口中,塞紧些!” “唯!嘿嘿~” “竖子敢尔!呜~呜~” …… “大兄,贼人应该还有同伙。亭舍偏僻,恐不安全,不若将贼人先行押回区氏坞。” “唯。” “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易其事,革其谋,使人无识;易其居,迂其途,使民不得虑”——《孙子兵法》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四十六章 流火(四) 回区氏坞的路上,区星在马背上分析说道:“此举,当不是罗氏一族所为。” “不是罗氏的人?”区晄有些疑惑,他打马靠拢,不解的问道,“那还会是谁呢?” “不不不,是我的表达不够清楚。我的意思是,这起事件,应当是某个或者某几个罗氏族人擅自发起的,而不是罗氏一族专门策划的。” “少君是缘何做出这样的判断的呢?”区晄越听越疑惑。 “嘿,”区星哑然失笑,“罗氏一族,这些年虽然在走下坡路,但总归还属豪门望族。如果是罗氏一族想要针对我,不至于雇请这么一些歪瓜裂枣,所以……” “呜!呜呜!呜……” 区星的回答,被某个少年人奋力的挣扎呜呜声打断了。 “壮士,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马上就到了哈。” 区星先是笑着安抚了一下少年,听到他感激的呜呜声后,方才转头,继续向区晄分析道: “像这种拙劣的刺客,唯一能吸引雇主的地方,恐怕就只有雇价低廉了。” “呜呜!呜呜呜呜!” “这件事依我看,极大概率只是某个或者某几个罗氏族人的擅自发起的——罗县罗氏,还不至于落魄到如此境地。” …… 区氏坞门前,已经增设了警戒的岗哨。区星一行经过大门时,群情激奋,引发了小规模的骚动。 “少君!” “少君!” “少君长生无极!” “打死他们!” “少君,把这些禽兽直接送去堆肥厂沤肥吧!” 区星不想让自己或自家人惹出人命官司——不然他刚刚就射人留马了,他未做耽搁,一面与族人们点头致意,一面带队径直开进了自家院中。 在不搞出人命官司的前提下,私设公堂、刑讯逼供的胆子,区星大大的有——他誓要找出这起行刺事件背后的主使之人。 批判的武器代替不了武器的批判。面对批评,区星可以和人辩经。面对刺杀,区星想做的就是找出幕后主使,然后买凶#杀人。 与雇佣这些歪瓜裂枣的小家子气幕后主使者不同——区星不差钱,也不小气——他雇得起专业的五星杀手。 然而,那天被抓的五个少年刺客,最终并没有在区家遭到拷打。 “狗贼,休要喷粪!” 嘴里的袜子甫一掏出,为首的那名少年刺客立刻开始嘴炮输出。也正是他的嘴炮,让区星改变了主意。 “我益阳魏延,仗义行侠。” 听到这,区星的瞳孔猛然紧缩。会是那个魏延吗?魏延不是义阳人吗,这听起来像是隔壁益阳的啊? 区星抬手,止住了又欲鞭笞少年的族人。如果真是那个魏延,那绝得值得他拉拢一番。 “杀你,是出于义愤,而不是私仇,更不是为了什么钱财。如今落入你手,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休要污蔑羞辱于我!” 少年人说完,冲区星怒目而视。 “啪啪啪~倒有几分胆色。”区星一边轻轻鼓掌,一边不咸不淡的点评了一句。 “哼~”少年人嗤之以鼻,傲娇的扭头偏过。 “哪个魏,哪个延?”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魏武卒之魏,居延塞之延,你待怎样?” 同名同姓,莫非真是那位季汉前军师、征西大将军、南郑侯魏延不成?籍贯“义阳”或许是陈寿当时听劈叉了? “大兄,”区星扭头,朝区晄眨了下眼后,说道,“我有一事相求。” “少君有事,但请吩咐,谈何‘求’耶?”区晄拱手相应。 “大兄,”区星又眨了一下眼,“今日之事,还请不要记录在亭部案宗上。” 区晄愣了一下。他没理解少君想这样做的用意,但这不妨碍他领会少君眨眼的意图——他故作为难的支支吾吾了起来。 “少君。如此、这般~这~这样做,有违律法呀。我~我……” “大兄!” 区星伸手,把住区晄臂弯,另一手指向一旁被绑缚着的五名少年,说道: “这些少年,不像是宵小蟊贼,反倒是很像被奸人蛊惑的义士啊!我看他们本心不坏,只是被人利用,犯下了错误。” “今日之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我并没有受到丝毫伤害。可往大了说,只要亭部记录下来,光是截断官道这一条罪名,搞不好就要抄家灭族啊。” “呸~” 魏延唾了一口,怒声分辩道:“休要胡说,我等明明是在小道上设伏的,于官道何干?” “二三子,”他环顾左右,“这狗贼先用妖法害人,现在又试图用妖言惑众,大家千万不要被他诓骗了!” “哦?”这倒是勾起了区星的兴致,“敢问义士,我何时何地用何等妖法祸害了何人啊?” 魏延白了区星一眼,憎恶的说道:“如人畜粪尿者,秽臭无比。人近之易病,菜沾之则萎。你却用其来肥田,还要在全县、全郡推广,这难道不是在用妖法害人吗?” “人畜粪尿,菜沾之则萎?” “正是如此。此等事,我从小便知。若在菜圃便溺,次日,菜蔬必定枯萎。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噗嗤~”区星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甚?”魏延自知失言,涨红着脸嘴硬道,“难不成你就未曾便溺过?” “笑话!”区乐听不下去了,“少君谦谦君子、士之楷模,自是不会像你那般随处便溺。乡野村夫,不知羞耻,也敢妄自称‘士’耶?!” “好了,”区星抬手止住区乐,“修常,你去为我取一本《汜胜之书》和《罗县农业振兴计划》来。我就着书,给这位义士上上课。” “唯。” “哼~”魏延冷笑一声,“你就是说出花来,我也不会上当受骗。” “打两盆水,再取一些盐巴过来。”区星向左右吩咐到。 “唯。”族人领命而去。 “尿,粪,尿粪混合物,需要分别进行分析。” “人畜尿液,直接施用,确实会灼烧菜蔬根部,严重时会导致枯萎死亡。但只要将其用清水稀释,人畜尿液就可变成优良的肥料。” “这里面,存在一个渗透压的问题。我这么讲,你书读得太少,大概率是听不懂的。” “哼~”魏延的白眼翻到了天上。 “少君,清水和盐巴取来了。” “好。”区星点头致意,然后吩咐到,“往其中一盆水里加盐巴,全数加进去。再将这位魏义士的左脚泡到清水盆里,右脚泡到盐水盆里。” “唯。” “狗贼,你要干嘛?!”魏延开始奋力挣扎起来。无奈绳索捆绑得实在是结实,他的努力无济于事。 “一刻钟后,你左脚的皮肤会被泡发变厚,脚掌发白,密布褶皱。右脚的皮肤则会紧缩变薄,脚掌发红,出现细微的开裂。” “这不是妖法,”区星拍了拍魏延的肩膀,“是渗透压在起作用。” “蜀志以魏延为义阳人,今益阳县城南对河魏家巷有延墓,或延为益人,然延为杨仪所杀,何以远道归葬,亦不可解”——《益阳县志》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四十七章 流火(五) “先用妖法压制粪尿毒性,待全县的田地都被粪尿污染后,听他话的,田地就维持做法,不听他话的,他便撤去妖法,让粪尿毒死田地中的作物。” “蛮贼欲借粪尿来控制整个罗县的命脉!” 行动前的酒宴上,罗吉是这么跟魏延说的——酒宴上,魏延如此向区星说到。 数盏玉液下肚,满腔热血上头。年幼时曾因为在自家菜圃尿死葵菜,遭到母亲大人爱的教育的魏延,听到蛮贼要用粪尿污染一县甚至一郡时,当即拍案而起。 “益阳罗县,邻也。两县之人,亲也。我等益阳侠士,当为亲邻斩妖诛邪!” 魏延率队,在区氏坞外盘桓了数天。无奈目标人物排场很大,下个地总是前呼后拥的,侠士们实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第四天夜里,魏延弄来了一具郡兵汰换下来的十二石大黄弩。虽然年久失修,保养不当,弓力已经衰减到了十石左右。不过,用其来伏击无甲无备的目标,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天助自助者,魏延的努力也带来了好运。第五天清晨,区星仅带着两个随从就出了区氏坞。 大黄弩是腰开弩,上弦费时费力。如果一击不中,很难有第二次射击的机会。 为确保万无一失,魏延灵机一动,选择快马加鞭,带队先一步赶往路口设伏。 区家私路路窄,有利于大黄弩射杀目标。但是区家私路扩建了没多久,行道树还是刚刚移栽的——不利于隐蔽。 官道旁,行道树参天,草丛茂密,方便藏人隐蔽。但是官道宽阔,射击运动目标难度会大一些。 在魏延看来,“卜”字路口,正是最合适的伏击地点。 卯时两刻,侠士们在“卜”字路口等来了伏击目标。然后,出击。再然后,就被俘了。 历史上的魏延,是个有大病的人,性格极其矜愎自高。但好在,中平四年虚岁17的少年期魏延,病情还不算严重。 在区星拿出先贤著作《氾胜之书》,证明粪肥的利用古而有之,只是荆南偏僻落后不曾习得其法。然后用清水和浓盐水泡脚的小实验,解释了未稀释过的尿液会灼烧作物、而稀释过的尿液可以促进作物生长的原因。再带领他们参观区家堆肥厂,实地考察了堆肥发酵生产的全套流程后。这一套三连组合拳,还是打服了明事理的少年魏延。 当舒氏听到这边动静,赶来查看时,当这位在传说中生育区星时被克死暴毙的女性活生生的出现在魏延眼前时,魏延的脸瞬间红了。 魏延羞愧难当。他知道,自己听信谣言,被人利用当猴耍了。 “拜见家父,也向他谢罪?”区星看向魏延,神色复杂,“家父,确已故去。” “啊~我~延~令尊~区君见谅,延实无意冒犯……” …… 当天下午,又有3名益阳少侠因为在区氏坞门外逗留盘桓、形迹可疑,被区氏族人逮了进来。 这个时候,在区星的刻意拉拢下,魏延和他已经化干戈为玉帛,成了不打不相识的朋友。 当天晚上,区星在自己家设宴招待魏延等益阳少侠8人。期间,觉得自己遭人欺骗深感羞耻的魏延,当即表示,自己回头就要去弄死罗吉。 “魏郎不可。”区星出言相劝,“或许,罗吉也只是对我有所误会,并非故意欺瞒魏郎。” “区君。” 魏延双手举杯致意,说道: “延等伏击区君,区君却替延等向亭长说情,还设宴款待延等。罗吉谋害区君,区君却替他辩解。” “子曰:‘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区君以德报怨,岂不是有违圣人教诲吗?” “魏郎快言快语,字里行间,却是在为星着想。星先饮为敬。”区星仰头,将杯中醴酒一饮而尽,然后举白相示。 “既如此,星也实话实说罢。星阻止魏郎报复罗吉,与罗吉并无关系,星担心的是魏郎啊。” “区君……” 魏延出声正要分说什么,区星抬手制止了他,然后继续说道: “以魏郎的身手,杀个罗吉自然不在话下。可是,杀了罗吉之后呢?” “世人只知道,罗吉雇请魏郎办事,魏郎不仅没办成,还回头把他给杀了。” “是非曲直,世人难以分辨。流言蜚语,倒是易于传播——不然,星如何会有如此多的非议缠身?” “魏郎少年英雄,侠肝义胆,自当名扬三湘、誉满四海。星不忍魏郎声名,因一区区罗吉而受损,故请阻之。” “区、区君~”魏延竟哽咽了起来。 “毋需多言,都在酒里。”区星举杯满饮,“魏郎,诸位少侠,请满饮。” …… 酒到醺酣,魏延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荀君,你那一箭,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区星明白魏延问的是什么。 从区晄的嘴里,区星已经知道了自己一箭射中轺车内的大黄弩的事。 “魏郎,”区星笑着说道,“大热天里,给轺车加装车盖幕布,这难道不是欲盖弥彰吗?” “两名御者,蹲在地上不去修车,却死死的盯着星等。大热天里,车厢却被遮掩得严严实实。” “当时,星虽然不清楚车厢里有什么,但却可以肯定,此事必有蹊跷。所以,星等三人就停步驻足了。” “两位御者逃逸,许是为了诱使星等追踪或是前去查看情况?” “正是……”魏延尴尬的答到。 区星举杯,笑着向魏延致意。再度满饮后,说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星素来谨慎——此计虽好,于星却是无用。” “两位少侠诱敌逃跑之举,更加肯定了星的推测。所以,星才放箭一探究竟。” “至于说一箭刚好射中大黄弩的弓臂,那就只能说是运气使然了。” “竟是如此么?”魏延遗憾的摇了摇头。 …… “圣王务教化而省禁防,知其不足恃也。今陛下昭明德,建太平,举俊材,兴学官,三公有司,或由穷巷起白屋,裂地而封宇内,日化方外乡风,然而盗贼犹有者,郡国二千石之罪,非挟弓弩之过也”——《汉书·吾丘寿王传》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四十八章 流火(六) 次日清晨,区星从区氏坞启程出发,继续被打断的云梦堆肥厂视察之旅。 魏延带着3名益阳少侠,跟随护卫在侧。另外4名摔伤骨折的少侠,则留在区家养伤。 区星雇请了魏延等人提供安保服务,让他们用服务工作来抵扣医疗费用和购买马匹的费用。 在昨天的遭遇战中,魏延他们有5匹马被区星等人射杀了。少年轻侠,没有马哪里潇洒得起来。 区星立即从区家的马队里,调拨了5匹骏马补充给了魏延,并声明到: “魏郎,几位少侠在此疗养期间,还想请你护卫于我。这5匹马,便当作护卫工作的酬金罢。” 荆南马价不菲,车骑马均价在2万钱以上。 魏延的家境尚可,给自己买一匹马问题不大。但作为侠客团的老大,却不能光顾着自己。如果要把小老弟们的马也配齐,一下子掏出买五匹马的钱来,对魏延而言压力也很是不小。 区星的慷慨,替魏延解了围。 魏延心里清楚,这五匹马其实就是白送的——区君所谓以工抵资的说法,不过只是顾虑到自己的面子,担心自己无功不肯受禄罢了。 少年人的心思还比较单纯——区星的计划就是想要让他这么想。 “魏郎,是上过学的罢?” “回区君,上了6年小学,读过《孝经》、《论语》、《篇章》。” “上过学就好。” 行至昨日遭遇战的路口,区星点点头,掏出一本书递了过去。 “此乃《孙子兵法》。原书凡十三篇、六千余字。我在书内另批注有十万余字,将其用作为区氏小学的教材。” “魏郎,我把这本书借给你和诸位少侠。可要好好学习,不懂就问。” “多谢区君!” 魏延打马靠拢,双手颤抖着激动的接过。对他这样有追求的轻侠恶少头目而言,兵法这种“万人敌”之术的吸引力,远比四书五经要来得大。 “魏郎,若下次再设伏,须得学以致用,不可再如昨日一般鲁莽。”区星笑着打趣到。 “哈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来。 “区君,区氏小学,竟教习《孙子兵法》吗?” “然也。区家冲与别处不同,8~14岁的younglings是完全脱产、专心上学的。所以,区氏小学所教学的,会比他处小学更多。” “这两位,”说话间,区星指向区康、区乐,“都是我的学生。前两年,小学主要就是我在教学。这两年来,雇请的夫子多了起来,我便只是偶尔过去上一两堂课了。” …… 中平四年的七月,魏延过得很是充实快乐。 区星在县衙上班时,他和几位少侠便跟着区康、区乐在醉仙居学习《孙子兵法》。 区星带队下乡出差之时,他便随行护卫。 每行至路口、丘陵处,区星就会和他讨论,若为刺客,当如何埋伏,若为护卫,当怎样防备。 区星还替魏延买了热搜。 水曹佐吏罗吉出于误会,自费重金,拜请少年大侠魏延刺杀区星,要为县民除害。 听得区星克死父母、鱼肉乡里、贱淫妇女、欺凌老弱、无恶不作后,魏大侠血气上涌、怒发冲冠。侠肝义胆的他,与受苦受难的罗县人民感同身受。 魏延当即表示,身为大侠,自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一单免费,何须使钱耶?! 于是乎,魏大侠分文不取,当即就召集众侠士出发,欲要刺区除害。 当魏大侠见到区星,区星正和田曹的诸位贤达一起,给乡吏、农夫们传授农业知识。魏大侠也曾亲身躬耕过,他一听,便觉得很有道理。 随后,区星正和田曹的诸位贤达,又帮着孤寡老人干农活,给病患治病,为younglings教书。 这哪是奸邪啊?分明是圣贤罢?! 魏延心道:“受人之托不行,不忠;知人之贤还刺,不义。今,忠义两难,为之奈何?” 他沉默良久后,喟然长叹,拔刀横于颈,便要自刎。 当是时也,不远处的荆南第一神射区星眼疾手快,一箭便将魏延手中环首刀击落。 问清原委后,区星出言相劝:“些许误会,何至于此。当今,流贼四起,天下糜烂,正是英雄奋发之时。为国为民,少侠当珍惜有用之身啊。” 少年意气,惺惺相惜,两双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为了保护贤能不再因为某些人的“意外”而被伤害,魏延带着少侠们留着了区星左右,自愿为他护卫安全。 汉末三国时期,社会风气极其重名尚节,侠义之举往往受世人热捧。 过往,区星为自己和区家冲写的水文,并未掀起过多大的波澜。但这一次,这篇小故事却是真正的出了圈,在罗县及其周边地区得到了广泛的二次、三次传播。 田曹的队伍所到之处,吃瓜群众夹道欢迎。其中,区星和魏延更是备受礼遇。世人重名尚节,轻侠恶少尤甚,魏延都有些飘飘然了。 七月中旬时,区康、区乐的两场生日宴加冠礼,还未加冠的魏延都有作为特邀嘉宾出席。这种尊重,为魏延很是受用。 百闻不如一见,区君、区家,还是蛮好的嘛。魏延想着。 …… “荆南者,荒僻之隅,瘴砺之地。我等西北人士,不会水土不服吗?”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荆南究竟如何,还是要去过方见分晓。依明公之见,荆南者,或可称为鱼米之乡也。” 董虎记着董义的叮嘱,硬着头皮向忧心忡忡的自家主母董李氏说道。 七月下旬,历时五十余天,途径三千六百余里,董虎带领的接家眷小队赶回了阔别已久的故乡——大汉帝国凉州刺史部陇西郡临洮县。 休整数日后,他又将护卫董李氏等一干家眷,从临洮赶往罗县,与董义、董平等人团聚。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罗子城。” “人生除泛海,便到洞庭波;驾浪沉西日,吞空接曙河。” “穆公叔父,”董怡扬起手里的书卷,好奇的问道,“洞庭湖,真像诗作里这般气势磅礴吗?” “然也。”董虎点点头,“或有过之,而无不及。女郎到了罗县后,一看便知。” “嗯,西北可无此等大泽。到时候,我可要好好瞧个够。穆公叔父,这些诗作,是哪位荆州大贤所作呀?写得可真好。” “非是什么荆州大贤。这些诗作,都是一位蛮子少郎所书。” “不可能罢?”董怡歪头不信,“穆公叔父又戏弄我。既是蛮子,又怎么会作诗呢?” “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荆南人士,也如女郎这般想。所以,这个蛮子的才名并不显著。” “竟真是蛮子所作耶?那我们哪里算是英雄,都只是眼瞎的狗熊罢了。”董怡嘟囔着,拿起书卷又读了起来。 董李氏看向董虎,董虎用力的点了点头。 “(光和)四年春正月,初置騄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豪右辜搉,马一匹至二百万”——《后汉书·灵帝纪》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四十九章 流火(七) 万里秋风菰菜老,一川明月稻花香。 进入七月下旬,水稻稻穗相继开始低头弯腰,变得灿烂金黄。蜡熟期过去了,完熟期到了,收割的时节到了。 “九分熟,十分收;十分熟,九分收。” 乡吏们喊着田曹培训班上学来的号子,督促着农夫们抓紧在完熟期抢收稻谷。 若是拖延得久了,水稻转入枯熟期后,枝粳干枯易折断,熟透的米粒也容易产生惊纹横断。此时再收割,米质会下降,还会因为田间掉穗降低产量。 “三取其二哟,一季丰收;三留其一哟,一岁两收。” 光喊号子没用——农夫们大都对分数没有概念,乡吏们无奈只得亲身示范,带头收割打样。 按田曹培训班上的说法,收割头季稻时,只割下稻株的上2/3的部位收取稻穗,留下下面的1/3植株和根系,施肥灌溉加以培育,基节上的侧芽便能萌发分蘗。 萌发的再生蘖经20~30天即可再度抽穗,经两个月左右成熟,便又可再收获一季。 中平四年的七月,于区星、于田曹、于罗县,是忙碌的一月,是收获的一月,是希望的一月。 “再生季的稻粒颗粒要比头季略小,但稻穗数要比头季更多。头季一棵稻穗割完的地方,通常会长出2棵及以上的穗。因而,再生稻的产量也不少。据区氏去岁的统计数据,再生季的亩产可达头季的一半左右。” 七月的最后一天,县衙正堂内,区星正代表田曹向县令董义作工作汇报。 有赖田曹诸吏的辛苦付出,各乡里及时的完成了小型堆肥厂的抢建工作。赶在头季稻收割前,催芽肥及时的追施到位,保证了较高的再生蘖萌发率,为两个月后全县的再生稻丰收奠定了基础。 “由于粪肥的进一步普及施用,今岁全县头季稻的产量,较去岁有近两成增长。平均亩产量,已由去岁的二石二钧,增长到今岁的三石。” “排除天岳乡不计,今岁全县头季稻的产量加再生稻的预估产量,相较去岁全县单季稻的产量,增产八成,年平均亩产可达四石二钧。” “仅此田地增产一事,明廷今岁的上计考绩,劝民农桑项,当为州课第一!” 区星一边吹捧大领导,一边不忘给罗氏上点眼药。 “此皆拱辰之功也,我不过是区区坐享其成者。”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若无明廷超然拔擢,星只不过是一个鹅形山下玩泥巴的蛮子罢了,又怎能有机会施展才华呢?” 一番商业互吹,源自唐宋八大家之首的经典马屁,直拍得董义神清气爽、浑身舒坦。 只是,对董义而言,仅仅州课第一还不够。 天子岁试天下,三试而一考,前后三考而黜陟。如果没有特别突出的表现,县令想要升任郡守,熬资历得熬九年——还不见得有缺可补。 此刻,隔壁临湘城空缺的长沙郡太守一职,正虚位以待。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对董义而言,想要升任长沙太守,仅仅州课第一并不稳妥——帝国全境共有十三个州刺史部呢。他想要努力争取年度考绩为天下最。 若能在今岁的上计考绩中,博得一个“天下最”的殊荣,再去张常侍那运作一番。双管齐下,一举拿下长沙太守一职,岂不美哉? “拱辰,全县稻谷产量,可能倍于去岁乎?”董义问到。 区星没有听出弦外之意。他抽出报告文件中的田曹下一步工作计划,双手呈上,自信满满的朗声答道: “可也。越明年,全县稻谷产量,可倍于去岁而有余。” “通过再生稻的培育与收获,田曹将赢得全县农夫的充分信任。到十月,征发徭役,进行全县总动员,利用农闲时间,依托自然水系建设灌溉渠道系统。灌溉渠道系统可对稻田的灌水时间、灌水次数和灌水水量进行控制,例如,在水稻灌浆结实期进行干湿交替间歇灌溉,便可减少空壳秕粒,增加干粒重,从而实现增产。” “若水曹能配合协同,在今岁农闲时完成全县灌溉渠道系统的初步建设工作。明年,全县稻谷产量,定可倍于去岁而有余。” 董义接过文件,只粗略的看了一下后便放到一旁。他探身虚前席,说道: “拱辰,明年太晚了。我要的是今年。” “明廷......” 董义抬手,止住了区星的言语。他也懒得打哑谜了——见这蛮子心里眼里似乎都是稻谷之事,董义索性开诚布公,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太守专郡,职高权重,朝廷不会让长沙郡太守一职长久的空缺。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回头再想升任某郡太守的话,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行。 如果他董义错过这次了升任郡守的机会,那就等同于区星错过了升任郡田曹掾的机会,错过了去更大的平台施展才华的机会。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董义想让区星将今岁全县的产粮数据“优化”一下,做到倍于去岁,上计考绩时分量更重。这样一来,才有更大的升职可能性,才能更好的为大汉帝国服务嘛。 闻言,区星沉默了片刻。 “田曹,如此不妥吗?”董义含笑问道。 这话没法接。汗滴落下,计上心来,区星拱手作答。 “明廷,星有一策,当可取郡守一职。” “哦,”董义眉头轻挑,“拱辰请讲。” “嘉禾复生,太平祥瑞也。明廷若将再生稻培育之法,上书朝廷,圣天子必然欣喜。如此,长沙郡太守一职,唾手可得也。” 轮到董义沉默了。 就像寇家过去将《汜胜之书》藏起来、连自家姻亲都不愿分享一样。再生稻培育技术也好,《罗县农业振兴计划》里提到的其它农技也好,董义并不想推广出去。 隔壁越贫瘠落后越好,自己治下越富饶先进越好。如果隔壁也过上了好日子,那还怎么吸引人力资源向自家聚拢呢? 这种心思,自然不能明说。那蛮子还在自顾自的写写画画着什么。 “明廷。” 闻言,董义抬眼望去。 董义愣住了。 “秋冬岁尽,各计县户口、垦田、钱谷入出、盗贼多少,上其集簿。丞尉以下,岁诣郡,课校其功”——《续汉书·百官志》 “(陈立)为天水太守,劝民农桑,为天下最”——《汉书·西南夷两粤cx传》 “祭彤除偃师长,视事五年,县无盗贼,州课第一”——《后汉书·铫期王霸祭遵列传第十》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五十章 大才(一) “明廷请看。” 区星的手指由右向左,从自己刚刚手绘的东汉全国地图上慢慢划过。 “如东部淮水流域之吴郡、广陵郡、东海国、下邳国、沛国、九江郡、汝南郡、南阳郡,中部之汉中郡、南郡,西南之巴郡、犍为郡、牂牁郡、益州郡,这些郡国,年日晒总时间和年积热种植单季稻有余,种植双季稻又有不足。” “这条带状区域,适宜大力推广培育再生稻。通过增加收获频次,便可提高区域内的水稻年产量。” “明廷~” 区星回过头,却见董义盯着自己,神色复杂。他于是顿了一下。 “你继续。” 董义回过神来,调整好面部表情,内心却依旧澎湃激荡。 天下郡国舆地图,信手而绘!这等场面,董义前半生从未见过。这蛮子视天下大势,如掌上观纹! “这条带状区域的东南方,”区星手指滑动,继续侃侃而谈,“年日晒总时间长,年积热高,满足双季稻种植所需的光热条件。” “但是,目前双季稻良种难求。在双季稻普及前,这片区域,也可大力推广培育再生稻。” 董义的内心,仍旧没有平静。这蛮子,身具如此才华,不思经天纬地,却全心全意的在研究如何种地?! 董义的震惊,区星捕捉到了,但他却是会错了意。 手绘地图,对后世的军迷、键政爱好者而言,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技能。区星指点江山惯了,他没有把这当回事。 区星还以为,董义是因为见到再生稻技术适用范围如此之广而感到惊喜。 这封建社会的官僚,果然重农。如此看来,自己走“种田流”路线确实是走对了。区星颇有些自得。 他向董义分析到,因为嘉禾复生自带的祥瑞属性,上书再生稻培育技术,必定能讨得圣天子欢心。 只要天子认可,朝廷下旨推广,再生稻培育技术大行天下,便可以创造巨大的经济效益,于国有大利。 只要是推广再生稻技术的区域,地方官吏、农夫皆会感念董义之恩,这将为董义带来空前的声望。 上书再生稻培育技术一事,一举三得! 听到这,董义心动了。 天下之人,重名尚义。就眼下的形势,如果朝廷能够缓过来,如果大汉能够复兴,那么显著的声望将有利于自己仕途高升。如果汉室已衰,大乱将至,那么显著的声望就是乱世里招揽人才的资本。 “……天气逐年转冷,年积热逐年下降,再生稻的种植北界将会逐步南移。这……” “停!”董义猛的抬手,打断了区星的讲解,“刚刚这句话,不可再提,更不可写入报告中。” “啊?唯。”区星愣了一下,俯首应命。 “拱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以后,不得妄言天象事。” “唯,星谨记之。”区星大礼拜倒,“多谢明公提点关照。” 什么是小冰河期,董义不知道。但他却知道,“天气逐年转冷”这种现象,就算真的存在也不可以说。 区蛮子懂种地,也许还懂天文地理,但他却不懂大汉。 十九年前,今上刚即位时,陈蕃、窦武等趁日食的天象上书太后,以天人感应为由要求除宦,遭到宦官集团的疯狂反扑,引爆了第二次党锢之祸。 “天气逐年转冷”这种现象,极容易被士人领袖们拿去做文章——天气逐年转冷,那必定是因为小人祸乱朝政导致上天示警啊!除宦,除宦! 除宦能不能成暂且两说,上书“天气逐年转冷”这种现象的人,必定会遭宦官集团的铁拳重击。 ...... “天均,再添一盏灯罢。” “唯。” “荆州之形胜,”董义指点舆图,挥斥方遒,“北据汉沔,利尽南海。顺江而下,东可直取吴会;溯江而上,西可控扼巴蜀。此诚天下之枢纽,丈夫之基业也,我当取之!” 烛灯明暗,投射出伟岸的光影,董平大礼拜倒。 “明公壮志,平敢不效犬马之劳!” 古人与后人相比,少的是见识,不是智慧。 董义之所以来罗县当县令,只是想脱离二哥董卓自立。董义之所以想当长沙太守,只是因为隔壁临湘城的长沙郡太守一职刚好有空缺。这些决定与想法,本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董义先前并没有想太多。 可当区星画出(东汉)全国地图,并逐地分析其地理水文条件,以论证该地是否适宜再生稻或两季稻的培育时,天下就此在董义眼中豁然开朗。 先取长沙,再谋荆州,待天下有变,建王霸之业!中平四年七月的最后一天,罗县令董义规划好了自己的宏图壮志。 中平四年七月的最后一天,区星打了调休申请。 “渡过湘水,对岸便是益阳县所在了。区君,请留步罢。” 中平四年八月一日,罗县临益口渡口旁,魏延轻拽缰绳,停步驻足。 “也罢。”区星勒马止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魏郎,诸位少侠,此去珍重。” “区君,多多珍重。” “益阳罗县,一衣带水。魏郎,诸君,得闲之时,还请多多往来交通。”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七月末,几位摔伤的少侠陆续痊愈了,加之此次离家已有一月,于是乎,魏延向区星提出辞行,准备带着益阳儿郎们回家看看。 区星自无不可。 他倒是想集邮历史名人,奈何现在身为百石县吏、资本还不太够啊。既然少年魏延没有纳头就拜,那就先交个朋友,刷刷好感度再说吧。 七月三十日晚,区星在醉仙居罗县本店设宴,为魏延8人饯行。区康、区乐出席作陪。 八月一日清晨,区星携区康、区乐出罗县西门,为益阳少侠众送行。西行九十里,一直送到了湘水与益水交汇之处。 渡船去而复返,载来了对岸的旅人,魏延等人已经打马走远。 “走,回区家冲。” “唯。” “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隆中对》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五十一章 大才(二) “少君,似乎很看重这个魏延?” 回区家冲的路上,区康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嗯,”区星点了点头,“这位魏少侠,是块浑金璞玉,将来或许前途无量。我很看好他。” “啧~”区康咂了咂舌,撇嘴说道,“少君这番话,可千万别让这位魏少侠听到了。” “嗯?为何?”区星听得一愣。 “少君不知道吗,魏少侠本来是用鼻孔看人的。”区乐打马靠拢,接口道,“这‘浑金璞玉,前途无量’之语,若是被魏少侠听着了,那鼻孔怕是该用来看天了哦。” 吃醋?阴阳怪气,酸味冲天啊~ 区星左看了一下区康,右看了一下区乐,不禁笑出了声。 好家伙,这两人的表现,很有几分老三国电视剧里刘备得村夫后关二和张三的味道啊。 “怎么一回事啊?来来来,细说细说。” 历史上的魏延魏文长,行伍出身,从一介大头兵做到了季汉的方面大员。其文韬武略,天赋卓绝。 在跟随区康、区乐学习《孙子兵法》时,每每区康、区乐提出什么问题,他总能举一反三。而当他钻牛角尖时,区康、区乐有时却会面面相觑,解答不能。 人说三岁看老。虚岁十七的魏延,矜愎自高的毛病已经初步成型。区康、区乐问不倒他而他多次难倒区康、区乐后,魏少侠就开始用鼻孔看人了。 《孙子兵法·作战篇》中,孙子曾曰:“故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 教授这一段时,区乐是这么翻译的: “在实际作战中,只有笨拙地去求取速胜的,没有高明巧妙地却去追求长期作战的。自古以来,战争旷日持久反而对国家有利,这是不会有的事情” 他还解释到: “战争依赖于经济,军队作战,对人力、物力和财力的消耗极大。长期的战争,会对国家的经济造成严重的破坏。所以,兵贵神速,不宜久拖。” 魏延颔首点头,若有所思。 过了两天后,魏延不知从何处搬出了一卷《史记·白起王翦列传》,向区乐请教。 “王翦果代李信击荆。荆闻王翦益军而来,乃悉国中兵以拒秦。王翦至,坚壁而守之,不肯战。荆兵数出挑战,终不出......荆数挑战而秦不出,乃引而东。翦因举兵追之,令壮士击,大破荆军。至蕲南,杀其将军项燕,荆兵遂败走。秦因乘胜略定荆地城邑。” 魏延指着这段文字,请教区乐,这王翦伐我大楚时的做法,难道不是与《孙子兵法》里讲的截然相反吗,可结果为什么会是王翦胜而大楚败呢? 还有这事? 闻言,区乐一愣。他接过竹简,仔细的阅读思考了起来。 区乐还在思考,魏延却等不及了,他白眼一翻。 “一看你就不懂,我还是去请教你们少君吧。”说罢,夺过竹简,便径直寻区星去了。 魏延过来请教时,区星正在修改《罗县农业灌溉渠道系统建设一期工程》的计划书。 由于草稿中的数据计算工作已经检核过并确定无误了,区星索性装起了逼来。伸手示意魏延入席就坐后,区星便开始了一心二用的表演——他一边埋头继续往空白纸张上誊抄计划书,一边开口为魏延答疑解惑。 “魏郎,时代变了啊~” “孙子将兵作战、著书立论之时,是春秋之世。当是时也,诸侯列国间正激烈地互相兼并。如果一个国家的大军作战久拖不决,就容易‘钝兵挫锐,屈力殚货’,让其它国家‘乘其弊而起’。当面之敌还未解决,新的敌国又已经出现,这将使国家陷入两面作战的被动状态。” “对春秋之世的诸侯列国而言,孙子的‘速胜论’可谓是必须遵守的战争铁律。谁违背这条铁律,谁就将国破军亡。吴国的覆灭就是如此。” “秦将王翦率军伐楚之时,韩、赵、魏已被秦吞并,燕仅余辽东一隅之地苟延残喘,齐因为执政宰相后胜被秦策反而与秦交好。” “于秦而言,身后并无‘乘其弊而起’的敌国之患。故而,秦将王翦敢于采取拖延消耗的战略来伐楚。” 听罢,魏延又问道:“区君之意,是说孙子的兵法于王翦伐楚之时,已经过时了吗?” “非也。”区星抬头笑了一下,“王翦伐楚的战略,是对《孙子兵法》的完美运用,是一种反向的极致运用。” “反向的运用?” “没错,是对孙子‘速胜论’的反向运用。” “大军团对峙,‘钝兵挫锐,屈力殚货’的弊端,于秦存在,于楚也存在。但是,秦国于商鞅变法之后,国力强盛。而楚国吴起、屈子的变法相继失败,国虽大,民穷兵弱。” “王翦伐楚的战略,简单讲就是和楚国拼消耗,这是阳谋——压倒性的国力优势前,秦国耗得起,而楚国却耗不起。楚军大败之前,楚国的内里已经被拖垮了。” “啧,”魏延撇嘴咂舌,“如此看来,王翦纯靠家大业大,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策取胜,也算不得高明。” 区星闻言,忍不住抬头看了魏延一眼。 “魏郎有更高明的策略吗?” “今日还无,明日或将有之。” 好小子,真是意气风发少年时啊。区星笑着摇了摇头,将笔墨纸砚收起,认真的鼓起了掌来。 “啪啪啪~” “彩!魏郎凌云壮志,当有美酒相和。你去把修常、四方和魏续他们都叫过来,我开两坛好酒,大家一起畅饮抒怀!” “唯!” …… 直到这时候,区星才知道,为何那晚饮酒之时,区乐的脸那么臭了。 三人说说笑笑,不多时,区家冲便到了。坞壁门前,有族人迎上来牵马坠蹬。 “有劳。” “少君,郭大贾到了。” “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夫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孙子兵法·作战篇》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五十二章 商贾(一) “他人在何处?” 区星一边翻身下马,一边问到。 “在少君府,正和老精夫在闲聊。” “毋要胡说,是族长府。辛苦了,我这就过去见他。” 郭大贾者,姓郭名石,荆州刺史部桂阳郡郴县人,是往来于洞庭湖流域和南海番禺间的一名商人。 郭石白手起家,若论资产,与张世平、苏双这样的鸿商富贾比较,相差其实还远。 但是,因他重信守诺,童叟无欺,于往来商路上的声誉颇佳。故而,也常被人敬称一声郭大贾。 “区师。” 族长府前,得到消息的郭石已经侯在院门处,执弟子礼相见。 “郭素封。” 区星双手托起郭石,和他各论各的,顺势把臂与之同行。 郭石现年四十有六,区星年方十八,但两人却是相交莫逆的忘年好友。 七年前的光和三年(公元180年),秋收之时,友谊因为缘分或是宿命而诞生。 那个时候,鹅形山还是外界眼中的龙潭虎穴。传说,那里的蛮子们杀人越货,穷凶极恶。于是,商旅不行。 奋斗了半辈子的小商人郭石,在那个秋天辞别了商队老板周朝,开始拉伙单干。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小商队刚组建不久,郭石就亲自带队,驶入了通往区家冲的小路。 素旗翻飞,呼哨喧天。快行到坞壁门前时,商队迎来了区氏族人的夹道欢迎。 蛮子们不太懂织物印染技术,也缺少染料。他们找出了还未裁剪的、最干净的素色麻布,绑在竹竿上做成旗帜,用来欢迎大驾光临的商贾朋友。 被律法歧视,只能穿着素衣的郭石等人,会错了意。翻飞的素旗,竟是特意为我等准备的吗? 久违的尊重,让商人们几乎热泪盈眶,故事在美好的误会中拉开了帷幕。 郭石的小商队一共有七辆驴车。其中,五辆载有南海番禺产的海盐,共八十石。两辆载有商队的行李,一些奇珍异宝和送人的小礼物。 汉末三国时期,荆南四郡皆不产盐,罗县的盐价尤其之高——县城市集售卖的食盐,贱时千五百钱一石,贵时则要数千。高价如此,这盐甚至还是苦涩味极重的粗盐。 区家冲尤其缺盐。郭石商队的运来的食盐,让区氏上下欢呼雀跃。可惜的是,彼时穷困的区家冲,不仅缺盐,也很缺钱。 郭石和区震商议了一番后,将车队开进了族长府的院中,向外宣称:食盐按十钱一斤、二百五十钱一钧、八百钱一石的价格出售,用金、钱购买,或是用等值的货物以物易物皆可。 区氏虽穷,这些年来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各家各户积攒的山货却是不少。 听闻有“廉价”食盐出售的消息后,区氏族人们拿着自家开荒打猎时积攒下的犀角,兕角、鹿角、象牙、虎皮,虎骨等物,来到族长府前排队。 区氏族人们先将手里的山货,交由郭石和区震联手鉴定其成色,然后兑换领取写有价格的竹简,再凭竹简去交换对应价格的食盐。 秋收农忙之时,寇氏私学放了长假。交易现场手书竹简的,正是时年十一岁、放假在家的小区星。 半天时间不到,五车食盐就已销售一空。 郭石很开心。 从番禺购入食盐运到罗县,成本不过三百钱每石。郭石这趟区家冲之行,食盐售价均价约九百五十钱每石,净赚五万余钱。 山货运出区家冲发卖,高低还能再赚个十到二十万钱——就这一趟的获利,抵得上郭石过去在周朝那干五年的收入。 区震也很开心。 这一次从郭石这里购入食盐,全族上下节省了四万余钱。省下的钱,足够再添置三头壮年耕牛了。 宾主尽欢。 区震请商队在自家享用飧食,晚上另有酒宴招待,让大家伙好好休息放松一晚后再出发。 郭石则赠与了区震两石食盐,一小盒南海珍珠,作为促成交易的回扣。就连手书竹简的小区星,他也没有落下,亲手奉上了一袋饴糖作为谢礼。 “有劳区少君。小人郭石,日后还望少君多多照拂。” “好说,好……” ?! 郭石?! 区星猛的抬头,去接糖袋的手也愣在了原地。 “少君~此饴糖也,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糖还没看没吃,区星不知道有无不妥。但是,“郭石”这个名字,却让区星的内心激荡不已。 “郭君之名,可是二千石万石之‘石’?”姓之“郭”,商队号旗上便有,区星于是问到。 “回少君,正是。” “郭君籍贯,可是零陵郡或桂阳郡乎。” “咦~”郭石很是诧异,“回少君,小人家住郴县,正是桂阳郡人。不知少君是如何知晓的呢?” “我掐指算来的。” 真的是那个郭石。 穿越之前,区星的历史学得一般。对于汉末三国时期的大人物、大事记,他倒也略知一二。对于细节琐事,对于史册角落里的小人物,那基本上就没什么印象了。 但是,区星的事迹另当别论。 对于历史上这位与自己同名同姓,有可能是自己曾曾曾……曾祖父的长沙贼区星的光辉事迹,区星知之甚详。 因为,区星的光辉事迹,史书上拢共就记载了那么几句话。 “时长沙贼区星自称将军,众万馀人,攻围城邑,乃以坚为长沙太守。到郡亲率将士,施设方略,旬月之间,克破星等。” “周朝、郭石亦帅徒众起於零、桂,与星相应。遂越境寻讨,三郡肃然。” 原位面的历史上,这位盐商兄弟郭石,不知道犯了什么浑,竟跟着区星同名同姓的曾曾曾……曾祖父长沙贼区星起兵造反。 时运不济,两个小反贼刚出新手村就撞上了精英怪,成为了江东猛虎孙破虏光辉人生的小小注脚。 “郭君贩售之盐,是番禺产的海盐?” “正是。” “郭君去过盐场吗,可知海盐是如何生产的?” “回少君,小人去过,略知一二。番禺制盐,大致可分为两步,其先淋沙制卤,其后煮卤成盐。” “郭大贾,我若有策,可使制盐之费十不存一,可使君之资财十倍百倍。君可愿学乎?” “嘿~” 小孩子胡言乱语,郭石不禁哑然失笑。但他不愿拂了这位蛮子少君的面子。 毕竟,自己不过是个贱籍商贾,而对方,在其大父造反打出统#战价值投降后,高低也是个大族少主了。 “竟有此等好事?小人愿闻其详。” “你随我来罢。” 在寇氏私学当了两年多近三年文抄公,却没有掀起过多大波澜的区星,并没有认命。 这个秋天,他就要用无数穿越文前辈发家致富的海盐晒制技术,改变身后这位按原定轨迹将和自己一起造反送命的大龄小弟的命运。 也改变这个时代的命运。 “先帝即位,务休力役,然犹深思远虑,安不忘危,探观旧典,复收盐铁,欲以防备不虞,宁安边境。而吏多不良,动失其便,以违上意。先帝恨之,故遗戒郡国罢盐铁之禁,纵民#煮铸,入税县官如故事。其申敕刺史、二千石,奉顺圣旨,勉弘德化,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后汉书·本纪·孝和孝殇帝纪》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五十三章 商贾(二) 晒盐就是将海水晒成盐的过程。 乍一听,十分简单。实际的操作,归纳起来,需要经过建滩、整滩、纳潮、制卤、测卤、结晶和捞盐归坨七套工序,技术上倒也确实不算复杂。 原位面的真实历史中,宋元之际,福建沿海的盐户创造了淋卤晒盐法,即将淋出的浓卤放入浅池中,日晒结晶成盐,大省柴薪。 元至元二十九年(公元1292年),长芦盐区的盐户在福建经验的基础上,加以改进,开始直接用海水晒卤、晒盐。后逐步发展为在海滩上修建盐田,采用多级蒸发池分步制卤,形成浓卤后放入结晶池晒盐的制盐方法。 由于盐业是暴利行业,其历代主导者皆是最顽固的保守集团,对任何改变都抱有怀疑和敌意。故而,海水晒盐的技术虽不复杂,但其扩散速度非常之慢。 我国沿海的许多盐场,甚至到带清时期,还在用煮盐法制盐。 煮海制盐,对燃料的消耗量非常高。煮制一斤食盐,需要耗费柴草五斤左右。 采用晒盐法制盐,一来省去了燃料的支出。二来,不需要燃烧柴草煮盐后,作为盐场配套的燃料供应林场和芦苇荡,就可以改制为经济林和农田。用晒盐法取代煮盐法,将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 在区星穿越之前看过的穿越小说里,晒盐法都是主角发家致富,做大做强的法宝之一。 穿越到汉末的区星身上,从有力量流利书写开始,区星便笔耕不辍。他努力将记忆里留存的穿越赚钱秘籍、适宜文抄装逼的文学经典等通通默写下来,唯恐自己忘了什么,会错过做大做强、创造辉煌的机会。 “这个你恐怕看不懂,我再为你誊抄一份吧。” 看着手里歪歪扭扭的简体字书册,区星说到。 这本《海水晒盐技术手册》,应该是区星四岁多不到五岁时默写下来的。彼时的他,毛笔还抓不太牢固,写的字歪歪扭扭,惨不忍睹。 区星曾以为,这本册子,要待自己打下扬州或交州、拿下沿海盐场后才能派上用场。 但是,过去的两三年里失败的文抄公经历,让区星耿耿于怀。他迫切的想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脑中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具备高度的价值,证明自己这个穿越者,有着超越时代的天纵之才。 百十倍的赚钱之策,初闻时郭石纯当是小孩子在异想天开。但是,随区星去到他的书房,看到区星翻出的那一大撂书册后,郭石却是信了三分——书上记载的,不都是圣贤写的经典吗? “这致富之策,恐怕是假的——蛮子们自家都穷得很呢!” “可是书上写的,不都是圣贤的大道理吗,又怎么会有假呢?” “书上写的,自不会有假。许是蛮子恶名在外,商旅不行的缘故,致富之策无处施展。” ...... 当天下午用飧食时,晚上宴饮时,郭石都有些心不在焉。当晚,走南闯北惯了的他,罕见的认起了生床,做了个奇怪的梦。 次日清晨,熊猫眼的郭石,见到了打着哈欠,拿着一册纸书的区星。 “目录,第一章,盐田选址;第二章,建滩之法;第三章,整滩之法......第八章,捞盐归坨。” “.......滩池由上而下逐个挖低,落差3寸。上下池之间开设池门,以向下流水。底池下筑坨台,以备储盐......” “‘新、深、长、旋、排、洗、分’七字结晶操作法。以新卤灌坎......分级保卤,复晒分层吊卤,产盐分等扒收。” ...... 粗略一看,郭石就知道自己捡到宝了。文字详细全面,图示清晰明了,一看他便觉得这晒盐法切实可行。 “有搞头吧,嘿嘿~”少年区星颇为自得,又掏出两张帛书递了过来,“我们签份契约吧。” 回头再看,那个秋天区星和郭石签订的股份合同协议书,其实颇为儿戏。大意就只是区星出技术,郭石出钱出人,合力建设晒盐场,所得利润三七分成——区三郭七。 或许是因为区星身上穿越者的“王霸之气”,就是这样一份儿戏般的协议,从那个秋天到中平四年的秋天,郭石一直遵守着。 一本《海水晒盐技术手册》,便藏有发家致富的秘诀。那一大撂书册后,藏着的,也许就是整个天下罢? 当盐场晒出第一坨盐时,郭石想着。 “(晒盐法)免于煎熬,所有功力,或浇淋、或耕种,可以宽贫灶也.....淮浙之地,民居既繁,薪价倍贵……既不用煎熬,所省柴薪无数,江淮浙直民灶,咸被其利”——《钦奉明旨条划屯田疏》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五十四章 商贾(三) “按明公吩咐,平从主记室调阅了近十年里县城市集的交易记录与县衙内各亭部、卡口的商旅过往检查记录。其中,铜铁器的相关记录摘录于此。明公请看。” “嗯,”董义一边伸手接过帛书,一边问道,“天均,你怎么看?” “明公容禀。”董平娓娓道来。 “从这些记录来看,过去十年间,玉华区家购入的铜铁器,数目最多是箭簇,其次为农具工具类如庖刀、镰刀、斧头、犁头、锤子等,再次为矛头、鋋头,又次为马掌,另有环首刀、剑、灯具等。” “其中,并无弩机,甲片。箭镞样式多为扁平状,长于切割、短于穿透,利于狩猎事,不利于军阵兵事。由此来看,区家或无谋逆之意。” “哼~”,董义冷哼一身,“这些记录,详实吗、准确吗?” “尚未核实,”董平顿了一下,“除非彻查到底,难以轻易核实。” “买就买了,没买就没买。如若偷偷的采买,不想为人所知,那可就其心可诛了” 主记室的数据详实准确?过了近三十年还算太平的日子,主记室里存档的寇、刘、罗三大家族的户口数、名下的田亩数,几乎都没有增长——这要是详实准确就来鬼了。 至于说区家绕开监管,私下购买弩机,甲片等军械,那倒确无其事。 “私藏甲弩,形同造反”,“一甲顶三弩,三甲下地府”之类的言论,在后世的中文互联网上层出不穷——营销号、自媒体、逼乎大v们都这么说,穿越文作者大多也喜欢引用这个设定。 作为高强度上网冲浪选手,穿越文深度爱好者,耳濡目染,区星自然而然的被打上了思想钢印——穿越到汉末后,区星竟默认了这一“律法”的存在,忘了去核实真伪。 “禁民不得挟弩铠,(违者)徙西海。”两汉之间的新莽,是禁止民间私藏甲弩的,违令者发配青海湖。“诸违令私作铠一领、角弩力七石以上一张,戟十枚以上皆弃市。”两汉之后的司#马#晋,也禁止民间私藏铠甲和强弩。 然而,两汉武德丰沛,并不曾禁甲弩。 常被互联网史学家用来证明两汉也禁甲弩的例子——周亚夫谋反案,不过是个误会。 周亚夫的儿子是个混球,他为周亚夫购买陪葬用的冥器(500套冥器甲楯)时,欺负庸工没有给钱。庸工的日子苦,白做活不下去,于是便跑去官府告发了周亚夫的儿子,周亚夫也因此被牵连。周亚夫上书申冤,反招景帝叱责。因为不满景帝的薄情寡恩与小吏的侮辱,周亚夫最终了自杀。他绝食五日后呕血而亡,身死而国除。 周亚夫身死国除后,景帝更封周亚夫的弟弟周坚为平曲侯,可见其家属并未受到牵连。汉律,谋反是重罪,要“夷三族”。由此也可以得知,周亚夫并没有因为这500套冥器甲楯被判谋反。 区星是想举大事的。虽然被打上了思想钢印,但这并不妨碍他搞一些小动作。就比如,玉华亭亭部的弩、甲胄,时不时的就会因保管不当、训练磨损而损坏,需要进行汰换。 这样的小动作,不过是聊胜于无,只能稍微增加一点安全感罢了,并无太大的实际帮助。种田积累家财,谋得一官半职后努力进步、加官进爵,然后挖帝国的墙角,才是区星主要的规划。窃国之前,先化县、化郡为私嘛——武库里的甲弩多的是。 寇、刘、罗三家,没有接受过互联网大v的教育,他们想的做的就比较简单粗暴了。 “或许是受之前的蛮乱影响,自延熹三年(公元160年)开始,心有余悸的寇、刘、罗三家大量购入强弩坚甲等军械,并逐年加高族地的坞壁。” “当年发动蛮乱的长沙蛮大精夫,正是区星的祖父区震,”董平摇头,笑着说道,“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蛮乱死伤无算,这位大精夫,却活到了今日——今岁,还是他的古稀之寿。” “石此次前来,最重要的,就是为老精夫献寿礼。七十古稀,实在难得。” “七十,谁,我大父?他今岁七十?!”区星懵中带愣,“我怎么不知道?” 太好孝了。区星的话,直接给郭石cpu干烧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啊,这个,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多少岁。”区震抿了一口玉液坊新品后,继续说道,“不过,按县里户曹的记录,今岁应该是七十了罢。” 汉末之时,穷苦百姓们,还没有什么生日和过生日的概念。户曹统计户口时,会将当年诞生的新生儿登记为1岁(数字0的概念当时还很模糊),每过1年,就加1岁,这便是虚岁的起源了。 过年之时,也是百姓贺岁之时。另外,中秋之时,天气转凉,当为老者添衣贺岁。 延熹三年,区震率众投降,接受朝廷编户齐民。户曹的吏员来登记户口时,问及众蛮子的年齿,一问三不知。为图省事,吏员们干脆连猜带估,看着像幼儿,那就统一1岁,少儿统一10岁,青年20岁,中年30岁,老一点的40岁。50、60?那年头,穷山恶水里扒土吃的蛮子,活不了那么久。 登记到区震时,出于尊重,以老为尊,以三为大,便给他加了3岁。延熹三年,区震在罗县户曹的档案里,就此被记录为43岁。 27年过去了,今年可不就是70吗? “我听说,天子会给70岁的老人,发一根鸟头棍子,尊贵得很。” “居无何,条侯子为父买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取庸苦之,不予钱。庸知其盗买县官器,怒而上变告子,事连污条侯。书既闻上,上下吏。吏簿责条侯,条侯不对。景帝骂之曰:“吾不用也。”召诣廷尉。廷尉责曰:“君侯欲反邪?”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邪?”吏曰:“君侯纵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吏侵之益急。初,吏捕条侯,条侯欲自杀,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呕血而死。国除。”——《史记·绛侯周勃世家》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五十五章 商贾(四) 区震所说的鸟头棍子,即鸠杖也,在大汉帝国的官方学名叫做王杖,其杖首为斑鸠鸟的形状。 汉代学者应劭,在其著作《风俗通义》中,记载了鸠杖的由来。 传说楚汉相争之时,曾有一次,刘邦吃了败仗,遭到项羽的追击而逃脱不得。情急之下,刘邦只得钻进路旁的灌木丛里躲藏。当是时也,正好有一只斑鸠落在灌木丛上,并不停地鸣叫。项羽的追兵赶到时,见到鸣啼的斑鸠,理所当然的认为灌木丛里无人,否则鸟儿不敢降落。有了斑鸠的掩护,刘邦死里逃生,性命得以延续。等到刘邦当了皇帝后,为了纪念这只不同寻常的活命之鸟,他颁布律令,让朝廷制作鸠杖赠与老人,以示延寿之祝福。 这种说法,大汉帝国官方并不认同——鸠为不噎之鸟,刻鸠纹于杖头,希望老人吃饭时可以防噎——这是朝廷的解释。 汉律,70岁执有王杖的人,地位等同于秩六百石的官吏。进入各级官府,可以不向官吏行礼。官吏和普通百姓,如果殴打侮辱执有王杖的老人,等同于大逆不道,要处以弃市的死刑。 中平四年的六月,郭石上一次造访区家冲,和区震闲聊之时,扯东扯西好巧不巧的扯到了鸠杖。 这玩意好啊,得劲。安要这。区震一听,就上了心。反复掰手指计算确认过后,他得出了结论——鸠杖这玩意,劳资今岁就有资格领一根回来玩! 区震并不记得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过去,也就是每年过年和中秋之时,接受一下晚辈的贺岁祝寿。区震只想拿到鸠杖,什么生日、70大寿,他一概不感兴趣。 彼时,区星正带着团队在别处的乡下出差,并不知晓此事。回家之时,区震也没有和他提。 于是乎,就有了郭石为区震精心准备70大寿的寿礼,而大孙子区星却丝毫不知的大孝场面。 区星尴尬的连连叩首谢罪,口称不孝。区震并不在意,他抿完杯中酒,哈哈大笑着扶起自己的乖孙子,让他不必在意,记得有空的时候帮大父他问一下,这鸠杖是天子遣人送到家,还是要他自己去某处领取就好。 区星赶忙点头应命。 喝完酒,老爷子就出门遛弯去了,好让乖孙子和他的商业合伙人聊正事。 由于再生稻培育在罗县的全面推广,使得今年罗县整体的农忙时间较去年多了两个月。下田劳动,是重体力活,对食盐的需求会增加。按郭石的估算,今年的八月和九月,罗县全县的食盐需求总量约为900石,其中有600石是相较于去年同期的增量。 “计算时,考虑了隐户的人口数吗?” “回区师,有计算隐户。”郭石掏出了自己的小账本,“石是按全县共两万户,每户日均消耗食盐一两半计算的。” “不止这些,你的计算太保守了。”区星一边筛茶,一边摇头说道。 “区师,石也清楚,对于苦力干活之人,这点盐太少了——多半还不够出汗的量。” 说到这,郭石顿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 “可是,干苦力的百姓,哪里又舍得花钱去多吃盐呢?农忙之时,不吃盐无力下地干活,百姓们才狠心买一点盐吃。农闲之时,他们几乎都是用清水煮菜吃,粒盐不进的。” “郭叔,你的计算确实太保守了。你很懂农家,可你却不懂罗县。”区星走了过来,奉上一碗茶,“这是姜盐豆子胡麻茶,尝尝罢。” “有劳区师。”郭石起身,双手接过。 “沸水新煎的,须得小口嘬饮,”区星捧着一碗茶坐回自己案前,笑着说道,“大口喝烫嘴。” 郭石轻抿了一口,姜的辣,盐的咸,豆子的豆香,胡麻的脂香,茶叶的清香,五味调和,别具风味,让他忍不住又抿上了一口。 区星则继续说道:“罗县的实际户口,当在三万户以上。” “竟、竟有如此之多吗?” 中平四年,罗县在册户口数为一万五千两百一十六户。这个数据,还是区星刚入职田曹时,在主记室查询后报给郭石的。但他带队在各乡里跑了一圈后,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各乡各里,无论是人口、户口、还是耕地面积,实际数量都远大于账面数据。 这个发现,让区星很是兴奋。 地方土豪隐匿人口、田产,地方官吏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是沆瀣一气。账面上有的,土豪们规规矩矩的交税,一分钱不少。账面上没的,谁想收都没门,一个子没有。 中平四年的大汉帝国,王权截止到县,已经很难下乡了。 之前的动作,还是过于保守了。区星想着。要举大事,现在就可以加大力度了。 “郭叔,下次来时,再多运1000石盐过来吧。十月、十一月,罗县将进行全县大动员,按在册户口数每户抽一丁,征发徭役,进行全县灌溉渠道的建设工作。开挖水渠,可是个累人的活,要吃不少盐。” “善,”郭石轻轻抚掌,“又可多挣一些养老钱了。” “郭大贾,”区星笑着敲了敲桌子,“这1000石盐,你赚的可是我的钱啊。” “区师......” 郭石正欲说点什么,却被区星抬手止住。 “无妨,你赚了就是我赚了,不过是从一个口袋进了另一个口袋。”区星举起茶碗致意,“我会用田曹收取的服务费来购买这批盐。” “田曹此次还会供应徭役们一日两餐。少赚一点钱,让全县农夫们都知道,跟着田曹、跟着我区田曹干,有饭吃,有盐吃。” “俗说高祖与项羽战,败于京索,遁丛薄中,羽追求之。时鸠正鸣其上,追者以为鸟在无人,遂得脱。及即位,异此鸟,故作鸠杖,以赐老者。”——《风俗演义》 “年始七十者,授之以王杖,哺之麋粥。八十九十,礼有加赐。王杖长(九)尺,端以鸠鸟为饰。鸠者,不噎之鸟也。欲老人不噎。”——《续汉书·礼仪志》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五十六章 将兵 “愚夫蠢汉,呆傻蒙昧,非是北军精锐,又怎能如臂使指。这所谓的罗县农业灌溉渠道系统建设一期工程,断难成事。” “明公既然并不看好此事,”董平疑惑不解,“为何又要同意区拱辰之请,还答应抽调亲近协助他行事呢?” “自然是因为优势在我!” 董义以拳击掌,压下万丈雄心。 “若区星反,万五之众,非罗县一县之力可抗,须得聚一郡之力才行。我不过初来乍到,蛮贼造反之责,极容易推脱干净。” “长沙郡守之职空悬,群龙无首,难以聚力应敌。守土抗蛮之责,舍我其谁?我为罗县令,熟知蛮情。又曾为故凉州军从事中郎,知兵事,弓马娴熟。只需稍加运作,代行郡守事,理所当然。” “所以,明公才让平调查全县强弩铠甲事?”董平适时的插嘴捧哏。 “然也,”董平微微颔首,“依讨黄巾故事,甲士五百,可击氓隶数万。有甲无甲,甲多甲少,应对之略都将不同。” “明公未雨绸缪,令人敬佩。”董平连连点头,“但是,如今看来,区拱辰倒像是确实想要集全县之力,去开挖灌溉渠道啊。” “无妨,让他去做吧。”董义摆手说道。 “一来,让少年天才碰碰壁,挫挫他的锐气,我等长吏前辈,才好教育不是?” “二来,这也是个好机会,让我们的凉州健儿,学着去将兵带队。搞不好,这些个什长、队率里,藏龙卧虎,经此一趟,能锻炼出几个校尉、将军之材呢?” 董平俯身拜倒。 “原来如此,平谨受教。” ...... “魏郎,可曾听闻‘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乎?”区星笑着问道。 回益阳未满一旬,魏延又带着几位亲近的少侠跑来区家冲做客了。 “语出《淮阴侯列传》耶?延曾读过,通其意但不能背诵原文。” 魏延丝毫不觉得背不出原文有什么可尴尬的,他继续说道:“大概说的是韩信点评高祖,可将兵十万。然后自信自己将兵之能,没有上限,多多益善。” “如魏郎者,可将兵几何?” “区君欲举大事耶?”魏延眼中精光一闪,似兴奋又似警惕。 “然也。”区星笑着点头,将一本《罗县农业灌溉渠道系统建设一期工程》计划书递了过去。 “今岁十月、十一月,罗县将进行全县大动员,按在册户口数每户抽一丁,征发徭役,进行全县灌溉渠道的建设工作。此事,由我负责。” “然而,将万众之事,颇为复杂。故想请魏郎届时能过来帮忙一二。” 这时候的区星,内心其实相当的膨胀。过去在区家冲指挥族人们搞大基建的成功经历,让他自信满满,并不觉得带一万五千人挖个渠道沟有多大的难度。 他所谓请魏延过来帮忙,实则是想给这个大将之才一次社会实践的锻炼机会。 打开计划书,粗略的翻看了一番后。魏延放下了心来,但心中隐约又有一些失落。 “能为区君分忧,”魏延俯身行礼,“故所愿也,不敢请尔。但凭区君差遣。” 区星双手托起魏延,笑着打趣道:“魏郎,还未说自己能将兵几何呢?” “当下,或能将万余之众。” 魏延其实心里没底。在此之前,他最多也就带过数十人的游侠团伙。红着脸放出大话后,魏延热血上涌,信心满溢。 “未来,当不让淮阴侯独美。” “彩!” 区星抚掌赞叹。区康、区乐对视一眼,翻了下白眼后也跟着鼓起掌来。 “玉液坊刚推出了新品佳酿,谓之湘水谣。今晚,就以此酒,和魏郎壮志。” ...... 如果区星大业建成,中国的烈酒或将阴差阳错的走上未曾设想的道路。 区星懂蒸馏,但不太懂酿酒。区家的蛮子们也不太懂酿酒。外面的酿酒大师傅又不太好雇。时至今日,区家玉液坊出品的蒸馏酒,已经离区星记忆里的中国白酒越来越远了。 反倒是比较接近于威士忌。 酒曲的最初的起源,大概是从发霉的谷物演变来的。区星胆小怕死,没有专业人士指点,不敢攀这条酿酒科技树。 区家冲的酿酒法,是蘖法酿醴。将谷物催生发芽,利用谷物发芽时产生的酶将原料本身糖化成糖份,再用酵母菌将糖份转变成酒精,得到类似于现代啤酒的产物——醴酒。 再将醴酒蒸馏浓缩,得到蒸馏酒——如此做法,与部分酒厂蒸馏精酿啤酒制取威士忌颇有几分相似。 多少,也算改变了历史,不虚此趟穿越之旅。区星曾举杯于是感叹。 ...... “明公,到时候,不会出什么乱子吧。如罗氏和......” “无妨,”董义挥手打断了董平。 “出点小乱子,不碍事。” “如果出大乱子,再添上一把火又何妨?” “上尝从容与信言诸将能不,各有差。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史记·淮阴侯列传》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五十七章 中秋(一) 原位面的真实历史上,春节、清明、端午和中秋这四大传统节假日中,中秋确立的时间最晚。中秋从民间约定俗成的传统节庆升格为官方认可的法定节假日,还要等到初唐之时。 汉末时期,中秋之时,虽有官方主导的“夜迎寒”、“献良裘”等活动。但是,中秋当天并不会放假。 帝国官方不放假,不代表官吏们找不到欢度佳节的法子。 “中秋之时,在醉仙居设古稀宴,宴请县域内七十岁以上之老人,哺之麋粥,为今岁满七十之老人授以王杖?” 八月九日,刚从区家冲赶到醉仙居,准备休整一晚后去县衙上班的区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县城内,还是县域内,确定是宴请全县范围内的老人?” “禀少君,没有弄错。”醉仙居店长区长寿递过来一册竹简和一份帛书,“竹简是县衙发来的公文,帛书是书给老精夫的邀请信。” 区星接过文书,眯着眼睛仔细查验了一番后,仍旧是难以理解。 “从各乡里到县城,距离并不算近,如区家冲,甚至有百里之遥。车马劳顿,路途颠簸,不怕给老人们折腾出个好歹吗?” “那~”区长寿尴尬的挠了挠头,不知如何是好。 “待明天我见过董公后,店里再做打算吧。” “唯。” “时令的下酒菜都备一点,晚上,我请魏郎吃酒。” “唯。” ...... 八月十日,区星前往县衙上班。午间茶歇之时,他前去拜访了影子县令、县主簿董平。 承蒙天均君与董公厚爱,将重要的官方宴饮选在醉仙居举办,醉仙居的老板感激不尽。诚惶诚恐的他,特意拜托区星,向天均君与董公致谢。他还委托区星,向天均君赠送金板烩湖虾一份,向董公赠送清水汆珍珠一份,并附有秘传菜谱(股份转赠协议)一份。 美食家董平很是开心。 “金子,俗人都把他看作钱。俗、真俗。这谁又知道它是一种很好的食料呢?醉仙居主人,不愧是美食名家啊哈哈。” 董平大笔如椽,在竹简上刷刷书写,将原定的中秋古稀宴预算翻了三番后递给区星。让他先去小府支取费用,一定要把古稀宴办得风风光光的,为明廷与县衙长脸才行。 “王杖,比于节。天子授老人王杖,一来是为了敬老,二来,则是希望老人执王杖,代天子教化后辈。如若年老力衰,又怎能担起教化之责,又如何拿得动天子之节呢?” 鸠杖,可不是随随便便发的。能否前来县城宴饮,便是对持杖资质的筛选考核。对于区星的顾虑,董平如是解释道。 ...... “王杖,比于节。持杖之人,比于六百石。董公不愿滥授名#器,故而出此损~妙招。”区星向区长寿解释说道,“董公决心已定,醉仙居好好准备承办吧。” “唯。”区长寿俯身应命。 “主食选粥,菜品以各色糜、羹为主。肉剔骨、鱼剔刺。瓜果、月饼,务必切成小块......都记下来没。” “禀少君,都记住了。” “纸笔给你,”区星起身离席,“一边复述一边抄写一遍。” “唯。”区长寿坐到席案旁,“主食选粥,菜品以各色糜、羹为主。肉剔骨、鱼剔刺......” “此事,由你亲自负责。务必要重视,务必要向庖厨们反复强调。如果把哪位老人噎死在宴席上,我们这醉仙居,恐怕就不用再开了。” “唯。”区长寿收好纸笔,起身离席,“长寿知道其中厉害。” “长寿叔,你的担子很重啊。”区星轻轻的拍了拍区长寿的肩膀,“古稀宴办得好了,给醉仙居带来的广告效益自不用说。办得砸了,名气也会大大受损。” “少君,长寿定不会给你丢脸,醉仙居定不会给你丢脸。”区长寿拍着胸脯,郑重的向区星做出保证。 ...... “魏郎,有一急事,需要拜托你和各位少侠。” “区君请讲。” 区星请益阳少侠们做的,是去周边益阳、临湘、汉昌三县,将地方上有名气的医者请到醉仙居来,为中秋的古稀宴做好医疗保障工作。 穿越之前,区星也曾是出没于某吧、某乎等论坛的中医黑。然而,穿越到这个时代,事到临头,他却不得不去寻求这些过去自己鄙夷的巫医术士们的帮助。 多多少少,能给老人家们一点心理安慰。区星在心里安慰自己。 次日清晨,魏延带队出发。 “魏郎,拜托你了。”临行之前,区星牵住马缰,嘱咐说道,“记得以罗县县衙的名义邀请人,不要以区家的名义。” 以区家之恶名,恐怕请不动人啊。区星心里想着。 “延明白,”魏延拱手应命,“区君放心,延定不负所托,将地方良工悉数请来。” “驾~”魏延打马出发,一众少侠紧随其后。 “凡此诸胀者,其道在一,明知逆顺,针数不失。泻虚补实,神去其室,致邪失正,真不可定,粗之所败,谓之夭命。补虚泻实,神归其室,久塞其空,谓之良工......此五脏六腑肢节之部也,各有部分。用阴和阳,用阳和阴,当明部分,万举万当,能别左右,是谓大道,男女异位,故曰阴阳,审察泽夭,谓之良工。”——《灵枢》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五十八章 中秋(二) 八月十三日晚间。 醉仙居里,长沙名医张慕面露难色,连连推辞。 “不可不可,此事万万不可!告辞告辞,老夫先行告辞了!” 区星横说竖说、苦劝无果,直气得自己邪火上涌。气头之上,区星索性也不装了。他瞪了魏延一眼,回过头来,冷哼一声威胁道:“哼,张良工,你莫要觉得,这蛮子开的店,是想来便来想走边走的罢!” “修常,看顾好张良工。张良工若是走出醉仙居,就把他的腿敲断再搬回来。” “你!” “唯。” “长寿叔,给张良工预备一间上房,好吃好喝招待好他。” “唯。” “你......” “你什么你? 还是当恶人好啊,一通输出后,区星戾气消散,浑身舒坦。 “张良工,好好待着罢,莫要敬酒不喝喝罚酒。修常,待会记得请张良工到雅间饮宴娱乐。” “唯。” ...... “魏郎,”区星瞥了魏延一眼,“这位,是骗过来的?” “然也,”魏延脸不变色心不跳,颔首以对,“还有三位良工,正由阿续等正护送在途,预计明日午时到达。那三位,也都是骗过来的。” “魏郎好手段啊,”区星面无表情,轻轻鼓掌,“怎么骗的?” “以新任县令董公因水土不服,体感不适,故而重金求诊的名义骗过来的。” “为何如此呢?不是说好用县衙举办中秋古稀宴,拜请高明医者提供保障的名义,去邀请诸位良工的吗?” “延等以此名义,先行邀请了罗县本地的两位名医,但都被婉言拒绝了。从两位医者拒绝延等的只言片语来看,或是担心古稀宴上的老人年岁太高,万一有什么意外发生,药石难救,会坏了自己的名声。所以,出罗县后,往邻县再邀请名医时,延便换了说辞。如此,终于请到了四位愿意应邀的良工,不负区君所托。” “呃~” 区星欲言又止。停顿了片刻后,方才说道:“拂钟无声,应机立断。魏郎,干得不错。” “举手之劳,何足区君挂齿。” “走吧,张良工那边,估计差不多也安顿好了,我们饮酒去罢。” “区君请。” ...... “张良工,后日来醉仙居宴饮的老人,其不畏路途颠簸,身子骨都是很硬朗的。” “阿三。” 区星伸手,示意侍者将后日的菜单递给张慕过目。 “张良工请看,醉仙居准备的吃食,以软食、半流质食物为主,瓜果等皆会切成小块,再有鸠鸟护佑,当不会有老人噎食。” “请张良工过来,只是为了以备万一。良工大可放心,若真有万一之事,治好了,是良工之能。没治好,责任醉仙居一力承担。毋须多虑。” “哼,”粗略看过后,张慕将竹简扔到一旁,“你这蛮子,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七老八十之人,如有意外,生死难料,你这酒舍又如何能担得起责任?” “少君,”区康朝区星拱手说道,“如此,要打断他的腿吗?” 区星哑然失笑,一旁的区乐插嘴说道:“修常,你好不晓事。张良工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喝酒,又没有跑出醉仙居,打断他的腿干嘛。出言不逊,掌嘴便是。” “有道理。” “有道理个屁。”区星将酒杯往案上重重一顿,“你二人,竟如此无礼,对张良工出言不逊。速速罚酒一杯,向张良工赔礼道歉。” “唯,”区康、区乐对视一眼,双双举杯,“小子无状,还请良工恕罪见谅。” “哼~”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起蛮子的恶名,张慕虽心中有怨,却也不得不从心举起酒杯虚应一二。 “咳~咳咳~” 蛮子的酒,比张慕日常饮用的自酿醴酒要烈得多。闷气一口闷酒的他,被呛得剧烈咳嗽了起来。 “良工?”区星关切的问道。 “此为何酒?” “回良工,此酒乃是玉液坊之新品,名唤湘水谣。是取湘妃竹之青叶酿造而成。” “哼~是美酒,也有美名。”张慕示意侍者再给自己满上一杯,抿上一口后,他闭眼一边回味一边摇头说道:“就是不知,后日呛死几个老人后,这酒还美不美了。” “多谢良工指点。” “哼~” 区星顿首致谢。抬起头来后,他吩咐侍者道:“阿三,速去通知长寿叔。后日古稀宴佐餐之酒,全数更换为醴酒。如董公等需要烈酒助兴的,另行再上。” “唯。”区老三俯身行礼后,快步退出了雅间。 “张良工,”区星双手举杯,“良工指点之恩,星没齿难忘,请再受小子一拜。” “哼~” 醴酒的酒精含量,一般不会超过4度。喝惯了醴酒的张慕,在38度的湘水谣面前很快就败下阵来。几杯酒下肚,初时只是鼻孔出气,哼来哼去的他,渐渐的话也多了起来。 “你这蛮子,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七老八十之人,自知时日不多,贪生惧死者,或讳疾忌医。本来无事,参加各寿宴,见到一旁候着几个医者。心里头觉得晦气,无病也气出病来了。砸了你这酒舍招牌倒不要紧,可别连累坏了老夫的名声!” “呼~呼~” 张慕显然是喝多了。吐槽完毕,竟趴在席案上打起了呼来。 区星皱着眉头挥手,示意侍者扶张慕回房休息。 “区君。” 瞅见区星眉头紧锁,自认豪爽的魏延看不下去了,他举杯相敬。 “这庸医胡咧咧几句,有何要紧,区君何必做小女儿姿态呢。” “不不不,张良工所言有理,是我先前疏忽了,未曾考虑到这一点。” “ 始食肉者,先食乾肉;始饮酒者,先饮醴酒 ”——《礼记·丧大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五十九章 中秋(三) 中平四年八月十五日,下午,罗县醉仙居。 罗县全县70岁以上、身子骨仍硬朗的老人,县衙的有秩官吏,寇、刘、罗三族的族长等贤达汇聚一堂。酒舍大堂里,罗县县主簿董平正代表县领导班子致中秋古稀宴的欢迎辞。 “或曰:‘自古中秋月更圆。’中秋夜迎寒,敬老献良裘......” “罗子故国,汉昌新邻。星分长沙,地接云梦。襟湘益而带长江,控蛮荆而引吴会......” “有长沙良工张慕,荆南神医李器......” 张慕、李器等起身致意,几位老人皱起眉头,面露不豫。 董平继续讲到:“听闻醉仙居尊长云集,寿星荟萃,故而躬逢胜饯,愿求延年之秘诀,益寿之仙方,播之四海,传及万世。”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董平的吉祥话,哄得几个老头神清气爽,浑身舒畅,喜笑颜开起来。 张慕、李器等则是面带微笑,向左右点头致意。时值汉末,医生的社会地位还十分之低。“躬逢胜饯”之语,并没有让几位地方神医感到冒犯。 区星也长舒了一口气。自己的有备无患,总算没有变成画蛇添足。董平的欢迎致辞讲完了,区星带头鼓起掌来,高声喝彩。 “彩!” “彩!” ...... 麋粥施了,良裘和鸠杖赠了。 没有哪个老头突发恶疾,也没有哪个老头被噎死。罗家的几个老头和区震互瞪了几眼,最终也没有执鸠杖互殴。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与穿越之神保佑,中平四年八月十五日醉仙居里的中秋古稀宴,总算是波澜不惊的举办成功了。 饮宴结束时,日已西沉。让老人们走夜路归家,颇不安全。醉仙居准备了住宿的房间,让老人家们先休息一晚,明日天亮路上安全时再出发返家。 老人家们精力不济,各自披良裘、执鸠杖回房休息后,古稀宴的下半场便开始了——官吏们移步后院,换上高度酒,准备赏月寻欢。 南方的天际似有一片阴云,遮住了几颗疏星。然、抬头望去,秋空悬明月,光彩正好下酒。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 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 “彩!” “好诗!” “田曹好文采!” 区星在寇氏私学求学时“创作”的咏月诗,被寇氏的吏员不知从何处翻了出来。吟诵完毕,大家伙喝彩起哄,让区星现场再创作一首。 区星连连推辞,自罚三杯后,摇头说道: “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再看到月亮,想着的都是月令与农时,却无佳句入怀。” “哼,”阴暗处,有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嘀咕道,“往日里,靠着杂采剿说来欺世盗名。如今,一说要现场作诗,果然就现了原形罢。” “嘿嘿~” “可不许这么说区田曹。” “那谁、谁,”董义已有了三分酒意,他挥手招呼侍者过来,“去取纸笔给区田曹。拱辰,不拘好坏,今日须得赋诗一首。不能丢了我的脸面。” 区星无奈,只能俯身应命。 “唯。” 我写不出诗来,丢的也是自己的脸啊,关你屁事。区星一心二用,一边努力回忆着历代的咏月诗词,一边在腹诽着。 经典的五言咏月诗,往年中秋当文抄公时,都“创作”得差不多了。生僻冷门些的,一时半会也记不起来。东坡居士,对不住了,糟践你的旷世奇作,改首歪诗应应急吧。 仰望着明月,区星羞愧的低下头来。他化羞愤为力量,奋笔疾书。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神仙宫阙处,今夕是何年? 欲乘清风去,又恐秋意寒。 但愿人似月,离合复团圆。” “彩!” “少君文采,天下无双!” “但愿人似月,离合复团圆。”吟诵声里,董平潸然泪下,“不知夫人今日行至何处地界了,路途辛苦事可还吃得消否?不知何时才能到此处,复与我团圆温存。” ...... 宵禁的时间快到了。由于上房留给了赴宴的老人,县衙的官吏今宵并没有留宿醉仙居,而是选择了返回县寺吏舍过夜。 区星将众人从醉仙居门口一直送到了主路上。突然,董义回头问道: “田曹,明日可是要下乡出差乎?” “禀明廷,”区星拱手作揖,“原计划确是如此。但是,星请调休一日,先护送大父归家后再行下乡。” “唔~”董义连连摆手,“所请不许。明日,我有要事需向老人家请教。你自去忙你的,我和老人家谈完后,自会派专人护送他归家。” 没来由的,区星心头突然一悸。 “这~” “拱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乎。”董平凑过来,带着酒气低声笑语道,“诗虽如此,却还是需由长辈把关才是。拱辰,且先忙去,等着好消息罢~” 这话里的意思,听着像是董义要和区星的大父商议区星的婚姻大事。是准备为他人做媒,还是直接嫁女呢? 心悸的感觉还未远去,不知会是惊喜还是惊吓呢?区星想着。可惜了,自己之前忙于搞事业,穿越至今,连一段恋爱或艳遇都还未经历过,就已要落入封建包办婚姻的魔爪了吗? “专人护送,比你这毛头小子护送更~更可靠。你且用心上班,不~不须操心你祖父归家之事。” “如此,便有劳明廷了。” “狼比地有大星,曰南极老人。老人见,治安;不见,兵起。常以秋分时候之于南郊”——《史记·天官书第五》 章节目录 第一卷 汨水东来 第六十章 突变 白露降,凉风至,寒蝉鸣。罗县的天气,向来是夏天长,冬天短,春、秋趋近于无。每年中秋前后,便是罗县少有的秋高气爽之时。 一日之计在于晨。八月十六日清晨卯时,公鸡还未打鸣,醉仙居里,已有不少人摸黑起床开始洗漱准备一天的行程了。 “大父何不多睡一会?” “人老啦,咕噜噜~”区震一边漱口一边回应道,“人老啦,睡得就浅啦,听得一点动静便醒了。在你这个年纪时,便是打雷也不影响我打呼。” “是小子们行事莽撞,不听少君叮嘱,以至惊扰了老精夫好觉,实在罪过。”区乐眼明心快,俯身鞠躬替区星揽过,“还请老精夫饶恕。” “咕噜噜~”区震连连摆手,“无妨、无妨,不碍事的。多亏了你们提醒,老头子才没有睡过头——本就该早起,总不能让人董县令等我不是?” “唔~是极、是极,”魏延在一旁接口嚷道,“老人家说得是,本就该早起。唔~,我马上去把那几个医工唤起床,也好早些出发。” “魏郎,不得无礼。”区星轻声喝道,“好好嗦你的粉,不得打扰几位良工休息。” “唯。” 唱唯应命后,但魏延嘴里仍旧嘟囔着:“还是区君慧眼识人,我却未见其良。几个人屁事没干,蹭了一顿宴饮,还白得数千诊金——还是医工赚钱呐~” “少君的眼神素来如此,”区康冷不丁的插嘴,“他还曾夸赞你魏郎资质优良,是可造之材呢——如夸赞几位医工是良工一般无二。” “噗嗤~” 区乐没忍住,又或者根本就没忍,直接笑出来声。少君说得没错,阿康擅长一本正经的阴阳怪气。 “魏大侠,莫不是眼热了,又想替天行道、劫富济贫了。”区乐促狭的说道。 魏延白了他一眼,正欲还嘴,却见同县的医工李器踱步到了后院。 “早睡早起,养生之道也,何须黄口小儿来催促?” “你养生又有何用?巫医乐师百工之属,身卑位贱,就算活到七十也拿不到鸠杖。” 两人似有过节,一见面就互相祖安起来。 “你!” “你什么你?!” “魏郎!”区星瞪着魏延,直到他偏过头去,“由你护送张良工返程。李神医归家事,交给阿续负责。” “唯。”魏延低声应命,犹自不服,小声逼逼道,“就他,神医?不过是欺世盗名的小人罢了。” 区星自己心中郁闷——从昨晚开始,他的心脏就时不时的悸动,像是中了无形之中的一记重拳后的后遗症,他瞥了魏延一眼,懒得再劝,起身向外走去。区康、区乐也起身跟上,紧随其后。 魏延和李器恐怕是有过医患冲突,对喷的音量越来越大了。区星三人行至醉仙居门口,还能隐约听到魏延和李器在激情祖安。 “......世人之疾,多为穷疾。是因为平日里吃得不好导致体虚,日积月累、一朝爆发便误以为身患重病。而你......一剂糖水、一剂盐水外加一剂糖盐水,糊弄......何曾救过一个真正的病人?” “黄口小儿,懂得什么......因人而异,对症下药,有何不可?......大父......病入膏肓,非人力......” “少君,”区乐一边牵来坐骑,一边问道,“我们今日是去花溪吗?” 心中又是一悸,区星下意识的摸了下胸口后,方才说道: “不了。我和刘子华约好了,明日在花溪亭汇合。今日,我们回区家冲。” “善!”一听可以带薪摸鱼,区康很是开心。 区星想着的,是回区家冲等区震,好第一时间知道他和董义聊了些什么。若不是答应了董义今日下乡出差,区星直接就待醉仙居或是去县衙上班了。 让自己下乡回避,再加上董平的提示,区星推测,董义找区震聊的,大概率就是自己的婚姻大事了。 区星确实也向往着甜美的恋爱。 但是,穿越到汉末这么多年,他从未遇到过一个“现代女性”,让他产生自由恋爱的冲动。再加上逐鹿天下的野望,让他对政治联姻早有心理建设准备。久而久之,区星对封建包办婚姻的抵触情绪就消散得差不多了。 “驾~” “驾~”/“驾~” 抱好董家大腿,闷声发大财。 如果是个善良的女子,我一定不能负她。 如果是个悍妇,那就忍到诸侯讨董之时,再一脚踢开。 董家女婿的身份,应该对招纳西凉旧部有帮助。便是悍妇,为了大业,也多忍一忍罢。 不知道她漂不漂亮,日本老师的小技巧,她能不能接受呢? 母亲主要待在罗家,这位嫁到我家来,至少不会有什么太多的婆媳矛盾吧? ...... 一路上,区星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思乱想着,区家冲很快就到了。 “少君。”有族人迎上前来,牵马坠镫。 “当心!” 区星心中突然一阵剧痛。恍惚间,他一脚踏空,差点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少君,身体有恙乎?” “无事、无事,”区星踩住单边马镫,翻身下马,“刚刚不过是走神罢了。” “五叔,不用担心,少君不过是思春罢了。” “闭嘴吧,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 “滴滴~滴滴~滴滴~” 酉时六刻,区星刚用过晚餐不久,正欲出门散步消食,便被急促的铜哨声惊动。这是紧急召集族内民兵集合的哨声。 有强盗、土匪还是大虫?区星走出房间,正欲出门察看情况。 “砰!”院门被撞开了,一名背上插着羽箭的族人扑进来栽倒在地。 “少君,县城里出事了。” 大队族人涌进了院中。 “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 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古诗十九首》 章节目录 第二卷 湘江北去 第一章 备战(一) 罗县县城历史悠久,早在楚文王时期,罗子国遗民就在汨水之南建立起了这座三湘流域的首城。 时光荏苒,八百多年的岁月伴着汨水流淌而去,罗县的县城越扩越大,县城内的井水却变得一日比一日苦咸。 罗县县城里,人口密度大,产生的生活垃圾和排泄物量也多。它们降解后被雨水淋溶,形成多种含硝化合物渗透到地下水中。日积月累,县城内的井水就变得苦咸了。 醉仙居店内便有一口井,井水味道苦咸,与县城内的其它井无异。故此,店里只从井中取水用于盥浣。 每天,醉仙居都会另派牛车去县城外的水井处拉甜水,供店里饮用、煮饭等。 中平四年八月十六日,轮到区三出城取水了。正是这趟出城取水之旅,让他侥幸从县城里的腥风血雨中,捡回了半条性命。 “罗氏与县令勾结,在县衙诱杀了老精夫,还屠戮了醉仙居里的族人。” 族长府院中,刚接受完紧急救治的区三,正抽泣着,向区星与族人们复述白天罗县县城发生的惨案。 “......牛车驶入南北辅道不久,我就看到罗氏族人煽动轻侠无赖在围攻醉仙居。有人口中高喊着‘区蛮叛乱,蛮首区震已在县衙授首,二三子随我冲进去,诛蛮平叛!’另有人喊道‘杀光蛮子,财货自取。’” “这时候,有贼人发现了我,鼓噪着冲杀了过来。情急之下,我一边调转车头,一遍将牛车上的水桶尽数踢翻。贼人放箭攒射,牛儿中箭,吃痛狂奔起来,终于载着我冲出了城门。” 听着听着,院里站着的、群情激愤的区氏族人,再也忍不住、开始鼓噪了起来。 “欺人太甚!” “罗氏就没一个好东西,当年怎么没将他们全部杀光!” “少君,反了吧!” “打破罗县城,杀光姓罗的!” “滴滴滴滴!” 区乐跳到区康背上,奋力吹响铜哨。刺耳的噪音,让族长府暂时安静了下来。区乐从嘴里取下铜哨,大声说道: “都安静,坐下,听少君讲话!” 闻言,区氏族人们纷纷坐下。有人一边坐下一边嚷道: “少君,我们都听你的!” “没错,少君,你拿主意吧!” 区星很信任族人们,信任区三。可是,区三所传递的消息,逻辑上根本说不通。董义勾结罗氏对区氏下手,怎么可能会放过区星呢?在县城里围攻醉仙居等区氏产业,为何没有关闭城门后再行动呢? 信息量太大太乱,杀伤力太强,几乎将区星的大脑冲击成了一团浆糊。一时半会,区星并拿不出什么主意。 但是,现下却容不得区星细细思考。现下最要紧的,就是统一思想,凝聚人心力量。他一定要说点什么,一定要站出来对族人们说点什么。 “诸位叔伯。”区星向左右拱手致意。 “诸位兄弟。”视线扫过之处,每有对视,区星便点头致意。 “罗县县城,我的大父,我们的族长、大精夫,我和诸位的父兄亲爱,都惨死于贼人的毒手。”说到这,区星颤抖着挥出了一拳,“这个仇,我们要不要报?!” “当然要报!” “要报!” “一定要报!” 人声鼎沸,族人们涨红着脸,愤怒的各自宣泄着情绪。区乐站起身来,振臂高呼:“报仇!” “报仇!!!” “报仇!!!” “报仇!!!” 在区乐的带领下,族人们齐声山呼报仇,直到区星双手下压,才收声安静下来。 “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区星停顿了一下,扫视众人,“这是圣人的教诲!将来春秋决狱,我们遵循圣人的教诲起兵报仇,是正道也!有功无罪,绝不是造反谋逆!” 看得出,有些族人听懂了,有些半懂不懂,有些完全不懂。区星举起左手食指,指天强调道: “诸位叔伯,诸位兄弟,我们要举兵报仇,不是举兵造反。诸位,我再强调一次,区氏一族要报仇,不是要造反!大家明白了吗?” “明白!”区乐率先响应。 “明白!!!”众人齐声回应。 “族里罗姓的族人,与区姓的族人,先祖们曾一起在穷山恶水讨生活,父祖辈曾跟着老精夫一起造反、一起诛杀罗氏一族的贼人,这些年来,罗姓的族人与区姓的族人也在互相扶持,建设美好的家园。” 区星走到罗福身旁,左手抓住罗福的一只手,大声说道: “族里罗姓的族人,与区姓的族人,是亲人!我们有共同的亲人,有共同的仇人!我们的仇人,我们的敌人,是族外的罗氏一族,不是与我们朝夕相处、相亲相爱的罗姓族人!诸位,务必要明辨敌友,不要伤害到我们的亲人,明白吗?” “明白!”众人齐声回应,罗福老泪纵横。 “孙子有言:‘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区星搬出兵圣为自己背书,“起兵报仇,首先要做好自己,要保护好族人们不再被贼人伤害。然后,再寻机会去打击贼人,报仇雪恨!” “我宣布!”区星再度扫视众人。目光所及之处,族人们纷纷正襟危坐。 “从此刻起,区家冲进入二级紧急状态,我将全权代行族长之责。” “命令,民兵队上坞壁巡逻。” “马队1到4队,全体出动。马队1~2队,分小队前往坞壁外各族人聚居处,通知族人们收拾行李,明日天亮后,集体迁入坞壁内,暂住集体宿舍。” “马队3~4队,从即刻起,遮蔽区氏坞附近的交通。附近的商贾旅人一律驱逐远离,不听从者,直接格杀。” ...... “父之雠,弗与共戴天。兄弟之雠不反兵。交游之雠不同国。四郊多垒,此卿大夫之辱也。地广大,荒而不治,此亦士之辱也”——《礼记·曲礼上》 章节目录 第二卷 湘江北去 第二章 备战(二) 书房里,亮着数盏油灯。灯光下,区康正在帮区星处理着伤口。一旁的区乐则手执纸笔,边书写记录着边问道: “少君,是在怀疑区三吗?” “不,阿三是我们的兄弟,我相信他。嘶~但是,阿三传递的消息,我认为疑点颇多,还需加以辨识。” 至亲身殒,族人在县城遭到无端屠戮,区氏遭构陷谋逆、恐有灭顶之灾。这一串未曾预料到的消息,几乎当场就将区星的大脑冲击成了一团浆糊。 在悲痛、哀伤、愤怒等诸多负面情绪的共同作用下,高度紧张的区星攥紧右拳时,将指甲甚至指头的前端,生生扎进了掌心里。 剧烈的疼痛,让区星从懵懂茫然中清醒了过来。他第一时间发布的命令,给族内民兵队和马队分配的那些任务,主要目的就是想给最激动的那部分族人找点事干,让他们在忙碌中控制住情绪,保证区家冲内部秩序稳定。 安抚完情绪激动的族人,再用紧急命令将他们调动支开后,区星终于赢得了一丝空间,可以试着冷静下来仔细分析问题。 此前已被区星带到田曹任职的区康、区乐,暂时脱离了区家冲的内部职务体系。于是乎,在区星的第一波命令中,他俩未曾领到任务,暂时空闲了下来。 这不是疏忽——他们兄弟俩是区星特意留下来的——他俩,是区星这一世最信赖的同伴了。 区星右手的伤口,深度很浅,只有差不多半厘米左右。理论上来讲,应该不足以为破伤风梭菌提供足够的无氧生存条件。 于是,区星吩咐区康用肥皂水和清水为自己清洁伤口,交替冲洗一刻钟后再行包扎。 一边处理伤口,区星一边将自己的疑惑——董义勾结罗氏对区氏下手,怎么可能会放过区星呢?在县城里围攻醉仙居等区氏产业,为何没有关闭城门后再行动呢?向兄弟俩做了分享。 “少君的意思是,阿三被人蒙骗了?” “也许是的。也许,只是阿三被复杂事件的表象蒙骗了,读取出了错误的、或者说与事实有偏差的信息。” 说到这,区星停顿了一瞬,下意识的用手指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后,方才继续说道: “修常,你记一下。” “醉仙居遭到罗氏族人与县城里的轻侠无赖围攻,这个信息,是阿三亲眼所见。” “大~老精夫被县令的伏兵诛杀于县衙,以及市内其它区氏产业遭到围杀,这些信息,是阿三从围攻醉仙居的罗氏族人与轻侠无赖那听来的。” “罗氏和县令勾结,这个信息,是阿三基于上述信息自己推测得出的。” “记下了吗?” “禀少君,都记住了。”区乐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回应道,“但还没誊抄完。” 右手已经包扎完毕,区星示意区康将身前的这盏油灯也挪到区乐案前。 “不用,熄了吧。”区乐拒绝到,“我的眼睛好着呢,看得清。点这么多盏灯,太奢侈浪费了。” 区康回头看向区星,却见区星朝他摆了摆手。 “留着吧,不差这点灯油钱。光照不好,容易伤眼睛,别弄得像我一样成了近视眼。” “唯。”兄弟俩齐声回应。 “少君,”誊抄完毕,区乐抬头问道,“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查清事情的真相吗?” 区星摇了摇头。 “真相如何,一时半会恐怕查不清。大兄已经带人去县城侦查了解情况了。只要能获得更多的有效信息,这就够了。” “你记一下。” “眼下最要紧的事,对外,是分清敌友。” “谁在县城里对我们的族人下手了,谁就是我们的敌人;谁为县城里的族人们提供了帮助,谁就是我们的朋友。” “除了明确的敌人和明确的朋友,其余的都暂先划分到中间派。” “对内,眼下最要紧的,是统一全族的思想,凝聚人心力量。” 区星停了下来,等待区乐誊抄记录。这时候,区康插嘴问道: “少君,该统一什么思想呢?” “问得好!”区星点头赞许,“四方,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想造反吗?” “禀少君,以前没想过,现在想了。” “以前为何没想过,现在又为何想造反呢?” “跟着少君,日子越过越好,所以没想过造反之事。但是,今天罗氏和县令如此对待我们,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就想反了。” 看到区乐停下笔,大概是前面的话已经誊写完毕了,区星于是又问区乐道: “修常,你想造反吗?” “禀少君,我是一直都想反的。” “为何?” “少君当家,族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如果少君当一个县、一个郡、一个州甚至天下的家,那么县、郡、州乃至天下的日子也会越过越好。县、郡、州和天下当家之人不肯为少君让位的话,那就反了他。” 区星看了区乐一眼,欲言又止。顿了一下,然后问道: “你俩觉得,族人们想造反吗?” “只要少君振臂一呼,”区乐放下蘸水笔,摩拳擦掌,“宣布造反起事,族人们必定会积极响应。” “嗯嗯,”区康连连点头,“方才,族人们不都踊跃着想要造反吗?” “咚咚,”区星敲了敲桌案,“四方、修常,不要被情绪左右了思考判断。这是典型的幸存者偏差。” “第一时间,聚集到我家院中来表态的,本就是最激进的那部分族人。我家不是未央宫,院子就这么大,能站下多少人呢?” “区家冲上下三千余户一万五千余口,那些没有第一时间聚集到我家院中的、沉默的大多数族人中,有多少是想造反的,有多少是敢造反的,又有多少是既想造反又敢造反的,你俩调查过了吗?” “明日,我便去做调查!”区乐以拳击掌。 “此事不是重点,”区星摆了摆手,“你捎带着去做就行——我有要紧事交给你们兄弟俩。” “唯。”区康、区乐俯身应命。 “区家冲过了三十年太平日子了,最近这些年,日子过得尤其不错。” “少君开始当家了嘛!日子当然过得不错。”区乐插嘴献上彩虹屁。 区星没理会他,继续分析说到: “只要超过了旱涝保收,吃饱喝足略有结余,自耕农就容易产生富有的感觉。族人们小富即安的小农意识,必须重视。” “修常,你记一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是第一条要全族统一的思想。” “修常,你把醉仙居、百货铺的收益数据,给族里每户的分红数据找出来,再把酒坊、牙具坊、肥皂坊等等全部族产所有的手工业作坊的手益与分红数据找出来。” “告诉大家,这一次,全族和每户的损失有多大。如果面对敌人这一次的攻击,我们不能出重拳回应,那么就是在告诉敌人和中间派里潜在的敌人,区氏是软弱可欺的。接下来,族里也好,每家每户也好,还会失去更多!”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只有迅速的给予敌人打击报复,才能有限的震慑敌人与中间派里潜在的敌人,区家冲现下‘小确幸’的生活才有延续下去的可能。” “一拳打不开,百拳接着来。这一次,如果区家退缩了,或者是因为我们自己不够团结、回击不够有力,那么醉仙居、百货铺之后,我们还将失去更多,族人们很快又会被赶到穷山恶水处刨土吃!” “明白!”区乐奋笔疾书,区康若有所思。 “我们是起兵报仇,不是起兵造反。这是第二条要全族统一的思想。” “如果是造反——依律,谋反罪,夷三族。大逆不道罪,父母、妻子、同产皆弃市。” “如果是报仇——父之雠,弗与共戴天。兄弟之雠不反兵。这是《礼记》里圣人的教诲。遵循圣人的教诲起兵报仇,行的是正道,有功无罪。” “一定要做好充分的宣传工作,消除族人、朋友和中间派里潜在的朋友的心理压力,凝聚人心力量。” “可是,”誊写完毕,区乐抬头问道,“如果县令确实与罗氏勾结,参与了对老精夫、对族人们的屠戮呢?” “修常,我明白你的意思——杀官,肯定是造反。” “那~” “没关系,”区星抬手止住了区乐,“做好宣传工作吧,区氏会起兵报仇,不会造反。县令是朝廷命官,代表的是朝廷和天子的权威,他不会有错的——他是被地方的奸佞蒙蔽了。” “区氏起兵,是报仇,不是造反。是要清除蒙蔽县令的小人,不是要针对县令董公。区氏不会杀朝廷命官的,如有意外......那也是意外。” “及谋反者,皆要(腰)斩,其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二年律令》 章节目录 第二卷 湘江北去 第三章 备战(三) 八月十六日晚,县令之舍内烛灯长明——董义及其幕僚彻夜未眠。 倒不是因为紧张到睡不着。西凉健儿,刀口上舔血长大,区区荆蛮作乱根本吓不倒他们。他们只是纯粹的讨论了一个晚上,分析了一个晚上,也没有想通局势为何会突变如此。 区震之死,纯粹只是一个意外,至于让蛮子大张旗鼓举起叛旗吗? 八月十六日卯时,县寺门前,董义亲眼目睹了这起不幸的交通事故。白露时节的清晨,露水还未消散,县寺门外,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很是湿滑。一匹失蹄的马受了惊,打着响鼻、拽着牵引自己的骑手,踉跄着径直撞向了刚刚走下牛车的区震。 鸠杖被撞飞,区震后脑勺砸地,红的白的都流了出来,当场毙命。 蛮子悍勇,眼看区震不得活了,他的两名亲随旋即暴起,欲寻肇事骑士报仇偿命。 董义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当即喝到:“拿下他们!” 肇事者,董义及其左右都认识——他是董义从兄、破虏将军、斄乡侯董卓的亲随侍卫牛辅。 这样的人物亲自赶来罗县,想必从兄处肯定有要紧消息要传递。董义想着的,是至少也要听完肇事者传递的信息后再让他偿命。然而,同袍情深,前西凉军所属、现县寺南门亭长李方及几位亭卒却会错了意——他们只以为董义之命,意在为同袍护短。 “杀!” 刚从帝国边军精锐转型为岗亭保安小队长不久的李安一声令下,两名执戟亭卒跨步突刺。“噗~”的一声过后,两名蛮子便被戳倒在地,捂着碗大的创口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啊!” “杀丿......” 清晨时分,行人还不算太多。街头巷尾零星的响起了几声惊呼,董义扭头看去,却只看到了仓皇远离的背影。 “你等妻子,我自养之,勿虑。”董义回过头来,瞪视牛辅、李安,咬着牙根恨恨说道,“准备自裁谢罪吧。” 当牛辅和李安洗干净脖子后,却又被告知,项上人头暂时寄下了,留待日后再取。 意外发生后,董义第一时间叫来了董平商议后事。董平建议,既然存在多位目击证人,此事想彻底瞒住恐怕很难。市井之人,多爱捕风捉影、添油加醋。不如赶在流言发酵之前,第一时间派人去区氏报丧,据实相告,曾诺依律从严处理,酌情大力补偿。 事已至此,董义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他便依董平所言,派出特使,前往区家冲向区星及区氏说明情况。为免刺激到当事人,董平特意委托了本地的吏员而非西凉旧部充当特使,前往区家冲报丧。 卯时五刻,特使寇寿战战兢兢的打马出发。午时三刻,寇寿哆哆嗦嗦的赶回向董义复命,嘴里嘟囔着“区~区氏上~上下披~批麻戴孝,已~已经反~反了”。 “休要胡说!此事确实否?”董义怒目圆睁,杀气外露,直将寇寿吓得瘫倒在地。 不多时,又有县吏过来通禀,曰: “县城蛮子作乱,在市区打砸抢烧,商户与义士们正在竭力抵抗,请求县衙派兵支援。” ??? 蛮子动作为何如此迅捷? 难道最初的那几个目击者,就有蛮子在其中? 如果卯时,县城内的蛮子就已知情,为何要等到午时再发作?难道是蛮子大部已到城外,城内的蛮子此时发作,里应外合正好夺取县城? 情况紧急,来不及仔细思考,董义当机立断,命令打开罗县武库,武装在县衙的吏员和役夫。 披甲完毕后,董义将甲士分作八队,派遣自己的亲随带队——两队前往市区弹压,四队分别支援东西南北四座城门,两队做预备队留守县衙。 由于缺少军事指挥人员,刚刚关进县狱没多久的牛辅和李安旋即又被释放了出来。 “暂且将你二人头颅寄存项上,务必戴罪立功!”董义于是说道。 如果砍了这两个冒失鬼的人头,能消得一场蛮乱的话,董义压根就不会犹豫。特别是,对于过失杀人犯牛辅,董义恨不得亲手捅上两刀。 此人冒冒失失、凭空惹来一场大%55麻烦不提,他带来的消息,也让董义颇为不快。 今年三月,韩遂杀边章及北宫伯玉、李文侯,拥兵十余万,进军包围陇西。四月,凉州刺史耿鄙率六郡兵讨伐韩遂。陇西太守李相如、酒泉太守黄衍反,与韩遂连和,耿鄙为别驾所杀。汉阳人王国,自称合众将军,与韩遂联合,进而包围汉阳,汉阳太守傅燮战死。 太尉张温发幽州乌桓突骑三千以讨凉州,故中山相、渔阳人张纯毛遂自荐,请求带领突骑前去平叛。张温不同意,另派涿县令、辽西人公孙瓒带队。谋求带队不成的张纯,一气之下,竟联合同郡故泰山太守张举及乌桓大人丘力居也反了。 张纯原本只是心中不快,聚众闹事罢了,却不成想造反之事居然顺风顺水。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等相继被张纯、张举麾下的叛军击毙,叛军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很快众至十馀万。 兵强马壮,张举脑子一热,竟开始自称天子,要举当代汉,告今上避位,敕公卿奉迎。消息传到朝廷,圣天子震怒,张温当即被免职,司徒崔烈代替太尉一职。 危机危机,有危就有机,凉州土著、大汉忠良、破虏将军、斄乡侯董卓就嗅到了更进一步的机会。他开始积极动作,谋求平凉州叛乱的主帅一职。 为求方面之任,董卓急需大笔资金用来疏通上下关节、打点张常侍等中央要员。董卓此次派遣准女婿牛辅到罗县来,就是向自家从弟董义催债来的,顺道还能借上一点钱那就再好不过了。 闻言,董义邪火止不住的上涌。小婢养的,你当平叛主帅要花钱,我当长沙太守就不用花钱吗?你的事业重要,我的事业难道就不重要吗?! 董义虽不敢对从兄董卓不敬,但是,依法处理你个遭瘟的牛辅难道还不行吗?依律,王杖比于节。持王杖者,比六百石。吏民有敢骂、詈、殴、辱持王杖者,犯大逆不道罪,要腰斩弃市。 董义心中有气,本恨不得亲自动手,宰了牛辅这个遭瘟的祸害。但是,如果在蛮子已然叛乱,甚至要里应外合夺取县城的当口,董义却不敢轻易杀人了——他担心会影响士气,会被误会向蛮子叛军示弱。 小婢养的,你最好死在平蛮途中,别逼我背后放箭。董义盯着牛辅的背影,恨恨想到。 不多时,四处城门相继派人传来消息,言城外并无蛮子大部出现。 又过了一会,前往县市的亲随董戎亲自过来了。 “明公,县市的情况不对劲。” “嗯?” 县吏此前通禀的消息有误,在市集里打砸抢烧的,不是蛮子,而是打着平蛮乱旗号的市井无赖。而蛮子们,则是在自家产业醉仙居与百货铺遭到围堵攻杀。 蛮子们无甲无弩,一开始,靠着门墙掩护还能勉强支撑。县衙派出的甲士到场支援后,强弩压制,铁甲突击,局面很快就一边倒了。 斥候出身的董戎,本想捉拿几个活口拷问情报,参与围攻的义士们却没给他机会——破门之后,义士们无视董戎的命令,冲上前去、顷刻间就将几个受伤的蛮子当场捅死。 “罗氏的义士?” “然也。” “(中平四年)夏四月,凉州刺史耿鄙讨金城贼韩遂,鄙兵大败,遂寇汉阳,汉阳太守傅燮战没。扶风人马腾、汉阳人王国并叛,寇三辅。太尉张温免,司徒崔烈为太尉。五月,司空许相为司徒,光禄勋沛国丁宫为司空......渔阳人张纯与同郡张举举兵叛,攻杀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杨终、护乌桓校尉公綦稠等。举自称天子,寇幽、冀二州”——《后汉书·本纪·孝灵帝纪》 章节目录 第二卷 湘江北去 第四章 备战(四) 中平四年八月十六日。 下午,申时四刻,罗县县城内的骚@#乱基本平息。 早在未时初刻,县市区域的骚#¥乱就已被罗氏义士和县衙派出的甲士援军镇压完毕。 然而,被彻底激怒的董义并没有停手。他誓要杀鸡儆猴。 他亲自指挥、亲自部署,调动甲士封锁了县市与县里区域的所有街道和出入口,全城搜捕参与了县市区域打杂抢烧的轻侠无赖。 “倒数十声!自缚请降者,法外开恩;负隅顽抗者,连坐家人!” 县里一处院落门外,手执卅湅环首大刀,身披玄铁对襟筩袖铠的李安朗声怒喝。 “十!” “十!!!” 李安身侧,排成四行横队、皆身披玄铁两当铠,分别执钩镶与环首刀、铁戟、四石弩的数十名甲士齐声复诵。 “九!” “九!!!” ...... “二!” “二!!!” “一!” “一!!!” “噌~”李安拔刀出鞘,“破门!全员突击!不留活口!鸡犬不留!” ...... “罗老,刘老。” 搜捕现场后方不远处,董义扭头,皮笑肉不笑的向着身侧之人解释道: “此等趁乱生事之徒,已经不是一般的宵小无赖了,是叛匪乱贼!一定要出重拳!” “是极、是极。”罗县刘氏的族长刘施淡淡然一笑,俯身长揖,“明廷所言极是,刘氏愿效犬马之劳。” 罗县罗氏的族长罗广深鞠躬行礼,他嘴角抽动着,终于在抬起头来前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 “罗氏亦然,愿为明廷牵马坠镫。” “报~” 一名头戴鹖冠的西凉骑士拍马赶到,用一个漂亮的马术动作勒停坐骑,顺势翻身下马拜倒在董义身前。 “禀明公,斥候探骑已粗略将县城附近方圆三十里的区域探查搜索过一遍,未发现有大队人马埋伏或驻扎的痕迹。” “张骑督亲率一伍探骑,卸甲改着便装,径直往玉华亭方向探查情况去了。” “其余探骑,依张骑督军令,将继续向县城外围搜索探查,直至五十里或有所发现再折返。” “知道了,”董义微微颔首,“喂马休息去吧。” “唯。”骑士拱手应命,转身牵马离开。 不多时,又有一名鹖冠骑士前来通禀: “禀明公,已将罗侯请到县衙。” “知道了,喂马休息去吧。” “唯。” “罗老、刘老,此处就交给小儿辈处理吧。”董义伸手做邀请状,“还请随董某到县衙一叙,共商大事。” “明廷请。” “明廷请。” …… “情况汇报完毕,请诸君畅抒己见罢。” 县衙正堂里,县主簿董平正在主持紧急会议。董平静坐主位,面无表情的来回扫视参会众人。 此一时彼一时。哪怕是在昨天,董义都会希望蛮乱闹得越大越好。然而,在牛辅过来,将抽走大量流动资金的眼下,董义想着的却是维稳优先了。 蛮乱闹大,缺少足够的金钱用来打点运作的话,董义很难脱责保全自己,更别说借此更上一层楼了。 “哼~”罗侯寇德一声冷哼,没好气的说道,“老夫没什么意见,唯明廷之命是从。” 寇德憋了一肚子的火。 一大早,听闻县寺门前的变故后,他便带领寇氏参加中秋宴的队伍撤回了寇氏坞。 县衙里,多的是寇氏的县吏。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寇德只想远离是非之地,静观后效。 然而,董义却不给他置身事外的机会,派人用诛心之论将他又强请了回来。 “区蛮生事,君侯急冲冲的赶回家,是欲为国平蛮耶?是欲为新朝之帝师耶?” “是极、是极,君侯高明,刘氏亦是如此想的。” 刘施的嘴角都快酸了。不是笑酸的,而是憋酸的。若是在无人处,他老早就放声大笑了。 三十年的那次蛮乱,罗县刘氏躲在幕后闷声发大财。今天再来一次蛮乱,刘施求之不得。收购耕地或是开荒,费钱费力,哪有天灾人祸时进行大规模的土地兼并来得畅快。 不过,和三十年前纯粹在背地里拱火不同。这一次,刘施想要借此良机积极进取。不同于罗氏冒失的小打小闹,刘氏的动作,低调隐蔽,但又十分强效有力。 “然也、然也,罗氏唯明廷之命是从。” 罗广讪笑着点头,他能感受到县令董义强烈的不满。 罗广已经有些后悔了,但此刻却不得不硬挺着。当寇寿嘟囔着区蛮已反、哆嗦着跨进罗县城门时,得到消息的罗广立即行动。他狐假虎威,指挥族人和上午招募来“干大事”的罗县轻侠儿,以平叛的名义突袭了宿敌区氏在县城内的全部产业。 已经撕破脸将区氏得罪惨了,罗广不敢再与盛怒中的县令发生冲突。他只求董义能够将错就错,将区蛮势力就此一举拔除。 这些年来,区蛮的发展非常快,全族上下积累的财富不在少数。传说中的神农之书和区星腹中的狗宝,更是价值连城。 将错就错,消灭区蛮势力,大家伙一起分田分地分钱分宝贝,岂不美哉?若是县令有所不满,罗氏可以让步,少分一点嘛~ “事已至此,已经难以善了了。” 董义冷冷的扫视众人。 “君侯,诸位,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准备应对蛮乱吧。” “唯!”罗广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唯。” “武冠,俗谓之大冠,环缨无蕤,以青系为绲,加双鶡尾,竖左右,为鶡冠云。五官、左右虎贲、羽林、五中郎将、羽林左右监皆冠鶡冠,纱縠单衣”——《后汉书·舆服志下》 章节目录 第二卷 湘江北去 第五章 备战(五) “砰!” 八月十六日戌时,区星家的院门再度被人撞开。 “少君,”区福哽咽着说道,“大兄~他~他们,中了西凉人的埋伏~死了。” “砰!” 区星猛的一拳,将身前的几案砸成两段。 “少君~” 血又从伤口处渗了出来。 当张渡带领的便装侦查伍赶到玉华亭附近时,已经是酉时末了,正巧赶上区家封闭坞堡城门,区家马队倾巢而动、在区家冲外围执行陌生人驱离任务。 西凉方言,与荆南地方口音想去甚远。为防露馅,当区家的素衣骑士上前驱赶逐客时,张渡等人不敢多言,唯唯诺诺的虚应一番后,便打马假装折返了。 离开区家马队梭巡范围,在远处驻足瞭望了一会后,张渡命一名骑士迅速返回罗县县城,向董义汇报情况,自己和另外四名斥候则在蛮骑巡逻圈外分散开来,观察并记录蛮骑巡逻的特征规律,寻找漏洞弱点所在,伺机潜入侦察。 信使刚刚出发,余下五人正欲分散行动时,意外之喜出现了。区晄、区福等一行9骑从出现在不远处的官道上,正朝罗县县城方向开进。 “便衣,未披麻戴孝,”张渡一边抬手示意左右隐蔽,一边低声发问,“是变装过的蛮骑,还是过客?” 酉时末戌时初,荆南的天还没有彻底黑透。一名眼尖的斥候瞪大双眼观察一番后,出声通禀: “禀骑督,来人是蛮骑。为首之人,是玉华亭的亭长区晄、其余人等,应该是玉华亭的亭卒。” 闻言,张渡回头问道:“能确定否?” “禀骑督,能确定。”斥候拱手回应,“我曾护送功曹行乡,在玉华亭亭部见到过区晄和几名亭卒,他们都在这行人之中。” 5名西凉军精锐,对9名蛮骑,以有心算无心,抓上两个“舌头”应该可行。张渡以拳击掌,下定决心。 “亭长!”/“大兄!” 伴着数声惊呼,前方不远处,官道旁的草丛里忽地窜出了两名骑士,朝罗县县城方向疾速奔去。 (“是敌人的斥候?尽然哨探到距区家冲这么近的地方来了!”)区晄心中猛地一惊,他环顾左右,心想,(“9对2,优势在我,不如抓住这两个贼子问个清楚。”) “啪!”区晄将马鞭重重一抽,骏马吃痛,猛然提速,“追!休使贼人走脱!” “啪!”/“唯!”玉华亭众人快马加鞭,紧随其后。 “前方两骑,速速止步!” “速速止步,休得再跑!” “再跑,我等便要放箭啦!” ...... 贼人斥候的坐骑颇为强健,玉华亭众人卯足了劲,死活就是追不上。全速冲刺了大约半刻钟时间,区晄等人的马力不济,速度开始逐渐放缓。 眼看着距离将要被拉开,前方逃窜中的两骑尽然也开始了减速,其中一人甚至停步下来,回头吹口哨挑衅追兵。 “小婢养的!”区福口吐莲花,就欲再度加速上前。 “莫急!”区晄出声喝止了他,“不要加速,保持这个速度前进。阿福、安世,你俩缀到队伍后方去,给擘张弩上好弦再赶上来。” “唯。”区安世轻扯缰绳,控马减速。 “呸~”区福恨恨的啐了唾沫,“唯!” “二三子,休要着急,且让他二人张狂一会。” 区晄盯着前方的贼人,向左右冷静分析道: “贼人抵近到区家冲附近哨探,必定是已行过远路的。而我等,才刚刚驶出亭部不久——若论马力,必定是我等占优。待阿福和安世给擘张弩上好弦后,我等再冲他们一次。如若不行,便再冲,必定能擒获这两个不知死活的贼子。” “大兄高见,贼子所行,不过是取死之道。”左右有人出声附和。 也有人摩拳擦掌:“等逮到这两个贼子后,定要让他们尝尝少君说的‘商纣王十八大酷刑’方能解恨!” “大兄,”区福打马靠拢,“弩已上好弦了。” “善!” 区晄偏过头来,看向区福,点头颔首肯定。再回过头去,看向前方还在作怪的两名贼子时,他的双眸之中,几乎射出了实质性的精芒。 “阿福、安世,待迫近到50步内再放弩。人马不论,能射中什么是什么。” “唯。” “二三子,全速追击。” “唯!” ...... “驾!” 两名西凉军精锐斥候催马加速,再度和身后的蛮骑拉开距离。 “伍长,还没到吗?”年轻些的斥候出声相询,“最多再冲三次,马就要顶不住了。” “那就再冲两次。”斥候伍长不慌不忙,“骑督的意思,是至少跑出十里地后再行动。距离区家冲太近的话,容易被蛮骑大队撵上。” “唯。”青年斥候俯身应命。 ...... “是时候了,撒吧。” “唯!” 青年斥候解下包袱,取出内容物,一边露出晓明哥的招牌微笑,一边向左右抛撒着。 ...... “吁!” 口哨声响起,贼子再度停步挑衅。 “距离又拉近了些,他们的马力坚持不住了。这一次,不要爱惜马力、不要减速,穷追不舍,一次拿下!” 区晄回头,振臂高呼:“追!” “唯!” “前方两骑,速速止步!” “速速止步,休得再跑!” ...... “希律律!” “希律律!” 几匹奔马中邪似的猛地仰起前蹄,试图停步。玉华亭的队伍刹时人仰马翻。 “当心!” 贼骑调转马头,张弓搭箭,开始反冲。 “啾!” 尖锐的鸣镝声响起,有人马应声倒地。 “狭路微径,张铁蒺藜,芒高四寸,广八寸,长六尺以上,千二百具。败步骑”——《六韬·虎韬·军用》 章节目录 第二卷 湘江北去 第六章 备战(六) 八月十七日清晨,县令之舍内的烛灯还未熄灭,窗外,天色悄然已明。 经过一夜的商讨,董义下定决心,明确了应对方略——先发制人,主动出击。 能不打最好。但现在看来,不打是不可能的了。 董义想着,若站在区蛮的视角,就算不添油加醋,那也是西凉人在县寺门口创死了自家族长,捅死了族长亲随,随后又冲到区家家门口伏击射死了区家年轻一辈的老大哥。现在换董义坐到区星的位置,一样会举起反旗。 要打,那就早打,绝不能坐视蛮乱扩大。 董卓想谋求凉州平叛的主帅一职,派牛辅过来要抽走大量的资金。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董义拿不出钱用于打点运作——如果蛮乱扩大化,像三十年前那样跨郡越县的话,董义的县令一职铁定就保不住了。 既然没有睡觉,那就不用起床洗漱了。董义含了枚鸡舌香在口,便开步往正堂迈去。 “去请寇氏、刘氏、罗氏的族长来正堂议事。” “唯。” ...... “喔喔喔~” 鸡鸣声响起,区星、区康、区乐几乎在同时睁开了眼睛。 “呵~”伸懒腰打哈欠后,区星翻身下榻,“走,洗漱,吃饭,准备干活。” “唯。” “咕噜噜~噗~”区星一边漱口一边向区乐说道,“这次不把那些贼人打痛,以后大家就没有免费的牙刷牙膏用了——要么掏钱从夺占牙具坊的贼人那购买,要么就得像过去那样嚼杨柳棍子——这些厉害关系,一定要和族人们分析清楚。” “咕噜噜~噗~明白!” 红着眼睛的区乐连连点头,昨晚他并没有睡好。 “走吧~” “少君!” 区星脚下没注意,差点被院门绊倒。区康、区乐忙不迭的上前搀扶。 “我没事”区星摆了摆手,“走吧,去福叔家吃早餐。” “唯。” “亚父,”区星一边嗦粉一边嘱咐道,“坞外的宣传引导工作,就辛苦你了。” 与其子罗大一样,罗福也和区星各论各的。 “交给我,少君尽管放心。” 嗦完粉,重返自家时,马队1~2队的队长、小队长,由罗姓族人组成的宣讲分队,已经在院内集结完毕,等待区星指示了。 “......一定要做好宣传引导工作,协助马队的兄弟快速推进坞外族人内迁工作。” “唯,谨遵少君指示。” “马队诸君,我再强调一次,将坞外族人内迁至坞壁内,是命令,不是建议。遇到不愿意回迁的族人,先不去管他们,交给宣讲队的兄弟去处理。跑完一个村再回头,如果宣讲队的工作没做通,那就不要继续浪费时间——直接把人捆起来,强迁。” “唯,谨遵少君指示。” 区星模仿着记忆里大人物的姿态,一手叉腰,一手大力挥动。 “诸位,行动去吧!” ...... 马队和宣讲队出发后,区乐不解的问道:“少君,那些不愿意回迁的族人,为何不干脆留他们在坞壁外自生自灭呢?把他们强行迁到坞壁内,他们若是埋怨不满、说三道四的话,难道不会影响到坞壁内的整体气氛吗?” “修常,你的顾虑不无道理。”区星赞许的点了点头,“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把他们留在坞壁外,危害性更要大得多。” “眼下,正是再生稻生长发育的关键时期,心里丢不下田地的族人会有很多。如果允许顽固派滞留坞外,那么下不了决心的那些中间摇摆派可能也会咬咬牙留下去。” “滞留坞外的族人们如果多了,贼人围攻区氏坞时,将他们集合起来蚁附攻坞,”说到这,区星顿了一下,与区康、区乐先后对视,“守坞的族人怎么办,放不放箭,投不投石?” “这~”区乐哑然结舌。 “该杀就杀!”区康冷冷说道。 区星看了区康一眼,眼神复杂,想要点头却又觉得沉重点不下去。 “是,真到这种时候,该杀就得杀,圣母~妇人之仁只会误事。但是,若能规避此等事件发生,一定要全力争取。对族人放箭,远比顽固分子埋怨几句更伤士气。” 区乐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抬头:“少君!何不以演习的名义,将坞外的族人们先哄进坞再说呢?每年秋冬农闲之时,不都会进行紧急避难演习吗?” “不可。”区星斩钉截铁的说道,“如此,得不偿失。欺骗之事,可一不可再——公信力一但失去,就很难重新建立起来。” “打吧,少君!”这一头,区康又突然嚷道,“带领族人们主动出击吧,去捅刘氏和西凉贼的腚眼。既然防守这么麻烦,那就进攻,让敌人防守、让敌人去感受麻烦吧!” “四方,想法很好。” 区星努力止住了自己苦笑的冲动,伸出手来,拍了拍区康的肩膀。 “敌人的斥候已经嚣张到堵住区家冲大门杀人了,我们连县城里发生了什么都还是一头雾水——敌人蓄谋已久,我们准备不足或者说根本没有准备。恐怕我们全族动员还未完成时,敌人的大部队就已经开到坞壁大门了。” “形势比人强啊~孙子有云:‘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还是先做好自己,准备防守反击吧。” “唯。”区康俯身应命。 “时间差不多了,”抬头看了看天色后,区星迈步朝院门外走去,“走吧,去小学吧。” “唯。”区康、区乐赶紧跟上。 “修常,娃娃兵们都交给你去带。有信心做好宣传动员工作吗?” “有,必须有!少君你看着吧,我一定让全族上下一心,三军同力!” ...... “明廷的想法清晰明了,”董平扫视了与会众人一圈,“那么,诸君谁赞成,谁反对?” “唯明廷之命是从!” 县衙正堂内,寇德、刘施、罗广面上神色相差仿佛,心中神思却是各不相同。 “将辟田野,实仓廪,便备用,上下一心,三军同力,与之远举极战,则不可;境内之聚也保固,视可,午其军,取其将,若拔。彼得之不足以药伤补败。彼爱其爪牙,畏其仇敌,若是,则为利者不攻也”——《荀子·富国》 【书友们,上周感染甲流、身体不适断更了几天,实在抱歉! 已经康复啦,恢复更新,开战开战!】 章节目录 第二卷 湘江北去 第七章 聚兵(一) 从昨天晚上开始,寇德就一直处于晕乎乎的状态,脑袋里像是被浆糊塞满了似的。 八月十六日晚上,寇寿没有像往常一样待在县寺内的吏舍里,而是找到了寇德在县城内的下榻之处。 约莫晚上戌时三刻许,寇寿接到通传,说君侯现下有空接见他时,抑制不住浑身颤抖的他已经抖得像筛糠一样了。 见到颤抖着的寇寿时,寇德不由得微微蹙眉,心中暗想:“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不过仲秋时节,竟然冷成这样——连老夫我都不如,这像话吗?!” “去取一件深衣来。”寇寿扭头,向左右吩咐到。 当寇德回过头来时,寇寿却已是五体投地状:“多谢君侯体谅,寿不冷。寿有要~要事要~要禀告。” “哦?”寇德愣了一下,不知伏在身前的这个年轻的族人想要干嘛。但他没有多想,挥挥手,还是支开了左右之人。 “君侯,我~我~我~” 寇寿“我”着“我”着,竟崩溃似的、“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哭了好一会,直到寇德准备出言相劝时,他才努力控制住情绪,继续说道: “我实没有入区氏坞之门,我不敢入......” “你?!” ???!!! 寇德瞠目结舌。他一手叉腰,一手颤抖着指着寇寿,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他差点就眼前一黑、当场中风偏瘫了。 “《汉武故事》所载事,或非妄语,竟是史实耶?” 传说孝武皇帝在甘泉宫养病时,长安扰乱,言太子反。孝武皇帝将信将疑,特派遣使者前去长安城召太子过来问询。 然而,孝武皇帝派错了人。 前往长安城召太子的使者,是个胆小之人。他越走越是担心太子真的反了,会杀他祭旗立威。行至长安城门前时,使者的双腿止不住的打颤,他不敢入城直接掉头跑了回来。为了掩饰自己的过错,使者便向孝武皇帝谎报说道:“太子已经反了,还想要杀我,我是逃回来的。” 闻言,孝武皇帝大怒,血雨腥风的戾太子事件就此爆发。 跨越近三百年的时空后,历史的悲剧在荆南再度重现。 寇寿和区星算老相识了,区星第一次到县衙报到时,就是寇寿接待的他。于是乎,在县寺门前的不幸发生后,董义便委托寇寿前去区家冲报丧,征求区星的意见试图妥善处理善后事宜。 骑行在路上,过去那些有的没的关于蛮子喝人血、食人肉的志怪传说不断地涌入脑海,寇寿越走越是慌张。行至玉华亭附近,快要踏上通往区氏坞的小道时,寇寿愣住了——路口处,一行车队正从小道驶入官道——车队里,人人皆着白衣。 “披麻戴孝——区震殒命之事,区蛮已经知晓了吗?” 马背上,寇寿只觉胯下一凉,再无半分勇气继续向前——他怕区蛮会捉拿住他,像传言那样将他摘胆剜心。 “白衣车队、白衣车队,白衣就一定是孝服吗?!”寇德喘过一口气来,捂着胸口低声呵斥道,“有否想过,白衣者,或是事商贾者啊?!” “啊~”寇寿猛地抬头。 “别啊了,别啊了。”寇德一手捂胸,一手虚弱的摆动,“事已至此,你且自裁罢。闯出如此祸事,迟早是瞒不住的。” “君侯,我......” “自裁罢,你妻子,我自养之。你若不速死,恐祸及家人,祸及一族啊!” 从昨天晚上开始,寇德就一直处于晕乎乎的状态,很难静下心来认真思考。不过,倒也不用他认真思考什么。 董义并没有和寇德等人商量什么,而是直接以县令的身份下达了命令。他要求寇、刘、罗三族派遣使者回族地,招募乡勇,聚兵围剿区蛮。每族至少出三千丁,其中,骑卒不少于两百。使者即刻便出发,明日午时前,董义要在区家冲看见万人大军! 董义的要求非常严苛——乡勇的兵甲、干粮等一切事务,皆需由寇、刘、罗三族自理。 董义的要求,对寇氏而言,压力不大。刘氏,也能将将应对过去。但对现在的罗氏而言,就得押上全副身家才行了——丁口三千,罗氏几乎要每户抽一丁;骑卒两百,罗氏甚至得拉出驴骑士和牛骑士凑数。 不过,只要能剿灭区蛮,这些付出都将得到高额的回报。 只要能剿灭区蛮,区蛮的耕田、菜园、果园等生产用地,交由寇、刘、罗三族均分。 区蛮之人,以叛逆论处,全数处死(全数销户,交由寇、刘、罗三族均分作农奴)。 区蛮的产业,酒坊和花露坊归属寇氏,牙具坊和香皂坊归属刘氏,榨油坊归属罗氏。 区蛮仓库内的粮食、金钱、食盐,董义取一半,剩下一半交由寇、刘、罗三族均分。 ...... 董义已然红了眼,他不惜扣押寇、刘、罗三族的族长当作人质,不惜将区氏一族彻底覆灭,也一定要将蛮乱迅速扼杀在罗县境内。 “明廷的想法清晰明了,”董平扫视了与会众人一圈,“那么,诸君谁赞成,谁反对?” “唯明廷之命是从!” 县衙正堂内,寇德、刘施、罗广面上神色相差仿佛,心中神思却是各不相同。 寇德面无表情,他是真的麻了,接近于爱咋咋地的摆烂心态。 罗广内心激荡,时而兴奋无比,时而忧心忡忡。但他不想露怯,在一番努力的控制下,终于板起了一张脸。 而刘施,乍一看平静的面容上,嘴角却隐约藏着晓明哥的招牌邪魅微笑。 (“均分?那有什么意思呢?刘氏多出点力,多劳多得不为过吧?”) 刘施敛起笑容,向南望去。视线延伸之处,是临湘。 ...... 八月的长沙郡,除罗县外,已陆续进入农闲之时。 “兵曹,公文已经拟好了。” “善。聚兵罢,临出发前,再将公文知会桓功曹。” “唯。” 临湘城里,有人蠢蠢欲动。 “蒙至寻阳,尽伏其精兵中,使白衣摇橹,作商贾人服,昼夜兼行,至羽所置江边屯候,尽收缚之,是故羽不闻知”——《三国志·吴书九·吕蒙传》 章节目录 第二卷 湘江北去 第八章 聚兵(二) “内郡之民,不晓兵事,中郎招募这些民兵来,能顶用吗?” “依我之见,当能顶用——蛮子不也是不通兵事?半斤八两嘛~只要县兵比蛮兵人多就够了。” “把这些愚夫蠢汉放上战阵,可别像黄巾贼一样,一冲就垮了,反连累我等袍泽兄弟。” “阿通多虑了。县兵或是黄巾贼,但蛮子可不是六郡良家子——蛮兵有能耐冲垮县兵的军阵吗?” “哈哈,然也、然也。荆蛮就找不出像样的骑士——蛮子沐猴而冠,蛮骑则像是瘦猴骑着老驴一样,又怎么能冲阵呢?” “依二三子之见,罗县的县兵比之黄巾贼,究竟谁胜谁负?” “要我来说,那还是罗县的县兵更胜一筹——至少他们一天能吃上两顿。比之三天吃不上一顿稀的的黄巾贼,到底还是多了几分气力。” “依我之见,大差不差,左右不过是一刀的事——我等西凉健儿,皆可以一敌百!” 八月十七日晚,罗县县城的街道上,几名带队执行宵禁戒严任务的、原凉州军出身的县兵队长聚在一旁,边摸鱼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临时征召起来的罗县县兵,除少部分留守县城外,明天天亮后,都将要开赴区家冲去剿蛮平叛了。 县寺内一间吏舍里,李方、牛辅等数名县兵行司马、行军侯聚在一起,一边饮酒、一边讨论着明天和之后的剿蛮平叛战事。 连升数级,初次代行高级军官职务的青年军官们举杯畅饮,一个个都兴高采烈。而以凉州军“真司马”之身代领罗县县兵行司马的客将牛辅,却是眉头紧蹙。 牛辅是六郡良家子出身,跟随大汉忠良董仲颖东征西讨、累积军功一路从伍长、什长、队率升到了突骑屯长。 中平二年十一月,董卓率领帝国政府军与叛军边章、韩遂部在美阳县对峙期间,牛辅带领一屯突骑绕至敌阵侧面发动冲锋,用一记漂亮的右勾拳打乱了叛军军阵。见状,董卓当机立断,与右扶风鲍鸿等全军出击,大破章、遂叛军,斩首数千级。 战后,董卓因功获封黧乡侯,邑千户。牛辅则被董卓越级提拔为亲军司马,秩比千石,统带两曲四百名临洮子弟兵。 作为职业军官的牛辅,对纨绔子弟董义的军事部署充满质疑。 “就给一宿时间,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哪怕是北军五校来了,仓促之下恐怕也难发挥出多少战力吧?” “牛司马不用担心,”李方倒是不以为然,“荆南不是西凉,蛮贼也不是羌胡——临时招募的县兵自是缺少战力,可蛮贼也没有战力啊——不过是农民互殴罢了,哪边人多便能取胜。” “如此说法,是否太过轻视蛮贼了呢?”李方的说法,并没有让牛辅放下心来,“我听说,三十年前的蛮乱,可是跨县连郡、折腾了数年之久后才被平定的啊。” “牛司马,”李方起身,一边为牛辅斟酒一边说道,“且放宽心罢。” “有劳。”牛辅仍是皱着眉头,微微点头致意。 “建武年间,世祖罢轻车、骑士、材官、楼船士及军假吏,免都试之役后,诸内郡国武备日渐松弛,王旅不振。昨日,牛司马创死的老贼,正是三十年前蛮乱时蛮贼的首领。” 说到这,李方顿了一下,举杯挑眉,故作神秘的问道:“司马可知,老贼作乱之时,长沙郡郡兵总计有几何吗?” “陇西郡,有常备郡兵三营共十五部六千人。长沙不同于陇西,是内郡,无防边守土之责,郡兵之数或减半之?” “唔~”李方抿了一口酒,摇头道,“半数?三千?太多啦。” “两千?” 李方继续摇头,伸手竖起了一根手指。 “一千?”牛辅难以置信,“这未免也太少了吧?” “一千?”李方连连摆手,“若有一千就好喽,是一曲。” “这?!” 牛辅只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一曲?五人一伍,两伍一什,五什一队,两队一屯,两屯一曲的一曲?” “唔~”李方点头如捣蒜,“然也。” “一曲不过两百人,如何保得了一郡之太平?!” “嘿嘿~如何保,那自然是保不了咯。” 在理论上,建武年大裁军后长沙郡保留的那一曲两百名郡兵并非普通的郡兵,而是全员由伍长、什长、队率等基层军官组成的军官团。如若有事,补充征召兵源后,郡兵的编制可以迅速由一曲扩充为一营。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三十年前,蛮乱大爆发时,所谓的军官团早已退化成了老兵油子团。 “蛮子不晓兵事,可郡兵也不晓兵事啊。双方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硬是难解难分的从永寿三年斗到了延熹三年。” “依我之见,”李方正说着,另一名行军侯插嘴接道,“当年若是我凉州军出马,蛮乱旬月可平。” “彩!” “是极、是极!”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酒意上涌,热血上头,众人纷纷喝彩,吏舍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情况不妙啊。”牛辅的眉间已经拧成了“川”字。 三十年过去了,蛮贼有没有长进,牛辅不得而知。但数月之隔后,李方等人已经被费拉不堪的本地郡兵同化了,牛辅却是看得很清楚。 “骄纵轻敌,可是将兵作战的大忌啊。”牛辅咽下一口苦酒,暗自摇头,“这摊浑水,但愿自己能顺利趟过去吧。” “盖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废一不可,谁能去兵?……自郡国罢材官、骑士之后,官无警备,实启寇心。一方有难,三面救之,发兴雷震,烟蒸电激,一切取办,黔首嚣然。不及讲其射御、用其戒誓,一旦驱之以即强敌,犹鸠雀捕鹰鹯,豚羊弋豺虎,是以每战常负,王旅不振”——《汉官》 “中元元年(56年),武都参狼羌反,……陇西太守刘盱遣从事辛都、监军掾李苞,将五千人赴武都,与羌战”——《后汉书·西羌传》 章节目录 第二卷 湘江北去 第九章 坚壁(一) 八月十八日清晨,用过早餐后,区星和区康相互协助着为对方披甲,准备出门视察坞壁内外的巡逻布防工作。哼哈二将中的区乐,这会不在此处——他另有重要任务负责去了。 区康一边为区星绑紧绳结,一边问道:“少君,此物当真管用吗?” “嘿~”区星下意识的低头瞅了瞅身上的竹甲,笑着回到,“你相信它管用,那他就真的管用——起码能壮胆不是?” 所谓的竹甲,不过是将毛竹片凉席裁剪之后披挂到身上的简易护具罢了——这也难怪区康觉得不靠谱。 “也就是说,实际上是没有用的咯?”唯物主义者区康很是失望。 “只要能挡得一刀一剑、或是一发流矢,那不就等同于多了一条命么——竹甲虽然比不过铁铠、皮甲,但多少还是有点用的。” 多年生的成熟毛竹,表面硬度可以达到hrc36~40,接近于后世的中碳钢了。别说是汉末的刀剑,就是后世的锰钢柴刀,伐竹之时都容易崩口卷刃。若真是用成熟毛竹来制造竹甲,说不定防护效果好不错。可惜的是,区家冲的刀也不够硬不够韧,根本就不具备经济砍伐并加工成熟毛竹的能力—— 区家冲的“类麻将席”型凉席,全都是用一年生的新毛竹加工制成的。这些嫩竹制成的凉席不够硬,缀连竹片的麻线也很容易被砍断,用它们仓促裁剪成的护具不能很好的贴合人体、防护面积有限等等问题的存在,让区家冲临时改造的竹甲无限接近于笑话。 可是,区星手头变不出比竹甲更好的护具了。 穿越之前,“私藏甲弩,形同造反”、“一甲顶三弩,三甲下地府”之类的言论看得太多了,被打上了思想钢印的区星穿越到汉末后,并没有大规模的采买甲胄。 整个区家冲,只有玄铁两当铠6具——利用玉华亭“折损”汰换下来的甲片攒出来的;简易皮甲37具——“长沙蛮”时期传承下来的——编户齐民时期猎获的皮货,都被卖掉换生活必需品或者换钱了。 区家,根本就没有为大规模军事行动做好准备。 “好了,出发吧。” “唯。” 从走出院门的那一刻开始,区星就觉得脖颈间时不时的有一丝丝的凉意。昨日,区家冲派往花溪的信使遭到刘氏扣押,派去寇氏的信使也被挡了回来。罗县的几大家族一夜之间似乎勾连了起来——就像一条锁链一样。 区星扭了扭脖子,翻身上马。 ...... “区蛮的耕田,都是常年施用粪肥的熟田,是上田!杀区蛮,夺上田,大家就有好日子过了!” “彩!” “不得抢掠府库。民宅内的钱粮,谁抢到就是谁的!” “彩!” “杀区星,夺狗宝!”高台之上,罗吉振臂高呼。 “杀区星,夺狗宝!”罗氏坞前,罗氏族兵齐声响应。 父之雠,弗与共戴天。兄弟之雠不反兵。三十年前父兄的血仇,是该要算一算了。八月十八日清晨,罗氏族人的士气比朝阳更盛。 “出兵!!!” ...... “未经检查,不得擅入蛮居!” “未经检查,不得擅入蛮居!” “未经检查,不得擅入蛮居!” 玉华亭地界,牛辅统带下的骑士们来回奔走,声嘶力竭的呼喊着,但几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县兵的队伍毫无秩序可言,他们蜂拥着冲向蛮贼在坞壁外的居民点,试图搜检遗落的财物。 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牛辅急火攻心。“噌”的一声,他拔刀出鞘,当即下令杀人立威。 “传军令,县兵各部就地整队,违令者斩!” “唯!” 很快,传令声夹杂着西凉骑士的怒骂声、县兵的鬼哭狼嚎声便传了过来。 不多时,面部涨成猪肝色的罗吉便打马朝牛辅靠拢了过来。 “这位将军,为何不许儿郎们......啊!” “啪”的一声,罗吉被牛辅一马鞭抽落马下,“什么东西,还不给我滚下马来说话!” 罗吉还未来得及辩解,牛辅第二鞭又已抽了过来。 “大敌当前,不整队列阵,你等是蛮军的内应吗?!” 牛辅对县兵擅入蛮居感到愤怒,并非是有着如岳武穆“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那般高尚的道德修养。他只是从军事角度考虑,担心蛮子在遗弃的民居内设有陷阱或是埋伏——如果蛮子先阴上一手,再趁乱突击,眼前这帮与乌合之众无二的县兵队伍恐怕就要一触即溃了。 幸运的是,李方说的似乎是对的——县兵不晓兵事,蛮子也不晓兵事。县兵队伍乱糟糟破绽百出的集结过程,居然没有被蛮军干扰。 蛮子们躲在不远处的坞壁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位将军......!” “啪!” 牛辅又是一马鞭抽下。不过,这一次是空击,没有再抽到罗吉身上。 “叫我牛司马。” “唯,马司牛~啊!” “啪!” 又是一鞭。这一鞭抽实了。 ...... “坏了,”坞壁之上,区星手搭凉棚,暗道不好,“光顾着‘坚壁’,忘了‘清野’了。” “滴~滴~滴~”尖锐的铜哨响起,坞壁大门处有族人高声示警,“敌袭!” “今东方皆已收麦,必坚壁清野以待敌军,将军攻之不拔,路之无获,不出十日,则十万之众未战而自固耳”——《三国志·魏志·荀彧传》 章节目录 第二卷 湘江北去 第十章 坚壁(二)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区氏坞的坞壁,高不过三丈左右,远不及董义的从兄董卓后来修筑的郿坞那般高大。但是,围墙环绕、四向开门,坞内的望楼、四隅的角楼等一座坞堡该有的设施倒也都有。 围墙之外,环绕着的是一圈窄窄的护城河。其不过是由人工开挖的灌溉渠道延伸而来的、宽不过三丈许,不比罗县县城依托自然水系改造的护城河那般宽阔——或许称之为护城壕沟更为贴切。 外无援兵,这些简陋的防御工事组合成了区氏上下仅有的依靠。 八月十八日午时,这些简陋的防御工事证明了它们的可靠。 当区家的马队侦测到县兵大部队动向、准备返回区氏坞通报消息时,自身也已经被由凉州军旧部和寇、刘、罗三家骑士混编成的县兵哨骑盯上了。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甫一接触,区家马队就吃了县兵哨骑的大亏。一个照面的功夫,区家马队中被射死射伤的人马就到了两位数。 更要命的是,打不过也就罢了,跑也跑不过。身披竹甲、亡命奔逃的区家马队,竟然甩不开身披铁甲、边骑马边射箭的县兵哨骑,被对方死死的撵在身后。 “收起吊桥!”坞壁北大门城头,区星厉声疾呼,“长枪队速到城门处列阵!” 一旁负责城门守备的民兵中队长区壮有些迟疑:“可是,马 《汉末区星》第二卷 湘江北去 第十章 坚壁(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