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友是盲女》 第一章、意外闯入 如果被发现的话,我的人生就可以宣告结束了吧? 私闯民宅或许不是一个很重的罪行,但随之而来的是邻居的指责,同学和老师的议论,父母亲戚的失望,从人际关系上来说,和死亡无异。何况随之而来的肯定还有退学处分。 警察会怎么带走我?铐上手?和电视里一样用衣服遮挡手铐,一左一右带走我?三楼好事的老太太和她的孙子一定会趴在窗口看吧。 可即便知道这严重的后果,即便脑海中清晰的闪过社死的场景,秋晟的脚还是待在原地,它想要留下来,秋晟也想赞同它的决定。 秋晟快速的回顾自己这一生,没有什么特别遗憾的部分,也没有什么特别期待的部分。既然如此,就留下吧。这份从未有过的感觉,值得压上他毫无意义的人生。 他长舒了一口气,决定已经做出,接下来就是顺着那份决定而努力。被发现会大事不妙,那么就以被会发现的觉悟,努力让自己不被发现。 他慢慢蹲下身,坐在冰凉的地砖上,比起站着,坐着更稳当,不容易发出声音。 万一不小心弄出动静,大门就在旁边,两秒足以开门逃跑,只要冲出门的场景不被别人看到,就不会抓到自己。 做好计划,秋晟看向客厅,沙发上,一个短发少女躺着,她就是秋晟压上人生,也要留下的原因。 少女很漂亮,但只是漂亮的话,还不足以秋晟下此重注。 真正吸引秋晟的,是少女让他感受到的,那份超脱现实的体验。 少女用右手撑着沙发,坐起来了。她似乎是听腻了电视上的你情我爱,伸手在大腿边摸了摸,拿到了遥控器。 她没有低头,用手指肚摩挲遥控器的表面,分辨按键,按上频道+,每按一下,她就停下来听一会儿。 过了两分钟,她找到了想要的节目,那是一个自然纪录片。 主持人字正腔圆的介绍着非洲草原,从天气到树木再到动物植物。这纪录片和入夏的天气正配。 少女垂下两只脚,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她在找她的拖鞋。 两只拖鞋,一只在她画的圈内,还有一只躲在了沙发下面。少女久久找不到沙发下那一只,气恼的连坐,把那只找到的鞋踢到了茶几下面。 她光着脚,啪嗒啪嗒的向秋晟走来。 秋晟没有动,少女从他面前走过,进了厨房。 厨台前,她左手摸到玻璃杯,右手摸到热水壶,端起玻璃杯,杯沿紧贴着壶嘴,右手慢慢提起,热水壶里的水倒入了玻璃杯中。 她放下热水壶,又从秋晟面前快步走过,躺回客厅的沙发上。 她全程没有看秋晟一眼。 因为她看不见。 少女的眼睛比大多数人还要有神,还要美丽,但是那双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 这是秋晟不久前切实体验过的,他就立在少女的面前,甚至可以感受到少女呼出的气息,但少女没有发现他。 从秋晟阴差阳错进入少女的天地,已经过去了半小时,这半小时,少女丝毫没有察觉到秋晟的存在,她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她从秋晟的面前跑过,没有任何防备。 这让秋晟生出一种奇特的感受——他好像成了透明人。 这是在他在日常生活中,绝体会不到的感觉,是超脱现实的感受。 所以他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留了下来。 他看着少女。 少女的头发漆黑柔顺,垂在两肩上方,她的体型娇小,似乎是习惯性的蜷缩着身体,挤在沙发的边角,如同一只受惊的幼兽。 这是少女的家,她在害怕什么? 是电视里传来的狮吼声?还是眼前的漆黑? 她的眼睛盯着电视,是还没盲之前遗留的习惯吗? 秋晟想到之前看过的帖子,据说盲人看世界并不是漆黑,漆黑也是一种视觉,盲人没有视觉感受,她们的眼前是一片虚无。 当然,这里说的是全盲的人,如果只是普通的视力障碍,那么眼前是一片雾蒙蒙,还能感觉到光亮,那光亮是大幅度削弱后的。 少女属于什么样的情况?她是一点儿也看不见,还是可以见到光? 秋晟有心求证,毕竟这关系到他的安全,可暂时想不到检测的方法。 只要不往阳台那边去,注意不遮挡住少女面前的发光物就行了。 窗外传来小孩的吵闹声,一阵风从窗子里吹入,驱散了一些燥热。 现在是六月一日下午五点四十五分,自从本地教育局推迟了小学放学时间,规定作业必须在学校完成后,傍晚小区里吵闹的小学生就多了起来。他们高声谈论今天的儿童节活动,又商量去哪里找谁谁谁。 少女调低了电视的声音,她躺在沙发上,弯着膝盖,似乎在听楼下的声音。 她的右手枕在脑袋下,左手放在胸前,头发散在她的脸颊上,看不清表情。 秋晟瞧向敞开的窗户,他只觉得小学生的声音吵闹,但对于少女来说,这声音里蕴含的活力,大概令她怀念。 “走咯!” 一阵叮叮叮的车铃声在楼下响起,小学生们骑着车,离开了这里。 秋晟站起身,慢慢从门前走到了客厅里,他在电视旁坐下,这里可以清晰的观察少女。 少女一动不动,面上没有表情,如果不是她的眼睛眨着,秋晟就要以为这是一个精致的人偶。 过了五分钟,少女摸到遥控器,开大了电视声。 在解说员浓厚的播音腔中,秋晟陷入回想,他是怎么进入了少女的家中,落入现在的境地? 第二章、小熊钥匙 早上,他和往常一样从出租屋醒来。 今天上午有一节课,下午有两节课,都是九十分钟的大课,他醒来的时间有点儿晚,加上洗漱的时候磨蹭,时间快要来不及。 他匆忙出门,快步往学校赶,路过楼下花坛的时候,他捡到了一把钥匙。 原准备把钥匙放在门卫处,可不巧,他走的是小区后门,后门平常只有一个保安站岗,保安大概买水或是上厕所去了,亭子里没有人,他只能把钥匙带到了学校。 那是一把普通的商品房钥匙,挂着一个玩具小熊。 课很无聊,因为去的晚没占到好位置,无法玩手机,他于是鼓捣钥匙上的小熊玩偶解闷。 小熊整体来看不像是熊,而像是熊头人身的奇幻生物。秋晟拨弄熊的手脚,发现这熊的手脚居然可以动。 他花了一小节课的时间,成功掌握了让小熊站立在桌面上的技巧。 他又尝试让小熊倒立,大概是玩偶设计的时候没有考虑这个姿势,无论秋晟怎么尝试都无法成功。 玩腻了,他让小熊坐在桌上,陷入沉思。 越是把玩,他越是感觉这只小熊挂坠眼熟。到了下午,见到窗外阳光照射的小道,他终于想起了钥匙的事情。 在三年前,他捡到过这把钥匙,那是在小区的偏僻道路上,一对中年男女陪着一个女孩走路,女孩十五六岁的年纪,手上拿着一根白色的盲杖。 秋晟经过时,女孩从口袋里掏手机,钥匙落在了地上,他捡起钥匙,还给了女孩。 他之所以还记得这件事,除了因为盲人少见,还因为这一家和自己住一栋楼。他在三楼,那一家在顶层六楼。 那段时间他刚搬来,喜欢在小区里闲逛,经常见到这一家三口的组合,还和那对父母打过招呼。 两年前,他暑假回来后,再没见过那一家三口,倒是有一个老太太经常出入六楼的屋子,几个月前,老太太也没了踪迹,每过几天的傍晚,有一个中年妇女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上楼。 秋晟之前以为是那一家搬走了,现在看到这熟悉的小熊钥匙,感觉自己可能猜错了。 也可能是那一家三口,将小熊挂坠连同钥匙,一起给了后面的房主或是租客。 知晓了钥匙的主人家,他放学后径直来到六楼,扣响了房门。 左边有门铃,但秋晟从没见过哪家门铃有用。 沉闷的敲击声飘下楼道,秋晟等了五秒,再次屈起手。 没等他敲下,门突然往外开,要撞上秋晟的脸,他后退两步。 “小姨?”一个穿着青色睡衣睡裤的少女打开门,她睁着眼,盯向秋晟的脸。 秋晟心中惊讶,这不就是三年前的那个女孩?她没有搬走? 她用那丝毫看不出盲,比常人还要明亮的眼睛,直视秋晟。 秋晟两年前遇见少女的时候,少女总是戴着墨镜,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眼睛。 这样一副有神的眼睛,怎么会是盲人?少女的眼睛恢复了? 很快他发现是他弄错了,少女根本没有看到他。见没有人回答,少女换上门口的室外拖鞋,走了出来。 楼道狭窄,秋晟正处于惊讶中,等少女近了急忙侧身,少女的肩膀擦着他的衣服走过。 好险,差点儿撞上了! 少女走了两步,大概是以为门外没有人,又转身回屋。 她进出的动作很快,没有停顿,面对又向自己冲来的少女,秋晟只来得及慌忙后退。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立在了客厅里,少女关上了门。 麻烦了。秋晟捂住额头,太阳穴鼓鼓的疼起来。 要开口解释吗? 他怕他一开口,少女不分青红皂白的叫出声来,毕竟他现在可是在少女的家里。那一连串事件太巧合,换做他他也不会信,一定怀疑是自己有心闯入了少女家。 他看看四周,家里似乎只有少女一个人,他决定不发出声音,等少女不注意的时候,自己开门离开。 不久,少女打开电视,电视剧的声音足以掩饰开门声,但秋晟没有走。 少女在他面前走过,凑到他脸前也发现不了他的场景,让他生出了奇特的感受。 旁边解说的声音戛然而止,到了广告时间了,少女关了电视,摸了摸右侧口袋,又摸了摸左侧口袋,两边口袋都没有她要的东西,她坐起身,在身边摸着。 秋晟瞧了眼少女脚边的手机,少女躺下后,手机滑了出来。 话说盲人也能用手机的吗? 少女拿到了手机,秋晟走到沙发后面。 按下电源键后,手机冒出一道合成人声,那声音的语速太快,秋晟根本没听清它说了什么。 少女的手指上划,进入了主页面,合成人声再次响起,秋晟集中了注意力,借助屏幕上的内容,听明白了那声音。 “音乐,轻点两下以打开。” 原来如此,是借助读取屏幕文字的功能使用手机。 随着少女手指的滑动,合成人声将每一处的文字读出,少女点了一个歌单,拿起茶几上的耳机戴上,再次躺下,闭上了眼睛。 睡了吗? 秋晟认识少女戴着的耳机,那是索尼的降噪款,他也有一个。耳机的降噪效果很好,只要他轻声一些,少女绝听不到开门声。 事实也是如此,秋晟开门走出,再关上门,少女没有任何反应。 立在楼道里,秋晟叹了口气,他透过楼道的窗户看向外面的景色,脑中还在想少女的事,他不能久留,他刚刚想到少女开门的时候叫了“小姨”,她的小姨可能会过来。 手插进口袋,他触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那是挂着小熊的钥匙。 明天再还给她吧。 走到三楼,秋晟先用大门钥匙打开门,然后再用房间钥匙打开自己的房门。 这套老小区附近有几所大学,很多房子都租给了大学生。小区里的房子原本是两室一厅,大学生很少有财力租一整套,于是进行了改装,去掉了厨房和客厅,隔出了五个房间,分别出租。 秋晟租的是最里面两间中的一个,有床、衣柜和书桌,还有一个小阳台。 冲了澡,他躺在床上,临睡前,他的脑中还在想这奇妙的体验。 第三章、透明人的窥视 六月二日是周三,今天早上一节课,下午一节课,秋晟七点起来洗漱,七点四十出门。 刚到楼下,群里发来消息,今天早上的课取消了。 没课是件好事,但他都已经下了楼,秋晟一时不知道高兴还是遗憾。 “上课了?”楼下聚着的三个老太太问。 “原本要上课,刚收到通知课取消了。”秋晟普通的回答。 “课还能取消?这学校可真不负责!”老太太们义愤填膺。 “是啊。”秋晟应和两句,上了楼。 在他身后,三个老太太聊起了自己的孙子孙女,他们的声音很大,多亏她们,秋晟养成了早睡早醒的好习惯。只是早醒而已,不是早起。 为了不让自己的早起毫无意义,他拿上钥匙,上了六楼。 敲了三下门,秋晟等待着,门内没有动静,他又敲了三下,没有应答。 不在家?还在睡? 秋晟加大了力道,敲门声响亮。 等了半分钟,还是一片安静。 按理说,应该离开等下次有空再来,可秋晟脑海中闪过昨晚的场景,竟不知不觉、鬼迷心窍的拿出了钥匙。 他也很惊奇自己居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出于看热闹的心理,他没有阻拦,看着手掌将钥匙插入门锁,慢慢扭动。 咔嚓—— 门开了。 他瞥了眼空荡荡的楼梯,走入屋内。 他揉揉额头。 我在做什么?昨天是意外进入,这次可真的是闯入了。 算了,来都来了。 把鞋脱下拎在手上,秋晟环顾四周,阳台的窗帘大开着,从窗户吹入早晨微凉的风,茶几上的零食包装袋发出细小的声响。 少女不在客厅。 秋晟往里面走,两间卧室一间开着门,一间关着门,少女躺在开着门的那间卧室里。 双人大床上,少女更加显得娇小,她躺在边缘,闭着眼睛,头上带着耳罩。不是降噪耳机,而是厚厚的隔音耳罩。 是在隔下面老太太的说话声吧。秋晟想。因为带着隔音耳罩,所以他的敲门声少女并没有听见。 他走到少女的床边,看着少女的睡颜,比起白天没有感情,甚至有些冰冷的表情,这副睡颜要柔和得多。 下移视线,秋晟目光扫过少女的整个身体。少女蹬开了被子,睡衣贴在身上。 真是毫无防备。 如果他想要做点儿什么,简直易如反掌。比如做一件让少女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的事情,——掐住她的脖颈。 在少女纤细的脖颈上看了一会儿,秋晟收回视线。 虽然他感觉生活缺少趣味,但暂时还不想去监狱瞧瞧。 坐在床边的地板上,秋晟将手搁上床头柜,托着下巴,看着少女。 九点,少女的腿曲了起来,然后身体晃了晃,睁开了眼睛。 秋晟站起身,防止有突发情况来不及反应。 刚醒来的少女有些迷糊,她坐起身,将耳罩摘下,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把耳罩丢在一边,她弓着腰,用两只手揉眼睛。 明媚的光照在她的身上,她蜷缩的身子,有些小不快的表情,清晰的印在秋晟的眼中。 秋晟不为所动,比起少女的容貌,她给予的特殊感受,才是秋晟想要的东西。 放下手,少女左右晃晃脑袋,她的视线扫过秋晟的身体,这让秋晟心跳加速。少女的眼睛太灵动,他总感觉那眼睛能看到东西。 当视线第二次扫到秋晟,少女突然低下了头,她的眉头皱起,似乎在思考一件重要的事情。 秋晟的心跳更加激烈起来。怎么回事?她是发现了什么吗?她没有全盲,看到了自己这个不该出现的阴影? 少女两手往外摸,触到了床沿,她下了床,光着脚向秋晟走来。 秋晟绷紧了身子,他要怎么办?躲开?可是躲开的话,少女见到阴影动了,不是更确定了自己的存在? 少女在他身前立住,伸出了手。 这时候管不了那么多了,秋晟向左移动,到了门边,要是少女发现了异常,他就快速跑到客厅,开门逃离。 少女的手触在了壁柜的门上,她的神情没有变化,摸着门向左移动,肩膀轻轻撞上了墙壁。 她转了方向,向右移动步子,摸到了门框。 秋晟让开道路,看着少女走出卧室,进入了洗漱间。 不是发现了我,而是睡醒之后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吗? 他看向卧室内,少女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就算少女真的发现了他,刚刚是在演戏,也无法立即报警。 洗漱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秋晟趁机打开门,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一周,秋晟每天早上八点准时潜入少女家,少女每次都戴着耳罩,没有例外。 为此,秋晟翘掉了不少课,好在有朋友帮忙遮掩,老师看的也不严,到现在还没有发现。 就算被老师发现也没有什么。秋晟想。 他只旷早上的第一节课,这种课一周只有两节,而且都是不管事的老师,最多扣掉平时分,他期末考试前用功一下,完全可以靠笔试分合格。 就算笔试失误,补考也是稳的。 甚至就是通报批评,通知家长,背上处分,对秋晟来说,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他只想坐在少女的身边,以一个透明人的身份,观察少女,以及这个世界。 打开门,秋晟熟练的将拖鞋脱下,放入小挎包里,赤脚走进客厅,步入卧室。 少女和往常一样戴着耳罩,不过今天她的姿势有些不同。 床是东西朝向的,她是南北朝向的,她横在床中间。 这不是唯一一次,这一周来,秋晟见到过各种朝向的少女,除了横在床中间的,还有头尾颠倒的,沿着对角线的,甚至趴着睡,一半身子在床上,手和脚都垂在床边的。 垂手垂脚那次,少女醒来摔了一个大跟头,她抄起枕头,狠狠的砸了床一通。 这只是少女的日常生活,但秋晟从中体会到了趣味。大概是因为他用的不是普通的视角,而是一个陌生的,透明人的视角。就像很多人喜欢情景游戏一样。 第四章、透明人暗中观察 坐在嵌入式衣柜前,秋晟盯着床上的少女,期待她今天给自己带来什么惊喜。 是在床上爬了五圈找不到手机?还是摸着墙壁找不到门?又或者拿着充电器,半天插不进插座,气得锤墙? 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在明媚的晨光里,显得有些欢快。 秋晟突然警觉,他盯着窗外晾衣架上的麻雀。他听不懂麻雀的话,不知晓麻雀的喜悲,为什么刚刚觉得叽喳声欢快? 溯本求源,麻雀的快乐是因为他感到快乐,他因为看着床上的少女,感觉到了快乐。 明白了这一点,秋晟有些惊讶,他已经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他快忘了这种情感。 快乐与悲伤一起,组成了人的一生。而这两种情感,在四年前就疏远了秋晟。 许多人都有过这样的感受,在盛夏嘈杂的蝉鸣中,或是在深夜雾蒙蒙的寂静中,在忙碌的一天过后,或是在闲适的一天过后,坐在或寂静或热闹的坏境里,一股毫无征兆的空虚,从某个看不见的角落展开袭击,并快速攻破他们的防御,占据他们的内心。 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样的意义?这样的生活真的快乐吗?空虚马匪逼人发出这样的疑问。 繁重的学习或工作快乐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但无所事事的躺着,拿着手机刷视频,拿着键盘打游戏,就快乐吗?脑海中首先闪过的回答是肯定,但仔细思考快乐在哪,这快乐就变得虚虚实实,不真不切起来。 摸鱼和游戏也不能带来真正的,毫无杂质的快乐。甚至在玩着游戏摸着鱼的途中,也会生出“我这是在做什么”的想法。 秋晟在高三上学期有了这种疑惑,他那时正是喜欢追根问底的年纪,一有空就回想这个感觉。现在想想,如果当初少想一些,也许他的人生就会截然不同。 到了高三下学期,空虚的马匪来得越来越频繁,他们或是从电风扇的吱呀声中,或是从操场上遥远的欢呼声中,或是从一片沉寂中冒出来,他们在秋晟心中驻留的时间或长或短,每次都留下不小的痕迹。 高三死板的生活吹来麻木的风,平了秋晟心中情绪的丘壑,山谷变成了平原,空虚马匪如虎添翼,终于占领了秋晟的内心,建起厚厚的城墙。 托他们的福,秋晟的成绩下降迅速,要不是高考超常发挥,就要落下父母定的复读线,重读一遍高三。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重读一遍高三并无不可,反正不管是在大学还是在高中,都是在做无意义的事情,没有本质上区别。不过能不重读还是不重读好,无意义也有轻松与劳累之分。 少女翻了个身,打断了秋晟的回忆,他将视线投向少女,看着她摘下耳罩,升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开始在身边摸。 双臂所及之处,没有摸到窗沿,少女安静了两秒,摸向头顶。 秋晟在心中玩侦探游戏,根据少女的举动,分析少女的心理和过往等信息。 少女这是反应过来她睡横着了,从她反应的速度来看,睡横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已经产生了经验。 确认了床沿的位置,少女坐起身,小心翼翼的下了床。 她没有穿拖鞋,拖鞋还在客厅,一只是自己躲在了沙发下面,还有一只是被少女发配了茶几下面。 那个小姨没有替她拿拖鞋吗?秋晟想。 正常而言,见到侄女光着脚在家里走,一定会询问一下,然后帮忙解决。 少女和小姨的关系并不好?还是说这一周那个小姨没有过来? 冲水声响起,今天的少女格外快速。秋晟看了眼手机,他发呆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已经十点。 跟着从洗漱间出来的少女,秋晟来到厨房。 少女打开冰箱,里面的食材比前两天秋晟见到的多了一些。本来只剩下几个的鸡蛋变成了一抽屉,切片面包从一包变成了三包,还有冬瓜、青菜、肉等食材,这些都是切好的。 冰箱旁边,一袋新大米立在那里。 这无疑是那小姨来过的证据,单凭少女无法买来这些物资,况且这两年秋晟从未见过少女出门。 既然小姨来过了,为什么少女还是光着脚? 小姨对她不闻不问? 秋晟想到少女的父母,那对夫妇哪里去了?秋晟搜索和他们交谈的记忆,对少女突然没了视力这件事,那对夫妇虽然有所忧愁,但没有太大的沮丧,不至于丢下少女不管。 是出去打工了吗? 之前一直在的那个老太太,是少女的奶奶或是外婆,老人家每天爬六楼伤了脚或是腰,暂时在乡下静养,由少女的小姨代为照顾? 嗒—— 少女打开了燃气灶。 第一次见到这个场景的时候,秋晟好一阵惊讶,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他事后搜了搜,盲人做饭的视频不少。 少女拿起旁边的油壶,往锅里倒入,然后拿着鸡蛋,熟练的往锅边一磕。 秋晟的嘴角勾起。 鸡蛋根本没磕上锅沿,而是在锅边擦过,直接落在了地上。 蛋壳破裂,蛋清溅到了少女的脚面。 少女立在原处不动,她的眼睛看不见,只能根据听觉来判断发生了什么。 秋晟向前两步,观察少女的表情。 少女本就说不上温和的脸又冷了两度,她将手里的木铲往厨台上一丢,踏着重重的脚步离开厨房。 有趣。 秋晟瞧了眼还开着的灶台,靠在冰箱上,观察离开的少女。 少女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大概是缓了缓情绪,洗了脚,回到厨房。 她关上灶台,拿来阳台的拖把,拖了地面。 最后拖把放入阳台的小水池简单冲了冲,少女再次返回,她在灶台前站了一会儿,估计在思考还要不要煎蛋吃。 片刻,她屈服于味觉,拿出新的鸡蛋,这次她小心的磕在厨台边,没有失误,出问题的是接下来的环节。 煎蛋需要用铲子翻转,少女摸遍了厨台,也没有找到她的小木铲。 秋晟看向窗沿,被少女迁怒摔了的木铲,气愤的躲在了那上面。 少女完全没想到木铲蹦到窗沿上的可能,她找了两圈,又在地上摸了一圈,一无所获。 关上灶台,少女拿起平底锅,往垃圾桶上方一翻,焦黑的煎蛋落入了垃圾袋里。 没了煎蛋,少女的早餐还剩下面包、火腿和番茄酱,餐后是一盒纯牛奶。 吃的倒是还算健康。 秋晟的脑海中又闪过刚刚的问题,少女为什么独自一个人待在这个家中? 他不急着求索,观察少女是他唯一的娱乐活动,操之过急会损失许多乐趣。他就这样观察下去,总有一天谜底会自然而然的出现。 不过,到底是谜底先出现在他面前,还是他先出现在警察局里,就不好说了。 进局子是不妙的事情,但和他仅有的乐趣比起来不值一提,如果监狱里可以观察到少女,那么他一定会申请进入。 他拿出手机,已经十点半了。微信上,朋友催他快回学校,老师说下一节课就点名。 最后看了窗沿的木铲一眼,秋晟在电视的吵闹声中离开了少女家。 第五章、被观察者的过去 电视的声音很大,对一般人而言,足以盖过关门声,但夏幽幽不是一般人,作为盲人,她的听力比普通人出众。 用出众这个词用些不当,夏幽幽是后天失明,已经过了高速发育的时期,她的听力就功能而言与普通人一样,但是她在听力这个营地上驻扎的注意力比普通人多。 视觉、听觉和触觉是最常用的感官,夏幽幽没了视觉,三支注意力大军只投入到两份感官营地里,自然比一般人敏锐。 关门声细小,虽然她清楚的听到了,但不能分辨出那是什么声音,又是从哪里传来的。 是电视里?或者是门外面? 自从她的世界成了一片黑雾,未知的声音就多了起来,她没有过多在意,只是将电视的声音调小了一些。 电视里叽叽喳喳,不知道在播放什么,她根本没有用心去听,沙发传来熟悉的触感,将她包裹。 眼睛看不见后,她开始害怕安静的坏境,眼前已经是一片虚无,若是再什么也听不到,她就要怀疑自己的存在。 唯有早上她希望安静一点儿,楼下大妈的声音实在太吵。 她的眼睛是在三年开始盲的,没有任何原因,没有撞到头,也没有把什么脏东西弄进眼睛里。不过若是洗发水也算脏东西的话,那还是有的。 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感觉世界暗了许多,她以为是天气不好。夏日的大晴天在她看来,和没有太阳的阴雨天一般。 直到有一天,她和爸爸妈妈在公园散步,两个小孩比谁直视太阳的时间长。那两个小孩只是抬头看了两秒,就统统留下泪来,而她抬头直视了好一阵子,也没有任何感觉。 天上的太阳在她看来,只是一盏稍亮的路灯罢了。 在小孩们夸她厉害的声音中,她惊慌的留下泪水。 爸妈立即带她去了医院,穿着白大褂的青年医生看了会儿材料,出去请来了一个老年医生。当时她就知道了情况不妙,但没有想到会不妙到现在这种地步。 回去后,爸妈瞒着她商量了好一阵,带她去了好几个城市的医院。医生说会进一步恶化,事实的确如此。 从上海回来,爸爸给她买了盲杖,教她开启视力障碍功能用手机,奔波给她申请导盲犬。 因为眼睛的事情,她已经很害怕,爸爸的举动让她更加惊慌。为什么要教她这些?她还能看得见,还能走路,还能用手机,她只是看得不那么清楚了而已。 导盲犬没有申请得到,爸爸和妈妈又开始搜集各种机构的资料,不是医院,而是盲人学校。 她大哭了一场,爸爸和妈妈才打消了送她去那种学校的念头。 爸爸和妈妈亲自教她盲人的生活。拄着盲杖走路,闭着眼睛用手机,蒙着眼睛在家里走动,依靠感觉做家务…… 她意识到,她的眼睛治不好了,盲目的恐惧袭来的同时,爸爸妈妈的举动也让她惊恐。 为什么要拄盲杖?她可以挽着妈妈的胳膊走。为什么要自己用手机?想听什么,只要让爸爸调一下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冒着磕到手脚,割破手指的危险做家务?为什么要以一个盲人独自生活为前提训练她? 她的视力越来越差,很快看不清父母的身形,她感觉自己被独自丢下了,丢在了雾蒙蒙的旷野里,四周无人,雾里传来令人恐惧的声响。 某天晚上,她做了落入深井的梦,井水冰凉,井内漆黑,她睁开眼睛,见到的是比井内更可怕的黑,她跌倒在地上,手指钻心的疼,她挥动手脚,踢在墙壁上,一如触碰到井壁。 她忘了这是家里,放声大哭,妈妈冲进房间,抱住了她。 她折到了小拇指,休息了一周后,继续在父母的看护下练习独自生活。 现在想来,父母的决定是正确的,但当时她丝毫没有考虑未来,只想着自己的事情。 就是因为这样,后面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的眼眶蓄出泪水。她捂住眼睛,不要哭,哭已经没有用了。 好一阵子,她终于止住了泪水,她应该去洗衣服了。当她垂下脚,地砖冰凉的触感传来,她想到消失的拖鞋,想到消失的木铲,泪水决堤。 没有安慰,没有帮助,一切正如她最开始所感觉到的,她被丢在了黑雾笼罩的旷野。雾里没有可怕的野兽,也没有甘甜的野果,只有她自己。 哭完,她擦擦眼泪,将浴室里的换洗衣物丢进洗衣机里。 洗衣机的按键位置是父母帮她背下来的,每次按哪个键,按多少下都有定律。 嗡嗡嗡的声音盖过了电视音,她把电视关掉,从电视下面的床头柜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这是一本日历,是她曾经最喜欢的东西,日历上的数字凸起着,她用手指触摸就可以知道哪一格是几号。 她没有学盲文,爸爸学会了要教她,夹子、笔和纸都买好了,但遭遇了她的抗拒,爸爸驳回了她对拄盲杖和做家务的抗拒,但没有驳回她不学盲文的决定。有读屏软件,盲文不是必要的生活技能。 她把日历翻到六月,摆在床头。 第六章、透明人一动不动 秋晟打开窗户,见到楼下的大妈正在大声唠嗑,放下心来。 之前他虽说没有怨恨,但对吵闹的大妈们不可避免的抱有一些意见,希望她们早日离开这里,或者将唠嗑的时间往后移一移。 而现在,秋晟希望大妈们每天如此,如果可以的话,再发展几个大妈。万一原先的三个大妈出了什么事情,也不至于影响到每天早上的吵闹。 六楼的少女,此刻一定戴着耳罩在睡觉吧。 他关上窗,走到门外,一个室友正巧开了门,他冲着对方点点头,对方也冲着他点点头,算打过招呼。 他们虽然碰见过很多次,虽然距离只有一面墙壁,但从未交流过,也不想交流。最初两人还互相问声早,不知道谁先用了点头示意的方法,于是省了言语。 走到楼道里,秋晟假装忘了东西,匆忙往回。等那个室友下楼没了踪迹,他在楼道里听一会儿,快步上楼。 他刚刚在听楼上有没有动静。 他在三楼,少女在六楼,一楼两户人家,除了少女家对面的那户没有人,其他屋子都有人居住,一共四户人家。 如果这四户人家发现他上了楼,虽然不会想到他闯入了少女的家中,但终究会留下怀疑的种子,要是少女某天发现了他,报了警,警察就会锁定他。 踏上六楼的地面,秋晟松了口气,他轻轻敲了门,等十秒再敲一次,又等半分钟,才掏出钥匙开门。 少女正如秋晟所想的那样,戴着耳罩睡在床上。 今天她的姿势不是躺,也不是趴,而是抱着被子,蜷缩着。 隔音耳罩的厚度不小,侧着睡会压着脑袋,少女没枕枕头,枕在柔软的被子上,减轻了这种感觉。 坐在自己的常用座位,秋晟观察少女,少女今天穿的是一套藏青色的短袖短裤,衣服宽松,应该是睡衣款。 她面朝阳台,弓着的背显出曲线。 秋晟突然想走上前,顺着那曲线滑动手指。这不是出于情欲,只是单纯的,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就像见到弧度完美的雕塑,不自禁的伸手摸一摸一样。 他移开视线,瞧屋内别的东西。床上没有枕头,枕头在地上躺着,不知道是少女睡姿太狂乱,把枕头踢到了地上,还是昨晚她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拿枕头出气。 除了枕头,还有一个地方有所不同。秋晟身边的床头柜上,多了一个台历。 台历一页有一整个月份的日期,每个日期占一个小格,小格里还有农历,表格能看出周几。 八号日期前的小格子里都画了一个叉,秋晟根据经验猜测,肇事者就是台历旁边的黑色水笔。 是少女画的吗?她怎么画得那么准?听可听不出小格子的位置。 秋晟仔细打量,原来每个小格子里的日期是凸出来的,可以通过手指感觉出数字。 六月八日是今天的日期吗?所以前面的都画了一个叉。 从六月一日起,秋晟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了盲女观察上。他盯着八号的小格子。 8,初六,周六。 周六放假,他可以在这观察少女一整个上午。 少女躺着不动,从经验来看,她会在九点到十点醒来,现在是七点五十五,还有一个多小时。 在这段时间里,秋晟通常会回想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在少女的房间外,秋晟从没想过回忆过去,如果无聊,他会干些无聊的事情,比如刷短视频,比如看些小说。 短视频和小说都是会诱拐注意力的东西,不适合在作案的时候看,所以现在只能想些事情。 这是秋晟事后思考得出的结论,实际上可能只是因为少女这里的氛围适合回想过去,就像椅子上适合放衣服一样,稍不注意,衬衫也好裤子也好,就跑到了椅子上,自顾自的摞成了堆。 手机的震动打断了秋晟的思考,他把声音和微信外的软件震动都关了,这是有人在微信上私聊他。 “老师准备点名了,我藏了花名册,大概能拖几分钟,你赶快过来!” 是秋晟的“好友”在催他上课。 盯着这条消息,秋晟心中疑惑,周五早上明明没有课。 他下滑屏幕,六月八日,周二。 台历上怎么是周六? “人呢?你最近是怎么回事?” 好友急了,打来视频电话,秋晟关掉电话,打字回复:“让他点吧。” 现在往学校赶也来不及,他这么找借口。实际上他一点儿都没兴起去学校的想法。 “牛逼!”好友发来一个牛举着啤酒的表情包。 收起手机,秋晟拿起了台历。 为什么这台历上写着周六? 谜底很快揭晓,秋晟翻到台历起始页,这是两年前的台历。 两年前的东西,怎么现在放上来了。 可能是在收拾旧东西的时候翻到,就拿出来把玩把玩吧。 他瞧了眼少女,见少女没有动静,翻阅台历。在七月的那一页,他发现了一个小洞。 那个洞戳在十五日的格子里,大概普通铅笔粗细。 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是生日? 等到了那一天就知道了。秋晟放下台历,撑着下巴,凝望少女。 八点四十五分,少女由侧躺变成了正躺,她睁开了眼睛。 这个时间有些早,大概是侧躺不适。 少女坐起身,在四下里摸着,她摸到了手机,点击屏幕。 “八点四十六分。”合成人声播报了时间。 一周前,秋晟看少女操作手机时没听清的声音,就是报时声。声音的语速很快,换做秋晟也会调到这么快。就算用这么快的声音,少女操作手机还是比常人慢。寻常一眼就能扫过的文字,换做语音要读上好些时间。 下了床,少女摸着墙壁,走向门口。 在她前方不远处,是她丢下的枕头,秋晟盯着枕头想,少女说不定会踩上去。 就是明眼人贸然踩到什么东西,也有很大可能摔倒,更别说是盲眼人。 他没有动,摔一跤不算什么事,他是来作案的,不是来当志愿者的。 少女踩着枕头的边角,平安踏了出去,秋晟跟在她身后。 第七章、透明人冷眼旁观 厨房里,少女立在厨台,脸上没有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秋晟猜,她是在想念她的小木铲和煎蛋。 过了半分钟,少女下定了决心,她从冰箱里取出鸡蛋,打开炉子,将鸡蛋打在平底锅里。 没了小木铲,她还有一把长长的铁铲。 秋晟心想,铁铲也可以的吗? 铲子的材质不是重点,当然可能也有些影响,最重要的是铲子的长度。 铁铲有少女的上臂长,而木铲只比巴掌稍微长一点。 就像匕首和长剑的手感截然不同一样,铁铲和木铲的手感也截然不同,更何况少女看不见,全靠直觉来进行空间判断,短的木铲还好,长铁铲到她手上,没有专门的训练,她根本无法判断铲子的位置。 铲子戳在了厨台上,弄倒了酱油瓶,黑色的酱油顺着厨台滴落在地上。 少女吓了一跳,她不知道是酱油瓶倒了,只听到了清脆的声音。她关掉火,小心的伸手摸,酱油沾了她一手。 垃圾桶里又多了一个焦黑的煎蛋,还有沁着酱油的面巾纸。 拿下平底锅,少女放上了一口小锅,煮了面。 酱油洒了大部分,还余有小部分,暗色的酱油在白色的面汤里散开。 秋晟不喜欢面,但因为面最方便,面馆也多,所以吃了不少,从他的经验来看,这面并不好吃。 少女将面吃完,把碗放在水池里,走到了阳台。 秋晟慢慢跟着她,阳台不大,有一台缝纫机和一个柜子,柜子上放着香炉和佛像,旁边还有香。柜子在阳台的左面,对面是拖把池,拖把池旁是洗衣机,洗衣机正面四步的地方,放着五盆植物。 秋晟认识的植物不多,这五盆正巧都是他认识的。 不认识仙人球和多肉的人怕是不多。仙人球一盆,多肉四盆。 五盆植物的土壤都有些干裂,看来少女没有用心照料它们。 拖把池旁边放着浇花壶,是古老的长嘴款式,少女拿起水壶晃了晃,里面有水。 越是长的东西,越是难以把握距离,少女蹲下身,左手摸着花盆,右手拎着浇花壶的把手,把壶嘴往多肉上方凑。 浇花壶是铁质的,里面有半壶水,重量不小,加上少女举着浇花壶,十分费力。她的手颤颤悠悠,好在壶里的水不满。 感觉差不多了,她上移左手,触到了壶嘴,再摸摸花盆的位置,她不断调整,终于将浇花壶移动到了花盆的正上方。 她的右手也到了极限,急忙收回左手,两手一齐抓着壶把手。 秋晟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一幕,少女收回左手的同时,手臂的位置发生了变化,壶嘴虽然还在花盆上方,但从中间到了边缘。 等少女压低浇花壶,壶嘴完全到了花盆外去。 水都浇在了地砖上。 少女不知道,她浇了一会儿,伸手摸下一个花盆,大概是右手太酸了,这次她都没有触摸对齐,依靠感觉移动浇花壶就洒了下去。 水在花盆下面聚集,汇成大大一滩,就在少女要浇最后的仙人球的时候,水漫到了她的脚下。 少女吓了一跳,大概是以为什么冰冷的虫子触到了她的脚,她丢开浇花壶,快速站起身,慌忙向后退。 她的脚已经沾了水,慌乱间踩在地砖上,毫无意外的滑到在地。 五盆植物不只没有喝到水,还挨了少女一脚,两盆多肉倒在地上,还有一盆撞到墙壁,瓷质的花瓶碎裂。 秋晟正准备看少女怎么浇仙人球,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急忙走到少女身边,观察她的伤势。 少女是屁股先落的地,没有摔到脑袋,也没有磕到别的东西。她的脚上都是泥土,左边脚掌让碎瓷片割开了一道小口子,鲜红的血混在灰色的泥土上。 看起来没有大碍。 秋晟放心下来,没事就好,万一少女有了什么事,进了医院,他就不能享受到透明人的快乐了。 如果这一趟医院之行让少女的家人醒悟,把少女接走或是有人过来和少女一起住,那更是灭顶之灾。 给我小心一点啊,你这个女人!秋晟不由埋怨的盯着少女。 你出事了无所谓,不要打扰我的乐趣! 少女吃痛的捂着屁股,躺了十秒才坐起身,屁股的疼痛衰减了,脚掌的痛疼进入她的脑中。 她碰了碰脚掌上的伤口,抹了两下眼泪,用另一只脚站起身,踉跄的来到客厅。 许多人家中都会常备一些应急药品,少女从电视下面的抽屉里取出创口贴。 秋晟趁机上前,好奇的打量抽屉里的物品。 他没有翻过屋子里的东西,他只是一个暗中观察的透明人,不是别的什么罪犯,不会乱翻。虽然不翻也不能减轻他的罪行。 除了创口贴,感冒药外,抽屉里还有剪刀、针线等东西,其中最大的是一个几乎塞满了抽屉的彩色包装袋。 袋子上印了一只白色的猫,秋晟盯着袋子上的文字,这是猫粮? 秋晟可以肯定房间里没有猫,可能是之前养了,后面不养了。少女连自己都不能照顾好,何况是猫。 关上抽屉,少女到阳台的拖把池前,用右脚站立,抬起左脚,伸到水龙头下面。 你才刚摔了一跤,怎么敢单脚立着?你还没穿鞋! 秋晟心中忧虑,祈祷少女如果摔倒,不要伤到去医院的地步。 阳台的窗户都是落地窗,太阳透过玻璃,照在少女的脚面上,清澈的水冲走泥土,露出少女白皙的脚掌,一丝丝淡红的血从伤口流出,顺着金色的阳光流淌而下。 少女手撑洗衣机,冲洗了两只脚。 洗完,她坐在凳子上,拿着创口贴在脚上比划。 脚掌的口子不大,贴得好的话,一个创口贴可以覆盖,不过盲眼的少女,显然与贴得好无缘。 她可以通过触碰来确定伤口的位置,但伤口碰一下就疼,她没有这个毅力。 胡乱在脚上贴了两个创口贴,少女就这样坐了半个小时。 花盆在她身后,那里一片狼藉,少女往那“看”了眼,一瘸一拐的走到沙发边。 不收拾了?秋晟以为少女是到沙发上休息。 他想,阳台那边泥水混杂,还有碎瓷片,对少女来说的确十分麻烦。 不如躺着,等那个小姨过来,让小姨帮忙。 少女显然不是那么想的,她趴在地上,取出了茶几下的拖鞋,然后开始寻找另一只拖鞋。 如果刚刚有穿上拖鞋,说不定就不会滑到,就算滑到,也不会割破脚掌。 她能找到沙发下面的拖鞋吗?秋晟站在少女身后。 少女没有向沙发下面伸手。 秋晟稍稍诧异,很快想到了关键,不少明眼人对沙发下面和床下面都有恐惧,何况是盲眼少女。 少女拿来扫把,小心的往沙发下面戳了戳,扫把没戳到拖鞋。 放弃寻找,她来到阳台,试图用扫把打扫烂摊子,但泥和水混在一起,哪里是扫把能清理干净的,泥水沾湿了少女的脚面,浸入创口贴,触到少女的脚上的伤口。 扫把落在了地上,少女蹲下身,抽泣起来。 至于吗? 秋晟看了眼时间,趁着少女哭泣,离开了这里。 第八章、被观察者心有遗憾 第三节小课下的时候,秋晟赶到了学校。 班上的同学没有注意到他,上了大学,逃课的学生多了,大家习以为常。 “这边!”一个方脸微黑的男人向秋晟挥了挥手。 他是秋晟的“好友”,有个和他朴实容貌相称的名字——顾德佑。 秋晟在他身边坐下。 “你这旷课是越来越熟练了啊。”顾德佑疑惑的看着秋晟,“发生了什么事?” “忙着溜门撬锁。”秋晟不想回答,随口说着玩笑话。 少女是他的秘密,他暂时不想告诉任何人,以后大概也不会说。 “不是吧?” 顾德佑吓了一跳,他看看左右,压低了声音:“你怎么干这种事情,有什么困难?” 顾德佑和秋晟小学是邻居,中学起一直是同学,顾德佑经常说他和秋晟的关系很好,秋晟并不这么觉得。 他对顾德佑并没有什么友情,他想,自己大概从小就是个薄凉的人。 这一点他和顾德佑说过,顾德佑并不在意,依然将他当做最好的朋友。他觉得有个“好友”的确方便一些,所以从周围人以及网上总结了一份好友守则,按照这份守则对待顾德佑,就好像完成任务一般。 “不是求财,是劫色。”秋晟随口说。 “这不是更严重了吗!”顾德佑目瞪口呆。 这家伙居然信了? 秋晟反思,自己平常都是按“一般人守则”行事,没有表现出犯罪者的姿态。 顾德佑也不是天然呆的人,应该分得清谎言与真实。 “是演技还是真信?”秋晟反问顾德佑。 “什么啊,你别吓我啊!”顾德佑松了口气,“你这个家伙突然开玩笑,我哪分得清是真是假。” “我应该没表现出会做那种事情的样子。”秋晟追问。 顾德佑的眼神复杂:“我根本看不懂你,我感觉以你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性子,干出出人意料的事情很理所当然。不瞒你说,高三那一年,我做过一个梦,梦到你突然和我说,你杀了人,我醒来后提心吊胆了半天,生怕不是梦,我感觉你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 “我记得,你那天直接问我了。”秋晟回想到那一幕。 他又想,他会和顾德佑说的那样,犯下杀人的罪行吗? 答案是很有可能,大一的时候,有一个男生莫名其妙的四处找他麻烦,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困扰,他虽然不怎么介意,但某次被撞倒后,的确生出过要么杀了对方的念头,尽管这个念头很快消去了。 顺便一提,那时候顾德佑冲上去和对方打做了一团,结果不是对方的对手,秋晟遵守“好友守则”,上去帮忙,两人把对方狠狠揍了一顿,还遭了处分。 “网上不是说有一种罪犯是这样的吗,他们对普通的事物不敢兴趣,但是喜欢死亡和鲜血,所以会犯下杀人的罪行。”顾德佑的眼中带着忧虑,他是在试探秋晟。 “那种罪犯往往从虐杀小动物做起,这点是你最有嫌疑,你当年拉着我毁了不少蚂蚁窝。”秋晟反击。 “哈哈哈,也是,你对浇蚂蚁烤蚂蚁也不感兴趣。”顾德佑摸摸后脑,开心的笑着,他放下心来了。 上课铃声响起,老师进来,瞥了眼秋晟,开始讲课。 下午还有一节课,课下,秋晟站起身。 “秋晟。”顾德佑说。 秋晟扭头看他。 “有什么要帮忙的和我说,我欠你的。”顾德佑的表情认真。 “我会的。”秋晟挥挥手,离开教室。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秋晟救过顾德佑。当时他和顾德佑不是一个学校,但他们是邻居。妈妈嫌他总是呆在家里,他就出门跟在顾德佑几个人身后。 那天,一行人去了河边,一只船拴在那里,他们从岸上往船上跳,顾德佑被一个跳上船的孩子撞下了河。 其余人惊慌失措,秋晟用岸边蔬菜地里的竹竿救了他。 从那天起,顾德佑就对他格外亲近。可那时候秋晟想的不是救人,而是如果让顾德佑溺死了,他会很麻烦。 他会水,说不定有人会问他为什么不下河救人?会心怀怨恨。他可不想被冠上坏孩子的名头,那会被排挤。 当时是秋天,河水凉得很,他不想下去,于是用了竹竿。 高三那年,秋晟告诉了顾德佑这件事,顾德佑的态度没有发生变化。 晚上,他梦到了顾德佑落水的那条河,但水里的不是顾德佑,而是盲眼少女,他立在岸上,看着少女挣扎。 …… 好疼。 脚上传来的疼痛,让夏幽幽无法入睡,她用被子盖住脸,忍不住流下眼泪。 她的眼睛还没盲的时候,妈妈经常叫她爱哭鬼,盲了之后,她哭得更多了,但妈妈再没那么叫过她。 每次她不小心弄伤自己,妈妈就会陪在她身边,还会给她买喜欢的小零食,爸爸那几天也会温言细语,格外和蔼。 但现在她什么也没有了。 小姨傍晚过来,她很小心的没让小姨发现她的伤,在门口接过了食材和日用品。 她想,为什么她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摔倒的时候正好磕到脑袋,直接死掉呢? 她很怕疼,那样死掉的话,她就不用恐惧了。 或者伤口粘上什么脏东西,过几天就会在睡梦里一命呜呼。 她小心的摸了下伤口,伤口传来疼痛,如果是能够致死的感染的话,伤口应该没有感觉的吧。 窗外传来车声,她往那边看去,见到的是一片黑暗。 车声在楼下停住了。她想,那辆车可能是某个杀人犯驾驶的,杀人犯会来到楼上,用开锁工具打开她的家门,从厨房里拿着水果刀,轻轻走到她的床边,捂住她的嘴,干净利落的刺穿她的心脏。 可是,如果那个杀人犯想要做别的事情呢?也许他还是别的什么罪犯,钱无所谓,万一对她下手怎么办? 那就咬舌自尽吧。咬断舌头,堵住自己的呼吸道,然后窒息而死。 只是想想,她就感觉到了痛苦,如果可以,她想要没有痛苦的死去。 车声已经停下好久,外面没有传来任何动静,看来罪犯先生不会来了。 明天要怎么收拾阳台? 她遗憾的闭上眼。 第九章、透明人出于利益 秋晟睡前忘了拉窗帘,阳光照入房间,投在他的脸上,他用手遮住眼睛,继续躺了一会儿,坐起身。 手机显示6:50,还有十分钟到闹铃时间。 大概是因为炎热,脑袋有些昏沉,他想昨晚的梦。 梦里,他立在岸边,看着动静越来越小的少女,终于,少女耗尽了力气,沉入了水中。 梦的最后,他跳下了河。 我为什么会跳下去?他想。 那是一个超脱现实的梦,在梦里,他没有认出盲眼少女,不记得现实的事情,他为什么要下水? 是夏天太热了?想要下水凉一凉? 打开窗户,热浪袭入屋内,秋晟感觉身上有些黏。 租房的厕所和洗澡间是一个房间,除了秋晟和一个室友,别的室友都是上班族,他们一般六点就会洗漱离开,现在淋浴间里没有人。 洗澡的时候顺便刷了牙,秋晟穿上衣服,出了门。 照例在门口敲两次,他用钥匙打开门,客厅和平常无二,阳台上还是一片狼藉。 顺着客厅和餐厅的中线,秋晟来到卧室前,他和少女对上了视线。 那双有神的眼睛,让秋晟心中一颤,第一反应是——我被发现了? 这个反应只存在了一秒,秋晟舒了口气。这双眼睛太有迷惑性,他总是忘了少女看不见的事。 也和没有预料有关,他以为这时候的少女一定闭着眼睛睡觉,没想到她已经醒了,还侧躺着,脸正好朝向门口。 少女戴着耳机,她没有听到敲门声。 秋晟走进屋内,坐在床边,他就这么看着少女,少女今天是普通的头尾颠倒睡法,秋晟坐着的位置正对着少女的脚。 纤细的脚面上贴着三个创口贴。明明只需要一个就能贴好,居然用了三个,还贴的歪歪扭扭。 好在秋晟不是强迫症。 他就这么看着少女,少女也就这么面朝卧室外。 今天早上没课,秋晟就这么坐到十一点,少女只是翻了几次身,上了一次厕所。 自闭了?因为昨天的事情?秋晟想。 时间不早了,他离开房间。 第二天早上,他来到少女家,少女还是这么躺着。 第三天、第四天同样如此。 第五天早上,秋晟推门进来,少女这次换了地方躺,躺在沙发上,估计是上厕所后懒得回房。 在电视旁坐到八点,秋晟看少女还是没有动的意愿,皱起眉。少女不动,他少了许多乐趣,他感觉他是在盯着一具尸体,在尸体旁边做透明人没有丝毫感觉。 得让少女振作起来。 他走进沙发,趴在地上,掏出了躲在沙发脚后面的拖鞋。 少女到现在都光着脚,这是她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的拖鞋。 秋晟想,少女家里不可能没有别的拖鞋,她是在和她自己怄气,只要这一双凉拖。 拿出拖鞋后,还有一个问题,要怎么让少女发现拖鞋。直接交到少女手上是不可能的,随便丢在少女脚下也很冒险,少女会感觉拖鞋是突然冒出来的,因为之前那里没有拖鞋。 要放在某个角落,还要让少女发现它。 思索一阵,秋晟等少女起来,往厕所走的时候,挑准机会,把拖鞋放在了少女要下一步的边缘。 少女踩到了拖鞋边缘,她先是吓了一跳,慌忙往身后退了两步,然后立在原地,思索刚刚的触感,判断那是什么东西。 明眼人只用看一眼,而少女要依靠触觉和经验猜测。 少女从门口拿来盲杖,在地上戳了戳,确定戳到了东西,那东西不会动,不是什么虫子。她蹲下身,摸到了拖鞋。 秋晟坐在地上,看少女的反应。 拿起拖鞋,少女有些不可置信,她反复摸了三遍,跑到茶几旁,从下面取出另一只拖鞋,才相信这是她丢失的那一只。 她露出笑容。 啊,这个家伙原来也会笑。秋晟想。 少女穿上了拖鞋,一改之前颓然的小步子,大跨步向厕所走,她撞在了墙上,磕了一下脑门。 揉了揉额头,少女踹一脚墙壁,摸索着找到了厕所门。 有精力去怪罪墙壁了,应该是恢复过来了。 秋晟又想,少女应该是凭借记忆和经验在家里走,只要路上突然出现什么变化,或者中间因为什么事情停一下,她就会分不清方向,像这次一样撞上墙去。 别的盲人也是这么莽的吗? 大概只有少女会以和明眼人一样的速度走吧。 冲水声响起,少女回到客厅,她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但秋晟可以通过她的动作,看出她有了精神。 打开电视,将音量调大,少女进了厨房,她饿了。 大概是找到拖鞋给了她信心,她再次寻找木铲,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秋晟不是来当保姆的,拿拖鞋给少女,是为了让少女动起来,现在目的已经达到。 没找到木铲让少女的精神萎靡了一些,她吃了两片面包,躺在沙发上听电视。 她垂在沙发边的脚丫晃悠着。 找到拖鞋这么高兴吗? 换句话说,之前没找到拖鞋那么沮丧? 秋晟盘起双腿,看着少女的脚,陷入回忆。 上幼儿园前后,他们一家和爷爷奶奶一起住,白天父母上班,爷爷奶奶带他,还有他的堂弟。 父母给他买了不少玩具,但那些玩具,常常被堂弟拿了去,最开始,他闹过几次意见,爷爷奶奶说他应该让着弟弟,可是堂弟就比他小了一天,爷爷奶奶说小一分钟也是弟弟。 他告诉父母,父亲不管事,只答应给他买更多,母亲只会应和父亲,没有主见。 父亲补偿他买来的玩具,也让堂弟先占去玩,大人都让他不要在意,他便也慢慢不在乎了。 堂弟玩完新玩具,他懒得再拿来玩,他迷上了爷爷的收音机。 不久,堂弟要占着收音机玩,他就出门看蚂蚁。 喜欢的东西不见了,便把注意力投入别的事物中去,无需吵闹,无需介怀,吵闹没有作用,介怀只会痛苦。这大概是他自己领悟的第一个道理。 他想,他不是从高三那一年开始变化的,他大概早就有些不正常了。 他盯着少女晃动的脚。 第十章、被观察者有些开心 夏幽幽有些开心。 她本以为,丢失的拖鞋永远找不到了,在想要不要麻烦小姨,给她买一双新的拖鞋。家里虽然还有奶奶、爸爸、妈妈的拖鞋,但她不想动那些。 丢失的拖鞋是妈妈买的,比她的脚大上好一圈,之前她经常不小心踢到墙角或是柜脚,有了这双大拖鞋,就不会伤到脚趾。 早上,她躺在沙发上想,妈妈给的拖鞋没有了,爸爸给的小木铲也没有了,不只是爸爸妈妈,连他们留下的东西也慢慢消失了吗? 没想到,她往厕所走的时候,居然踩到了那只拖鞋。 她高兴的穿上阔别已久的拖鞋,去找小木铲。可惜小木铲依旧不知道躲在哪里。 可能在往后某日,小木铲会突然冒出来,让她吓一跳,就和拖鞋一样。 消失的时间里,小木铲和拖鞋到了哪里去? 她想要生出奇幻的想法,但她知道,小木铲和拖鞋只是安静的待在她看不到的某个角落罢了。 没了小木铲,她只能使用大锅和大铲做菜,她原本是会的,爸爸妈妈让她熟悉过。但奶奶到来后,她就没烧过菜,经验退化了。 明眼人烧菜,会正脸对着锅,他们要看锅里的菜,但盲眼人做菜,会歪过头,用耳朵对着锅,他们要听锅里的菜。 换了锅和铲子,不只是手感,就连听觉也变了,她本就不好的厨艺雪上加霜。 吃着难吃的菜,她的心情又低落下去。 洗好碗筷,她拿起扫把,去收拾阳台。 她用手拿出了完好的多肉和仙人球,仙人球扎了一下她的手。 她又小心翼翼的,把翻倒在地上的多肉和完好的盆拿出来。她看不见,只能依靠手感复原。 傍晚,敲门声响起,她走到门前,问:“是谁?” 如果是以前,她会直接打开门。 半个月前,她在家里听到了敲门声,以为是小姨来了,直接开了门,没想到门外什么动静也没有。 没有人的话,门怎么会响了?她疑惑的穿上室外鞋,走到楼道里去,想要探究探究。走出两步,她想到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电影里,杀人犯敲了门,躲在门后,等主人从家里出来了,挟持了他。 是不是某个罪犯正躲在门后? 她心慌得很,急忙退回屋子,关上门。 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大,听着里面的人声,她才安心下来。 可能是某个熊孩子,敲了门就跑开了吧。她想。 从那以后,她听到敲门声总要先问一句。 “是我!”门外传来小姨的声音。 她打开门,一只手掌抓住了她的手腕。那是小姨的手掌,手掌很大,很粗糙。 “我要去乡下几天,具体几天不确定,给你带些能放久的东西。” 小姨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她手上被塞了两个袋子。 “谢谢小姨。”她说。 突然一阵沉默。 她的心揪了起来,她最害怕的就是沉默,她的世界是一片黑雾,只有声音可以透过来,一旦没了声音,她就不知道周围的情况。 小姨还在吗?会不会突然就走了。 半分钟后,小姨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下乡?” 她的心中一颤,心跳加快了速度。 她说:“不了。” 小姨愿意,但是姨父说不定会有意见。 奶奶死后第三天,小姨和她说过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是问她愿不愿意一起生活,她没有答应。过了一夜,小姨再不提这件事情,多半是姨父反对。 “正好下乡逛几天,就几天。”小姨劝。 她摇了摇头。 她不愿意麻烦小姨,而且她怕小姨家的那个表哥。 三年前有一次,她和爸妈一起去小姨家。她那时候还能看到一些,只是看不真切,爸妈和姨父出门去了,小姨在厨房里做饭。她摸索着去厕所,走过外间洗漱池时,她往后看了眼,见到了一个黑影。 黑影立即退走了,她当时没有多想,上完厕所后,才反应过来,那黑影或许是想要跟着她进厕所。家里只有她、小姨和表哥,黑影是谁不必多说。 因为没看真切,她没有和父母说这件事,她家和小姨家的关系不太亲密。 “你不去的话,你表哥说他也不太想去,要不让他来陪陪你?”小姨又说。 她急忙摇头。 “你这样一个人闷在家里……”小姨叹了口气,“我要是确定哪天回来,就给你发微信。” “小姨再见。” 她立在门口,听着脚步声慢慢下去。 把两袋食材放进冰箱,她趴在沙发上,六月中的气温有些高,顶楼比别的楼层更热,她心中发闷。 她胡乱想起事情。盲了之后,触觉和听觉成了她主要的感知世界的方式,她最喜欢的事情,是枕在妈妈的腿上,听爸爸絮絮叨叨的说话。 想着想着,泪水从她的眼角留下,她揉揉眼睛,打开电视。 …… 早上,秋晟到来,发现少女醒来,吃了两片面包,瘫在沙发上又不动了。 这是又怎么了? 拖鞋不是找到了吗?昨天不是蛮高兴的吗? 秋晟弄不懂,也不是很想懂,他来到厨房,把全身躺在窗沿上的木铲往外拨了拨,半个木铲悬在了外面。 等少女找到木铲,应该就能开心一些了。 只是不知道少女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木铲。 这个时间比秋晟想象中的快。今天是周一,早上第一节有课,已经被他翘了,他索性待到了中午。 少女到厨房做午饭。她从冰箱里取出用保鲜膜装着的饭,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然后洗锅洗铲,取出食材。 水池是双槽,她把在右边槽的水龙头拨向左边,碰到了木铲悬在窗沿外的部分。 木铲掉落在水池里,她吓得连连后退,过了好长时间,才敢走上前。 她拍着手,这样的话,如果是有听力的虫子就会自行离开。然后她用铁铲在水池里搅了一圈,木铲敲击池壁,发出声响。 这熟悉的声音让少女惊喜,她拿起木铲,露出笑容。 秋晟靠在冰箱旁,跟着淡淡一笑。 第十一章、透明人也有所想 下午的课上完,在食堂吃了晚饭,秋晟回到租房,顾德佑跟了过来。 “昨天什么游戏发售,我室友一有空就在玩,还不戴耳机,吵得很。”顾德佑扫视一圈房间,坐在书桌前。 “打他一顿就好了。”秋晟随口支招。 顾德佑盯着他看了眼,说:“我还以为你要说,找个机会宰了他。” “我对犯罪没有兴趣。” 秋晟想到盲眼少女,少女是例外的事情,他不是为了犯罪而观察少女,而是为了观察少女而犯罪。 “没干什么犯罪的事情?”顾德佑问。 “没有。”秋晟的回答很快,他和顾德佑只是表面兄弟,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那就好,虽然我感觉你比较危险,但你从来没有骗过我。”顾德佑一转椅子,面朝书桌,观察秋晟的书架。 秋晟回想,他以前的确没有骗过顾德佑,因为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现在可不一样了。 “你最近在看什么书?”顾德佑问,“有推荐的电视剧、电影、游戏就更好了,我回去和那个室友互相外放,看谁分贝高。” 秋晟这些天忙着观察盲眼少女,剩下的时间大半还在回忆盲眼少女,哪有功夫看什么,好在他之前看得不少,随便说几个,足以应付顾德佑。 用笔记本点开一部电影,他们一边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电影不是很精彩,结尾中规中矩。 关掉播放器,顾德佑问:“你说我怎么说那个室友比较好?” 秋晟仔细想想,上下打量顾德佑壮实的身体:“揍他一顿。” “认真的?” 秋晟点点头。 “你之前面对杜南季可不是这样。”顾德佑说。 杜南季就是那个莫名其妙找秋晟茬的同学。 “最后我们不是揍了他,他立即老实了,早知道有这种方法,我早就用了。”秋晟说。他看向手机,现在是八点半,他想,顾德佑什么时候离开。 “那是他太过分了,我那室友还没有到那种地步。”顾德佑面露遗憾。 “对了。”顾德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你知道那个杜南季为什么找你麻烦吗?” 秋晟摇摇头。 顾德佑没有立即回答,想吊秋晟的胃口,可秋晟对这件事并不关心。 “你还是和之前一样啊。”顾德佑无奈开口,“昨天杜南季和郝乌萌表白了。” 他盯着秋晟的脸,没有发现任何表情变化。 “那可是你前女友,你就不关心一下?要是他成功了,可是ntr了你!”顾德佑面露不满,吊胃口居然失败了。 “我早就和你说过,我对她没有感觉,是你硬让我答应。”秋晟对这件事丝毫没有兴趣,此刻他在想明天少女会怎么样。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追了一个连续剧,每天早上上楼观看。 用分出的一点儿注意力思考片刻,秋晟说:“你说‘要是他成功’,就是说他没有成功。” “没错,郝乌萌拒绝他了。”顾德佑说,“我看他之所以针对你,就是因为郝乌萌。” “女人真是麻烦。”秋晟嘁了一声。 不同于上面的敷衍话,这句话他是有感而发。不管是郝乌萌本身,还是杜南季,都给秋晟的普通人身份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郝乌萌可能还在等你,你要不再努力一下?” “是她要分手的。” “确实,她那几天脾气很大。你确定不是你气得她分手了?” “我对她和对你一样认真。” “那就怪了。” 顾德佑摸摸下巴。 秋晟说的认真,不是感情上的认真,而是守则上的认真。 郝乌萌和他告白之后,他在顾德佑的教唆下答应,为此特地采访了十个有对象的朋友,男女各五人,加上网上的信息,构思了一套男友守则,遇到什么事情作为男友该怎么做,他严格执行。 第一个月,郝乌萌很开心,到了第二个月,情况慢慢变糟,第七个月,郝乌萌提出了分手。 “她说你没有心。”顾德佑看着秋晟。 “很准确的判断。”秋晟想要不要鼓掌。 一般而言,面对这么精妙的结论,要浮夸的惊叹一番。可这个结论本身不是光彩的事情,鼓掌似乎不太好。 他观察顾德佑,顾德佑没有惊叹的表现,看来不用鼓掌。 他又想,谈到郝乌萌的事情,他是不是要露出愧疚的表情。从普通人的观点来看,是他对不起郝乌萌,明明对郝乌萌毫无感觉,却答应交往。 如果还有别人在旁边,愧疚是要愧疚的,但家里只有顾德佑,顾德佑知道这件事的内因,不用装模作样。 “你对郝乌萌就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她当初可是老粘你了,我们看着都甜得牙疼。”顾德佑拉着椅子,坐在秋晟对面。 秋晟坐在床边,他直视顾德佑的眼睛:“没有。” 笔记本屏幕上显示8:56,他想,学校的门禁是几点来着?顾德佑真的还打算回宿舍吗? 换做往常,顾德佑住下来没有什么,可秋晟早上要去六楼看盲眼少女。 要催催顾德佑吗?根据好友守则,催他离开不是一件正当的行为。 “你在面对她的时候,每一个举动都是在脑子里想好的?根本那什么守则来?”顾德佑又问。 “没错。” “怎么能做到这样,别的就不说了,那方面的冲动也能根据守则来?” 前半句话不是顾德佑第一次问,但后半句是第一次。 “那方面没什么冲动。关于行动根据守则来的事,我认为谁都一样。” 秋晟不是要为自己辩解,只是想说自己的观察:“比如衣着打扮,自己一个人就随意,有别人就会精细些,这不就是根据守则来的吗?情人节给女朋友送礼物,到底是出于男友守则,还是出于真心呢?” “这说起来就复杂了。”顾德佑摇摇头,不想继续讨论下去,人还是糊涂一些好。 房间里安静下来,笔记本久久无人操作,屏幕变暗。 “时间不早了。”秋晟说。 “今天不回去了,我就睡这吧。”顾德佑不客气的躺在床上。 秋晟想,如果让顾德佑待在这里,明早多半就无法观察少女。虽说明早还能想办法,但万一想不到呢。 “我想一个人睡。”秋晟说。 顾德佑诧异的看向他。 第十二章、透明人没有兴致 一只飞虫飞过灯下,秋晟用电蚊拍解决了它,焦味在房间里散开。等气味消失,秋晟关好窗户,打开空调。 随着滴的一声,顾德佑和秋晟暂时停下讨论,盯着空调,空调的冷气吹出,驱散了房间里的燥热。比起刚刚的话题,空调更加重要。 房间里凉快下来了,顾德佑回到刚刚的话题。他盯着秋晟,看了一分钟,说:“你能再说一遍吗?我刚刚好像没听清。” 秋晟回答:“两个人睡太挤了,所以请你回去吧。” “你感觉我会信这句话吗?”顾德佑惊奇的看秋晟。 秋晟揉揉额头,顾德佑太了解他,一下子发现了异常。这可不是顾德佑第一次留宿,之前他可从来没提过这个。刚刚应该找一个好一点儿理由,是因为涉及到盲眼少女的事,太急躁了吗? “一定不能留我一起住?”顾德佑说。 “不能。”秋晟答。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顾德佑抓了抓头发,有些忐忑。 他问:“不是因为感觉好友守则麻烦,想要和我断绝关系吧?” “不是,我的私人问题。” 秋晟暂时没有和顾德佑断绝关系的打算,虽然他的确有时候感觉好友守则很麻烦,但是没有好友守则,没有一个好友,对他而言更麻烦。 “那就好。” 顾德佑放下心来,他露出笑容:“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强硬,大概是好事吧,你有女朋友晚上要来过夜?” “不是。” “那是男朋友?放心和我说,我不在意。” “不是。” “不是人?” “我暂时还不想做那种尝试。” “猜不到猜不到。”顾德佑摇摇头,起身告别。 送他出门,秋晟坐在床上,反思自己。 一直以来,好友守则和普通人守则是优先级最高的事情,怎么今天他就违反了好友守则? 仔细想想,普通人守则在半个月前也已经违反过了。当他踏入盲眼少女家里的时候,他的普通人守则已经被他破坏。 今天的事情,也是因为盲眼少女。 果然是那个家伙有着异常的吸引力。 胡思乱想着洗完澡,秋晟躺在床上。睡觉吧,不管是好友守则还是普通人守则,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留在少女家的时候,他就做好了破坏之前所有的觉悟。 灭了灯,房间里似乎比之前更静了,空调发出嗡嗡的细响,秋晟进入梦乡。 他又做到了那个梦,不过这次的梦里,落水的是他。 早晨醒来,他努力回想昨晚的梦,他只记得自己落水,后面发生了什么没有印象。 梦境这种东西,真是奇特。 半个小时后,秋晟进入了少女家。 少女头戴耳罩,趴在床上,床上换了凉席。大概是趴着更凉快一些,少女的背面是平面,平面散热好,而正面就不同了。 这个想法如果告诉顾德佑,他一定要好好草上一番。这里的草是指口癖。 在房间里坐了一阵,秋晟有些热,少女没有开空调,顶楼的温度比一般楼层还要高一些。 因为热,少女衣着不整,她的睡衣拉到了胸下,腰部一览无余。 盯着她白皙的侧腰看了一会儿,秋晟想,这样睡不会着凉吗? 如果着凉了,进了医院,不是给他添了麻烦? 他安慰自己,一般而言严重不到那个地步,不用慌张。 秋晟打量房间,床头柜上除了台历和笔,还放着一个饼干袋,饼干少了一半,袋口用木夹夹着。枕头边,一个黑色的头绳放在那里,少女有时候会用它扎起头发,比如做饭的时候。里面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粉色的保温杯,杯子有些褪色,看来用得久了。 一圈观察完,秋晟收回视线,他皱起眉,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顺着床走到里侧,他发现了少掉的东西。 里侧的地板上,一个白色的手机躺在那里。少女晚上把手机丢到了床下面去。 等少女醒来,找手机肯定要花不少的功夫。 秋晟就在窗台边坐下,换一个角度观察少女。少女的脸埋在枕头里,看不清,只能看她从头发里露出边缘的耳朵,从睡衣里露出的手脚肚子。 身材不错。秋晟评价。 他的审美和大众相同,没有到达认为美丑都一样的脸盲地步。不过,他对少女的身体暂时没有兴趣,他不是那种只喜欢纸片人的死宅,只是没有兴致而已。 这时候,少女翻了个身,从趴着变成了躺着。她的肚皮暴露在秋晟视线中。 如果和顾德佑说,自己早上来看这样的少女,顾德佑一定会十分激动。秋晟想。 所以他过来少女这里,有少女容貌身材的影响吗? 大概是没有,因为他的身体没有感觉。 想到顾德佑,秋晟意识到一件事情。当面对顾德佑,面对别人的时候,他的思考都要被各种守则所占据,他会想,这么做可以吗,符合守则吗,别人会怎么看? 而在少女这里,他完全不用顾虑这些问题。 毕竟他在少女面前是透明人。 被透明人观察着的少女醒来了,她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一动不动。 秋晟突然想,既然盲人看不见,那么睡觉是不是可以睁着眼睛,睁着和闭着反正没有区别。是因为闭眼是习惯,还是睁着眼睛会让眼球酸痛? 没等他想出个结论,少女起了身,她站在床上,转了转脑袋。 这是又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十秒后,少女朝向阳台,下了床,她光脚在床边走动,在找拖鞋。 秋晟有些犹豫,床这边没有拖鞋,但有另外一样东西——手机。 按照少女的行动路线,马上就要踩到手机上。 手机会坏吗?秋晟不知道,他没尝试过,但想来一部手机,起码手机屏幕,无法经受一个成年人的重量。 手机坏了之后,少女会怎么样? 先是默默流眼泪,然后趴在床上好几天一动不动? 在少女踩上手机前,秋晟拿起了手机。 少女从床里侧绕到了外侧,她踩上拖鞋,确定了卧室门的位置,平安走出。 第十三章、透明人危在旦夕 浴室里传来水声,少女在洗澡。浴室在主卧的斜对面,从秋晟的位置,可以见到浴室门。 门没有关。 这时候秋晟不好出去,他低头看少女的手机。 手机比秋晟的手掌还要小一圈,是合适单手操作的尺寸,作为盲人,大屏不止毫无用处,某些情况下还会很麻烦,比如出门的时候,一手拿着盲杖,只能用一只手操作手机。 不过少女每天呆在家里,根本不出门。大概是出于也许要出门的考虑,以及预算的考虑吧,大屏要贵一些。 手机壳是朴实无华的黑色硅胶软壳,买手机壳除了防摔,就是为了好看,好看这一点与少女无缘。 先将音量按到零,秋晟按下电源键,屏幕亮起,屏保是一只狸花猫,手机有面容锁和密码锁,秋晟既不符合面容,也不知道密码。 他看着屏幕上的猫,那是一只白色和褐色相间的小猫,背景是一片草丛,以秋晟浅薄的猫咪知识,这是一只普普通通的中华田园猫,简称狸花猫。 照片里的猫并不可爱,朝镜头龇着牙,拍照手法同样不专业,只晓得把猫放在正中,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构图。 是少女或是她的父母拍的?那天在客厅里看到的猫粮,就是喂了这只猫吗?秋晟想。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少女穿好衣服,走了出来。 不知道关门,到知道穿好衣服。秋晟站起身,思量把手机放在哪里。 放在别的地方少女说不定有所察觉,就放在原处旁边吧。 调回手机的音量,秋晟正要放手机,少女往厨房去的脚步声突然一顿,转而向卧室过来,不一会儿,她就到了门口。 秋晟拿着手机,一动不动,看着少女爬上床,从床头滚到了床尾。 这是做什么?恶意卖萌? 床尾下来,少女摸了摸外侧的床头柜。 秋晟的注意力被少女的翻滚占了去,等他想到少女这么做的理由,为时已晚。 少女张口说:“嘿,siri。” 这瞬间,秋晟的身子一颤,他看手里的手机,手机发出声音:“在呢。” 分辨出声音的方位,少女快步向秋晟走去。 房间不大,床和电视柜拦在中间,少女就在那两样家具的中间,秋晟无法从那通过。床压上人会有吱呀声,也无法通行。 看着越来越近的少女,秋晟心跳加速,他往阳台上去,准确来说不是阳台是飘窗。不管如何,先避开少女。 可少女径直就往飘窗上摸去,秋晟只能下来,他想要从少女身后过去,少女已经摸完了窗子,向里,向他的方向摸去。 空间狭小,秋晟被少女堵在了这里,只要少女伸直手臂,就能摸到他! 秋晟看向床,似乎只有从床上翻过去这一个办法。可仓促之下,必然会发出声音,少女会察觉吗?她发觉之后,换了门锁要怎么办? 秋晟第一时间忧虑的,不是自己会被问罪,而是日后不能进来观察少女。 因着这个顾虑,秋晟没有立即撤离,少女已经将他逼到了墙角。 伸出手,少女摸向了床头柜。 她距离秋晟只有十多厘米,秋晟闻到淡淡的香味,是少女洗发香波的气味。 摸完里侧床头柜,少女抓了抓脑袋,大概是疑惑手机到底哪里去了。 秋晟心跳剧烈,他庆幸自己是个爱干净的,他可以闻到少女的气味,少女一定也可以闻到他的气味,如果他有气味的话,这时候已经被少女发现。 他盯着少女的眼睛,那双眼珠转动着,似乎在扫视四周,视线从秋晟身上抚过。 少女跪下身,两手在地板上摸索,她意识到,手机可能掉在了地上。 “嘿,siri。” 少女又说。 “在呢。”手机回答。 秋晟看准机会,把手机放在地上,以普通人的视角道了声歉,从少女头上跨了过去。 少女捡起手机,秋晟快步出了门。立在门口,他的心跳渐渐平复。 居然差点儿栽在了语音助手身上。秋晟觉得这是个出色的笑话,可惜这个笑话不能讲给别人听。 “上午九点十二分。” 房间里,旁白功能的声音响起,少女在操作手机。有这个功能秋晟不用看,就知道少女在做什么。 少女看来没有察觉到他,只是打开了微信,听了听消息,就把手机放进了口袋,去厨房准备早餐。 秋晟跟在她身后,后怕和反省可以等上课再做,此刻是享受少女的时间。 说起来,少女叫做什么? 秋晟回想和少女以及少女父母的几次见面,少女的父母好像是叫她“you you”,是悠悠,还是呦呦,还是别的什么字?姓又是什么呢? 要调查一下吗? 可以找找少女之前的课本,那上面一定有签名,又或者直接看少女的身份证。 这个不急,等少女不动的时候再找,现在可是少女难得的活动时间。 在秋晟的观察中,除了洗漱上厕所,以及吃饭做饭,少女不是躺在床上,就是躺在沙发上。 这样的生活,居然没有长胖,班里那些女生们,一定十分羡慕。 少女今天没拿出面包,而是拿出了一个面饼,面饼包装袋上写着手抓饼。 往平底锅里倒入油,少女拿来刷子刷了刷,炸好火腿和肉,打入鸡蛋,和面饼炸在一起,卷好。 没有生菜,少女的冰箱里只有青菜和白菜。 秋晟又跟着少女来到餐桌旁,比起一看就不好吃的面,少女做的手抓饼看起来外焦里嫩,秋晟早上只吃了一块面包,不由有些馋了。 他思考自己咬一口,不让少女发现的可能性。 咬一口太明显了,形状不对,如果咬两口,让手抓饼短一截,再修饰修饰边角,少女如果不是有心,很难发现。 首先要引开少女,可以在窗外弄出一些动静。 虽然这么想,秋晟一点儿没有行动的意思,他对口腹之欲谈不上执着,没必要为了一个不可能多好吃的手抓饼,冒永远不能观察少女的风险。 他坐在少女对面,看着她进食。 第十四章、透明人有所冲动 洗干净碗筷和锅铲,夏幽幽用面纸擦了擦手,来到客厅。 沙发柔软,将她包裹,她枕着自己的手。楼下大妈们停止了唠叨,四周一片静寂,她仿佛可以听到血液从手腕流过的声音。 那是她还在人世的证明。她时常想,她是不是已经死了,落入了死者的世界,只是因为她看不见,所以没有察觉。 如果真是那样,该有多好。 窗外传来一道喇叭声,小区的大门就在前面那栋楼的前面,经常有车通过,以前她讨厌这一点,现在无所谓了。 有时候,楼下响起人声或是车声,她会停下手里的事情,仔细听一听,然后用以往的经验,在脑海中想象发出那声音的场景。 她突然响起心理医生的话,一声让她尽量不要去想过去的事情,所以她总是戴着耳机,听一些音乐,或是听一些小说。 耳机就在茶几上,而手机在房间里,她不想起身。耳机是奶奶给她买的,爸爸两年前买给她的是有线耳机,奶奶见三楼的一个大学生戴着没有线的,很方便,于是给她买了新的蓝牙耳机。 爸爸买的耳机放在床头柜里,她偶尔会拿出来听一听。 又在想之前的事情了。夏幽幽努力转移注意力,她想早上的怪事。 在她蹲下身,去捡手机的时候,她感觉脑袋上吹过一阵风。突兀的,微弱的一阵风,不像是从窗户吹来,反而像是有人经过时,身子刮起的风。 她想,如果她的感觉是真的,就是有一个人趁着她蹲着,从她的头顶跨过去了吗?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大概是她的错觉。 真的是错觉吗?她有些迟疑。 最近,她感觉家里似乎多了一个人。 她偶尔会听到地板、墙壁和家具发出声音,那是脚踩过地板,衣服擦过墙壁家具的声音,声音微弱,可她听得清楚。那些声音都出现在早上。 一开始,她没有注意这些,是她的直觉先告诉她,家里有些不对。大概是她的潜意识察觉到了屋里多了一个人而上升的温度,或是那人行动产生的风。 可是,如果家里真的多了一个人,那个人为什么待在这里? 如果是小偷,家里应该少了东西,如果是色狼,应该对她动手。可家里没有少东西,也没有人对她动手。 除了这两个,还有什么理由,让别人潜入她的家里呢? 是爸爸、妈妈、还有奶奶的幽灵吗? 果然是错觉吧。 地板、墙壁和家具因为年代长了,遭遇热胀冷缩,所以发出了声音,之前也有这样莫名其妙的异响,三年前刚开始看不见,她吓了好一大跳,妈妈和爸爸以为是虫子,调查了好久,得出这样的结论。 从脑袋下抽出手,她抱住膝盖,缩在沙发的角落。 她有些想念奶奶,奶奶三个多月前突然不舒服,回到了乡下,四十多天没有音讯。等她再收到奶奶的消息,是姑姑打电话让她参加奶奶的葬礼。 那消息太突然,小姨带着她回到乡下,踏入老家,她还没有任何的实感。 她看不到奶奶的遗体,看不到灵堂和灵柩,只能听到和尚低沉的念经声,还有亲戚们一点儿谈不上悲伤的聊天。 奶奶真的死了吗? 送奶奶最后一程的姑姑,还有奶奶、爷爷的几个姐姐,说着奶奶临死前的模样,她尽力想象,脑海中却只能浮现出奶奶睡着的样子。 记不得是哪个亲戚,要看看奶奶的遗体,几个人打开了灵柩。 她凑到灵柩前,往她认为的,灵柩所在的方向看。姑姑笑她,说她看错了方向,按着她的肩膀,让她站在正确的位置。 然而她什么也看不见,眼前是一片黑雾。 “我可以****吗?”她这么问。 姑姑和周围的亲戚沉默了,他们合上了灵柩,没有让她伸手。 时至今日,想到这个场景,她的眼泪都止不住,他们肆意看,肆意讨论奶奶的遗体,却不让她碰奶奶一下。 听到灵柩合上的声音,她委屈的大哭,姑姑把她拉到房间里,告诉她奶奶这一个多月一直记挂她。姑姑问她,愿不愿意过继,姑姑和姑父会养她,但是她爸妈的房子要卖掉。 她拒绝了姑姑,发了很大的脾气。姑姑不让她碰奶奶,还要卖掉她爸爸妈妈的房子,她当时感觉姑姑就是世界上最坏的人。 她回到这里,开始一个人生活。 爸爸妈妈训练过她一个人生活的能力,但看不见的生活处处都是阻碍,好在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 她穿上拖鞋,走到卧室,她的脚踢到了床头柜。蹲下身,她摸到台历。 拿起台历旁的笔,她触到六月十五日的日期格子,在上面画了一个斜杠。 放下笔,她找到手机,回到客厅,戴上耳机。 …… 秋晟回到卧室,他打量床头柜上的台历。 少女居然一到中午就划去今天的日期,虽然他没干过这种事,但小时候撕日历,一般是早上起来撕掉昨天,中午既不是一天的结束,也不是一天的开始。 走出卧室门,他看沙发上的少女,想,少女听的是什么音乐?她刚刚流下眼泪,是什么原因? 去找找少女的名字吧。 客厅里的电视柜有四个大抽屉,里面没有少女的身份证和写着名字的收据之类的东西,主卧有两个床头柜和一个小电视柜,那里同样没有,他意外发现了少女的全家福。 照片上少女还小,大概十二三岁,她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左手挽着母亲,右手挽着父亲,身子前倾,看着镜头露出大大的笑脸,那灿烂的笑容,仿佛是快乐与幸福溢了出来。 秋晟想到几天前见到的少女的笑,与照片上的笑容比起来,那张笑脸显得有些忧愁。 他掏出手机,拍下这张相片,又快步走到门外,走到少女的面前,拍下少女现在的样子。 看着少女缩在沙发上的相片,秋晟惊觉,他在做什么?为什么他要拍下少女的模样? 他离开了少女家。 第十五章、透明人打开相册 下午有一节课,从三点二十上到五点,秋晟三点到了学校。 在这个普通的本科院校,热爱学习的学生不多,班上的同学基本只提前几分钟,甚至掐着时间过来教室,此刻教室里除了秋晟外只有三个人。 秋晟在后排角落坐下,这个位置能够放心的开小差。 同班同学渐渐过来了,教室热闹起来,三个同学坐在了秋晟旁边,和他聊游戏。 秋晟在脑中模拟一般的热爱游戏的学生的反应,进行模仿。他在班级里不显眼,但也不孤僻,至少表面上不孤僻,有自己的三四个好友,上课的时候坐在一起摸鱼,饭点一起到食堂吃饭的表面好友。 高三的时候,他因为感觉万事没有意义,沦入到独行的境地,更助长了内心的空虚感。 到了大学,他尝试改变一下,于是费了些心机,弄到三四个游戏好友。可惜,就像人到中年各种营养品一样,年轻时败坏的身体,很难再调理回去。 “还有几天《哈兰剑圣3》就发售了,你们准备玩吗?”同学甲问。 “等它骨折。”同学乙说。 “你们买了给我嫖一下。”同学丙说。 同学们说着俏皮话,秋晟想,他的人设是喜欢第一时间入手游戏的,于是回答:“那我先给你们试试水。” “有钱人。”同学甲乙丙表面羡慕。 “因为我不像你们玩氪金手游、给女朋友花、外卖狂魔。”秋晟对消费快感和抽卡快感没有兴趣,从郝乌萌之后感觉女朋友太麻烦,对口腹之欲没有苛求。 普通的聊天后,上课铃声响起,老师准点踏入教室。 课上,三个表面好友一个打手游,一个和女朋友聊天,一个开始挑选外卖,秋晟打开一本电子书,眼睛看着,心中在想手机相册里,少女的照片。 不只是他们,班上的绝大部分学生都在摸鱼,教这节课的老师刚毕业没几年,他在讲台上再三叹气,压制着怒火,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秋晟想,他是愤怒于学生浪费光阴,还是愤怒于学生忽视了他?又或者学校会根据学生的成绩算绩效,他为自己的绩效而愤怒? 绩效大概不可能,期末成绩是本班老师批改,想要绩效成绩都填一百就行。为学生的未来而愤怒也不太可能,平时没见过他关心学生,不太可能到了课上就突然关心了。那么,只有愤怒于被忽视了。 秋晟分了些注意力在老师身上,防止那老师想抓某个学生出气,正好抓到他。 最后一节课下,老师重重的合上教案,大步走出教室。 秋晟和三个表面朋友告别,他们准备六点半出门吃饭逛超市,秋晟不准备参加。 靠近操场的食堂里,秋晟和顾德佑坐在一张餐桌的斜对面,他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打开了相册。 屏幕上,少女的身姿出现。 他为什么要拍下这样的照片?他思考。 为了纪念?他没有收集犯罪纪念品的喜好。为了炫耀?他并不想把照片给别人看。为了欲望?那他应该拍更诱惑的照片。 他认真思考的模样,让顾德佑心生好奇。顾德佑站起身,想要看他的手机。 “你在看什么?”顾德佑问。 秋晟将手机按在桌上,挡住屏幕。 “暗恋女生的照片?”顾德佑坐回椅子,眼中满是八卦的色彩。 没等秋晟回答,他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不,不可能。你能有喜欢的人?呵呵。” 他自嘲两声,再猜:“是色图?不对,之前你没藏过色图。是更加过分的,一般人看了不好的色图?furry?” 秋晟没回答。 “该不会是涉及到犯罪的东西吧?”顾德佑的脸色严肃起来,他盯着秋晟的眼睛。 “不是。”秋晟拿起手机,屏幕已经熄了。 “感觉你最近神神秘秘的。”顾德佑嘀咕说。 “你就当是furry好了。”秋晟站起身,他吃完了。 “等等我!”顾德佑迅速扒完饭,跟上秋晟。 两人将剩菜倒入回收桶,餐具丢入篮子里。 学校有两个食堂楼,六个食堂,其中一个是教师食堂。剩下的五个食堂里,有一个是餐厅式,又贵又难吃,常年没有生意,只有深夜出不去门喝酒,才有学生会在那里聚一聚。 学生食堂里,整体而言味道最好的,是秋晟现在所在的食堂,统称思源轩二楼。 二楼到一楼有两个楼梯,一内一外,两人走了外面的楼梯。 “看。”顾德佑用手肘戳戳秋晟的腰,下巴向前面点了点。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秋晟见到了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他们在楼梯中间,女生在刚走完楼梯。 女生听到了顾德佑的话,转身过来,没好气的问:“看什么!” 说看的是顾德佑,但女生瞪着秋晟。 顾德佑不敢说话,秋晟扭头看旁边的绿化,移开视线是遭遇尴尬的常规反应。 秋晟不感觉尴尬,但他应该尴尬,因为前面的女生是郝乌萌,他的前女友。 见他们两人都没有回应,郝乌萌转回头,和室友拐向宿舍的路。 顾德佑舒了口气:“龟龟,她这也太凶了。当初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小鸟依人、温言细语,果然女人的可爱都是装的。” 秋晟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他和顾德佑分别。 学校大门前是一条宽广的路,宽到如果不快步通过,绿灯时间根本不够横穿马路,只能站在中间的安全岛上等下一次绿灯。 马路对面是一个新建的小区,都是小高楼,绕过这片小高楼,就是秋晟租房的位置。 踏入小区,在小转盘处,他见到一老一少两个保安跑过,往他们前面看,一只黄狗在拼命奔跑,保安是在追那只狗。 年轻保安的手上拿着一支网兜。秋晟想,这是要处理小区里的野狗了? 到了租房楼下,他听到三个大妈在那讨论。 “有小孩去玩狗被咬了,他奶奶闹起来,保安抓了一天的狗了。” “抓得好,我家孙子也喜欢玩狗,狗还在他早晚有一天也要被咬!” “晚上猫叫也烦人。” 这样啊。秋晟对野狗的存在与否没有任何感想,他上了楼。 第十六章、透明人随随便便 早上,秋晟来到少女家,沙发上的两个靠枕躺在地上,不用说,是少女昨天下午或是晚上闹了脾气。 发生了什么事? 秋晟见到电视柜的一个抽屉开着,往里面看了眼,是放创口贴的那个抽屉。 又伤到了?他加快脚步,进入少女的卧房。 现在是七点半,少女躺在床上,灰色的耳罩罩着耳朵。 她的脑袋靠近床尾,在那里,一台风扇呼呼的吹着。秋晟伸手试了试风,风很大,但吹来的都是热风。 卧室里面角落的墙壁上挂着空调,看起来挺新,格力的牌子,应该能用。 少女为什么不用呢?秋晟疑惑。 是为了省下电费吗? 他坐在床边的地上,看床上的少女。被子落在床里侧的地上,少女呈大字型舒展四肢,大概是为了尽可能的增加和凉席的接触面积。 这样真的不会着凉吗?秋晟有些担心。 不盖被子,头对着风扇,完全是欢迎感冒前来做客的态度。 他思考,不暴露的情况下关掉风扇,把少女正过来的可行方案有吗?大概只有先药翻少女这一个方法,可惜他没有药。 少女今天穿的是一件蓝色睡裙,因为炎热,她把裙子拉到了腿根,差点儿就露出不该露出的东西。 掏出手机,秋晟拍了一张少女的照片。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从闯入少女家开始,他就失了以往的理智。 将摄像头贴在少女的脸前,秋晟通过屏幕看少女。在屏幕里,少女的脸小了一圈,手机遮住了少女小半的脸,还露出大半,这大半的脸和屏幕里完整的少女的脸叠在一起,有些梦幻。 秋晟的视野渐渐模糊,他透过少女的脸,看向自己的过去。 那是他五岁或是六岁,或是更晚更早的时候,他记不清自己的年纪。如果他的记忆里有他的模样,那么他可以推出年纪,可是,除非照镜子,不然谁的记忆里能见到自己的样子。 秋晟之所以知道那是小时候,是因为他记得母亲问他,是要奥特曼玩具,还是要弹珠超人玩具。他记不清一开始选的什么,只记得母亲很不满意,他换了另一样,还没能中母亲的意,最后什么也没有买。 现在想来,可能母亲想要的回答是“我不要玩具了”,当年的秋晟哪里有能力做大人的心理分析,只能惊愕的咽下委屈。 很长一段时间,在面对选择的时候,秋晟一定会想,这是不是一个陷阱?对方想要的答案到底是什么?我真的要说出我想要的吗? 他学会了把问题推给别人,“随便”、“都行”是最稳妥方便的答案。他反过来,期待对方能给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大多时候他等不到。 每当对方给了他不想要的选择,他就会伤心,就会失落。放弃选择给他的伤害,比没有选择的伤害更甚。 如此多次,他无师自通的放低期待,只要对所有选项一视同仁,只要无所谓,“随便”就成了真的随便,不会化作刀子,自己戳自己的心。 秋晟想,在逃课这件事情上,他真的“随便”吗?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观察少女是一件不随便的事情,他想要待在这里,虽然他暂时想不出这行为有什么理由,理不清这行为有什么意义。 就当他被少女的美貌所吸引好了。 他看向手机屏幕,吓了一跳。少女本来闭着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那双带着忧愁的眼睛,似乎透过镜头,看着秋晟。 收起手机,秋晟有些后怕,手机就在少女面前,少女翻个身就会碰到,还好她没有动。 没了手机的遮挡,少女的视线投向天花板,天花板上是方形绘着花纹与燕子的灯。 秋晟盯着灯看了一会儿,那灯还算雅致。可是这份雅致是少女无法感知到的,她的眼前应是一片雾,她在那片雾里见到了什么?透过雾,想象灯的模样吗? 过了五分钟,少女起来了,她先摘下耳罩,坐起身,然后在床边垂下脚,站在了地板上,腿根处的裙摆落到膝盖上,风扇吹来温热的风,裙摆晃动着。 在裙摆下面,是少女纤细的双腿,看着那双腿,秋晟想到昨晚从窗户照入他身上的月光。他想,少女的腿是本来就这么白,还是久久不出去,在屋子里闷白了。 少女从床脚走到床中,踩到了一只拖鞋,她用穿着鞋的左脚独立,右脚在附近试探。 秋晟在地上扫视一圈,发现少女右脚的拖鞋在门那边。 少女总是喜欢乱丢东西。 探不到鞋,少女在床边走动,如果鞋在她行动的道路上,她就能踩到鞋。 床边的地上没有,她增加了搜索范围,渐渐急躁起来了,原小心的步子变得鲁莽起来。 秋晟看着她走向电视柜,还没来得及想办法阻拦,她就一脚踢在了柜脚上。 少女没有出声,蹲身捂住了脚。 秋晟往前走两步,视线跃过少女的背,看了看她的脚掌。 没有破皮,还好。 他又看向少女的脸,那里依旧没有表情,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少女踢上了柜脚,绝想不到发生了什么。 踢到脚没有表情,划破脚却泪流不止,真是一个矛盾的人。 不,踢到脚没有表情并不是坚强。秋晟想,表情本来就是做给别人看的东西,是演的戏。独处的时候没有看客,自然不需要卖力表演。 他又想,既然没有演技的成分,那么少女留下的泪便是十足的悲伤,她在悲伤什么? 少女几次泪流的场景,在秋晟的脑海中闪过。 少女渐渐从疼痛中缓过来了,她起身继续踩拖鞋。她显然因为疼痛忘了方位,她的脚前方,是床脚。 要是一连两次踢到脚,秋晟可以想象少女气急的样子,他拿起门边的拖鞋,放在了少女的脚下。 踩到异物,少女又踩了两脚确认,穿上了拖鞋,她继续往前,踢在床脚,因为有大拖鞋的保护,她没有受伤。 原来穿大拖鞋是这个用处。秋晟恍然。 摸了摸床角,少女确定了方位,出了卧室。 秋晟跟在她身后。 少女去了浴室,抓住裙摆往上掀,天热后,她每天早上都会洗澡。秋晟快走两步,走过浴室门,坐在电视机旁边等少女。 第十七章、少女许下愿望 窗外传来小男孩和妈妈的交谈声,不知道他们聊到了什么,小男孩大声说“我不要”。 夏幽幽关掉电视,仔细去听,妈妈骂了两句,小男孩没动静了。 又到中午了啊。她想。 从沙发上起来,她伸了一个懒腰,长时间躺着,身体似乎变迟钝了,如果爸爸或是妈妈在的时候,一定会说自己。 在脑中想了想屋子的平面图,以及自己所在的方位,她往厨房走去。 脚上踢到了什么硬物,用手一摸,是餐桌椅子。 她一般坐在长方形餐桌顶头,靠近厨房的位置。靠近过道的一边椅子常年塞到桌子下面。昨天晚上,她突然想坐在旁边,于是拉开了一张椅子,忘了推回去。 椅子是父母买房的时候买的,和餐桌是一套,她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只知道有点儿重,她要用上两只手,做好准备,才能搬动椅子。 咚。 椅背撞击在餐桌边缘,这是塞进去了。 松开手,她进入厨房,先围上围裙,然后洗洗锅碗,以及自己心爱的小木铲。 荤菜吃青椒炒肉丝,肉丝是小姨切好的,蔬菜是炒土豆丝,土豆丝也是小姨切好的。她不是不能切菜,只是要慢慢切,通常,切到一半她就会失去耐心,然后大概率切伤手指。 因此,让她自己动手切的话,她宁愿选择不吃。 肉丝落下,与锅底发出滋滋的声音,她收敛了发散的思绪,做菜要认真一些,不然一旦忘了时间,就完全把握不住火候了。 爸爸妈妈教她做菜的时候,让她用手机定个时,这样就不会出现忘了火候的情况,但她懒得照做。 火候好一些与火候坏一些,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难吃一点儿罢了。 炒好肉,再炒土豆丝。比起土豆丝,她更喜欢炸土豆条,不过那对她来说太难了。 奶奶在的时候,偶尔会从门口的华莱士买来薯条给她吃,那个店的品控很差,十次薯条里有六七次不好吃。她更喜欢m记一点,上校家的也行,这两个店都有些远,而且点外卖有些贵。 她已经很久没有用外卖点餐,从奶奶去世后就没有。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她会胡思乱想,她想,会不会有坏人装作外卖员,骗她开门,然后把她绑起来。 至于绑起来做什么,也许是练习解剖技术,也许是用来做人偶,也许是切来炸着吃,更变态的,是把皮肤剥下来收藏。 说到收藏,只有美丽的东西才会让人收藏,她的皮肤算得上美丽吗? 她可以确定的是,小学和初中的她很可爱,她自己可以看见并分辨,周围人也是这么夸的,但是在那之后,她就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样貌了。 电视剧里,经历大病的人都会变得丑陋,她也是这样吗? 奶奶给她吹头发的时候,总说她和以前一样可爱,可奶奶的话当不得真,奶奶还经常说乡下邻居家的小鬼瘦,明明小鬼已经是个小胖子了。 不好,我怎么走神了! 她停下机械般翻炒的手臂,努力回忆。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炒土豆的?放过什么佐料了? 在旁边摸到筷子,她夹起土豆丝尝了尝,松了口气,味道正好。 盛好菜,放在餐桌上,她用微波炉热好饭。她总是做上满满一电饭锅米饭,然后分成一餐份,用保鲜袋放在冰箱里,需要的时候用微波炉热一下就好。 用手机外放一个有声故事,她开始一个人用餐。 故事是随意点的,好像是一本网络小说,但开头都是外国人名,细节又多又杂,她听得一头雾水,索性不听了,想以前的事情。 将漆黑的记忆,用以往的经验变成有光有色的场景,是她的乐趣之一。 她想到昨天晚上,她在拉开的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一边听电视,一边等潮湿的头发变干。 在盲眼前,她一直留长发,因为长发打理起来很麻烦,对看不见的她而言难度太高,所以剪成了齐肩的短发。她更喜欢长发。 头发干了,她就去卧室睡觉,上床不小心撞了一下腿,她认为是拖鞋的过错,把右脚的拖鞋甩到了门那边。 她突然打了一个冷颤。 没错,她把拖鞋甩到了门那边,她亲耳听到了拖鞋撞在门上的声音。但是,她今天早上找拖鞋,为什么拖鞋出现在了床旁边? 是撞到门,然后反弹到了床边?她在脑海中模拟拖鞋运动的画面,这画面似乎可能,又似乎不可能。 如果不是拖鞋反弹到了床边,还有什么解释呢? 她想到几天前,想到她找不到手机,喊了siri确定手机位置,去捡手机的时候,她感觉有因为人的动作带起的风,吹过了她的后背。 这算什么?她家里多了一个人,见她找不到拖鞋,把拖鞋放在了床边? 那不是人,而是童话故事里,偷偷给主人家做家务的小精灵吧! “给我带份m记的薯条吧!”她合上手,这么说。 屋子里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回应。 她笑起来。 吃完午饭,洗了碗筷,她回到沙发上躺着。 耳机里传来激昂的小提琴声,她不敢听舒缓的纯音乐,在黑暗中,舒缓的音乐会让她想到悄悄逼近的怪物。 在她的歌单里,有她这些年听了,筛选好的音乐,她几乎不听新的音乐。 小提琴后,是二胡的声音,她闭上眼睛,有些困。 阳光从阳台照入,一小片光攀上了她垂在沙发边缘的手臂,暖暖的,痒痒的。 不知道睡了多久,当她醒来,手臂上的暖意已经消失不见。 她按下手机电源键。 “下午五点四十三分。”语速很快的合成音响起。 已经快到晚上了? 该把阳台上的衣服收起来了。 到阳台上,她顺便摸了摸自己的多肉。 四盆多肉,一个盆坏了,她把两株挤在了一个大一点点的盆里。 多肉还是肉肉的,没有枯败的迹象,洗了洗手,她打开窗子,摸着晾衣杆,把衣服一件件收上来。 收到最后一个衣架,她发觉手上有些轻。往衣架下面一摸,什么也没有,衣服落到楼下去了。 第十八章、透明人思索目的 下午三点半,秋晟从学校回来,路过小区门口。 两个保安一前一后,朝他走来,后面的保安手上拿一个网兜,网兜里是一只白色的长毛狗,不知道品种。 这次看来是认真的在驱赶“野生动物”。 秋晟到路边停住,让保安先通过,网兜里的狗剧烈挣扎着,发出哀嚎。 秋晟说不上喜欢狗,也说不上讨厌狗,从理性考虑,小区的野狗没了是一件好事。小区里的这几只狗都是熟面孔,比较亲人,一般不会发生咬人事件,可小孩可没个轻重,指不定就惹了狗,人权总是大于狗权的。 那个被狗咬了,一手触发捕狗事件的小孩,不知道当初是什么情况。 前面的中年保安见到秋晟的注视,误以为他在关心狗的后续处理,说:“它们都会送到救助中心去。” 虽然这不是秋晟的问题,但秋晟还是点点头,不让保安尴尬。 从转盘左转,在第一个路口再左转,就是秋晟租的屋子,他是三单元。 单元口立着一排树,左边是银杏,右边也是银杏。 秋晟左边的那棵银杏树上,绿色的树叶中杂了一抹青色。他仔细看,是一件青色的睡裙挂在了上面,裙摆顺着风飘荡。 这件睡裙有些眼熟,秋晟想,他抬头往上看,六楼的晾衣杆上,果然有一个衣架是空的。 真是大意,这种容易被吹走的衣服,要用一个小夹子夹住才行。 上楼取了衣叉,秋晟把睡裙叉下来,裙子上粘了一些灰尘,稍微抖一抖便落干净了。 拿着睡裙,秋晟陷入思考。 现在问题来了,他要怎么把睡裙还给少女? 直接上门,说你的睡裙掉了? 不,这样不妥,他现在可是一个罪犯,作为罪犯,不能用真身在受害人面前晃悠,日后少女发觉家里有人,根据和他接触得到的信息,推测出他就完了。 让别人送还给少女?秋晟看看左右,太阳很烈,楼下一个人也没有。 交给保安?想到两个保安用手去碰少女贴身的睡裙,秋晟心想还是算了,况且保安一定让他自己去还。 明天去少女家里的时候,顺便把衣服放下?这样会暴露他潜入少女家的事情。 算了,先收起来吧。 简单折了折睡裙,放进书包里,秋晟上了楼。 为了防止少女去找,他写了一张字条,“捡到睡裙一件,失主请联系158……679”。 他把字条用胶带绑在银杏树上。少女看不见字条,但少女同样看不见衣服,她想找的话,一定会托人去找,那人会看到的。 绑完,他抬头看了眼,少女家的衣服还晾在外面,多半还没发现衣服少了。 回到房间,他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看,他没有关门,注意着走廊上的动静。五楼的阿姨是个靠谱的,如果听到她经过,可以托她把睡裙还给少女。 可往常一天上下十多趟的阿姨,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久久没有经过。 天色暗了,八点,秋晟到小区门口吃了碗面,回来继续看书。 书的名字是《一朵桔梗花》,是连城三纪彦的短篇集,他读到《菖蒲之舟》这一篇。 故事里,男主人公是个歌人,他从的师傅是技巧派,写歌不用真情,只凭技巧,男主的风格和师傅一样,被不少评论家批判为浅薄,名声不显。 为了扭转现状,他凭借想象,创作好一连串关于殉情的和歌,如果就这么发表,他依旧会被说浅薄,说没有情感,于是他找到一个女人,与她相恋相爱,一起殉情未遂,再将这写和歌发表,假装和歌是真的殉情有感而写的,果然大获成功。 后面,他又重复了第二次,第二次的和歌集同样反响强烈,但他出了一些差错,一起殉情的女人真的死了,他在最后自杀身亡。 合上书,秋晟想,那歌人是个冷漠的人,他对和歌涉及的三个女人都没有情感,她们只是他用来伪造经历的工具,为了让他的和歌变得伟大的工具。 那么,我呢? 秋晟的脑海中闪过少女的模样,他接近少女,是存了和那歌人一样的心思吗?少女只是达成某种目的的工具? 他暂时不能分辨,因为他还没发现自己的目标,他花这么长的时间,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潜入到少女的房间里观察少女,到底是因为什么,他还没弄得清楚。 如果是为了新鲜,为了那超乎寻常的透明人感受,那么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也应该腻了,毕竟少女没有丝毫变化。可实际上,观察少女这件事越来越吸引他,他花的时间更多了。 他想到顾德佑,想到郝乌萌,这两个人毫无疑问是他的工具,他用来假装正常人,用来合群的工具。 少女肯定也是,只是他还没弄明白目标是什么罢了。就像故事里的歌人,他在做戏的过程中,说不得也带入太深,短暂忘了原来的目的过。 感情这种东西,谁知道是自己骗过了自己,还是真的存在呢。 时间到了十点,楼道传来的几次动静都不是五楼的阿姨,秋晟把门关上,看来他今天是没法把睡裙还给少女了。 他转过身,看床上的睡裙,青色单薄的睡裙躺在床边。少女现在也是这么躺在沙发边吗?她在看电视,还是在听音乐?或者是自己还未见过的某样行动? 秋晟从未见过晚上的少女。 来到飘窗上,打开窗子,他往上瞧了眼,六楼晾衣杆上空荡荡一片,少女已经把衣服收回去了,她肯定发现睡裙没了。 她会怎么反应?会哭吗?还是踢拖鞋泄愤? 夏夜的虫子不放过这个大好机会,飞进来一些,秋晟关上窗,按着电蚊拍,给非法入境的飞虫施以电刑。 开门散出烤飞虫的焦蚊,他合上门,打开空调。 他又想到少女,少女为什么不开空调? 他躺到床上,手垂在一边,触到了少女的睡裙,睡裙柔软顺滑。 他把睡裙叠好,放进自封袋,塞到衣柜里。 第十九章、透明人退出房间 深夜,风突然暴躁起来了,撞击窗户,发出咔咔不绝的声音。 雨跟着过来,拍打玻璃,声势浩大。 秋晟睡到七点醒来,天还阴着,打开窗户,迎面一阵湿漉漉的风,天气凉下来了。 关掉空调,开一半窗通风,秋晟去卫生间洗漱,不巧门锁着,是一个邻居在使用。四个邻居里,秋晟只见过三个,还有一个上夜班的神出鬼没,秋晟一次也没有他,卫生间里的大概就是这一位。 在房间里看会儿书,等卫生间的门开了,秋晟洗脸刷牙,在小区门口买了蒸饭包油条做早餐。 地上都是带泥的水洼,秋晟小心的避让,还是不免脏了鞋。鞋底粘上的泥水因为走路的动作,甩在了鞋尖上。 让他忧心的不是鞋脏了,而是本应该聚在楼下聊天的大妈们,今天没有出现。 怎么办?他坐在书桌前,一边吃蒸饭,一边发愁。 没有那些吵闹的大妈们,少女会戴上耳罩吗?如果少女没有带上耳罩,睡得又浅的话,他开门的声音一定会被听到。 以纯粹的理智考虑,今天不去少女家是最好的选择,一天不去算不上什么大事。 秋晟继续看《一朵桔梗花》,可思绪不是飘到楼上去,就是飘到了柜子里,他合上书,到窗户往下看,楼下只有几个上班族匆匆走过。 坐回书桌前,他的视线落在耳机架上,那上面除了耳机,还挂了一串菩提珠。这是郝乌萌送他的,说是家里寺庙长的菩提树结成的菩提果串成。 秋晟不信佛,这串菩提珠只是挂在这里挂习惯了。除了移动耳机架,他从没碰过菩提珠,甚至快忘了有这么一样东西。 顾德佑和郝乌萌讨要过珠子,郝乌萌答应了,但没到她回家去拿,她就和秋晟分手了。顾德佑说,寺里的总要比外面的灵验些。 灵验吗?秋晟拿过珠子,菩提果不是规则的圆,摸着有些刺手,他把珠子捏在手心,想,让大妈们快点儿出门,去楼下聊天吧。 他突然意识到,也许不是他不信佛,只是没有想要到连神佛这种虚无缥缈的希望都指望上的事情。 外面下起了小雨,大妈们没有出门的迹象,但是电钻的声音响起了。 是五楼的一户人家在装修。 秋晟快速上楼,借着电钻声的掩饰进了少女家。 关上门,他松了口气。 脱下鞋放进挎包里,他打量四周,昨天开着的抽屉合上了,茶几上多了一摞瓜子壳,阳台上的窗帘紧闭。 除此外,阳台上的小木凳下面,压了一样东西,那是蓝色的衣架。 秋晟有些好笑,少女这是把睡裙落下这件事,归咎到了衣架的身上吗?判处木凳压身之刑? 不知道刑期是多久。 电钻声还在持续,秋晟往前走,主卧的门照例开着,他踏步进去,两秒后又退了出来。 少女趴在凉席上,身上只有最基础的一件。 因为睡裙落下去了,所以直接不穿了? 迟疑片刻,往房里瞥了两眼,秋晟再次走进去。 少女头上戴着耳罩,不知道是因为电钻声,还是因为雨声,又或者是因为惯例。 她今天的睡姿十分标准,立式电风扇从她的脚吹过她的身体。 秋晟绕过电风扇,思量一阵,伸出了手。电风扇的插头半插在插座上,快要掉下来,他将插头按进去。 半插的插头太危险,少女看不见,要是触碰的时候不小心触了电,他就麻烦了。 他可不想去挑战医院的安保,更不想和守墓人玩潜入。 想了想,他又把插头拔了出来。就当是插头插得不好,自己掉下来的好了。 天凉了,吹电风扇容易感冒。 他转身要回去,视线扫过床上,吓了一跳。少女歪过头,眼睛盯着他,或者说是盯着他身后的电风扇。 片刻,她又趴了回去,没有起身来看的想法。 秋晟想,少女多半是知道插头插得不好,可能她昨天晚上移动了电风扇的位置,感觉到电线被她拽了一下。 他慢慢走出房间,站在客厅等少女。 少女已经醒了,她会马上起来吗? 事实证明,少女和秋晟一样,就算提前醒了也不会起来。秋晟闲着无聊,他躺在少女常坐的沙发上,把身子埋入沙发里。 沙发有些旧了,边缘的皮脱落了好些,但整体造型没有跨,看来不是一个便宜货。 阳台渗入冷气,秋晟把靠枕盖在身上。他想,少女每天躺在这里,是在想什么?是思考过去,还是展望未来?又或者什么也没有想,只是躺着? 什么都不想有些困难,秋晟试着展望未来。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坐在电视机的旁边,观察躺在沙发上的老奶奶。 真是个奇妙的未来。他想,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未来,应该普通一些。 毕业,找一个并不喜欢的工作,娶一个还算顺眼的女人,为了油盐酱醋而奔忙,生一个并不听话的孩子,在吵吵闹闹中养大孩子,然后死亡。 他对这种未来没有丝毫兴趣。停止展望未来,他选择追忆过去。 在追忆里,他不是他,而是某个旁观者,他选取一截人生片段,无感情的观赏。 那大概是小学的一件事。 评价某个朋友,不是是普通朋友还是男女朋友,幽默感往往是一个重要的项目,而他从小就没有什么幽默细胞。 那天,大概是夏天或是春天的某一天,记忆中的他只穿了一件外套。他出去玩回家,躺在沙发上不知道在做什么,母亲和姑母在旁边的阳台上,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父亲回来了,他问秋晟和谁去玩了。 大概是小学三年级的秋晟回答,和地球人去玩了。 父亲又问了一遍,秋晟回答,和太阳系的人出去玩了。 这是秋晟记忆中,稀少的,也是最早的俏皮话,他没能幽默成功。 记忆的后来,母亲提议一起出去买什么东西,父亲不高兴的拒绝,他说了母亲什么秋晟记不得,但记得他抱怨说,问秋晟和谁去玩,秋晟居然不告诉他。 显然,俏皮话大失败。 除了这段记忆,秋晟的记忆里再没有和父母说俏皮话的场景。俏皮话是一种冒犯,说话要正式,有分寸、有距离一些,这大概是小三的他从那件事情中获得的感悟。 第二十章、少女有所察觉 九点,主卧传来动静,不穿睡裙的小色女起来了。 秋晟从沙发上下来,坐在电视旁。他曲着右脚,伸直左脚,右手手肘搭在膝盖上,望向浴室。 浴室的门没有关,从秋晟的角度只能见到开着的外门,水声清晰。 大约五分钟后,水声停下,又过了两分钟,穿浅蓝色连衣裙的少女走了出来。 秋晟的目光跟随少女的身影,少女从他的面前经过,摸到茶几,拿起水杯,往厨房走去。 盯着少女的背影,秋晟伸直双腿,靠在墙壁上。 少女把连衣裙穿反了,本来应该在正面的蝴蝶结到了后面。 按下快门,秋晟将这一幕保留在手机里。 他跟着来到厨房门外,坐在餐桌尽头的椅子上,看做早饭的少女。 少女感觉到了不对,不时拉一拉衣领,但她没有换衣服,就这么穿着。 是在和自己斗气?自己穿的衣服,就算不舒服也要穿到晚?秋晟猜测少女的想法。 少女的早餐还是那么一成不变,在她出来的时候,秋晟离开她的专属座位,坐到对面的凳子上。 长方形的餐桌靠墙,近厨房的短边,和唯一的长边放了和桌子配套的椅子,长边的椅子塞在桌子下面,只有短边的椅子一直拉开着。剩下的那一个短边放了一个塑料凳。 秋晟就坐在塑料凳上。 少女在面包片上涂上番茄酱,再把煎蛋和煎火腿放进去,盖上另一片面包。 她的手指先是粘上了煎蛋和煎火腿的油,然后又粘上了红色的番茄酱。那葱白的手指,像是淋了油,蘸了番茄酱的美味了。 少女吃得爽快,让秋晟也产生了一丝馋意,他盯着少女的手指,片刻又移到少女的嘴唇上,那樱色的唇也粘上了油和酱。 吃完,少女从冰箱里取出一盒牛奶,她小心的把牛奶倒入玻璃杯里,端起来一饮而尽。 “嗯——” 少女伸了一个懒腰。 这是除了初次见面,以及那次叫siri外,秋晟第一次听到少女出声。少女就是流泪也是悄悄的。 不知道是因为少女穿反了连衣裙,还是这件裙子就是如此修身,布面上现出显眼的曲线。 少女的动作有点儿大,收回的手肘撞到了玻璃杯,玻璃杯倒下,往餐桌外滚去。 小心一点儿啊。秋晟在餐桌边缘拦下玻璃杯。 少女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摸,摸到了停在餐桌边缘的杯子。松了口气,她把餐具放到洗碗池里,泡上水,等中午再洗。 她躺在沙发上,戴上了耳机。 秋晟看了眼时间,今天他早上有课,提前离开了少女家。 回到家里,他从衣柜里取出装睡裙的自封袋。 将这件睡裙还给少女,是一件必要的事情,不然的话,少女又像今天这样不穿衣服,影响他进行观察。 话说,我为什么会因为这件小事放弃观察?作为罪犯,看点儿什么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秋晟想,也许是他还遵守着一些普通人守则。 又或者,他是在给东窗事发后的自己找借口,这样规矩的话,他说不定可以请求少女,让她原谅自己,顺便继续让自己进行观察。 从普通人的角度,他是在痴心妄想,但是世界上不只有普通人。就拿他自己来说,如果有人对他这么说,说不定他就会因为感觉似乎有意思,答应对方。 走到五楼,秋晟扣响那个靠谱阿姨家的门。上门请阿姨送衣服有点儿奇怪,但是为了接下来的观察顺利,只能这么干了。 少女是两件睡衣轮着穿,今晚会穿另一套短袖短裤,从时间上看,他似乎可以明天再还衣服,但着睡裙毕竟是落下去过的,有必要洗一洗,算上清洗时间,今天必须还过去。 门开了,秋晟说明了来意,请她代为递交睡裙,阿姨答应的爽快,她以为秋晟是害臊。 解决了这件事,秋晟去学校上课。 …… 夏幽幽盯着门的方向。她只是把耳机戴在头上,打开了音乐app,还没有播放音乐,所以她清楚的听到了关门声。 是对门吗?不,对门不应该听得这么清楚。她缩起脚,有些害怕。 是谁刚刚撬锁进入了她家? 见到只有一个盲人在家,那个人关上了门? 那个人在哪? 想到有一个人正站在她身旁,用阴冷的目光打量她,她打了一个激灵,握紧了手机。 要怎么办?报警?叫人? 她决定先不动,不管是报警还是叫人,都无法立即解决问题,只会惹怒对方。 她在脑海中,不止一次的想过这样的场景,如果对方只是想要财物,她家里根本没有贵重物品,不会损失太多,如果对方还想要别的,她就咬舌自尽。 把舌头抵在牙齿上,她做好了准备,她隔着耳机,仔细倾听。耳机不能摘,摘下会让对方警惕。 过了许久,屋子里没有任何动静,她僵着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 是我弄错了吗?她想。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 她走到门前,问:“是谁?” “是我。”门外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她想起来,这是楼下阿姨的声音。 她打开门,一阵风吹入,她的面前是一片黑,见不到人影。 楼下阿姨没有说话,在夏幽幽的感受中,阿姨是突然消失了,这让她有些恐惧。 “你的衣服掉了。” 阿姨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出现了。 一只粗糙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光滑的袋子塞入她的手中。 “你这孩子,昨天就掉了也不让我给你找找,还是楼下的大学生捡到了。”阿姨唠叨着。 夏幽幽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唠叨声,这让她想到了奶奶和妈妈,她忍住泪水。 “谢谢。”她努力的冷淡回应。 楼下阿姨又说了一些话,问她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她迟疑了一会儿,说:“房间里好像进了鸟,可以请你看看吗?” 楼下阿姨仔细看了一遍屋子,没有见到鸟,自然也没有人。 关上门,夏幽幽彻底放心下来,没有人在她家,那关门声是她幻听了吧。 第二十一章、少女确实眼盲 心情平复下来,夏幽幽想到衣服,她太担心家里是不是进了人,忘了把自封袋放在了哪,只能将可能放东西的地方一一摸一摸。 床上、床头柜上、沙发上、茶几上……,在她的耐心将要消失的时候,她从餐桌上摸到了袋子。 打开袋子,她摸摸里面衣服的材质,又展开在自己身上比划比划,这才基本确定这是自己的睡裙。 睡裙掉下去后,她已经做好了几天不穿睡衣,等小姨从乡下回来,让小姨帮自己再买的准备,没想到睡裙居然回来了。 她回想阿姨的话,是楼下大学生捡到的? 她对邻居们的记忆还停留在两年前,那记忆里,的确有一个大学生,就是旁边学校的学生。 三年前,她的眼睛刚刚盲,还没有完全看不见的时候,见到过那个人,那是个高高瘦瘦的清秀男生。 有一次,她在爸爸的指导下,戴上墨镜,在楼下练习用盲杖走路,她往外掏手机,不小心把兜里的钥匙也勾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男生帮她捡起了钥匙。对方似乎以为她就是个盲眼人,他不知道,那时候的她还能看到明亮光照下的东西,她看清了他的模样,躲在爸妈身后。 帮自己捡起衣服的,也是他吗? 夏幽幽走到阳台,把睡裙丢进洗衣机里,并释放了压在凳下的衣架。 不过,她没有把衣架放回篓子里,而是关进了柜子。 劣迹衣架,剥夺晾衣权力终生。 …… …… 秋晟来到学校,下课铃刚好响起,第三节课过去了。 “真有你的,现在才来!”顾德佑朝秋晟竖了一个大拇指。 “点名了?”秋晟坐在他旁边。 “别忙坐下,让我出去,我去上个厕所。”顾德佑推开秋晟,匆忙往外面走。 秋晟重新坐下,拿出专业英语课本,往顾德佑的桌上瞧了眼,顾德佑桌上居然是高等数学。 拿数学书,上英语课,你还不如学我直接不来。 秋晟摇摇头,拿出手机打发时间。 他的手机上有一款音游和两款国民网游,一个人的时候,他都是玩那款音游。音游的表现形式较为新颖,不是普通的敲击音符,而是击打天空和地上的怪物。 往常,他可以玩上一两个小时不觉得无聊,可今天只是玩了半分钟,他的心思就到了别处去。他想,少女收到睡裙了吗? 想到少女,他就想到了之前的观察场景,想到少女围着小熊围裙炒菜,抱着靠枕缩在沙发上,戴着耳罩趴在床上,踢到脚趾流眼泪,找不到鞋气鼓鼓…… 游戏画面停下了,他太长时间没有控制,人物被怪物撞死了。 退出游戏,他的大拇指在屏幕左右滑动,桌面的图标跟着变换,他不时点开一个文件夹,看看里面的软件。 表面上,他是无聊的寻找能打发时间的软件,实际上,要打开什么软件,他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他点开了相册,看今早拍的照片。 衣服穿反,电风扇插头插一半,伸懒腰撞到杯子……,真是个冒失的小色女。 他突然有些担心,他不在的时候,少女该不会遭遇什么不测吧? 比如晾衣服掉下去,滑倒撞到头,炒菜烧了自己。 他思索的太入神,没注意到靠近的身影。 “这是谁?”郝乌萌立在他身边,盯着他手机里的照片。 秋晟的身子一僵。 “新女朋友?”郝乌萌扭头看秋晟的眼睛。 “网图而已。”秋晟淡定的在屏幕下方一滑手指,回到了游戏界面。 “也是,哪个女生眼瞎和你一起。”郝乌萌转过身,大步离开了教室。 秋晟打开游戏关卡,当郝乌萌说到眼瞎两个字的时候,他心中一凛,好在理智告诉他,郝乌萌只是在讽刺他。 “什么网图?”顾德佑从从外面回来,“我好像听到郝乌萌说女朋友?你们要复合了?” “郝乌萌说我有了新女友。”秋晟解释。 “那怎么可能,你有女朋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顾德佑先是否认,然后想了想,感觉不能说得这么绝对。 他继续说:“不过也说不定,要是对方是不适合告诉我的人,你一定不会和我说。” 他算是把秋晟的性格摸得很清楚。 “该不会真的是不能让我发觉的人吧?”顾德佑露出夸张的表情,“是我姐姐?还是我姐夫?” “为什么不是你呢?”秋晟反击。 顾德佑把两手夹在大腿里,扭扭身子,捏起嗓子说:“你讨厌!” 秋晟打了个冷颤。 “不说笑了,”顾德佑也被自己恶心得不轻,“你这个家伙,根本不会因为心动找女朋友的吧,如果有了女朋友,一定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秋晟想到少女,他最初是因为偷窥欲和透明人体验,才留在少女家里,和顾德佑说的完全一样。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这些天逃课都干了什么。”顾德佑在试探秋晟,秋晟没有回答。 一天的课上完,秋晟拒绝了同学周末一起出去玩的提议,往家里走。 进入小区,路过楼下花坛,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是在花坛下面捡到了少女家的钥匙,那么,钥匙为什么会出现在花坛下面? 莫非钥匙不是少女落下的,而是少女的小姨落下的? 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少女丢了钥匙还能回家。 真的是这样吗?少女会把三年前就在用的,挂着小熊挂坠的钥匙给小姨? 秋晟没有用了很久的东西,他只是根据从小说电影里获得经验来推断。那些毕竟是虚假的,现实里把用了许久的东西给别人,大概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爬上楼梯,进了房间。 今天周五,接下来是两天假期,他想,也许他可以在少女家过夜。他还没有见过少女的夜生活。 他每次白天离开,是因为少女白天总是戴着耳机听歌,音乐声可以掩盖关门声,他怕晚上少女不戴耳机,他没了出去的机会。 如果可以过一夜的话,就不用发愁晚上怎么离开。 明天吧。 第二十二章、透明人发出嘲讽 早上七点半,楼下传来大妈们的声音,秋晟关掉空调,开窗通风,快速穿衣洗漱,啃了一块面包。 拿上昨晚准备好的挎包,他向楼上走。 进入少女家,他把拖鞋放入挎包里,照例先瞧了瞧屋子里的变化,阳台上的刑场不见了,凳子放回了水池旁,衣架也收了起来。 茶几上放着没喝完的水,昨天关上的抽屉,今天又打开了。秋晟走到电视柜前,往抽屉里看,这就是当初少女拿创口贴的抽屉。她脚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为什么还要打开这个抽屉? 秋晟没有多想,他进入主卧,少女斜躺在床上,风扇呼呼的吹着,她还是没有开空调。 空调是坏了吗?秋晟盯着角落的空调看,他看不出来。 少女动了动脚,本来放在肚子上的手移开了,看来她不是不怕热。 秋晟给少女大字型的睡姿来了一张特写。 他坐在床头柜旁边,看着熟睡的少女,今天没有什么回忆涌上心头,他就这么看着。 八点半,少女屈起脚,用力一蹬,身子转了四十度左右。 秋晟思量一会儿,明白过来。这是凉席躺久了的部分热,换个凉快的部分。 这一转,她几乎回归了正位,秋晟想,少女那不正常的睡姿,是不是就是经常这样换位置导致的。 又过了十分钟,少女大概是完全醒了,她躺在床上,两只脚蹬蹬蹬,把自己移动到了床尾,距离风扇最近的位置。 秋晟又往空调看了眼。 九点十分,少女摘下耳罩起来了,有着风扇定位,她没有弄错方向,准确的找到卧室门,走了出去。 风扇都不关。秋晟走到床边,手按在了凉席上。 凉,但不完全凉。 他又按在少女刚刚睡的地方。 热得很。 从不关风扇来看,少女为了节省不开空调的可能性可以排除,也许空调真的是坏了?不,也许风扇只是忘了关。秋晟闲着无事,客串侦探,探究少女不开空调的原因。 他想,等少女在沙发上听音乐的时候,可以用遥控器尝试一下。遥控器就放在电视柜上,电视的旁边。 不多时,少女从浴室出来了,她似乎才想起来风扇的事,走到风扇前。秋晟立在她右前方的角落。 少女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她总是穿连衣裙。 秋晟想,大概是因为连衣裙稳定。换做上下装,少女看不到衣服的颜色和样式,无法把握搭配,而连衣裙完全不用担心搭配问题。 少女没关风扇,她伸手摸了摸窗沿,踩到床上去,把风扇的头向上掰了掰。 在秋晟惊愕的目光中,她冲风扇掀起了裙摆。 风把连衣裙吹得鼓了起来,少女眯起了眼睛,秋晟可以感觉到她的舒适。虽然这个动作实在不雅。 要拍照吗?在秋晟的犹豫中,时机错过,少女放下了裙子,关掉了风扇。 她先蹲下身,坐在床边,然后伸直脚丫,在周围踩到拖鞋,啪嗒啪嗒的走到厨房,准备早餐。 秋晟跟在她身后,今天的早餐还是面包鸡蛋和火腿,不过今天的鸡蛋做法有些不同。热了锅后,少女关掉火,滴入油,伸手向了调料瓶。 调料瓶是玻璃制的正方体,玻璃重,方形不易倒,很适合少女。 玻璃瓶有三个颜色,分别是红绿黄,秋晟通过看少女做菜,推断出了种类,从左到右是盐、糖、味精。 少女是凭借位置来分辨调料,她把不准的时候,会从左开始摸。今天她托大了,直接伸手摸到一个瓶,舀了一勺,那是糖。 秋晟想,不管是什么吃法,在油里面放糖都有些过分,少女大概是想要放盐,做糖心的煎蛋。 眼看她就要把糖撒到锅里,秋晟从她背后伸出手,接住了那一勺糖,并迅速帮少女添了半勺盐。 少女疑惑的偏过头,用耳朵听锅的动静,她感觉盐洒下去后,声音响起得有些慢。 秋晟的心提了起来,他刚刚下意识的帮少女补救,没有仔细思考。 好在少女不常用这样的做法,她没有在意,打入鸡蛋。 秋晟松了口气,退出厨房,坐在餐桌旁。 今天的气温攀升到了新的高度,就是坐着不动,秋晟都感觉炎热,他想要给自己扇一扇,但怕动作太大,发出声音。 餐后,少女躺上沙发,沙发上也垫了凉席。 沙发由两部分拼组成,一部分是长椅形状,放在电视的正对面,平时少女缩在那里,还有一部分是床的形状,放在靠阳台的一侧,今天少女躺在了这里。 她枕在沙发上的小枕头上,伸手摸遥控器。 遥控器在她的右侧,夹在她的腰和沙发扶手之间,她没想到遥控器就在身边,摸了一会儿摸不到,翻身跪在沙发上,往沙发的另一部分摸。 从沙发一侧摸到另一侧,少女没有任何发现,她又摸遍了茶几,还是没有收获。她坐在沙发边缘,用小拳头抵住下巴,陷入沉思。 小蠢蛋。 秋晟看不下去,在少女用脚在地上试探的时候,把遥控器放在了她的脚前方。 少女用脚夹住遥控器,递给手,露出笑容。 秋晟想,少女可能以为她和遥控器在捉迷藏,现在她赢了,可实际上是自己在帮她作弊。 遥控器,惨。 躺回靠阳台的沙发,少女打开电视,她调到一个宠物节目。 阳光从窗子透入,跨过阳台,照在沙发的边缘。 电视里在放宠物的趣味片段,不时响起猫狗的声音,少女很中意这个,脚丫摇晃着。 阳光就洒在她的脚边,白皙的脚趾在光暗之间来回。 片刻,脚停在了阳光里。明亮的光把少女的脚丫照得通透,五颗脚趾晶莹莹、红通通的,纯白的脚背印出清晰可见的青色血管。 几根血管调皮起来了,在脚面上鼓起几段,秋晟想用手指点点它们,把它们按下去。 太阳炎热,少女很快收回了脚,并拉上了窗帘。这样还是不能止住热,她走到卧室,在电视后面的墙上摸了摸,拔下风扇的插头。 秋晟明白少女要做什么了,他顿时紧张起来。 第二十三章、少女坠入地底 果然,在秋晟的注视中,少女抓住风扇的支架,搬起了它。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忘了自己的身份?秋晟心中焦急,但什么也不能做,还得乖乖给少女让路。 不出他的预料,搬着风扇的少女完全丧失了判断距离的能力,撞到了门框上,好在风扇在前面,受到撞击的是风扇。 少女放下风扇,伸手摸了摸门框,拿起风扇继续走。 秋晟紧跟在她后面,风扇是放在地上的款式,全拉开的话,和少女一般高,重量自然不用多说。少女走得摇摇晃晃,秋晟伸长手,紧盯着风扇,随时做好隐蔽支援的准备。 好在有惊无险,少女平安到达了客厅。 想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少女还要把风扇拿回去,秋晟一阵头疼。 少女在墙上摸到插座,拿着插头尝试插入,插孔狭窄,少女尝试了十多秒,才插了进去。 她打开风扇开关,又将风扇移动到沙发前,爬到沙发上调试风扇。 折腾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吹上了热风。 她安宁下来,秋晟坐在风扇后面,提着的心放了下去。 他想,换做是他,绝对懒得搬风扇,直接去房间里吹不就好了。 少女为什么一定要把风扇拿出来?是为了听电视?还是说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然后因为固执,就算明白了事情的难度也要做完? 他往旁边挪了挪,换到凉快的地砖上。 …… 躺在沙发上,夏幽幽感受从脚下吹来的风,那风虽然猛烈,但效果微弱,热天里,风也是热风。 她想,今天晚上说什么也要开空调了。 她不是不喜欢空调,或是不习惯空调里的空气,她只是不喜欢空调的声音。 不知道多少次,在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空调突然发出一阵空洞的水流声或是吹息声,每当这时,她就会猛地惊醒,惶惶不得入睡。 那声音太诡异,太吓人,就算她告诉自己那是空调的声音,她也无法安心。 与之相比,这还能接受的炎热就不算什么了。 对了,昨晚洗的衣服还没有拿出来晒。 她走到洗衣机前,取出搅成一团的衣服,仔细的分开,撑上衣架,挂到窗户外面去。 阳台上面有两个晾衣杆,只有下雨会用。她喜欢晒过太阳的衣服的味道。阳台外的晾衣杆她能摸到,能准确的挂上衣服,而阳台上面的晾衣杆,她一点儿摸不到,经常以为挂上去了,衣服却掉了下来。 最后一件衣服是睡裙,她走到对面的柜子前,翻出一个塑料夹,把睡裙夹在衣架上,这样的话,衣服就不会飘落了。 晾上睡裙,她想到昨天的事。 楼下阿姨说的大学生,到底是不是自己见过的那男生呢? 她对那个男生很有印象,她和爸妈一起,练习使用盲杖的时候,经常遇到他,爸爸还和对方聊过几次。 她还可以回想到那个人的声音。 拉上窗帘,她回到沙发上,凉席因为她离开了一会儿变凉了,她希望凉席能这么一直凉着。 电视里传来宠物饲料的广告声,她拉了拉裙子,让风从下面吹上来。 她想到三年前的事。 三年前,她的视力开始剧烈恶化的时候,爸爸给她办理了休学。刚开始,学校里的老师还有同学经常上门,随着时间流逝,老师来的次数少了,同学里除了丽丽和莎莎,别的再也不来了。 她接近全盲的时候,老师再也不来了,只有丽丽和莎莎说,会一直陪着她。她很感动,所以就算她们在次卧的电脑里,玩那些她既听不见,也瞧不清的游戏,她也尽力融入进去。 她问两个好友,让她们描述游戏的画面给她听,这样她就能“看见”。两个好友描述得十分简陋,她竭力运用想象还原。 一次,两次……,她努力融入进去,但不管是游戏,还是别的方面,她都很难接上话题。她看不到她们说的美丽裙子,她没体验过她们说的小吃店,学校的事情她更是一点儿插不上嘴。 丽丽和莎莎好像也觉得尴尬,不太聊天了,只是打打游戏,说说游戏。 再后来,她们来的次数少了,也更沉默了。 某一天,她们说: “我家买了电脑,不过宽带还没弄,下周去我家玩吧。” “那太好了。” “我们明天干什么?” “去骑车吧。” 她们沉默下来,夏幽幽的直觉告诉自己,她们是在看她。她从两人的话语里猜到了结果,她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周围只有鼠标点击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们又说话了: “那以后还来吗?” “就不来了。” 又是一阵安静的鼠标点击声,随后椅子拉动的声音响起,是她们离开了电脑前。 “幽幽,我们走了。”她们说。 “嗯。”夏幽幽点点头。 “我们要上补习班,以后可能过来得少了。” “嗯。”夏幽幽点点头。 她听到两人和妈妈告别,大门关上的声音紧跟着大门打开的声音。 她坐在床上,想,丽丽和莎莎为什么最后要说那样的话呢?她们聊天的时候,说买了电脑,以后就不来自己家玩电脑了,为什么后面还要和自己再说一遍,还换了补习班做理由? 她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流下,她只是看不见,不是听不见了啊。 她感觉自己消失了,是的,她之前时常想,她身边是一片黑雾,是别人都从她身边离开了,但有没有可能,其实离开的是她呢? 地上裂开了一道口子,她落进去了,落入了无光的地底,她在地上的身体消失了。 她恐惧了许多天,每天晚上拉着妈妈一起睡,就是妈妈起来上厕所,她也要跟着一起,她不想消失,落入到地底去。 某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噩梦,爸爸妈妈坐在电脑前聊天,说有了新女儿,要离开这个城市,然后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喊了她的名字,说因为工作调动,以后不来了。 她猛地惊醒,浑身是汗,她的眼前是一片黑,一如无光的地底。 第二十四章、透明人留下过夜 秋晟一直看着少女,少女平躺在沙发上,沙发不够长,她的双腿垂在沙发边缘,双手放在胸下方。 她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在想什么。 秋晟回头看了眼电视,少女是在想电视里的宠物吗? 他小心的站起身,走到沙发旁边,低头看少女的脸。仔细看,这张脸精致得不像话,是因为根本不出门,没有遭到太阳暴晒与风吹雨打吗?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美丽的少女,会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 如果她有一双明亮的眼,一定会过上快乐幸福的生活吧。只要她避开那些图谋不轨的家伙。 而现在,她被困在这个一百平的屋子里,孤身一人,还被一个绝对不能称作好人的家伙给盯上了。 少女的睫毛微微动着,她的脸颊很白,嫩得似乎捏一下就能留下手印。 秋晟握紧了手指,怕自己忍不住伸手掐一掐。 他慢慢蹲下身,距离少女的脸更近了,他可以听到少女的呼吸声。 少女的呼吸有些急促,她是做了什么噩梦,或是想到了不好的事情? 秋晟凑近瞧,少女突然睁开了眼,猛地坐起身。 秋晟急忙避让,他向后退了一步,腿撞在茶几上,茶几移动,桌脚与地砖摩擦,发出轻微但刺耳的声音。 秋晟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声音清晰,绝没有听不到的可能。 他懊恼自己的大意,并思索是快速逃离,还是索性升级罪孽,从闯入者变成绑架者,威胁少女不要声张。 选择后一种的话,他将不能离开少女的身边,学校那边必须退学,朋友和亲人那边也得打点好。少女平时一个人,但那个小姨不时过来,这是一个大麻烦。 转瞬间,秋晟的脑海中已经有了一系列的计划,他拿不准要怎么做,只能先盯着少女的反应。 少女坐直身子,手扶在沙发边缘,小声喘息着。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刚刚的声音。 大概是她的注意力放在了别的事情上,耳朵虽然听到了声音,但大脑完全没有思考,直接忽略了。 秋晟松了口气,缓缓退回风扇旁边。 他想,少女是怎么了? 过了一阵,少女平复了心情,她调了一个小品听,躺回沙发上。 秋晟想不出少女刚刚发生了什么,他放下这件事,反思自己。 在感觉被少女发现的瞬间,他的第一选择不是逃跑,而是努力将这个关系延续下去,他自己清楚自己,他刚刚不是在空想。 他明明只是感到有趣和刺激,所以才一直闯入少女的家里,按道理,被发觉后,他应该果断放弃,寻找下一个猎物才是。 就算他控制住了少女,偷窥者与被偷窥者的关系肯定无法保持,他们会变成绑匪与受害者的关系,之前的感觉肯定会随关系的变化而变化,感觉不再。 莫非,他的目的不只是作为一个透明人,偷窥随意某个人的生活? 他还弄不明白。 太阳越来越烈了,气温达到了一天的最高,阳台这边格外热,秋晟汗如雨下。 少女坐不住了,她从房间里拿出小凉席,铺在了客厅的地砖上,趴上去乘凉。秋晟松了口气,从阳台旁边换到餐厅前面,这里比阳台那凉快多了。 天太热,少女不想开火烤自己,她拿出一袋方便面,用开水泡了吃。 秋晟也有些饿了,他从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面包。气温的炎热让他的食欲不高,加上流了许多汗,喉咙干渴,他几乎是强迫自己吃下了面包。 他不能不吃,不然肚子会向少女揭发他。 他不敢喝水,他可是要待一整天,少女可以毫无顾忌的上厕所,他不行。 把包面包的纸巾放回挎包,秋晟有些后悔,因为一直在空调里待着,他低估了今天的气温。 吃完面,少女洗了碗,收拾了灶台,关掉电视。 她往主卧去了,秋晟紧跟在她身后。 往常,少女白天都躺在沙发上,秋晟思索她去主卧做什么。 踏入门内,少女转过身,伸手在右边摸了摸,握住了门边,没等秋晟反应过来,门合上了。 秋晟被关在了门外。 他听到门内嘀的一声,那是他熟悉的,空调开启的声音。 “……” 大意了。 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不能自己开门,锁动的声音可不小。 他往大门外瞧了瞧,之前装修的那家人只吵了一天,今天毫无动静,他不由埋怨对方的装修速度。 坐在门旁的地砖上,秋晟一边蹭门缝里吹出的冷气,一边等待。 果然,过了十分钟,少女出来了,趁着她去洗手间的间隙,秋晟进入卧室,在自己的老位置坐下。 空调的冷风吹过,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舒服了。 一道冲水声后,少女回来了,她还拿来了耳机。她关好门,爬上床,趴在凉席上,戴好耳机。 秋晟凑近瞧了瞧,少女是在听单田芳的评书。 他退回床头柜的旁边,看了看空调,又看看凉席。 趴在凉席上吹空调……不太妙吧。 真是一点儿都不懂得关心自己。秋晟感叹。 他思考自己可不可以做什么,答案是什么也做不到,他总不能把少女丢下床,扯下凉席再把她抱上来。 也许可以把少女家的电闸关了,假装停电?天虽然热,但也不会热出毛病来,比在凉席上吹空调好。 但是,他把电闸关了之后,少女也无法再使用别的电器,这个小蠢蛋知道给电闸复位这个手段吗? 如果不知道,那麻烦大了,如果知道,她可以复位了再开空调。 这么一想,这个方法毫无意义。 秋晟放弃了做什么的想法,这不是什么大事,最多一场小感冒而已。 这么待到傍晚,天气稍稍凉下来了,少女去阳台上收了衣服,感受到气温的变化,回来就关了空调。 她今天的晚餐是蛋炒饭。 秋晟从没有待到过晚上,他打起精神,仔细观察。 然而夜晚没有什么变化,少女还是躺在沙发上听电视,听歌。 变化发生在凌晨十二点。 第二十五章、少女穿上雨衣 晚上,少女把半拉的窗帘彻底拉上了,她没有开灯,还是躺在沙发上。 客厅里几乎漆黑一片,唯有厨房的窗户,还有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月光,勉强照出物品的轮廓。 秋晟坐在电视旁,不敢乱动,他几乎看不见。而且到了夜晚,周围安静下来了,一点儿小小的动静,在寂静的映衬下都很明显。 少女不时翻个身,吃吃零食,去厨房倒水喝,她本就看不见,黑暗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在此刻,秋晟感觉自己成了盲人,少女才是那个可以看见的。 他将后背靠在了墙壁上,更加小心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楼下的热闹渐渐平息,说话声和脚步声都消失不见。 十点左右,上晚自习的学生回来,楼下短暂热闹了一阵,便彻底宁静下来。 秋晟看向沙发,他努力分辨沙发与少女的轮廓,少女抓了抓腿,她的头上戴着耳机。 还不睡吗? 秋晟想,要不要趁现在出去,他的膀胱有些经受不住了。少女睡下的时候不可能戴耳机,现在大概是最后的机会。 犹豫过后,他没有选择离开。 他想,少女这么晚还躺在沙发上,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做?不然的话,为什么还不到床上去? 他听到了轻微的哈气声,声音来自少女,少女打了哈欠。 哈欠具有极高的传染性,秋晟克制自己打了一个无声的哈欠,他也有些困了。 十一点零四,少女去上了厕所,坐在茶几前吃饼干。 十一点二十三,少女躺回沙发上。 十二点,少女的手机突然亮起来,躺着的少女坐起身,点了下手机屏幕。 是闹钟?秋晟猜测。 睡觉的闹钟?不,睡觉是不需要闹钟的。 黑暗中,秋晟见到,少女的身影向他走来,他盯着少女的轮廓,缓缓向旁边移动,躲到了阳台上。 少女走了四步,抬起脚轻轻往前面踢了踢,她踢到了电视柜。判断出电视柜的距离,少女再小小上前一步,蹲下身,摸到电视柜的最左侧,然后开始数抽屉,数到第三个抽屉,她打开了它。 秋晟认出来,那是少女之前拿创口贴的抽屉。 少女没有受伤,不可能是去拿创口贴,除了创口贴外,柜子里还有什么? 秋晟努力回忆,他听到了包装袋的声音,他想起来了,里面还有拆了封的猫粮。 少女把猫粮拿出来了。 为什么要拿这个?秋晟惊愕,心中闪过不妙的预感。 摘下夹子,少女拿一个塑料袋,装了一些猫粮,再把猫粮袋夹好,放回抽屉里。 等等,你想要干什么! 秋晟感觉,少女没有变态到吃猫粮的地步,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是给猫吃的。 猫在哪?哪有猫? 少女站起来了,她径直走到门口,打开鞋柜。 鞋柜里有四双鞋,两双运动鞋,一双棉拖鞋,一双长筒靴,还有一些杂物。 少女拿出了第一层的某样方形塑料小包,拉开拉链,里面是一件红色的雨衣。 她套上雨衣,戴上鞋柜上放着的魔镜,再戴上口罩,把钥匙放在雨衣前面的口袋里,拿起盲杖,打开了门。 秋晟明白了一件之前困扰他的事情,原来他手上的那串小熊钥匙,就是少女丢下的。少女晚上十二点出门,去喂小区里的流浪猫,不知道是过去还是回来的路上,她弄丢了钥匙。 穿上长筒靴,少女走出门,秋晟没有动,看着她把门关上。 楼道里传来嗒嗒的脚步声,少女下去了。 秋晟来到窗前,拉开窗帘的一角,见到少女出了楼道,走在路灯下后,快步打开门,穿上拖鞋,也跟了下去。 拖鞋走路的声音很吵,为了不让少女发觉,秋晟压制着脚步声,这大大减缓了他的速度。虽然感觉这点儿时间少女走不了多远,可在楼道里看不见少女的身影,还是让秋晟很着急。 如果他穿的是运动鞋,他可以更快的到达下面去。他是为了给面包腾出空间,才换了方便收纳的拖鞋。 他甚至想直接不穿鞋,光脚走下去。 好在楼梯不长,他到了一层。走出单元口,他忙往少女走的方向看,昏暗的路灯一字排开,在柏油地面上照出一圈圈的白光,所有光圈中都没有人影。 秋晟快步走到前面的十字路口,往左右看,他在左边见到了一个黑影。 拖鞋实在无法做到一点儿声音都不发出,他脱下鞋,光脚踩在路面上,路上的小石子刺痛了他的脚面,帮他驱散了些许困倦,虽然他现在已经精神得很。 他迈开步子,脚跟先着地,然后是脚掌,悄声接近了那个人影。 人影到了一处光圈里,那穿着红色雨衣,拄着盲杖的模样,无疑就是秋晟的少女。 秋晟放慢步子,跟在少女身后。 少女的盲杖在柏油路面和泥土上交替点着,秋晟想,少女就是依靠这个来认路,她顺着柏油路和泥土的交界走。 这条路算是小区的主路,两边是一栋栋居民楼,楼下的石砖道路与这条路相连。走到交叉的路口,少女就停下听一会儿,加速通过。 不多时,他们到了小区的最南边,柏油路拐了弯,少女跟着拐弯。 深夜的路上没有行人,倒是过来了一辆车,车在他们身后,车头灯照亮了他们的身影,引擎声响亮。 秋晟心跳加速,少女看不到他,但车里的人可以见到他,如果车里的人告诉了少女,他就会暴露,如果车上人记住了他的模样,他说不定就大难临头。 他痛恨t恤上怎么没有帽子,如果有帽子,他就能遮住容貌。 现在只能期望车上的人不知道少女,也不爱管闲事了。 他的担忧没有发生,车根本没有靠近,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停下。 俄顷,车有了动静,它拐了个弯,掉头离开了。 秋晟惊讶片刻,明白过来。 以一般人的观念,半夜见到一个明明不下雨却穿雨衣,还是红色雨衣的人,当然会选择远离。 所以少女穿雨衣,是这个原因吗?有效的威慑别人,降低自己的风险? 这个丫头其实也不是那么蠢? 秋晟跟在少女身后,他们走到小区后面的湖畔。 第二十六章、透明人不愿分享 柏油路在小区里绕了一圈,并不通往河畔,少女踏上红棕色石砖的小路,走过临河居民楼的前面。 路突然陡起来了,河畔的地势要高许多,这是出于防范水患的考量。 秋晟听楼下大妈们说过洪水的事,据说在十年前,城市里地势低的一个地方直接被淹没了,水最深的地方齐到成年人的大腿。居民们在家门口砌上一圈防水墙,勉强能居住,但出行十分不便,政府于是派了小船,去接送居民。 秋晟想,少女一定经历过那场洪水吧。 少女的脚步慢下来了,她小心翼翼的踏上了陡坡,盲杖在前面敲击,发出嗒嗒的轻响。 河畔没有路灯,天空的月亮投下并不明亮的光芒。 秋晟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他穿上鞋,河畔高地上的路是鹅卵石路,不穿鞋可不得了。 少女侧着耳朵,努力听盲杖的声音,盲杖敲在了鹅卵石上,发出与敲击红砖不同的声音,少女再踏一步,踩在鹅卵石道路上,转身往右。 秋晟想了想,踩到旁边的土地里,跟在少女身旁。 风和水的声音回荡,掩盖了他踩压草丛的动静。 鹅卵石道路的旁边就是河流,漆黑的河水不时闪烁出一片光亮。秋晟的视线一刻不敢离开少女,河边没有护栏,只要踩出鹅卵石路两步,就会滑落到河里去。 少女也知道这一点,她贴着另一边走,盲杖敲击在路旁的泥土上,借此判断自己的位置。 她一直从小区的南边,走到了小区的北边。 秋晟想,少女为什么不直接从北边过来,反而往南边绕了一圈路? 他想到了,他们住的楼北边就是小区的大门,那里车来车往,十分危险。而且少女如果想要横穿那条路,没有任何可以敲击确定方向的东西,要凭感觉走数十米的距离。 人闭上眼睛,全凭感觉走路,想走成直线可是困难得很。 最北边是小区的围栏,拦住了道路,少女走到围栏边,盲杖敲了敲墙角,右转踏上了草丛。 秋晟用手机照向那个方向,那里只有几棵景观树。 少女抬起盲杖在身前扫动,盲杖敲在了树干上,她顺着感觉,摸到了那棵树。 蹲下身,她又去摸树下的草丛。 草丛里有什么?秋晟靠近,借着手机的光芒寻找,没有收获。 少女同样没有摸到东西,大概是嫌闷,她摘下了口罩,秋晟这才发现少女笑着。 她取出猫粮,撒在树下面。 秋晟明白了,这里就是少女的投喂地点,少女见这里的猫粮没了,知道是让猫吃完了,所以开心。 抖了抖塑料袋,少女站起身,用盲杖往右边挥舞。秋晟就站在她右边,匆忙后退。 少女走了两步,盲杖打在鹅卵石路旁的石凳上,她坐上石凳,把盲杖放在旁边。 这是在等猫?秋晟立在少女身后,他的视线扫过树下的猫粮。 他这才有空去想少女这番行动的意义。 很明显,这行动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一想到之前少女每晚一个人过来,一想到往后少女要每天过来,秋晟的心就提了起来。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少女夜路走多了,难免遇到意外,她没有任何面对意外的能力。 虽然她披了那么一件红雨衣,但总有不怕的,何况深夜醉鬼多。一旦某个深夜晃悠的人发现了少女,又发现她是个盲人的事,一定会跟着她回家,秋晟可不想和别人分享少女的观察权。 不,秋晟反应过来,别人和他不一样,发现了少女之后,他们想要的不是观察,而是少女的身体,这可更加不妙。 得想个办法,阻止少女晚上出来。 这时候,秋晟听到后面传来动静,他用手机往后照,见到了一只狸花猫的身影。 这就是少女要喂的猫了。 少女也听到了动静,她起身往后面看。她看不见,不能确定是不是猫,她笑起来了。 狸花猫在远处停下,它盯着秋晟这个陌生人。 秋晟想,少女晚上出来,是为了喂这只猫,那么,只要让少女打消喂猫的念头,少女就不会出门。 让这只猫消失就可以了。 用夹了麻药的火腿?还是直接用网?抓了之后怎么处理?杀了还是丢到远处去? 对于一个情感淡薄的人来说,没有残忍与善良之分,只有能否达成目的的分别。他不想让少女晚上独自出门,少女不应该晚上独自出门,这太危险了。 狸花猫盯着他看了一阵,似乎觉得他一动不动没有危险,继续往前走。 秋晟蹲下身,捡起一颗石子,丢向了猫。 猫吓了一跳,立即跑开了。 少女听到石子落地的声音,和猫跑开的声音,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慌张的左右环顾。 秋晟转身看少女,他想,不用让狸花猫在世界上消失,只要让狸花猫在少女周围消失就行了。 少女站了五分钟,听不到别的动静,她来到树下,去摸猫粮,猫粮没有减少,她坐回石凳上,继续等待。 “凌晨一点十五分。” 过了许久,少女点击手机,快速的报时声响起。 她又摸了树下的猫粮,没有减少,她失望的往回走。 秋晟没有动,目视她走远,捡起树下的猫粮。 那只狸花猫一定还会回来,如果猫粮少了,少女就会知道狸花猫还在。他决定带上猫粮,明天等少女过来,撒在原来的地方,这样少女就会以为狸花猫根本没来。 重复几天,少女就会以为狸花猫不在了,放弃晚上出门。 把猫粮装在挎包里,他快步跟上少女。 鹅卵石道路岁久失修,许多鹅卵石松动了,少女的盲杖敲在上面,弹出了一颗石头,时刻警戒着的秋晟立即捡起了鹅卵石。 如果少女踩在鹅卵石上,失去平衡跌倒了,可不是一件小事。 运气好的话,少女只会摔一下,分不清方向,走一段错路。 要是运气不好的话,少女会滚下河,落入漆黑的河底去,夜晚无人,可没人能够救她。 看,连一颗小小的鹅卵石都如此危险,必须让少女打消出门的念头才行! 第二十七章、透明人痛下杀手 过来的时候,少女先是顺着柏油路走,然后在拐角走入石砖路,依靠一个陡的上坡,以及河畔的鹅卵石路来判断方向是否正确。 可回来的路上,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从红砖路走到柏油路,走过小区的南边,拐入东边,就是少女家所在的方向,少女要怎么分辨哪个路口是她家所在的楼? 秋晟靠近了一些,他注意到,每经过一个路口,少女就竖起一根手指,她在默数经过路口的数量。 到了第六个路口,她右转进入,选择正确。 接下来的单元口,少女多半会采用这种方法,秋晟没有继续看着,到这里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了。 他快步超越了少女,跑进楼梯口,一步两三节台阶,快速跑入自己家厕所,放松了膀胱。 没时间歇息,他再次出门,在少女前面跑到六楼,开门进入她家。 他站在阳台上往下看,少女刚进入楼梯口。 让那丫头一个人上楼没问题吧?秋晟靠在门边,听楼道里的脚步声。 他必须在少女前面进来,如果跟在少女身后,他没有进来的机会。开门声会被里面的少女听到。 脚步声渐近渐响,停下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低沉,门被拉开,少女走了进来。 她放下盲杖,脱掉雨衣叠好,和鞋一起放入鞋柜。 夜晚的气温不算高,但少女罩了一件密不透风的雨衣,出了一身汗,她拿上睡裙,走入浴室。 秋晟帮她把门前歪掉的垫子放整齐,走过浴室,进入主卧,坐在自己的老位置上。 少女洗澡很快,十多分钟水声就停了下来,随后是吹风机的声音,秋晟出门看了眼,确定少女把吹风机的插头插好了,退回到卧室里。 吹头发的时间比洗澡的时间还要长一些,到了一点五十六分,少女才躺在了床上。 秋晟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少女每天九点以后才起床。九点已经算早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秋晟似乎可以听到少女的呼吸声,他放慢了自己的呼吸,防止被少女听到。 飘窗的窗帘紧拉着,屋子里漆黑一片,他只能隐约见到床的黑影。 少女久久没有发出动静,秋晟的胆子大了一些,他从壁橱的前面,移动到床的旁边,背靠在床上,他能够见到少女的轮廓了。 他想起那只狸花猫,猫是白色和褐色相间,身子有些肥。除了体型外,花色似乎和少女的手机壁纸一摸一样。 是手机上那只猫长大后的样子? 就是说,少女已经喂了那只猫几年?怪不得那只猫会准时出现在河畔。 之前大概是有爸妈或者奶奶跟着,近几个月才开始一个人过去。 几个月没遇到意外,已经算是运气好,继续这样下去,出现意外是必然的事情。 必须让她打消出门喂猫的念头。 少女翻身动腿的频率低了下来,秋晟点亮手机屏幕,往床上照去,暗淡的光映在少女的脸上,周围静谧的夜将少女的脸映衬得格外柔和。 他回到壁橱前,把手机放回口袋,盯着床的黑影。 楼下传来引擎声,某俩夜归的车经过,屏息听,不远处的马路上,似乎传来的救护车的嘀嘟声,秋晟的心突然揪起来了。 他想,少女不会在睡梦里突然离去了吧。 他走到床边,用屏幕的亮光照少女的身体,少女胸膛的起伏微弱,为了防止自己是看错了,他伸手探了探少女的鼻息,放心下来。 坐在床边,秋晟想到小学时候的一种事,那是很遥远的事情,就连事情的真假他都没有办法判断,他是第一次想到这件事情。 在学校的他,每次听到警笛声,脑海中都会胡思乱想,他想,那警笛声,是不是救护车或者警车到他家里去了,是父亲或是母亲出了事情。 那大概是年幼的他,刚了解了死亡的意义,并产生了恐惧,所以过多担心自己所在乎的人。 他瞥向少女,少女已经算是他所在乎的人了吗? 不,所谓在乎就是经常需要使用,轻易离不开,这么一想,在乎这个词没有任何特殊的含义,他只是馋少女带来的体验而已。如果算换了别的盲人,不可能这么方便和舒适。 楼下连车的声音也没有了,夜到了最寂静的时刻,随后,一些人声传来,是夜班回来的人,再之后是早起的高三学生,早起的中学生,小学生,上班族,大妈们。 秋晟在客厅的角落眯了一会儿,大妈们中气十足的声音唤醒了他,他走到主卧,少女也被声音吵醒了,她用力蹬了一下脚,起身摸到床头柜,拿过耳罩戴上,重新躺下。 秋晟按下停止键,他把这一幕拍了下来。坐在壁橱前,他重复播放少女蹬腿的场景,感觉很有意思。 九点半,少女醒来,秋晟看着她吃完早餐,开门离开。 他回去补了个觉。 深夜十一点,秋晟坐在门口,注意听楼道里的动静。 零点多几分钟,上面传来脚步声,少女经过了。 秋晟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少女走出楼道后,戴上鸭舌帽和口罩,开门走了出去。 他一路跟着少女,帮她移开了地上的一节树枝。到了河畔的鹅卵石路上,他先行一步,把收在挎包里的猫粮撒回原来的地方。 少女本来脚步轻快,摸到树下一点儿没少的猫粮后,脑袋垂下了。 她坐在石凳上,等了一个小时。中途狸花猫过来,秋晟照例用石子吓退了它。 少女把带来的猫粮洒在了原来的猫粮旁边,往回走。 秋晟把两份猫粮收好,跟在她身后。 计划顺利,这样过几天,少女就不会过来喂猫了。 从两点睡到七点,秋晟睁开眼睛,他按下闹钟,关掉空调,打开窗户,楼下大妈的声音宏亮。 来到少女家中,少女的精神不佳,这是秋晟预料中的事情,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看少女吃完早餐,在沙发上听电视。 中午,他离开少女家,今天是周一,他去了学校。 第二十八章、透明人有所领悟 周一下午满课,秋晟到的时候,第一节已经上了一半,他没进去打扰老师和同学们,立在走廊的外墙前,无聊的刷了十多分钟的手机。 下课铃响起,他走进教室。 “你这逃课越来越熟练了。”顾德佑将面前的高等数学合上,对秋晟说。 他坐在教室靠门那一片的中间,属于不好不坏的位置,秋晟在他身边坐下,拿出电气工程的课本。 “秋哥牛逼。”后座的同学朝他竖了一个大拇指。逃课的人不少,但秋晟之前一直有好好上课,所以现在格外显眼。 秋晟思考普通学生应该如何回复,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说:“小意思。” 话题就此结束,后桌的同学继续打游戏,秋晟也拿出手机。 他的座位临近过道,一个同学从他的身边经过,一阵轻响传入他的耳朵。他往发出响声的地上看,是刚刚的同学踢出了一支笔,笔打了几个旋,停在过道的中央。 看到这个场景,秋晟的第一反应是,地砖光滑,如果有人没看到,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踩到笔,可能会摔一跤。 不过这和他没有关系,他的小猫女又不在这里。 打开游戏,读条的空挡,秋晟低下身,捡起了笔。 就算滑不倒少女,滑倒别的同学也挺麻烦的。 把笔放在桌面上,游戏成功载入了,他正准备打,注意到旁边顾德佑惊愕的目光。 他对顾德佑为什么惊愕不感兴趣,但出于礼节,还是问了一句:“怎么了?” “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了,你捡这个笔做什么?我可不记得你有这么爱管闲事!”顾德佑把手搭在了秋晟的肩膀上。 “看到地上有支笔捡起来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秋晟反问。 “我还不知道你,一件是如果于情于理必须做,那么你一定会做,如果可做可不做,那么你一定不会做,这笔不是你的不是我的,没有任何人要它,你为什么要捡它?”顾德佑压低了声音,用别人听不到的音量问。 “如果有人滑倒会很麻烦。”秋晟回答。 “一只笔而已,就算没看到踩上去,多半也不会达到滑倒的地步,况且别人滑倒你麻烦什么。”顾德佑整理秋晟话语中的逻辑。 他要是把这份认真与机智用一点儿在学习上,也不至于总是拿本高数书来上课。 秋晟沉默不答。 “你不对劲。”顾德佑挽住秋晟的脖子,盯住他的眼睛。 他可能觉得这样很有压迫力,对问话很有帮助,但秋晟只觉得他gay。 “恋爱了?”顾德佑眯起眼睛,进入八卦的状态。 “你已经问了三次了。”秋晟答。 “也对,你再三否认来着。”顾德佑松开手,学电视里的侦探,捏住下巴思考了一会儿。 他了解秋晟,秋晟也了解他,他这个样子,证明他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情,只是借着这个由头玩闹。 果然,顾德佑接着说:“不是有了心爱的人,那就是有了血脉相连的骨肉了!” 秋晟懒得找俏皮话答。 “不过从年龄上讲,这不太可能,是血脉不相连的骨肉?”顾德佑点点头,假装感觉自己说的很有道理。 秋晟保持沉默,这时候越是搭理顾德佑,他越要磨叽得久。 在他的冷处理下,顾德佑很快熄了兴致,他推了推秋晟的肩膀:“让一下,我要去厕所。” 秋晟起身让行。顾德佑还有些意犹未尽,他摸着下巴,在想还有没有别的有趣的理由,快上课了,他走得很快,几步就到了后门。 走出门,他惊叫一声:“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闭嘴!”墙外传来郝乌萌的声音,她冷着脸,从后门进来了。 秋晟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他在脑海中回想顾德佑说的话,他刚刚的举动很奇怪吗,是以前的他不会做的吗? 答案是肯定的。他想,他大概是在少女家习惯了,所以见到这“危险”的笔,条件反的捡了起来。 比起这个,晚上的狸花猫才是更应该考虑的事。 不知道要驱赶那只狸花猫几次,少女才会放弃喂猫。 他想到少女早上无精打采的模样,一只流浪猫而已,有必要这么失落吗? 一个身影突然闯入了他的视线,那是一个不胖不瘦的身影,对方立在他的桌前。 抬起头,秋晟见到了对方的模样,她是郝乌萌。郝乌萌的脸上没有表情,目光甚至有些凌厉,不像是过来叙旧的,而像是过来找茬的。 “是照片里的女人?”郝乌萌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什么照片?秋晟思考片刻,才意识到郝乌萌是在说之前被她看到的,少女的照片。 没等秋晟回答,如同突然的到来一样,她突然转身离开了。 秋晟正疑惑,注意到前排一个男生在瞪他,那是杜南季,之前老找秋晟的茬,被秋晟和顾德佑合伙揍了一顿的人。 秋晟朝他挥了挥拳头,他出于面子,又瞪了两秒,然后假装不是害怕,而是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移开了视线。 秋晟想,郝乌萌过来说了一句话,杜南季就瞪过来了,果然和顾德佑说的一样,是出于妒忌才找自己的麻烦。 他豁然开朗,记忆中一些不能解释的事情有了答案。初中的时候,有过两个男生莫名其妙的敌视自己,现在想来,是自己离他们中意的女生太近。 那些小鬼都那么成熟的吗,初中就会因为女生而妒忌,并付诸行动了? 秋晟无法理解,他没有中意的女生。 五点放了学,秋晟在学校吃了晚饭,回到家中。 晚上要跟着少女,早上还得去观察少女,秋晟最近十分忙碌,昨晚只睡了四个多小时,上课的时候就已经十分困倦。他给自己定了一个晚上十一点的闹钟,上床补觉。 十点,他被楼下放晚自习的学生吵醒,他洗了把脸,把最外面的大门打开一条缝,搬来一个凳子,坐在门边等待少女。 少女这次提前了一些,楼道里十二点整就传来了脚步声。这代表她不是之前那样,等十二点的闹钟响起再开始收拾,而是早就收拾好了,等十二点的闹钟响起后,立即下了楼。 这么中意那只猫吗。 等她下去,秋晟也下了楼。 一切顺利,他赶在少女前面撒下猫粮,少女摸了摸两堆猫粮,坐在石凳上。 秋晟靠在她身后的树干上。 第二十九章、透明人无法透明 零点五十三,狸花猫过来了,它在坡下的不远处停下,两只发光的眼睛盯着秋晟,秋晟弯下腰,猫收到暗示,转身离开。 少女一直等到两点,起身摸了摸一点儿没少的猫粮后,离开了。 秋晟跟在她身后,在这个老小区里,有很多停得很随便的车,少女之前都是小心绕过,这次差点儿撞上一辆。 到了楼道里,秋晟在三楼止步,目送少女上楼,等少女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楼上传来关门的声音后,他回到了自己房间。 给身上被蚊子咬的包涂了花露水,简单洗了个澡,他躺上床。 七点,闹钟响起,他拉开窗帘,天空被云层遮挡,不见太阳。 拿起手机,秋晟点开天气预报,是阵雨。如果下雨了,少女还会出去吗? 洗漱完毕,泡了一桶面吃,他在窗边等了十多分钟,今天大妈们的聊天不知道因为什么推迟了。 等到聊天声后,秋晟又等了十多分钟,感觉少女已经被吵得戴上了耳罩,秋晟上了楼。 推开门,鞋柜的模样首先印入秋晟的眼中。鞋柜大开着,长筒靴倒在里面,不复之前的整齐,雨衣皱巴巴的团成一块,钥匙落在地上,盲杖倒在一边。 看样子少女很不高兴。 秋晟一直等到十二点,都没等到少女起床,她就这么躺在床上。秋晟一开始以为她是睡过了头,靠近看发现她睁着眼睛。 一个奇特的问题闪过秋晟的脑海,既然少女的眼睛看不见,那么少女可以睁着眼睛睡觉吗? 他不能问少女,本身对这个问题的兴趣也不大,很快忘了这件事。 少女不动,秋晟本以为自己会无聊,他拿出手机刷沙雕新闻,却发现自己看着手机,反而心不在焉了。 收起手机,他盯着少女。 虽然天气阴沉,但气温依旧比较高,风扇呼呼呼的吹着,少女穿着蓝色睡裙,手放在腹部,眼睛盯着天花板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风吹起她的裙摆,露出一大片春光。 早在见到鞋柜情况的时候,秋晟就有了预感,他以为自己会很头疼,头疼于少女一动不动,让他少了厨房观察、客厅观察等项目。但实际上,只是这样看少女躺着,他的趣味就得到了满足。 少女本身的观赏性增强了吗?并没有,少女还是那个模样,没有变化。 那么是我的兴趣变化了?秋晟暂时找不到答案。 比起原因,他现在更忧心的是少女的健康问题。这都到中午了,还不吃饭。 一点,少女有了动静,但只是摘下耳罩,到客厅换了耳机。 猫不去吃猫粮了而已,有必要这么沮丧吗? 下午,下了一阵雨,秋晟想少女的事情忘了拿伞,从学校回来的路上,身子全淋湿了。 赶紧洗了澡,秋晟补了个觉,在门口等待。 十二点,门外没有传来任何动静,秋晟看了眼窗外,雨已经不下了。 成功了?少女已经放弃了出门喂猫吗?秋晟皱起眉,这才过了三天,那个小猫女是个固执的,应该还没到放弃的程度。 十二点半,少女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经过,秋晟放心下来了,看样子是少女不小心错过了时间。 他跟在少女身后,在河畔先少女一步,撒下三堆猫粮。 这次,狸花猫朝他看了一会儿,直接走了。 少女失望的把第四堆猫粮撒下,往回走。 走到拐弯口,少女突然停下脚步,她低下头,抬起手掌,手指互相捻着。她的脸上没有表情,秋晟无法判断她是怎么了,只能尽力猜测。 少女转过身,又往猫粮的方向去,秋晟这才想起来,他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急忙走到少女前面,今天下了雨,他放的猫粮却是干的! 幸好旁边就是河,河边的台阶有些滑,他摔了一跤,台阶的边角磕在他的腰上,他咬紧牙齿,没有发出大的动静。 来到河边,他没有盛水的容器,于是脱下t恤,泡了一t恤的水,赶在少女前面,把四堆猫粮放下,淋湿了其中三堆。 穿上湿漉漉的t恤,他松了口气。 少女回到猫粮堆前,伸手去摸,手上一片湿润。 她盯着手掌,似乎很困惑,为什么两次的手感不一样?之前是错觉吗? 如果视觉还在,可以和触觉相互证明,但少女看不见,证人只有触觉一个。 少女走开了。 破晓前,秋晟做了一个梦,他梦到少女突然能看见了,她盯着他,面露惊恐,慌忙向后面跑。 猛地坐起身,秋晟出了一身汗,他望向空调,显示屏灰暗,空调没有开。 打开窗帘,天才蒙蒙亮,秋晟不愿再睡,他靠在飘窗边,看手机里少女的相片。 梦是昨晚惊吓的变种,也是理智给他的警告,他不可能一直藏下去,总有一天会被发现。 到那时候,他应该怎么办? 他瞧向衣柜,衣柜里,原本放着少女的蓝色睡裙,他想,如果把睡裙留下来就好了。 不,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普通人的想法。他被自己吓了一跳。 六点,离学校远的学生出发去学校了,大妈们中间,有个过来给女儿带孩子的年轻奶奶,秋晟听到了她在楼下和别人说话的声音,老人家的声音洪亮。 过了一阵子,另外两个大妈也出来了。 秋晟走上楼,少女和昨天一样,看来昨晚是有惊无险。希望那最后的危险,来得迟一些。 周三只有两节课,秋晟都翘了,他在少女家待了一整个白天,少女只喝了些水,吃了一块面包。 晚上,稍微补了睡眠,秋晟跟着少女出门。 白天阳光明媚,晚上却刮起了风,在少女等待的时候,又下起了雨,这次秋晟带了伞。 为防少女听出雨打在伞上的声音,秋晟拉开了一段距离,他担忧的看着少女。 少女穿了雨衣,但她坐在石凳上,雨水顺着石凳,流入她的衣服里。 大概是因为下雨,猫没有来。 这次只等到了一点,少女就起身往返。 雨天路滑,秋晟全程紧张的盯着,少女每次贴着路的边缘走,那里的障碍物都被秋晟扫除,但这次少女不知道为什么偏了路线,走在路中间。 下坡的路段,中间有一截树枝,雨水和黑暗遮挡了视野,离得近了,秋晟才发现了它。他丢开伞,要在少女踩到前排除它。 少女的盲杖敲击在了树枝上,树枝滚动了两圈。 秋晟停下来了,这样的触感变化少女一定会察觉,现在去拿了树枝,反而会增加少女的怀疑。 按秋晟对少女的了解,少女会停下脚步,把脚贴在地面上去拨,等确定了树枝的方位,她才会迈开脚步。 可在秋晟的注视中,少女一点儿没有停留,她向前两步,一脚踩在树枝上,重重摔倒在地。 树枝和盲杖一起,滑到了坡底。 第三十章、透明人有所忽略 秋晟忙走到少女身边,他伸出的手在半空停住。 作为透明人,他只能在一边看着。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发现,透明人的身份也会带来烦恼。 少女坐在地上,双手捂着后脑勺,她是向后栽倒,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仰倒磕到了脑袋。 她蜷缩着身子,脸埋在膝盖上,秋晟本以为她会哭,但她只是沉默了一分钟,就抬起了脸。 她揉了揉眼睛,手撑在地面,站起身。 等等!秋晟想要阻拦,但还没等他想到间接阻拦的方法,少女已经又跌倒在地。 她踩到了雨衣的下摆,因为起身太急,雨衣狠狠的扯了下她的脖子,把她拉倒在地。少女及时用手撑住了地面。 她把雨衣从脚下扯出,把下摆都摸了一遍,确定安全后,小心的站起身。 秋晟绕到少女的身后,看她伤到的部位,红色的雨衣遮挡了他的视线,他忧心少女伤得重不重。 少女走了两步,伸脚去探,去寻找盲杖,秋晟注意到,她的脚步有些踉跄。 是屁股摔伤了,走路扯着疼吗?秋晟想。 他捡起下坡的盲杖,放在少女的前方。盲杖上有手绳,本来摔倒不至于脱落,是少女没有系上手绳。 少女很快踢到了盲杖,她弯下腰,摸了摸盲杖两边,找到握把,她站起身,还是没有系上手绳。 这个粗心的丫头!秋晟在心中想。 这是他在旁边,不然的话,少女起码要花上十几分钟的时间,才能摸到坡下面的盲杖,万一少女在摸索中迷失了方向,说不定永远都找不到。 没有盲杖,少女只能用脚探路,她多半没有用脚探路的经验,顺利回家的希望渺茫。 现在知道不能出来喂猫了吧! 少女向前走了两步,停下了身,她缓缓蹲下,痛苦的去摸左脚。 她崴了脚。 少女再次尝试,走了五步,无法忍受脚上的疼痛,她慢慢走到路边,坐在草丛上。 秋晟崴过脚,这种伤虽然疼痛强烈,但是并不算严重。只要缓上一段时间,少女就能忍着疼慢慢走回去。 可是,天上的雨越来越大了,少女坐在湿草地上,这样下去一定会感冒。而且这么大的雨,受伤的少女真的能平安回到家吗? 少女又站起来了,她一瘸一拐的向河畔走去。 是弄错了方向?秋晟看着少女上了坡,看来不是弄错了方向,不然少女感觉到坡就会返回。 是去旁边的亭子里吗? 在少女的左边,有一个木制亭子,亭子无法遮风,但能避雨。 少女的脚步很慢,快步十几秒的路程,她走了两分钟。进了亭子里,扑面而下的雨消失了,少女摘下雨衣的帽子,摘下湿淋淋的口罩,摸了摸墨镜,坐在边上的长椅上。 她把盲杖靠在旁边的柱子上,伸直腿,掀起雨衣摸了摸下面的连衣裙,连衣裙湿透了。 冰冷的雨衣贴在她的腿上,她靠着柱子。 不只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冰冷的雨,少女的面色很白。 秋晟立在亭子的中央,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前方的少女。 在光的照射下,少女的脸仿佛发出莹莹的光芒,在她身后是漆黑的夜空,雨打在地上、树上、亭子上、河面上,发出杂乱的声音,听得久了,那嘈杂似乎成了旋律,成了一道曲子,和黑夜的背景板一起,衬托着少女的美。 正当秋晟沉醉于这梦一般的场景中,一道落水声响起。 落入水面的,是少女的盲杖。 圆形的柱子滑得很,少女碰了一下盲杖,盲杖便滑落到边缘,翻过低矮的椅背,顺着河岸滚入河水中去了。 少女慌张的朝旁边摸,确定盲杖消失后,她的面色变得惨白,她不安的环顾四周,没了盲杖,她被困在了这个亭子里。 秋晟走到河边,下面漆黑一片,盲杖不知所踪。 他埋怨自己,不应该只顾着看少女,忽略了盲杖摆放位置的隐患。 现在,他要怎么才能让少女平安的回家? 他看向少女,少女拿出手机,又放了回去,看来因为某种原因无法请通讯录里的人帮忙。 没有办法了,秋晟迟疑了一分钟,做出决定。 回到下坡的位置,他捡起自己落下的伞,往亭子走去。 雨打在不同物体上的声音不同,伞与泥土、地面和树丛无疑不同,听到异样的声音靠近,少女慌忙戴上帽兜,戴上口罩。 秋晟可以感觉到少女的惶恐。 这是他从没见过的情绪,他的心突然一揪,他希望看到的,是那个因为墙撞了她就恼怒的踢墙,那样平静的小任性的少女。 他踏入了亭子,少女听到异样的声音消失了,更加不安起来,她转过脸,努力用耳朵去听。 秋晟加重了步子。 少女吓了一跳,手往旁边的柱子旁摸,她在摸盲杖,可盲杖已经落入了水里。 秋晟终于做好了心里准备,他说:“你好。” 因为紧张,他的声音沙哑,他希望这个沙哑的声音不要让少女更加害怕。 少女的身子往后靠,后面是椅背,再后面就是河水。 隔了十多秒,她答:“你、你好。” 声音细小、忐忑,这样的少女,和秋晟平日里见到的截然不同。 他想,也许这才是少女真实的模样,一个看不见的人,独自生活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怎么可能没有恐惧。 “你身上都是泥,是滑倒崴到脚了吗?”秋晟的声音恢复了正常,他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 少女愣了一下,随后低下头:“嗯。” 她似乎不紧张了,秋晟想,果然是刚刚自己声音太沙哑的缘故。 “你在这等一会儿,我去找辆自行车或是电动车送你回去。”说完,秋晟不待少女回答,匆匆出了亭子。 他怕少女拒绝他。 离开亭子十多米,他丢开伞,往最近的车棚跑。他没有自行车也没有电动车,只能“借用”一辆。 找了两栋楼的车棚,秋晟成功找到了一辆自由的车,车钥匙插在车上。 这是一辆粉色的电动车,秋晟骑上去,右把手转到最底,往亭子的方向赶。 少女还在亭子里,她听到了电动车的声音,眼睛瞅向秋晟的位置。 “我回来了,”秋晟走入亭子里,“上电动车吧,我送你回去。” 少女没有立即回答,秋晟等待着她。 “谢谢。”少女考虑了半分钟,她扶着柱子,站起身。 “在这里。”秋晟出声,让少女明白方位。 少女走出亭子,雨打在她的身上,她往后退了一步,停了一秒,再次迈开脚步。 她坐上了电动车,秋晟转动把手,往少女家开。 “你家在哪?”他打算装作热心路人。 “十三号楼,三单元。”少女有些不知所措,她坐直身子,一动不动。 很快,秋晟到了楼下。 少女小心的下车,他没有伸手帮忙,肢体触碰只会吓到少女。 少女又道了一声谢,秋晟转了方向,准备离开。 “你叫什么?”少女问,这声音比之前的对话声都要大一些。 “夏日成。”秋晟随口给自己取了一个假名。 这个身份不会再用,他只是一个透明人。 天色太暗,秋晟看不到少女的表情,只见到少女猛地低下头,进了楼道。 他将电动车归还。 第三十一章、少女已经察觉 他为什么要说谎? 夏幽幽立在花洒下面,微凉的水从她的头顶淋下。 她往左边小小的移动了水龙头,微凉变成了微烫,她立即把水龙头掰回去。 不知道是太阳能的脾气不好,还是水龙头上了年纪,水温总是很难控制到正好的程度。 她打了个喷嚏,快速冲完澡,慢慢来到水池前。脚还在疼,但已经可以接受。 水池后面是一面大镜子,几乎占据了整个墙面,很久以前,她总是一边吹头发,一边照镜子。 但现在,她的眼前只有一片虚无,就像洗久了澡,镜子上覆盖了雾气。 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她有时候会想,她的眼睛是不是已经腐烂脱落了,脸上只剩下两个空洞。 不然的话,为什么他们都疏远躲避自己。 吹风机的插头一直插着,她分辨出手柄的位置,按下按钮,带着吹风机特有气味的风吹在她的头发上。 刚刚进入家门的时候,她想,是不是她弄错了,刚刚的那个男生不是他。她敞着门,听楼道里的动静。 三分钟后,楼道里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忙小声关上门。 脚步声到了门外,停了一会儿,又往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了开门声和关门声,声音大概来自三楼。 夏幽幽确定了,刚刚的男生就是三楼的那个人。 他上楼来,是确定自己有没有安全到家吗?可是,就是这样温和的人,也毫不犹豫的骗了她。 虽然夏幽幽已经忘了他叫什么,但可以肯定他的名字是两个字,而且不姓夏。 除了早上的睡眠时间,夏幽幽很喜欢楼下的说话声,那让她感觉到她还在人间,没有坠入到漆黑的地底中去。 他的声音虽然很少响起,但每周都能听到一两次,夏幽幽清楚的记得那个声音。 为什么要骗我呢? 她想,对方一定是不想和瞎眼的自己扯上关系,就和那些同学们,就和丽丽还有莎莎,就和……爸爸和妈妈一样。 当她回过神来,头发已经吹得发烫,她关掉吹风机,走入卧室,趴在床上。 凉席上传来的凉意比以往更强一些,她忘了穿睡衣。 …… 秋晟早上六点醒来,天亮了,雨停了。 他翻箱倒柜,找出泳镜和泳裤,走出家门。 早起的阳光恹恹的,路上有不少行人,不知道是上班的还是下班的,空气里传来雨后特有的,泥土混着青草的气味。 走入泊油路上,他往左转,踏过一个个水塘,来到河畔的坡下,他见到了昨晚丢在这里的伞,伞被风吹到了居民楼的墙边。 秋晟不是过来捡伞的,他爬上坡,来到昨晚的亭子里。 亭子一直在这里,但秋晟从未仔细观察过,这与昨晚相同却又不同的景象,让他恍惚片刻,他走到少女昨晚坐的位置,往下看,确定方位。 随后,他从旁边的小码头下去,踏上泥土河堤,走到少女掉落盲杖的地点。 让他惊喜的是,边缘的水不深,盲杖清晰可见,他脱掉鞋,卷起裤子,迈入水中。 淤泥包裹脚面的感觉令人不适,泥里有硬物,好在不是玻璃。水比看到的要深一些,秋晟的半个身子浸入了水里。 他成功把盲杖捞了上来。 下面就是如何把盲杖还给少女的问题了。 见到盲杖自己回家了,少女一定会很开心吧,希望她因为猫而低沉的心情能够恢复一些。 在旁边洗衣服老太太诧异的目光中,秋晟把又脏又湿的裤管放下,穿上鞋,高兴的往回走。 顺道去大门口买了豆浆油条,他回房间洗澡换衣,吃了早饭,等楼下的大妈们开始催少女戴耳罩的工作后,来到六楼。 他用钥匙打开门,门口比昨天还要乱一些,雨衣、靴子就这么丢在鞋垫上。 小心的跨过这些东西,秋晟抓着盲杖,进去卧室瞧少女。 下一刻,他退出房间,少女什么也没有穿。 这个小色女。 秋晟走到阳台,少女喜欢把刚洗完的衣服放在阳台上的旧缝纫机上。 两套睡衣完好的躺在那里,没有离家出走。 是这两套睡衣犯了什么事,被少女剥夺了工作的权利? 秋晟的视线瞥过鞋柜,当初那个衣架就是因为犯了错,被关在了里面,看样子是永不录用了。 睡衣还没被关起来,应该只是停职调查。 八点五十,少女醒来了,她坐起身,摘下耳罩,揉了揉眼睛,呆呆的往前方看。 秋晟就在她的正前方,他仿佛感受到了少女的目光,与那到目光直视,他的心跳加速。 他想,大概是因为少女的身体,他只是心理上与常人有所不同,生理上没有差别。 如他所想,少女今天的状态和昨天一样糟糕,她又躺下去,无神的望天花板。 直到太阳爬到了半空,到了一天最热的时候,少女翻了个身,摸了摸自己的胸前和小腹,终于想起来自己光着身。 她从衣柜里取出一套衣服,一瘸一拐的进入浴室。 趁着水声的掩护,秋晟打开少女的家门,把盲杖倚在楼梯的扶手上,摆好位置。 然后他关上门,靠在浴室门旁的墙壁上。 五分钟后,水声停了,少女开始穿衣服,秋晟来到门前,伸手敲了敲。 他不打算当面归还盲杖,与少女接触得越多,他暴露的可能性越大,就当盲杖长了腿,自己走回来好了。 听到敲门声,少女身子猛地一僵,她从浴室出来,慢慢往门口走。 “是谁?”少女立在门前,问。 失策!秋晟捂住额头,他没想到少女还会问,明明半个月前听到敲门声就开了门。 他没有开口,如果开口,他让盲杖自己回来的意义就没有了。 少女等不到回应,转身要回卧室。 秋晟再次敲敲门。 停下身子,少女似乎在思考什么,半分钟后,她将门打开一条缝。 盲杖被门推倒,落在地上发出声音。 少女捡起了盲杖。 成功!秋晟捏紧手掌。接下来就是验收成果的时候了! 然而最后环节出了差错,拿到盲杖的少女没有高兴的迹象,她把盲杖倚在门边,躺在沙发上。 第三十二章、透明人意料之外 秋晟坐在沙发旁,想了许久,也得不出个答案。他只能猜测,是猫没了对少女的打击太大,就算盲杖回来也不能改善少女的心情。 两点,少女的肚子不堪折磨,发出求食的声音,她终于起了身,到厨房里准备不知道该称为早餐还是午餐的餐点。 她下了一碗速冻饺子,放饺子的时候,她直接拎着袋子,往锅里倒,锅里的水溅出来一些,把秋晟吓得不轻。 这可是沸水! 感觉差不多好了,少女夹起一个饺子,咬一口确定,盛到碗里。 她坐到餐桌上。 蠢丫头,燃气灶没有关!秋晟看看蓝色的火焰,再看看少女。要帮少女关上吗? 等等吧,说不定少女会自己想起来。 还好少女只是暂时忘了,吃完饺子,她想起燃气灶的事情,把按钮旋上。 秋晟放下心来,跟着少女来到房间,他坐在床边。 他想,少女之前虽然马虎,但没有大意到这种地步,果然是因为那只猫吗? 再想想昨晚,如果少女没有违背以往的习惯,就不会踩到树枝摔倒,如果少女放盲杖的时候小心一点儿,就不会让盲杖掉入河里去。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顾德佑给他发了消息,约他晚上出去吃饭,顺便聚一聚。 秋晟昨晚几乎没睡,困得很,他在聊天框里打上“不去”两个字,手指悬在发送按键的上空,最终落在了删除键上。 “好,不过我十点前就要回去。”秋晟回复。 顾德佑回了个ok。 五点,秋晟从少女家出门,往学校走。顾德佑立在校门前,朝他招手。 “你现在出名了,有两个老师已经知道了你逃课大王的称号。”顾德佑用力拍秋晟的肩膀,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 秋晟学校的期末考试,笔试分占百分之七十,平时分占百分之三十,大部分学生是靠拿满平时分通过考试。平时分由任课老师按平时表现给。 “我期末有把握考过,你呢?”秋晟反击。 他对所有的事情都缺乏兴趣,所以复习和看电影、打游戏之类的活动差不多,不是一件难以坚持的事,每次期末考试前,他都会认真复习。 “哈?你在开玩笑吗?今天可是已经24号了!”顾德佑诧异的看着秋晟。 秋晟看了眼手机日历,确实24号了。27号就是考试的日子,就算他从现在开始复习,也来不及了。 这些天他完全沉迷于少女的事情,忘了时间。 “补考比期末考还要简单一点。”把手机放回口袋,秋晟并不慌张,他之前几乎忘了慌张的感觉,直到遇到了少女。 “你居然会忘记日期?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是最精准的一个人了吗?”顾德佑拦了一辆电动三轮车,这种三轮车被学生们称为小红车,因为都采用红色外壳。 网约车兴起后,小红车的生意直线下降,只有一些懒得等车的学生才会搭乘。 比起网约车司机,小红车司机的驾驶素质低下,十分危险。不过秋晟和顾德佑不要去远处,只要顺着路开五分钟就行了。 到了顾德佑最中意的黄焖鸡米饭店,秋晟点了一份黄焖排骨,顾德佑点了一份黄焖鸡。 坐在桌椅上,秋晟和顾德佑先把筷子拿好。 顾德佑继续刚刚的话题:“你这个机器人怎么也有忘了日期的时候?” “忘了东西不是常有的事情。”秋晟不想谈这个话题,他走到冰柜前,拨开前面的百事,拿了两瓶可口可乐。 他从没实际比较过百事和可口的区别,但周围人,尤其是顾德佑喜欢玩两种可乐的梗,所以他每次都拿可口可乐。 打开瓶盖,气泡声出现,身体条件反射的凉快了一些,再饮下冰冷的汽水,秋晟身上的燥热降下。店里的空调开着,但不知是调的温度太高还是效果不行,气温虽然不热,但也不凉快。 顾德佑接过可乐,拿了一个玻璃杯倒进去喝,按他的说法,这样更有感觉。 “普通人忘了时间是正常的事情,但你不同啊。”顾德佑还没有放过这个话题,他抿了抿可乐,长出一口气,重重放下杯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喝的是白酒。 秋晟扭过头,看饭店后厨:“还没有好?” 他的话音刚落,服务员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了。 秋晟和顾德佑分别接过自己的一份。秋晟低头吃饭,筷子挥动的速度很快。 顾德佑想要插话,见到秋晟吃得正香的样子,不好开口。 他有些恼:“你这家伙,口风可真够紧的。” 见他放弃了追问,秋晟放慢筷子的速度,两人沉默的吃饭。 秋晟夹了一块顾德佑的鸡肉,说:“你喜欢猫吗?” 顾德佑停下筷子,盯着秋晟看了会儿,夹了他的两个排骨。 “草了,我就奇怪你最近这么忙,怎么还痛快的答应我出来吃饭,原来是有事要找我。” 顾德佑又夹了两个排骨,秋晟放下筷子,把排骨碗推到他那边,他又推回。 “你直接说完,没头没尾的我也不好给你分析。”顾德佑咬着排骨,“下次我也点排骨。” 秋晟整理了一下语言,说:“我看书里有个人,因为每天晚上去喂的猫没了,茶不思饭不想,精神恍惚。” “书里有个人。”顾德佑点点头,重复了这句话。 他摸摸下巴:“然后呢,你想要问什么?又是人性问题?” 中学的时候,努力假装正常人的秋晟,经常向顾德佑求教人性方面的问题,还记了一整本笔记。 “所以接下来是猫出现好,还是不出现好?”秋晟问。 他下午想,少女之所以变得总是出错,陷入险境,是不是因为他驱赶了猫,他要不要继续下去。 “当然是猫出现好啊!”顾德佑不假思索的说。 “猫会带来危险。”秋晟补充。 “那就不太好说了,那个书里的人很喜欢猫吧。”顾德佑重重咬了“书里的人”四个字。 秋晟点点头。 “怎么说呢,要是以前我还不好解释,现在就方便了,我举个例子。”顾德佑看着秋晟的眼睛,“让你好好过去上课,可以吗?” “这样啊。”秋晟叹了口气。 顾德佑说的他早就想明白了,只是预防有他不明白的部分,才来问一问。 “我走了,明天见。”秋晟站起身,晚上还要陪少女出门,早点回去补觉。 “不是,你过河拆桥啊!”顾德佑大声抗议。 天空阴沉沉的,最近连续几天都是阴雨天气,托降雨的福,气温也低了些,睡觉开个风扇就可以了。 秋晟补了三个小时的睡眠,十二点,他跟随少女去往河畔。他想,就放猫过来吧,大不了他以后每天晚上跟着少女好了。 猫没有出现。 第三十三章、透明人未闻猫名 跟着少女往回走,秋晟想,那只猫为什么没有来? 是迟到了吗?还是从别处得到了投喂,吃饱了就不来了? 猫粮放在原地,明天过来看看猫粮有没有少,就明白了。 又一天凌晨,他和少女一起来到河畔,猫粮好好的放在原处,猫没有来。 少女这次等到两点,她的意志更加消沉了。 秋晟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他捂住额头,该不会…… 早上,他来到大门口的保安室。 屋子里,两个保安打着哈欠,其中一个端着保温杯喝茶,另一个拿手机在刷视频。 “你好,请问你们有抓过一只狸花猫吗?大概这么大,是杂色的,白色和褐色。”秋晟比划狸花猫的大小。 “抓流浪动物的不是我们。”年纪大的保安紧张的说,“我们有问过别的业主,只抓没有主人的。” “不是我养的,是我准备抓回去养,这两天却找不到它了。”秋晟说。 保安放下心来,联系了同事,告诉秋晟,那只猫被送到流浪动物救助站去了。 问了救助站的地址,秋晟打电话给顾德佑,救助站的猫猫狗狗一定不少,他一个人很难找到,他需要帮手。 “什么,猫没了?你不是说那是书里的故事吗,书里猫跑出来了?”顾德佑不忘取笑秋晟。 秋晟没理会他的玩笑话:“你之前说过,遇到事情可以找你的。” “猫跑了我怎么帮你,你还不如找郝乌萌,她家好几个亲戚在公安局。” “已经知道送到救助站了,去那边找。” “一只狸花猫而已,你攒了不少钱吧,给她买个美短英短折耳猫好了。” “不一样。” “……真有个她啊。话说从你的口里说出猫和猫不一样的话,真是奇妙。你说说,哪里不一样?” 秋晟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从外观上讲,相似的猫很多,但正如顾德佑之前用的类比法,秋晟不想更换另一个盲眼少女观察,所以少女也不想换另一只猫。 “一小时后见。”秋晟挂断电话,打了一辆车。 救助站比秋晟想象中的要小一些,秋晟和顾德佑很快找出了所有的白褐相间的狸花猫,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分辨那些相似的狸花猫身上。 秋晟的相册里,有一张少女使用手机的照片,从那相片里,可以见到手机壁纸上,那只狸花猫小时候的花色,根据花色,他们终于找到了猫。 给猫洗了澡,打了疫苗,买了猫玩具和猫用具回家,天色已晚。 秋晟打开猫包,放出狸花猫,猫立即窜到了书架上,警惕的看着他。 “多谢了。”秋晟对顾德佑说。 “那个人呢?”顾德佑好奇的打量四周,想从房间里发现女性用品。 “不存在。”秋晟回答,即便顾德佑几乎已经肯定,他还是不想说少女的事情,也无法说。 “神神秘秘的。”顾德佑嘀咕。 到小区门口吃了顿饭,顾德佑回去学校,秋晟回到卧室。 狸花猫正在床上趴着,见到秋晟进来又上了书架,它弓起背,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秋晟。看来它还记得秋晟用石头驱赶它的事情。 秋晟打开一个罐头,并拆开一袋猫条,诱惑狸花猫。 狸花猫的意志不坚,很快臣服在秋晟的手下。 要是人类也和猫一样好搞定就好了。秋晟回想自己厚厚的守则,心想。 凌晨,秋晟抱着猫,跟在少女身后。 这只狸花猫不喜叫,方便了秋晟隐藏。少女来到河畔,撒下猫粮,秋晟也放下猫,他推推狸花猫,让它快到少女那里去。 狸花猫走到猫粮旁边嗅了嗅,又回到了秋晟脚边,并打了个哈欠。 刚刚把它喂得太饱,秋晟想。 少女在石凳上坐下了,她垂着头,双手放在凳面上,几乎与周围的黑暗化为了一体。 突然,她感觉脚边多了什么,她猛地抬起头,慢慢往脚边摸,她抱住了狸花猫。 秋晟舒了口气,收起猫条,为了让狸花猫蹭少女的脚,他可是废了一番功夫。 少女把猫放在腿上,小心的抚着,她脸上遮挡的太严实,秋晟看不见她的神情,但从她轻轻抚弄的动作,可以感觉到少女的欢快。 他坐在少女的身边,看少女抚弄猫的样子,露出笑容。 一点多,少女不舍的放下猫。秋晟把猫放回猫包,跟在少女身后。 到家里,猫已经困得很,它趴在地上。 秋晟把它抱到窝里,抚着它被少女抚过的后背。他想,虽然睡裙没有了,但他得到了少女的猫。 时间不早了,临阵抱抱佛脚吧。 明天就是考试的日子,秋晟拿了题库,开始刷题背题。看教科书肯定来不及了,但愿老师都从题库出题。 考试一共考三天,两天笔试,一天实操。每天晚上,秋晟都要拿猫让少女喂,少女的心情越来越好,他的疲倦越来越深。 29号下午,秋晟一回到家就躺在了床上,他一直睡到六点,被猫踩醒。 猫站在枕头旁,轻轻叫了一声,该开饭了。 给它满上,秋晟想,要不要买个自动喂食机。 房东也不知道让不让养猫,而且在狭小的房间里养猫很不方便,他得搬到别处去。 暑假即将来临,少女家楼下的租客应该不会续租了,他或许可以搬到那边去,不过那是一整套出租,租金要贵好多。 不行的话,就打电话回家,说自己交了女朋友,让总是催婚的爸妈赞助一些。 下个学期基本没课了,还得考虑工作的事情。有什么不忙的工作吗?不会打扰到自己观察少女就好。 这无疑是痴人说梦,那么只能考虑自由职业了。 写小说,做音乐,拍视频…… 时间还有一些,可以慢慢考虑。 门口传来下楼的脚步声,秋晟从猫眼里往外看,是少女的小姨走了下来。 好几天没见到她了,是出远门了?所以在亭子里的时候,少女才没有打电话给小姨。 回到房间,秋晟检查了手机闹钟,又检查了手机电量,确定手机十一点能叫醒自己后,他躺上床。 第三十四章、少女疑惑重重 夏幽幽把小姨送来的食材放入冰箱,这项工作很不容易。 通常,她用左手在袋子里摸,确定拿到的是什么食材,然后用右手摸冰箱的格子,不会乱滚的蔬菜放在上面的夹层里,会乱滚的放在下面的左侧抽屉里,至于切好的肉,放在右侧抽屉。 经常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她已经开始放下面的东西,突然想起前面一两个顺位的东西似乎放错了,如果放的东西少,一会儿就能确定,如果放的东西多,就是一个噩耗。 这时候,要么花大量时间去确认到底有没有放错,要么狠下心不去管,任这份疑惑一直别扭的待在自己心里,通常要别扭几个小时,甚至第二天复发。 今天的运气不错,没有出现令人恼火的意外,最后把要冰冻的速食品放到冷冻层里,她合上冰箱。 她走到桌旁,坚硬的桌面传来冰冷的触感,在这个季节十分舒服。 一道沙沙声响起,她碰到了塑料袋。分辨出塑料袋的提手,她拎着袋子,来到沙发上。 这是零食袋,里面是薯片、饼干、巧克力等东西,都是小姨看着买的。 深吸一口气,她把手伸到袋子里,凭借感觉摸中了一包零食,零食袋有她的巴掌大,不知道是什么。 是的,她不知道自己拿到手的是什么零食。菜可以用手来触摸分辨,但零食的包装袋都鼓鼓的,根本没有触感可言,每次吃零食,对她来说都是一件刺激的事。 她想,买彩票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了。 拆开袋子,她谨慎的伸入手,她触到了一个直角边缘,捏起来仔细分辨,是往内凹的,大概一个指节大的方形物品,食指和大拇指按着边缘,用力一捏,清脆的响声传来。 是虾片啊。 她松了口气,小姨有时候会放入一些奇奇怪怪的零食,她甚至不能分辨出那些是什么。 小姨下乡的这些天,零食早就被她吃完,她快速吃完一包,又向袋子里伸出手。 她把手插入诸多零食中,如同老式抽奖里,把手插入抽奖箱一般,她在里面搅动,寻找最合自己手感的那一样。 她皱起眉。 她触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盒子,拿出纸盒子,她仔细摸,这方纸盒的五面是平的,第六面是凸起的。 根据刚刚的手感,这东西不只一个。 很快,她又从袋子里翻出了五个,六个纸盒排成一排。 她努力从记忆里寻找同样触感的东西,她感觉手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就如同剥果冻时,明明已经捏住了塑料纸盖,但力气不足,就是撕不下来。 她再去摸纸盒,纸盒上缠着丝带,解下丝带,拆开纸盒,里面是十多个小包装袋,用手捏包装袋,玻璃珠一般的手感传来。 她想起来了,小姨说在乡下参加了一个婚礼,这是喜糖吧。 糖放入嘴里,一股甜甜的奶味散开,这是牛奶糖。 结婚吗。 躺在沙发上,她想。 电源突然断开,脑中播放欢快乐曲的音箱停止了工作,她沉默下来了。窗外同样一片寂静,没有鸟鸣,没有人声,也没有车的声音。 点击手机屏幕,报时声响起:“下午七点十一分。” 她想起来一件事,一件忘了三天的事情。 走到卧室里,她摸到床头柜前,拿起柜子上的笔,以及柜子上的日历。 把笔夹在手里,她摸着日历表面。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 根据触感,将这三天划去,为防前一天也忘了,她在26那天也划了一笔。 还剩下十五天。 放下日历和笔,她躺倒床上。 是因为小猫吗?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掉了。她想。 小猫是她每晚去喂的狸花猫的名字。三年前,她和爸爸妈妈一起发现了那只猫,那时候它还是一只小猫,她用手机拍了猫的照片。 小猫一点儿不怕生,冲着她喵喵叫。妈妈说可以带回家养,她拒绝了,妈妈害怕猫和狗。 她和爸爸妈妈每天出门喂那只小猫,当她彻底看不见后,她害怕声音,不愿意在吵闹的白天出门,喂猫的时间换成了深夜。 妈妈和爸爸离开后,换做奶奶每晚陪她出去。 小猫大概已经养成了习惯,基本每次凌晨都会出现。近两年,可能是在外面遭遇了什么事情,小猫只是远远的吃猫粮,见人靠得太近就会远离。 她通过猫粮的减少,来感觉小猫的存在,偶尔也能听见小猫发出的声音。 前几天,猫粮突然一点儿不见少,她还以为猫离开,或是死去了,没想到这几天小猫又出现,而且变得粘人起来,总是往她的腿上蹭。 刘海散落在额头上,有些热,她理了理头发,打开电风扇。 她睡了过去。 零点,闹钟将她叫醒,她匆忙起身,手机不在身边,铃声从客厅传来。 哪里是门的方向? 慌忙中,她撞到了墙。不是这一边。 走出房间,拿起沙发上的手机关掉,她带上早就准备好的猫粮,穿上雨衣,戴上墨镜口罩,抓着盲杖,急匆匆的下楼。 这条路她已经走了很多遍,因为时间拖得有些久,她加快了脚步。 往日里,她经常遇到拦路的东西,每次都要小心确认和绕开,最近也许是新增了清洁阿姨,路上干净了许多。不然的话,她绝不敢用这样的速度。 顺利来到河畔,她摸索到那棵树,把猫粮散在树下。 坐在石凳上,不多时,脚边被毛茸茸的东西蹭过,猫来了。 抱起猫,她轻轻抚它的后背,从雨衣口袋里拿出准备的一小把猫粮,摊在手心。 毛茸茸的触感从手上传来,粗糙、湿润、柔软的物体滑过她的手。 吃完猫粮,小猫躺在她的腿上,让她更方便的顺毛。 猫毛柔软、蓬松,摸在手上很舒服,她甚至想将脸埋进去。 但是不可以,爸爸说过,野猫的身上不太干净,只能用手摸。 她的手掌突然停住。 野猫的毛,会有这么蓬松柔顺吗? 这个疑惑破开了一道口子,更多的疑惑喷涌而出。 第三十五章、少女明了一切 是小猫格外爱干净,从来不去脏乱的地方吗?还是它一直有用心梳理自己的毛? 她低下头,将脸伏在猫的身上,没有异味,还有一股奶香。 她的动作似乎让小猫有些疑惑,它叫了一声,从她的大腿上站起,往左边去了。 为什么每次离开都是往左边去?她的心中生出第二个疑惑。就算她抱着猫的时候,猫的脑袋也总是朝向左边,——就好像左边有人在一样。 再仔细想想,猫蹭她腿的动作,也和两年前不同,那不像是专程过来蹭,而像是路过懒得绕开或是绕不开。 还有,这个时间点虽然是她用了两年多的惯例,但小猫以前根本不会这么准时,它毕竟只是只猫,看不懂表。 小猫又来到了她的脚边,她抱起猫,有意将猫身子朝向右边歪,她摸上猫的头顶,发现猫还是扭头向了左边。 是左边有什么它感兴趣的东西吗? 到了第二天,这个问题还在少女的脑海中盘旋。 她想,如果不是她的错觉的话,就是有一个人收养了小猫,并且每天凌晨带着猫出来,引诱猫接近她,让她摸。 应该没有这个可能吧。 她突然感觉到一阵熟悉,“应该没有这个可能”这句话很熟悉,她前些天也这么想过,那是她找不到手机,用智能语音呼叫的时候。她感觉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她又想到了睡裙掉下去的后一天,她躺在沙发上,似乎听到了关门声,她托来送睡裙的阿姨看了看屋子,没有找到另一个人,她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现在想来,如果那道关门声代表的,不是那个人进来,而是那个人出去呢? 他出去了,阿姨当然找不到。 会是这样吗?有一个人一直悄悄待在她身边?会有只是待着,别的什么都不做的人吗? 收养了小猫的人,和房间里的人,是一个人吗? 不知不觉中,她的身子绷紧了。 是我自己在吓自己吗? 她想到一个或许有用的确定方法,她戴上耳机,手指按在了手机上。 旁白功能的提示声传入她的耳朵: “相机。” “零个人物。” “拍照。” “按钮。” “可用操作。” 她注意听第二句话,这是相机的提示功能,效果如语音所说,可以分辨画面里有没有人 她慢慢将手机抬起。 “一张面孔靠近左侧边缘。” 一瞬间,她的呼吸停滞,手机从手里摔落下去,砸在她的腿上,痛感传入她的大脑。 她想,现在不能慌,但她的手掌控制不住的颤抖,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给出有效的指令。 她虽然想过家里会有人闯入,但真正到了这一幕,之前的计划和心理准备都消失了。 那个人一定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异样,他会怎么做? 她去摸茶几上的水杯,想要借喝水来掩饰自己的异常。她太紧张,手扫到杯子,杯子咚的一声倒在桌面上,她的手感觉到了溅出的水,杯子滚动的声音跟着响起。 茶几很小,不一会儿玻璃杯就会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她提着心,等待那清脆的声音。 那道声音并没有来,玻璃杯的滚动声突然停下了。 她往最后声音的方向摸,玻璃杯停在茶几边缘。她想,杯子不会无缘无故的停下,她刚刚听声音,杯子滚的的速度还很快。 是那个人帮了忙吗? 她拿起杯子,放在干净的地方,用纸巾把水擦干,丢到垃圾桶里。 晚上得丢垃圾了。她想。 她突然放松下来了,这让她自己也感到惊讶。她想到,前几天,她也这么把玻璃杯碰倒过,玻璃杯和今天一样,停在了桌子边缘。 不只是玻璃杯,找不到的拖鞋突然出现在脚边,感觉放错了佐料的菜居然是正确的味道,去河畔的路上什么遮挡物也没碰到…… 一切被她归结为好运的事情,有了新的答案。 可是,为什么呢?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人悄悄待在自己身边,帮自己处理各种问题,就和童话里的小精灵一样。 那个人是男是女,想要从自己这里获得什么东西?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对方没有伤害她,还帮助了她。 要报警吗?她拿起沙发上的手机,根据刚刚相机的提示,那个人应该坐在电视的旁边,只要她立起手机,就不会被对方发现。 短信报警的号码是12110,她戴着耳机,对方听不到键盘打字的提示声。 她放下了手机。 虽然对方非法侵入了她的屋子,但看在这些天他帮忙的份上,就放过他好了。 只要装作发现了一些异常的样子,就能赶走他吧?或者走出门,说要请楼下的阿姨上来,他为了不被发现,就会自己离开。 后一种方法比较方便。 虽然做出了决定,但她没有立即行动,她想,过几分钟吧,过几分钟吧,时间就这样度过了半个小时。 她意识到,自己并不想让对方离开。 她的潜意识里,其实早就感觉到,有那么一个人,一直待在自己身边。 窗外传来麻雀的叫声,此起彼伏,小孩的叫声出现,是一个男孩在喊一个女孩的名字。 她捏紧了手掌,她还没有脆弱到要向一个闯入的陌生人寻求慰藉的地步。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她不应该让对方留下。 在她准备行动的时候,一道声音响起,是一道细小的,拉开拉链的声音,声音来自门那边。 随后,开门声响起。 他要离开了吗? 她用手抚着脸,手指插入耳机罩下面,声音顺着空隙进入,变得清晰起来。 对方关上门,下楼去了。 她下了沙发,来不及穿鞋,地砖的触感冰凉,她把耳朵贴在门上,脚步声越来越小,她打开门,听到三楼的开门声,以及关门声。 合上门,她靠在墙壁上,她的手按在左胸上,心脏猛烈的撞击她的手心。 原来是他。她想。 怪不得那一天他正好出现在亭子里,明明那么晚,还是下雨天。他不是有意躲着自己,而是怕和自己接触多了,被自己发现。 第三十六章、角色翻转 既然他会离开,那么一定会过来,他每天是在什么样的时间,用什么样的方法进来的? 她想到一个月前遗失的钥匙。 一个月前的晚上,她从河畔回来,不小心被花坛绊了一脚,摔倒在地,她爬起身,走到家门口,发现口袋里的钥匙没了。 回到楼下,她想去花坛旁边找。一道人声传来,一个男人在花坛旁打电话,她不敢出去,对方打了很久,打完也没有听见离开的脚步,只听见一声声的叹息。 明晚再来找吧。 她进入楼道,在楼梯口右转。 右边是只能用来放电瓶车自行车的车库,自从看不见后,她就没有来过这里。 车库这边的温度,这边的气味,这边地面的触感,都让她很陌生。 “咳。” 她吓了一跳,差点儿撞到墙上去。 声音从旁边稍远一点儿的地方传来,是租住在车库里的人发出的声音,声音通过车库的铁门,有些变形。 她加快脚步,盲杖嗒的一声触在最里面的墙上。 她伸手在墙壁上摸,爸爸放的木杆还在。木杆倒在角落,上面结了蜘蛛网,黏黏的网缠在她的手上,好在没有蜘蛛。 她忍住不适,拿起木杆。 爸爸将备用钥匙放在了车库的门后面,车库的门不严实,下面有一段短短的空隙,只要伸入木杆,就能把钥匙拉出来。 她用备用钥匙开了门,第二天晚上去找花坛边的钥匙,却怎么用找不到。 钥匙上挂了一个小熊,她原以为是被哪个孩子捡走了,捡走的人不可能知道钥匙对应的门,所以她没有在意。 是那个人捡走了钥匙吗?她想到三年前的事情,她和爸爸妈妈一起,练习用盲杖走路的时候,弄掉了钥匙,他帮自己捡起了钥匙。 小熊挂坠当年就已经挂在了钥匙上。 所以,他才能认出钥匙。 她又想到一个月前的敲门声,那是她掉了钥匙的第二天,她以为是小姨来了,毫不迟疑的打开了门,但门外没有任何声音。 她当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是哪个调皮的孩子敲了门再跑开。 现在想来,敲门的就是他吧。 他为什么要敲门,又为什么敲了门后一言不发呢? 是准备把钥匙还给自己,但在见到自己后,改变了注意吗? 她坐在餐桌旁,十根手指紧紧的缠在一起。 她又想,他待在自己身边是想要什么呢?自己身上,有什么他所渴求的东西呢? 暂时放下这个问题,她开始思考他是每天什么时候进入自己家的。 开关门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小,除了睡眠时间,在正常情况下,她绝对听得到。唯有戴上耳机听音乐,和戴上耳罩的时候听不见。 是每天早上,她因为楼下阿姨们的说话声,戴着耳罩的时候? 他每天早上七八点左右进来,一直到中午或是下午自己戴上耳机听音乐的时候离开。也许有时候会更晚,不然他不会发现自己深夜出门的事情。 在这一进一出的中间,在那大量的时间里,他在做什么? 她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她遇上的麻烦多是突发事件,他能够及时处理掉那些突发事件,在做什么还用说吗? 她想到小姨家的儿子,那个想要跟着她进厕所的男孩。他和他一样吗? 她走到客厅,走到电视柜旁,伸手去摸地砖,在一片冰冷的触感中,有一块温暖,那是他刚刚坐的地方,温暖慢慢散去了。 她坐在那块位置,看向看不见的沙发。傍晚的阳光照进来,不如下午的热烈,有些无精打采。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做,但她还是决定任性一次。她想,如果这就是他的愿望的话,那么就用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来满足他吧。 她趴到沙发上。 …… 秋晟躺在床上,前几天的他每到这时候就会十分困倦,今天也许是习惯了,他还很清醒。 他想刚刚少女的表情,他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少女躺在沙发上,先是在发呆,她没有打开电视,也没有带上耳机,楼下也没有声音,她就这么无神的看着前方,她在思索什么。 傍晚,少女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她戴上耳机,拿出手机,举在眼前。 秋晟正想要不要绕到后面去看看,就见到手机掉落下来。 手机的边角砸在少女的大腿上,这力道一定不轻,如果是以往,少女会立即锤沙发泄愤,但是今天的少女没有动,她的手颤抖起来了,是太疼了吗? 她去拿水杯,又一次将水杯碰倒,秋晟拦住了快要落下的玻璃杯。 少女立起杯子,似乎恢复了正常,真的恢复了正常吗? 她从手机里听到了什么? 秋晟后悔自己没有快点儿绕过去看。 深夜的活动如常,秋晟没有感觉到少女有什么异样。 第二天早上,他先于楼下的大妈们醒来,他把睡熟的狸花猫从窝里抱出来,学着少女的手法抚摸。 一根根纤细,柔软的毛发划过他的手心,有些痒痒,也有些舒适,猫的身上很暖,空调温度有些低,猫放在腿上如同一张温暖的毯子。 秋晟想,少女就是喜欢这样的感觉吗? 似乎不错。 “喵!”狸花猫被他弄醒,不高兴的发出叫声,起身要离开。 秋晟按住它的腰,让它重新趴下。区区一只猫,居然还想忤逆他,要是这猫也看不见了的话,说不定还能商量一下,现在没门。 又粗鲁的摸了两把,秋晟把它放回猫窝里。 他拿起手机,母亲昨晚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当时在睡觉,睡醒后和少女一起出门,回来后马上又睡下了,中间虽然看到了消息,但忘了回复。 “不回去了。”他输入回复,放下手机。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下面立即弹出了母亲的回答。 那是一段语音:“你在那边玩吗?不要去打工,钱不够就和我说。” “嗯……”秋晟按下语音键,往常,他这么回答就是结束,父母虽然不如顾德佑知道得多,但也意识到了一些。 但现在他突然意识到,就这么回答是不是有些冷漠。 他没头没脑的加了句:“你们也注意身体。” 母亲同样回了句,不过话语有些慌乱。 放下手机,秋晟开始洗漱,楼下大妈的声音出现了。 第三十七章、少女在观察 踏入门内,秋晟的脚步顿住。 少女就坐在他前面的餐桌旁,她面朝大门,脸上没有表情,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就算已经与少女相处了一个月,秋晟还是提起了心,他告诉自己,少女看不见,让自己的心跳平缓下来。 不,现在不是看不看得见的问题,是少女有没有听到开门声的问题! 秋晟看着少女头上的耳机,耳机里有在放音乐吗? 少女依旧这么坐着,动作和表情都没有变化,秋晟松了口气,少女应该没有听到。 是被楼下的声音吵醒,顺便去上个厕所,坐在这里听一会儿歌吗? 秋晟走到少女身前坐下。 过了十多分钟,少女站起身,回到房间。 进入七月,天气更热了,少女开了空调,秋晟紧跟在她身后,他本以为自己很难跟进去,要在外面等到少女醒来,没想到少女忘了关门,走到床边才想起来。 趁着这个机会,他进入了卧室。 床头柜与衣橱的间隙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他坐在那里,一股安心感涌现。 他不是没有发现自己的变化,就算他有意迟钝,还有顾德佑总是说,总是提醒他,他与之前不同了。 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也不愿去想。他只想要待在少女身边,他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永久的持续下去。 不过他知道,这一定不可能。 说不定什么时候,少女的奶奶,或是少女的爸爸妈妈就回来了,他就再也没有接近少女的机会。 而且他待在少女身边的时间越久,失误出现的可能性越高,少女总有一天会察觉到他的存在。 想到这里,他的心就揪了起来。 他想,到了那时候,他就求少女的家人,求少女,无论让他做什么都可以,请让他继续待在这里,待在少女的身边。 少女的家人和少女会同意吗,同意一个卑劣的偷窥者、自私的闯入者待在少女的身边? 就是成功的待下来了,失去了透明人身份的他,还会有这样的快乐,这样的安心吗?他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情感在观察少女? 这二十年来,秋晟一直行走在旷野上,那是一片荒凉的地带,只有野草在上面生长,极目远眺,不论什么方向都是一样的景象,灰蒙蒙的太阳既不灼人也不温暖,偶尔路过一颗秃树、一洼泥潭,已经是难得的风景。 在这一望无际的,荒芜的路上,在经过一片又一片只是荒草的路段后,在一颗怪石旁,在一簇野草中,他找到了一株奇怪的,青色的草。 他想,这株草为什么生得如此怪,他驻足打量,他仔细观望,他拨开被灰蒙蒙的太阳照得灰蒙蒙的荒草,从上而下的观察这株奇怪的草。 草茎纤细,草叶柔弱,他拦住吹来的风,挡住席卷的沙,他被这青色的草迷住了,他不敢动,他怕如果他换了姿势,换了角度,就再也感受不到这株草的美。 他感觉这株草渐渐与之前不同了,三片草叶成了七片,那上面的四片,似乎组成了一片花,这不是一株青色的草,而是一朵青色的花。 光照在花瓣上,反射在四下的荒草里,荒草变得鲜丽起来了。 荒野是他心中的荒野,花是他心中的花。 他看着少女,看着她白皙的皮肤,窗帘紧拉着,光被窗子,被两层窗帘削弱,只剩下昏暗的亮,这亮洒在少女的皮肤上,成了虽然微弱,但是莹莹的光。空调的风吹动窗帘,光在闪动,秋晟的心跟着跳动。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翻滚,在旋转,在冲击一道墙壁,想要喷涌而出。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坐在了少女的床边,他的手就要触到少女的脸。 他收起手,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退回到衣橱前,他的腿撞到了床头柜,发出刺耳的响。 少女猛地坐起身。 …… 夏幽幽躺在床上,久久睡不着,她想,他进来了吗? 为了确认他是不是在早上自己戴耳罩的时间点过来,夏幽幽戴着耳机,坐在门前的餐桌旁。 她的耳机里没有音乐,她清晰的听到了开门声。 他进来了,夏幽幽很确定。 关门声过了一会儿才响起,是被自己吓到了吗? 夏幽幽又坐了一会儿,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她往卧室走,假装忘了关门,给秋晟跟进来的时间。 一想到他就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自己,夏幽幽无法入睡。她克制住想要动的手脚,尽力装作熟睡的样子,她透过耳机,听到了声音,那是光脚在地板上走过的声音,声音很轻,很慢,但越来越近。 地板的声音停下了,床动了一下,是他坐在了床边。 夏幽幽似乎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她没有慌乱,因为她早有心里准备,她原先想,至少这种事情不可以做,但现在,她的心被一股浓浓的哀伤所填满,没有精力去想其他。 她想到失而复得的小木铲、拖鞋、手机等种种东西,想到那天大雨的冰凉,想到那电动车车座的触感,他后背的触感,想到小猫抱在怀里的温暖。她想,他做了那些,最终只是为了这一刻吗? 在那哀伤中,又现出一股心安,心安他真的只是想要这个。这份心安是她努力编造出来的。 床又动了一下,是他离开了。 夏幽幽紧张的心还没有放下,就听到一道短促但刺耳的,床头柜与地板的摩擦声,她惊得坐起身。 秋晟的身子僵住了,他没有时间埋怨自己,他盯着少女的脸,在心中祈祷她没有听到,他将他所知道的,所有的神的名字都在脑海中念了一遍,他之前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记得这么多名字。 少女摘下耳机,伸了一个懒腰,面色如常。 她穿上拖鞋,关掉空调,去浴室了。 秋晟捂住胸膛,按住激烈跳动的心脏,他想,幸好那个耳机的降噪效果好。 他走出卧室,坐在客厅的沙发前。压下了那想要喷涌出的,惹了事的感觉,他背靠墙壁,尽力放松。 第三十八章、透明人发出羡慕 (ps:夏幽幽视觉无改动,改动在后半秋晟视角,“……”之后。) 水淋在夏幽幽的身上,有些凉,天气炎热,她没等热水放出,就立在了花洒下面。 水流顺着她的脖颈往下,带走了她身上的燥热,她的心却变得紧张起来,空气里似乎杂入了陌生的东西,她背后的皮肤有些刺痛。 她关掉花洒,用耳朵听,周围寂静一片,没有声音,但后背的刺痛感更加强烈了,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移动脚步,她转向后面。本应该虚无一片的地方,一双血红的眼珠镶在那里。 片刻,如同雨滴落入湖面,更多的眼珠冒出,前方、后方、左右、头顶、脚下,都是猩红的眼,那些眼珠盯着她赤裸的身体。 她摔倒在地。 猛地坐起身,夏幽幽挥动手臂,摸到一处柔软,她将身子靠在那柔软的东西上,惊慌的环顾四周。 不对,浴室里怎么会有柔软的东西?她回过神来,仔细摸身下,她躺在沙发上,耳机里传来低沉的钢琴声。 摘掉耳机,她摸向胸前,不清楚颜色的连衣裙套在身上,她已经洗好澡,吃过早饭,躺在沙发上了,刚刚那是梦。 躺在沙发上缓了缓,她在身边摸,手机的触感传来,她断开耳机的连接,打开音乐,听刚刚播放的歌单的名字——电影中的钢琴曲。 这不是她的歌单,她躺下前想着他的事情,无意识的随便点了一个歌单。刚刚那首钢琴曲,足以用在悬疑片或是恐怖片中,这大概就是她做了那个梦的原因。 现在回想梦中的场景,倒是一点儿也不怕了。夏幽幽想,他就是那样坐在浴室的后面,看自己的吗? 她想到丽丽和莎莎,她们是为了玩电脑游戏,才总是过来她家,而她以为她们是朋友。 她调整心态,让自己松口气,让自己感到庆幸,就像小时候上台表演的节目的时候,自己对自己说,自己一点儿也不紧张一样。 重新戴上耳机,现在是十点四十二分,她在沙发上睡了两个小时。 新的音乐还没有调好,她拿着手机,穿上拖鞋,往厕所走。 路过门前,她迟疑了一下,和往常一样没有关门。 阳台拉了一半的窗帘,从外面看不到厕所,厕所的窗子常年关着,她不时会检查一下。除了两年前的那一次,她从未认真想过有人会偷看自己。 他现在就在面前吗? 夏幽幽握紧了手,手指压在手机的边缘上,传来痛觉。她这才发觉自己带着手机,而且耳机也在她的头上。 犹豫两秒,她点了点耳机,假装调音乐,打开相机,朝向前方。 “零个人物。” 她依靠手感,用相机在周围转了一圈,没有传来人物入镜的提示音。 没有吗? 她松了口气,同时有些慌张起来,为什么会没有呢? 她把手机翻过来,朝向自己。 “一张面孔靠近底部边缘。” 功能没有问题,他确实不在这里。 他真的是为了那种事情待在这里的吗? 夏幽幽走到阳台,从缝纫机上面拿了睡裙,把窗帘全部拉上,走入浴室,她要再洗一次澡。 耳机还戴在她的头上,她把叠好的睡裙放在洗脸台上,手机倚着睡裙,摄像头朝向浴室的门。 耳机里没有动静,门口没有人。 她走进浴室,有意磨蹭了一会儿,耳机里还是没有动静。 装作这才发现耳机,她把耳机放在睡裙上。 打开花洒,她避开头发,随便冲洗了身子,走到外间的洗脸池旁,她顾不上湿漉漉的身体,胡乱擦了一下脑袋,戴上耳机,举起手机。 摄像头在四周转了一圈,还是“零个人物”。 她快步走出浴室,小腿撞到茶几,她避开继续向前,到了她刚刚躺的地方,她转过身,抓在手上的手机扫过电视机旁。 “一张面孔居中。” 他一直待在这里。 …… …… 秋晟疑惑的看向少女,少女戴着耳机,从他的面前走过,去阳台的缝纫机上拿了内衣。 他看向窗帘,窗帘拉得很严实,只露出一条小小的,仅容阳光穿过的缝。 穿好衣服的少女很快回来了,她换上了一件睡裙。 天气炎热,穿睡裙要凉快得多,秋晟想。 少女的身子躺在沙发上的凉席上,头枕在高一些的沙发背上,凉席是用加工过的大竹块做的,有些夹头发。 少女刚刚似乎做了一个噩梦,就和常人走夜路害怕会大声唱歌一样,少女感到恐惧,所以一直戴着耳机听歌。 真的是这样吗? 秋晟不确定,少女的异常还可以用另一个原因来解释,那就是少女已经发现了他。 平常洗澡的时候,少女不会带上手机和耳机。 她是趁着洗澡的时候,报了警吗? 可是,少女刚刚出来拿衣服的模样,又不像是发现了他,哪有知道了家里有闯入者,还在洗澡的途中,大大咧咧的出来拿衣服的。 少女走过的地砖上带着水迹,秋晟用阳台的拖把布擦掉它们。 从窗帘缝隙透入的光慢慢向东移动,从地砖爬到墙上,渐渐暗淡了。 回到自己的卧室,秋晟还在想那件事,他一直待到傍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是他多虑了吗? 躺在床上,他久久不能入睡,到九点,他才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十一点半,闹钟响起,他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房里只有他一个。 抓住正在抓蚊子的狸花猫,秋晟背上猫包,准备齐全,抱着狸花猫坐在门口等待。狸花猫有些小脾气,秋晟拿了几颗猫粮引诱它。 零点,少女的脚步声在楼上响起,他等少女经过,把猫放进猫包里,跟上去。 往常,到了楼下的他,正好可以见到路口少女的身影,但今天他下去后,却发现少女已经拐入了柏油路上去,她的脚步比之前快了许多。 他稳着猫包,小跑追上,用手机的灯光照前路,没有障碍物。 到了湖畔,少女撒下猫粮后没有坐到石凳上,就在树下等。 将猫包打开,秋晟放出狸花猫,这次不用猫条引诱,已经十多分钟没吃饭的狸花猫,自己走到了猫粮边。 少女听到动静,伸出右手去摸,狸花猫抬起左前脚,拨开少女的手掌,这手打扰它吃饭了。 秋晟握住拳头,这猫居然如此大胆。 第三十九章、透明人似乎被等待 看着少女上楼,听到关门声响起后,秋晟回到房间。 他把狸花猫从猫包里放出,搁在腿上,肉肉的猫摸起来十分舒服。 话说,这狸花猫是不是胖了一些? 秋晟把猫抱起来,放在眼前瞧。他每天都能见到这只猫,不太感觉得出这只猫的变化。 把猫放在猫窝里,他拿上换洗衣服进入浴室。 换下的脏衣服先丢入衣篓,明天晚上再洗。浴室里的洗衣机动静太大,现在已经是凌晨。 天气又热了一些,狸花猫跳到飘窗上,伸爪去拨窗户,要把窗子打开。秋晟把窗子锁上,打开空调。 猫很快安静下来,它先是趴在空调出风的位置,气温降下来后,又钻到了秋晟的被窝里。 秋晟用脚把它拨下去,躺进被窝,顾德佑给他发了消息。 “我受不了了,我来找你!” 消息是零点发的,秋晟当时和少女一起,没有看手机。 顾德佑当时等了五分钟,见秋晟没有回复,不再卖关子,他说: “我才回家两天啊!才两天!我妈就嫌我玩手机、玩电脑、看闲书,我在家就赶我出去,还逼我去和楼下女生玩,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学校!” “好了,我和辅导员说过了,白天到了就去开条子,住学校宿舍。” “你说我要不要打个工?好像有几个同学留在这里打工,我问问看。” “他们厂不招人了,我自己找个厂进。” “我真是个入职小能手,我找到了,我早上到,下午就去看看。” “晚上出来说说。” 将消息看完,秋晟本想要回绝,但想到一件事情。他打开电脑,找到自己为顾德佑编写的档案。 顾德佑:空闲时间常躺在床上,用手机看武侠片鬼片;喜欢瓜子脸、身材好的成熟女性,有购买实体写真集的习惯;常用密码1991**21,疑似小学时隔壁大姐姐的生日…… 记得很散,秋晟当初,想要尝试通过分析某个人的情报,来进行准确的,不会出错的交流方式的选择。后来他发现,他根本分析不出任何东西,于是放弃了,只剩下几份周边人的档案。 秋晟略过前面的部分,直接看向下面,他找到了顾德佑的身份证号。 32128……0705……7。 没错,顾德佑的生日是七月五号,就在大后天。 刚开始和顾德佑做朋友的时候,秋晟还学别人送送礼物,后来顾德佑知道了他的情况,明白他的礼物只是公式化的客套,而且每年都为了送什么而花上好长时间后,就和秋晟直说,他们的关系不需要礼物这种东西。 秋晟再三询问,顾德佑都给了肯定的答复,于是秋晟再也没送过礼物。挑选礼物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在讨厌麻烦这点上,秋晟和常人相似。 “晚上见。”秋晟打字回。 顾德佑没有回复,估计在车上睡着了。 关掉灯,秋晟躺好。 七点,闹钟将他吵醒。 他拉开窗帘,早晨的太阳还算温和,楼下大妈们的说话声传来。 因为天热,大妈们的聊天时间都提前了。 秋晟想,等到最热的那段日子,大妈们就不会聊天了吧。那时候要怎么办呢? 等到那些天,少女肯定会开空调,隔着卧室的门,只要小心一点儿,少女多半听不到。 他快速洗漱,咬了一块面包,拿起水杯,杯子里只有一半的水。 喝下水,本来不怎么渴的嗓子,反倒干起来了。秋晟忍住喝水的欲望,他要在少女那里待将近一个白天。 他把一小瓶水放进挎包里,实在渴得很就喝一小口。 走上楼,卧室门开着,少女躺在床上,床尾的风扇呼呼呼的吹。 只是上了三层,秋晟的头上就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楼下大妈们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洪亮,也给这气温闷焉了。 他不敢去蹭风扇,在角落坐下。 少女今天戴的不是耳罩,而是耳机,是耳罩太热了吗? 秋晟没试过耳罩,但看那比得上耳机两倍的厚度,就知道这东西戴上一定不会好受。 他望向床头柜,耳罩就放在那里,旁边是台历。 他尽力去想别的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在炎热的气温下,他的努力是徒劳。 他将短袖的袖子卷起来,让肩膀可以凉快一点儿,这一点儿变化对整个身体来说无济于事。 在他思考可不可以脱下短袖的时候,少女突然坐起了身。 她今天的睡姿很标准,从右边下去走两步就是飘窗,她关上窗户,再爬过床,关上门,用电视柜上遥控器打开了空调,关掉风扇。 风从空调里吹出来,秋晟悄悄走到里面,坐在空调下面,和狸花猫一样。 冷风吹过他的身体,舒服起来了。 凉快一些后,他从风下离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想,少女的空调如果早一点开,他就要被关在卧室外,如果晚一点儿开,他就要遭上火烤的罪。 这巧合的时机,就好像是——在等他一样。 是错觉吗? 秋晟看少女,少女摘下了耳机,侧躺在床上。她的眼睛盯着秋晟左边一些的地方。 关上窗户后,大妈们的声音几乎听不到了,仅有的那一点儿,也被空调的风声掩盖。 少女闭上眼睛,很快进入了睡眠。 秋晟看了一会儿少女,扭头瞧床头柜上的台历,1号的格子上有一道水笔画的黑线,伸手去摸,可以摸到凹陷,少女用的力气不轻。 或许是她故意用力,不然她无法知道这个格子已经划过了。 十五号的格子上,洞依旧在那里。 窗帘只拉了一道,光透入房间,如果是常人肯定觉得亮,不好入睡,而少女看不见。 少女比往常起晚了一个多小时,她坐在床边,脚尖在地上画圈,在探拖鞋的方位。 她找得很不用心,像是在无聊的用脚画圈,圈慢慢变大。 秋晟拿来距离少女一米远的拖鞋,放在圈外。很快,圈扩大到了拖鞋的地方,少女穿上鞋,开门出去,又将门关上。 她没有关空调,秋晟在房间里等她。 浴室的水声停下不久,少女回到卧室,她的手上拿着一盒牛奶,还有一袋饼干。 这是她今天的早餐。 第四十章、透明人不想介绍 度过了中午最热的一阵子,少女关掉空调,打开门窗通风,躺在沙发上听歌。 秋晟趁这个机会,离开了少女家。 “喵。”见他回家,狸花猫迈步过来,蹭他的腿。 秋晟抱起狸花猫,敷衍的摸了两下,放在床上。 在少女家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因为是在少女的卧室里,秋晟立即关掉了震动。他没有去看谁给他发了什么消息,和少女在一起的时间不容打扰。 他坐在床边,拿出手机看。狸花猫爬到他腿上,抬起左前爪,搭在他拿手机的手上。 秋晟拨开它的爪子,它又伸了过来。 放下手机,他拿起空调遥控,按下开关,狸花猫离开他的腿,跑到空调下方,趴在那里吹风。 这猫果然是打得这个主意。秋晟想。 他关好窗,靠在飘窗上,橙红的圆轮半隐在对面楼的后面,楼下没有行人,显得十分安宁。 卧室里的温度彻底降下来了,一个黑影跃入他的视野中,是狸花猫跳上来了。它走到秋晟旁边,好奇的往下面看了看,靠着秋晟趴下,秋晟盯着它看了一会儿。 狸花猫贴着他的腿,有些热,他用从少女那里学来的手法,顺了顺狸花猫的毛,把右手就搁在猫身上。 左手滑动手机,他看向消息,qq有一条私聊,微信也有一条。 秋晟先看向微信的一条,那是房东发来的。秋晟昨天问他可不可以养猫,他到现在才回。 “可以,但不能有投诉。” 简而言之,就是不影响房东收租金就行。 qq上的消息是顾德佑发来的,最早的一条是在下午三点。 “晚上出来啊。” “我们去吃kfc?” “在?回个消息呗。” “我有了。” “至少回我一下!” 最后一条消息是五点,然后就没了动静。 秋晟回复:“可以,麦当劳见吧。” “我说的是kfc!”顾德佑很快回了消息。 对秋晟来说,两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麦当劳近一些。 在门口打了一辆车,他到了快餐店,顾德佑已经坐在了里面,他朝秋晟招手。 “为什么下午不理我,难道是在做关乎人类未来的事情吗?”顾德佑已经点了一份炸鸡桶套餐。 秋晟在顾德佑前面坐下,想关乎人类未来的事情是什么,结合顾德佑嘿嘿笑的样子,他明白了。 “只是不想回消息而已。”秋晟拿过汉堡,打开炸鸡桶的纸盖看里面有什么。 “什么!”顾德佑的身子往后一仰,“你这个家伙,有了女朋友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踢了我这个朋友吗?” “不是那种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你可是亲口承认了有一个女人。”顾德佑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用支在桌上的手敲敲脑袋。 他问:“我可不可以问一下,那个女人多大了?” 听到顾德佑不停问少女的事情,秋晟无意识的握紧了手掌,汉堡被他捏得有些变形,包装袋发出咔咔声。 “我不想谈关于她的事情。”秋晟看着顾德佑的眼睛说。 “居然还搞神秘?不会是个老婆婆吧?”顾德佑的后半句声音很小,似乎在自言自语,但他的眼睛盯着秋晟。 “不是。”秋晟拆开汉堡的包装袋,这是烤鸡堡。 “小女孩?”顾德佑又问。 “不是。”秋晟答。 “那就没什么问题,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顾德佑不解。 秋晟反思,他为什么不想和顾德佑说少女的事情。 一开始不说,是因为他在犯罪,告诉顾德佑的话,顾德佑说不定会阻拦他,虽然他感觉这可能性很小,但也没有告诉顾德佑的特别理由,顾德佑帮不上忙。这是完全基于理性的考虑。 但现在,他的感觉与之前不同。他很明白,顾德佑只是八卦,只要敷衍过去就好。 可他没有敷衍,对顾德佑的问题,他有种奇特的感觉,他仔细想了一会儿,那是小时候,喜欢的玩具被抢走时的感觉。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少女。这是基于内心的冲动。 “总有一天会结束的,那之后可以和你说,不过那时候可能就不用我说了。”秋晟触了触口袋里的小熊钥匙。 少女总有一天会发现他,他会被抓起来,而这钥匙会回到少女的手上。 少女真的还没发现他吗?这个问题闪过秋晟的脑海。 “总有一天会结束?”顾德佑抓了抓头发,他一个月没理发,头发已经可以遮住眼睛。 他欲言又止,心中有一些想法,但秋晟明确的不想谈。 “说说你工作的事情吧。”秋晟转移了话题,“你说下午就去看看,怎么样了。” 顾德佑露出笑容:“辞职了。” 秋晟点点头。 “喂,以一个普通人的反应,你这时候应该惊愕的看着我,吐槽我光速离职啊!”顾德佑说,秋晟的反应让他很没有成就感。 “你说要和你可以真诚一些。”秋晟答。 他对顾德佑打工的事情,以及辞职的事情一点儿也没有兴趣,看顾德佑的样子,也不是遭遇了什么大事。 “你这家伙变了,但没有完全变。”顾德佑把纸吸管丢在一边,打开可乐盖子,喝了一口,咔滋咔滋的咬冰块。 “为什么跑路了?”想到过三天就是七月五号,秋晟决定配合一下他。 “太无聊了,而且都是累活,工资也不高。”顾德佑回答,“我觉得把宝贵的生命浪费在这上面不值得。” “那么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先说好,我没空。”秋晟继续配合的问。 “这话听得我心情复杂,一方面你居然会拒绝我了,另一方面你居然拒绝我了。”顾德佑还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办,他拿起薯条,一边吃一边思考。 过了五分钟,他终于想到了一件可以做的事,他抬起头,兴奋的说:“我小学的时候有个作家梦,我决定在这个暑假追梦去!” 秋晟点点头。他想到一句不知道从哪看到的话,“没有工作的青年人总喜欢称自己为作家”。 “加油。”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我有好几个想法,我觉得可行。”顾德佑拉着秋晟,不停说他的故事。 秋晟敷衍的听,不时点头。 八点,玻璃墙外的天空变得漆黑,对面商场的招牌亮起五颜六色的灯。 顾德佑终于掏空了大脑,停下来了。 秋晟终于找到机会,他说:“过三天就是你生日了,叫上在的同学聚餐?” 顾德佑的第三杯可乐洒在了桌上。 第四十一章、少女手中空空 秋晟回到家,已经九点多了,他和顾德佑在附近的公园走了走,顾德佑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要尝试小学的时候的梦想。 秋晟回想他说到顾德佑生日的时候,顾德佑惊讶的样子。在顾德佑拒绝了礼物之后,秋晟再没有主动提起过这个日子。 就算是现在,秋晟也不感觉生日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不过他感觉平日里对顾德佑有些冷漠,想要稍微弥补一下。 顾德佑对秋晟的回答不太满意,他说生日是两个人找借口聚一聚,玩一玩,和朋友一起快乐才是真谛。 秋晟想,如果他想要快乐,那么得把生日宴会的地点,放在少女家才行。 散步的时候,顾德佑说了留校的同学们的事,一共三个同学,两个在厂里打工,还有一个纯粹是不想回家。除此外,郝乌萌也待在这个城市,她有亲戚在这里,现在在补习班做兼职。 出了一身汗的秋晟,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是洗了个澡。不是他有洁癖,而是他零点还要和少女一起出去。 洗完澡,去门口小卖部买了一瓶魔爪提神,秋晟没有睡,随手翻书架上的书,等着少女。 零点,少女的脚步声准时响起。 她今天穿的是短靴,每下一级台阶,鞋跟都会发出一道沉沉的声音。 秋晟靠在门边,听这声音以一个有规律的慢节奏传来。大概是没睡好的原因,他闭上眼,想到黑白相间的琴键,少女从琴键上走过。 琴声渐近,又渐远。 等少女的脚步声从楼道里消失了,秋晟快步下楼,在柏油路上追上少女。 少女还是那副打扮,她穿着红色的雨衣,白色的盲杖从雨衣下面伸出,不时在地上敲一下,像童话里的角色。 路灯的光照在少女的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影子随着少女的前进而变短,然后又慢慢变长。 夜比较浓,周围居民楼隐藏在夜色里,几扇窗映着灯光,像是天上的星星。 不知道是哪个捣蛋鬼,从树上折了大大一节树枝,丢在路上。秋晟走上前,把带着茂盛树叶的树枝移开。 因为精神不足,他发现树枝有些晚,在距离少女一两米的地方弄出了声音。 少女停下步子听了听,大概是以为风吹树叶,继续往前走。 到了河畔,秋晟提起的注意力放下,他揉了揉眼睛,顾德佑推荐的魔爪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他困得很。 强打精神,他打开猫包,抱出狸花猫,狸花猫白天睡了觉,还算精神。它盯着少女,等夜宵。 少女蹲在树下,右手伸进了雨衣前的大口袋里,久久没有下一步。 怎么回事?秋晟疑惑。 少女抽出了手,她的手上没有装猫粮的袋子。 秋晟明白了,这个粗心的丫头忘了把猫粮带出来。他掐自己的手,让自己精神一些,他要跟着少女回去拿猫粮。 可让他意外的是,少女根本没有回去的意思,她甚至没有起身。 在秋晟的注视中,少女左手拿着盲杖,伸出右手。 这是她试探狸花猫在哪里的习惯性姿势。 她不打算回去拿猫粮,打定主意要摸霸王猫。 秋晟把狸花猫放下,拍拍它的身子,让它去少女那边。 狸花猫在少女周围转了一圈,眼睛仔细扫过四周的草地,它停下步子,看看少女,又看看秋晟。 “喵?” 少女听到声音,伸手去摸,狸花猫躲开了她的手,往秋晟这边走。 秋晟拆开猫条,贿赂了狸花猫,少女成功把它抱在怀里。 这两天是晴天,草地干燥,少女坐在草地上,摸着猫。狸花猫不太情愿,两次要走,被少女抓回来。 它昂头朝少女叫,声音很委屈。 少女摘下口罩,把狸花猫举起来垫了垫。 “胖了。”她说。 果然不是我的错觉。秋晟想。 因为猫的不配合,少女摸了十多分钟,就放开了猫。 狸花猫跑到秋晟脚边,冲着他叫,秋晟忙用猫条堵住了它的口。 将猫装回猫包,秋晟一路护送少女回去。 夜更深了,秋晟再次冲了个澡。 他躺在床上,狸花猫在床下吃夜宵。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疑问。 那就是故事里和网上说的,所谓的人和动物的羁绊和情感吗?他想。 他用理智分析,少女和猫的关系,是投食人和食客的关系,今天少女忘了带猫粮,她和狸花猫之间的关系已经被破坏。 为什么少女没有回来拿猫粮,而是蹲在那里等?她认为狸花猫一定会去,就算没有投食者和食客的关系存在? 他看狸花猫,狸花猫吃的正香。虽然今天狸花猫有些情绪,但也没有拒绝少女的触摸。 关系消失了,也没有什么影响的吗? 秋晟想到他和少女的关系。 对面楼传来婴儿的哭声,狸花猫跟着喵了一声。 还有另一个可能。 秋晟想,少女也许不是相信狸花猫会来,而是相信有人会让狸花猫来。 他关掉灯,忽略了这个问题。 窗帘没有拉,窗外是蒙着一片雾的夜空,婴儿哭声停下了,对面的居民楼漆黑一片。 面前走过一个黑影,狸花猫吃完夜宵,趴到了猫窝里。 六点多,秋晟被晨阳照醒,他拉上窗帘,继续躺着,在半睡半醒中养精神。 七点,闹钟响了,楼下的闲聊声却一直没有出现。 秋晟等到八点,还是没听到声音。天气太热,三个大妈不出门唠嗑了。 他用凉水洗了脸,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走到六楼,他轻轻敲响少女家的门,没有回应。 他走进去,见到卧室门关着。 和他想的一样,少女开了空调,关了门,听不到大门的动静了。 他坐在卧室门前,静静等待。 九点十三分,卧室门打开,少女进入浴室。秋晟趁机进了卧室。 等少女回来,秋晟已经将燥热的身体吹凉。 少女把手里的泡面碗放在飘窗上,在秋晟前面的床头柜上摸,她摸了一遍又一遍。 秋晟不知道少女在摸什么,他看着床头柜,上面是台历和水杯。 “笔呢?”少女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秋晟确定了一件事,少女已经发现他了。 第四十二章、少女的房间 床头柜有两层,下面一层是木板,也是抽屉的上隔板,上面一层是玻璃。 笔从玻璃上落下,夹在了下面一层和墙壁之间。 少女伸手在下面一层摸了摸,她的手指在笔的上空划过。等她在周围的地上找,秋晟趁机取出了笔,他将笔放在少女的手前方。 捡起笔,少女用两手捏了捏笔的两端,右手边的是笔帽。将笔倒转,少女拔开笔帽,左手在台历上摸。 她在七月三日的格子上,重重画下一笔。 丢下笔,她爬过床,到飘窗上吃泡面。飘窗的台面是不清楚材质的石板,少女可能感觉有些凉,她快速吃完,回到床上,盖上被子。 她的表情自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异样,但她的举动已经透露出了真相。 秋晟想,少女大概在他过来之前,或者在昨晚的时候,就找不到笔了。不然的话,她怎么只是摸了床头柜,就自言自语起来了呢? 她是说给自己听的,是想要自己帮忙,把笔递给她。周围的地面她一定早就摸过了,那地面上突然冒出一支笔,她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也许不是装作,只是一切在她预料之中,所以不需要惊讶。 秋晟想到昨天早上,少女敷衍的找拖鞋的模样,那是和今天一样的举动。少女不用心找,是因为知道拖鞋马上就会出现。 之前的种种疑惑,今天可以得出答案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秋晟坐在地板上,开始回想。 他想到昨天少女开空调的时机,前天少女坐在门口的事情,大前天少女的些许异常。 在三十号那天暴露的吗? 秋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 被发现是他早有心里准备的事情,但少女没有任何反应是他所料未及的事。 少女默许他待在这里。 大前天的异常不清楚,但前天和昨天的事,是少女的暗示。 少女在暗示他,她已经知道了。 一直担忧的事情消失了,秋晟只有淡淡的安心,故事里应该有的狂喜没有出现。这份感情波动,甚至没有他不小心发出声音的时候强烈。也许是因为少女太平静,感染了他。 他看着少女,少女戴上了耳机。她坐在床头,修长的腿顺着床沿伸展,右腿叠在左腿上。 她后脑勺靠着床板,脸朝前方。前面是电视墙,电视下面是全家福的照片。少女看不到前面的景色,她的视线透过电视墙,透过秋晟所能见到的,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秋晟突然感到一阵惆怅,他起初以为是无聊的情绪,然后发现这有所不同,这是令人无力,令人提不起精神的情绪,这是悲伤。 悲伤是从少女的身上传来的。 秋晟意识到,少女其实和他是一类人。一个正常人,绝不会发现了闯入者之后,什么都不做。 空调发出低沉的嗡声,秋晟摸了摸露在外面的手臂,有些冷。 少女把两层窗帘拉开,阳光照亮了飘窗,他和少女坐在飘窗外的地方。 他们都没有交谈的想法。 秋晟想到小时候玩的跷跷板,偶尔两边形成平衡,跷跷板会静静的悬在空中,微微的晃动,但不落到地面。 悬空的跷跷板,可不就是他和少女现在的关系吗?只要任何一方有过格的举动,平衡就会破坏,跷跷板的一边就要落到地上去。 少女摘下了耳机,音乐声从手机里传来。那是一段清脆的,八音盒的音乐声。 秋晟靠在墙上,与少女一起听这音乐声。 中午,少女关掉音乐,她要去准备午餐。在她的脚垂到床边的时候,秋晟将拖鞋放在她的脚下。 这是他对少女暗示的回应。 少女的身子顿住,她穿上鞋,打开门走了出去。她没有关门,秋晟跟在她身后,将门合上。 秋晟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少女,现在才知道自己了解的只是表面。互相明了,形成默契后,少女似乎近了,又似乎远了。 傍晚,秋晟回到家。 地上散落着马克杯的碎片,狸花猫把他的水杯砸碎了。 他把碎片打扫干净,狸花猫跳到他的腿上。摸着猫,秋晟想,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他不了解少女,少女也不了解他,他们只是恰巧在游乐场碰到一起,坐上跷跷板,迷恋悬在空中的感觉而已。他不知道,如果跷跷板的一端落下会发生什么。 天渐渐黑了。 少女走下楼,往回看。 秋晟摇了摇猫包,狸花猫轻轻叫了一声,表示他的存在。 少女继续往前走。 到了河畔,她没往树下走,直接坐在了石凳上。 秋晟引诱狸花猫到她脚边,她抱起猫,放在腿上,从雨衣口袋里掏出猫粮。 狸花猫低下头,在她的手中吃着。 少女坐在石凳的右侧边缘,秋晟慢慢靠近,坐在石凳的左侧边缘。 天上只有月亮,河里漆黑一片,只有风声和狸花猫进食的声音。 一点,秋晟收起猫,两人往回走。 一切都和之前没有变化。 第二天早上,秋晟进来的时候,少女坐在门口。 她戴着耳机,这场景和几天前一摸一样,不同的是,这次秋晟很确定,少女的耳机里没有任何音乐。 少女等了两分钟,进入卧室。她打开床头柜下的抽屉,在里面摸索。 秋晟以为少女是想让他帮忙找什么,但是少女摸完了房间里所有的抽屉,也没有开口说要找物体的名字。 她又将客厅里的抽屉翻了个遍,秋晟跟在她身后。 找完两处抽屉的少女停了一会儿,走到了主卧门对面,次卧的门前。 次卧的门一直关着,秋晟从未见过里面的样子。 少女将手按在了门把手上,呲啦一声,门开了。 秋晟在少女身后进去。 次卧比主卧小了一圈,墙面刷着蓝色的漆。白色的床摆在中间,淡蓝色的书桌和柜子摆在里面。 床上铺着蓝色的被褥,枕头的两边各放了一个大玩偶,一个是公主造型,一个是常见的熊造型。书桌上放了一台电脑,墙上贴了一面镜子。 这才是少女的房间。 第四十三章、透明人的怀中 少女先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抽屉里有两部手机,是下面还带有一排按键的老式手机,一部是iphone,还有一部是华为,其中iphone的屏幕碎了。 少女的手触到了手机,她的动作一顿,似乎在分辨这是不是她要找的东西。 她摸了摸手机的边角,关上了抽屉,看来她要的不是手机。 今天的气温虽然低了些,但还处在高温区域,少女的皮肤上沾着汗水,她的头发散在脖子两边,露出白皙的后颈。 她站起身,手撑在床上,这张床要高一些,少女估算错了距离,右腿撞在床角,秋晟没来及拦。 白皙的小腿处,顿时出现了一道红印,少女没管那道印子,她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爬到床的另一边,立在书桌前。 她一手放在书桌下面,一手扶着书桌的边缘,往旁边走。她摸到了柜子,柜子旁边还有三个抽屉,她一一打开。 一个抽屉里是文具,一个抽屉里是挂件之类的小玩具,最后的抽屉里是杂物,毛线球、手套、不用的鼠标,都放在里面。 少女把这些东西一一取出,又放回去,她打开了最后的柜子。 秋晟往里面瞧,柜子空荡荡的,只放了一卷跳绳,绳子半透明,手柄是青色。 她把跳绳拿出来,放在手里摸了摸,又放了回去,关上柜子。 秋晟想,这个跳绳单独放着,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少女摸向柜子上面的书架,书架的最上方放了一卷宣纸和一瓶墨水。拿着墨水,少女走出次卧,关上门。 秋晟想,少女找墨水做什么? 墨水是他没见过的东西,少女就算说出名字,他也不能直接找到,所以少女才没有让他帮忙吧。 少女将墨水放在茶几上,就不去碰了,她打开电视,电风扇吹出的风摇晃了她的头发。 窗外传来大妈们闲聊的声音,和蝉鸣声混在一起。 秋晟想,虽然被发现了,但一切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五号凌晨。 秋晟先给顾德佑发了消息,祝贺他的生日,然后把手机调做静音,下了楼。 秋晟熟悉的身影立在楼道前。 她没有穿雨衣,墨镜和口罩同样没有戴。等秋晟来到楼下,她迈步往河边走。 秋晟一愣,随即跟上她。 少女之前的装扮是为了保护自己,秋晟想,少女认为她已经不再需要那些。 她把盲杖和装猫粮的塑料袋抓在手上,步子比一般人还要快一些。 秋晟想到前两天晚上,他估错了少女速度的事情,现在看来,那也是少女的暗示。 夜色中,少女穿一件白色的裙子,她把两手背在身后,盲杖如同跷跷板,以她抓着的手为中点,左右晃动。 秋晟走在少女身后一步的距离,他担心的看着她,以这鲁莽的姿态走路太不安全。 他的担忧很快应验,回来的路上,从鹅卵石路出去,下坡的时候,少女的脚一滑,整个人往后倒去。 秋晟忙踏出一步,扶住了少女的肩膀。 少女的后背撞在秋晟的胸膛上,传来的冲击力微弱,她的发丝划过秋晟的面庞,秋晟闻到洗发水的香味。 怀里的触感柔软,秋晟感觉到,少女的身体比他所见的还要娇小。 少女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等秋晟扶稳了她,她才伸手要去抓秋晟。这是人摔倒的一般反应,要抓住一个可以稳住身体的东西。 她的手最终没有落在秋晟的身上,她忍住了这个反应。 在秋晟的帮助下,她重新站稳,秋晟从坡下捡起盲杖,放在少女的脚后。 少女捡起盲杖,步子变得小心,但到了平地后,她又把手背在后面,加快了步子。 秋晟感叹少女不长记性。 这条路的路灯不是很亮,而且间隔有些长,秋晟打开手机手电筒。 光照在少女的背上,在前面投下一道影子,少女每次踏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影子里。 一直将少女送到楼上,看着她进去,秋晟回到房间。 洗澡时,他回想抱住少女的感觉,他拿起洗发水闻了闻,这不是少女的味道。 顾德佑的生日聚会开在晚上,秋晟到时,饭店包间里已经有了五个人,除了顾德佑,三个是住校的同班同学,一个是别的班的同学。 “不好意思来晚了。”秋晟普通的客套。 约好的时间是七点,现在是六点五十。 “没事,还差一个人呢!”顾德佑甩出一张2,他们在打扑克。 “你来得正好,我们拆两队斗地主。”一个同学说。 “郝乌萌也快到了,等吃完再玩吧。”顾德佑打出最后一个对子,站起身。 “你个狗东西,自己赢了就不来了!”左边的同学笑骂。 顾德佑笑得灿烂,看来他赢了很多次。 “打扑克没意思,你要是早说,我把我的桌游带来。”一看就是输惨了的同学说。 “我去让开始上菜。”顾德佑走出门。 郝乌萌和顾德佑一起回来,她和除了秋晟外的同学打了招呼。 六人在桌上坐下,秋晟本想要坐在顾德佑的旁边,顾德佑推开了他,拉了一个同学,说要向同学取材,完成他的著作。秋晟只能在郝乌萌旁边坐下。 郝乌萌不往他这边看,绷着脸。 他们之间的尴尬在房间里蔓延,一时间,大家都安静下来了。 顾德佑打破岑寂:“礼物呢,礼物呢,都拿来!没有带的自动折做一顿饭啊!” 大家都准备了礼物,顾德佑一一收下,收到秋晟的礼物,他捏了捏包装袋,大惊失色:“不会是黄书吧?” “你想要的话我可以补给你。”秋晟伸手,做出要拿回礼物的动作。 顾德佑闪开,浮夸的拍了拍胸口:“不是黄书就好,我不用社死第二次了。” 他故意这么说,同学们好奇起来,他们问:“怎么回事?” “我过十四岁生日的时候,秋晟送了一本尺度贼大的写真集。”顾德佑装出苦笑,“我以为是普通礼物,回家之后当着我爸妈的面拆了,被我妈训了好久。” 同学们哄笑起来,不断调侃秋晟。 郝乌萌端起水杯喝了口,盯着顾德佑说:“那一定是你喜欢这种写真集。” 同学们以为郝乌萌也是在起哄,将调侃的矛头转到了顾德佑身上。 等这个话题结束,顾德佑对郝乌萌说:“你还真是了解秋晟啊。” 郝乌萌说的是实话。 换做现在的秋晟,肯定知道就算朋友喜欢限制级的东西,也不能将那种东西作为礼物送,但当年的秋晟还不清楚这个,他选了顾德佑最喜欢的明星。 第四十四章、透明人心有所系 秋晟给顾德佑的是一本《故事》,三天前他从网上购买的。 顾德佑说想要完成小学时作家的梦想,秋晟于是在早些年看网络小说的作者群里,问了一个在网文和实体两边混的作者,对方推荐了这本书。 对方说,这本书虽然是编剧书,但主要讲的是写故事的原理,十分适合用来打基础。 他买了两本,还有一本放在家里,准备没事的时候翻来看看。 服务员开始上菜了,众人停下交谈,一个同学拿过蛋糕,一起道了声生日快乐。 刚进入大学的时候,顾德佑总喜欢拉着秋晟在快餐店吃,汉堡和炸鸡是他的最爱。吃了三年,顾德佑开始怀旧,喜欢上了菜馆。 生日聚会这种场合,放在菜馆更合适一些。 顾德佑问两个进厂的同学的经历,两个同学趁机诉苦,他们说的行业黑幕让包间里的气氛欢快。 秋晟心不在焉的应和着,他瞧向身旁。 “看什么!”郝乌萌转身向秋晟,面无表情的瞪他。 “哦——!”顾德佑他们立即起哄。 郝乌萌穿一件明黄色的无袖衬衫,和一件棕色及膝的裙子,她的脖子上挂一个金色的长项链,衬衫的下摆塞在裙子里。 在班级里,她的穿搭总是走在前沿,她拥有可以尽情追求时尚的容貌和身材。 秋晟的视线,落在她的肩膀上。 少女的肩膀,比郝乌萌要娇小一些。秋晟忍不住比较,随后陷入昨晚的回忆中,忘了移开视线,被郝乌萌抓住。 “衣服很漂亮。”秋晟转过头,夹了一块辣子鸡。 “你还是那样客套。”郝乌萌不屑的说,“再漂亮也比不过你那新女友吧。” “新女友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不知道?”班上的两个同学惊讶的问。 秋晟在表面上并不孤僻,班上的同学都有过交流,关系还不错。 “所以你每天逃课,就是去陪女朋友了?”两个一直单身的同学面露妒火。 “冤枉啊。”秋晟苦笑,“我要是有新女友,怎么可能今天晚上不带她出来。” “那逃课是怎么回事?” 在一般大学,逃课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上课的老师并不在意,反而将秋晟的逃课当做了梗,不停在课上说。 “今天秋晟居然来了”,“秋晟同学今天也不见踪影”。这样说得多了,秋晟虽然没去上课,存在感却直线上升。 秋晟回想手册上纪录的应答方法,想结束现在的话题,只要在回复里抛出另一个吸引人的话题就行了。 “我爸让我毕业回去继承家里的店,我这不是陷入了迷茫状态,就不想上课了。”他叹了口气。 “草!”工作还没着落的同学们齐齐破防。 隔壁班的同学八卦起秋晟和郝乌萌的关系,顾德佑给他说起来。 秋晟望向郝乌萌,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在意。 视线扫过她的衣着,秋晟又想到少女,少女只穿连衣裙,而郝乌萌从来不穿连衣裙。 她和秋晟说过原因。连衣裙和套装,只能穿出特定的风格,就算用配饰来搭也不能有什么效果,是最不好体现个人魅力,甚至可以说完全无法体现个人魅力的衣服。 秋晟想,少女是因为喜欢连衣裙,还是看不见,才选了不需要考虑搭配的连衣裙?她也想站在镜子前,为了上下身,以及各处的配饰烦恼好长一段时间吗? 九点多,菜已经吃完,闲聊也没了话题,更重要的是,服务员在门口晃悠起来。 “去ktv吧!” 众人出了饭店,打两辆车去某个同学推荐的ktv。 天色有些阴,天气预报里,明天是阵雨。 ktv在某个没什么人气的商场楼上,是最近两年开的店,设施比较新。服务员上了果盘和零食盘,合上门后,音乐声很快响起了。 众人唱的,基本是中学时期流行的歌。顾德佑唱得最多,话筒有一半的时间在他手上,秋晟唱了两首。 与一般人唱中学时候的歌,是因为只有中学仔细学了歌不同,秋晟是在大学时候,考虑到会被拉到ktv里,才学的歌。他找顾德佑调研了一番,发现顾德佑在初二到高二时期学的歌最多,于是学了几首那时候流行的。 “郝姐不唱吗?”顾德佑把话筒递给郝乌萌,郝乌萌一直在吃盘子里的小零食。 拿过话筒,她点了一首《红色高跟鞋》,慵懒成熟的声线很有她的风格。 包间里的光线昏暗,郝乌萌的侧影朦胧,她的马尾辫变成了散下的短发,秋晟眼中出现少女的身影。 她靠在沙发上的样子,和少女躺在沙发上的模样不同,但足以诱发秋晟的联想。 如果少女没有盲,一定也会和朋友一起,在ktv里,在变幻的霓虹灯下,拿着话筒唱歌吧,然后再去奶茶店或者冰激凌店,吃一些甜品,快乐的发出只有她这个年纪,才会拥有的无忧无虑的笑声。 而不是每天埋身在沙发里,戴着耳机,孤零零的听歌。 秋晟想到昨天和今天,少女和他分享的歌。 屏幕上的歌到了尾声,秋晟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五十二了。 郝乌萌把话筒递给他,后面没有在排队的歌,她点歌的时候,把顾德佑的五首歌统统删掉了。 接过话筒,秋晟在点歌台翻出一首在少女家听到的歌。 那是一首《红蜻蜓》。 顾德佑诧异的看秋晟,他经常拉秋晟出来唱歌,从没听过这首。 因为只是听过,秋晟好几句没在调子上。点歌台前的凳子有些硬,如同少女家的地砖。秋晟想到他坐在躺着的少女身前的场景,少女的手机里放出音乐。 “by2版的,你也能有少女心?” 等歌完,郝乌萌开口说,她的身子前倾,看来要仔细聊一聊。 秋晟放下话筒,他的内心生出一股渴望,他迫不及待的要从这里离开,到少女身边去。 他说:“抱歉了,我想起来忘了喂猫,先走了。” “你还养了猫?”同学们稍微有些惊讶。 郝乌萌没开口,她看着秋晟离开。 顾德佑说:“说起他那只猫,我当初可是折腾的不轻!” 他把秋晟突然打电话给他,让他帮忙找猫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出来,省略了之前的部分。 “一只流浪猫而已,又不是很漂亮,买一个或者抓一只不就行了,非要去找。”顾德佑抱怨说。 “没想到他浓眉大眼的,居然还这么喜欢一只流浪猫。”几个同学重新认识了秋晟。 郝乌萌站起身:“我明天还要早起,先回去了。” 和郝乌萌告别,顾德佑去了厕所。 他往脸上泼了两把水,抽出纸擦脸,叹了口气:“真愁人。” 第四十五章、透明人不太明白 从车上下来,已经十一点半,门口的两个小卖部都关了门。秋晟回到家,用水壶煮水。 他关掉空调,打开窗子和风扇,天气不热。 角落的猫粮盆里,一粒猫粮都没有剩下,狸花猫不在窝里,也不在床上。 秋晟见到书架前的地上躺着五本书,走到书架前,狸花猫胁迫五本书给它让了位。 把书捡起来,秋晟稍微收拾了屋子,把猫放进猫包里。水烧好了,他泡一杯咖啡,坐在门口等。 少女很快下来,她在三楼和二楼中间的转角平台上停下,秋晟走出去,将门合上。 门发出声响,少女继续往下走。 她右手拿着盲杖,左手放在扶手上,刚开始几步走得很快,但到了每段楼梯的下半部分,就小心起来,她先用脚尖去探,确定前方是台阶还是平地。 走路是一件精细的活动,稍微一点儿意外就是摔倒的下场,将台阶以为是平地会出事,将平地以为是台阶也会出事。 终于到了楼下,前方吹来凉爽的晚风。 楼道两边放着不少自动车,虽然外面不远处就有车棚,可一旦楼道两边空了,一定会有一辆电动车补上。 年纪大的人,是觉得电动车放在楼下更放心,年纪轻的人是懒得走到车棚。 秋晟可以扫除别的障碍,但对这些电动车没有办法。 少女把盲杖抓在右手上,左右扫动,盲杖轻轻撞击在两边电动车的车轮上,帮少女确定行走的空间。 出了楼道,少女把盲杖抓在手里,手背在身后,用对一个盲人来说,十分嚣张的步伐往前走。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裙摆在微风下晃动。 明晚不知道会不会下雨。秋晟有些担心,下雨天出门太不安全。 少女走到柏油路上,踩踏地面的感觉变化,她转身往左。 交汇路口的路灯下有一颗枝叶茂盛的树,灯光透过树叶,变成星星点点,洒在地上,少女走过,光的碎片在她的身上游动。 阴影处,一片黑影动了动,秋晟往那里看,分辨出是一个人,不知道对方站在路边的树下做什么。 收回视线,秋晟走到少女的身边。 感觉到了要拐弯的地方,少女放下盲杖,她已经快要错过转角,秋晟正在想要怎么提醒她。 用盲杖触出两边是柏油路,前方是泥土,少女纠正偏离的航线,回到正确的道路上。 最令人担心的是鹅卵石路,旁边就是漆黑的河流。 秋晟紧跟在她身边,如果她不小心跌倒,他就会立即抓住她的手。 少女知道这里的危险性太高,老老实实的用盲杖。 盲杖触到第一个石凳的时候,她停下来,坐在上面。 “……” 这里是河的南侧,他们之前去的都是最北侧。 秋晟放心下来了,看来少女不是非去那边不可。如果下雨,就让少女在楼道里玩猫吧。 他打开猫包,摇醒睡着的狸花猫,狸花猫不高兴的叫了两声,走到少女脚下。 少女抱起它,抓出猫粮喂。 她把盲杖放在凳面和凳背的空隙中,往左边挪了挪。秋晟在她的身旁坐下。 他望着少女,少女两手交替,快速的摸猫的后背,猫昂着头。她们看起来都很开心。 少女的脸上没有表情,秋晟想要捏住她的脸颊,拉出一个笑容来。 一道光在旁边的坡道亮起,是一对穿着睡衣的中年夫妇走来了,他们一边走,一边聊天。 少女听到声音,不安的抬起头,往左边看,摸猫的手掌也停下了。 秋晟伸出手指,在盲杖上敲了一下,表示他在。 少女抱住腿上的猫,往秋晟的方向移了移。 走来发的夫妇面色和蔼,略微发福的身子没有任何攻击性。但少女看不到,她只能听到脚步声和说话声,对她来说,是两个未知的生物靠近了她。 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少女低着头,手放在身侧,触到盲杖。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听觉上。秋晟想到和少女一起看的动物世界里,竖着耳朵听四周动静的兔子。 少女又往秋晟的方向看。 犹豫片刻,秋晟将手放在少女的手旁,两人的指尖相触。 秋晟知道,少女是因为不能确定他还在不在,所以总是往他的方向看。 少女先是吓了一跳,猛地扭头向秋晟的方向,随后安心下来,她用右手继续摸腿上的狸花猫。 两夫妇到了石凳前,他们这才发现了凳上的秋晟和少女,丈夫盯着两人看,眉头皱起,似乎在疑惑他们凌晨坐在这里做什么。 妻子笑着推他,让他快点走。 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树影里,手机手电筒的光离开了坡道。 秋晟收回手。 少女没有反应,她挠狸花猫的下巴,狸花猫抱住她的手臂,咬她的手指。 虽然知道狸花猫不会真的咬下去,秋晟还是有些紧张。 等狸花猫松口,少女放开它,拍了拍它的屁股。 狸花猫走下少女的腿,爬到秋晟的腿上。 秋晟将它装进猫包,他以为少女要走,少女又坐了五分钟,站起身。 两人在路灯下前进,秋晟看着少女,感觉有些不同,但又没感觉出什么不同。 靠近居住的楼,秋晟见到了一个身影,对方站在路灯下,盯着少女。少女走过路灯,踏上石砖道,进了楼道里。 秋晟远远的,看着少女的背影消失,扭头向旁边的身影。 郝乌萌抱着手,她从楼道收回视线,瞧秋晟:“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爱心。” 秋晟没说话,他想郝乌萌来这里做什么。 “是谁的任务?”郝乌萌的声音飘散在寂静的夜里。 “不是。”秋晟回答。 “那是因为她触发了你手册里的某种机制?”郝乌萌看着秋晟的眼睛,脸上看不出情绪。 “抱歉。”秋晟说。郝乌萌问的,正是他当年和郝乌萌相处时做的事情。 郝乌萌顿了顿,问:“你喜欢她这种?” “我不知道。”秋晟想了想,说。 郝乌萌不是一个坏女人,在分手前,秋晟以为郝乌萌会和顾德佑一样,成为第二个知晓并接纳他的人。 郝乌萌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她笑起来:“我明白了,她的确比我可爱一些。” 秋晟盯着她远去的背影,他不太明白郝乌萌想要什么。是顾德佑说的余情未了?可提出分手的明明是她。 他不明白的事情多了,这只是其中一件,放下这件事,他迈步往前。 他抬起手,和少女手指触碰的,是中间的那根指头。 第四十六章、少女有所愧疚 夏幽幽在楼道里停下,深夜充电的电动车发出嗡嗡的声响,除此外没有声音,没有脚步声。 她往后看,如果他在的话,会让小猫叫一声,或者敲击什么东西发出声音。但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出现,他不在旁边。 她向左边伸手,冰冷,光滑的触感传来,那是电动车的车壳。她摸到墙壁,靠在出口的转角,两道说话声传入她的耳朵。 其中一个是他,还有一个是没有印象的女声。 他们的声音很轻,夏幽幽听不清内容,但可以听出女声年轻而且强势。 他们是什么关系? 夏幽幽不知道,她屏住呼吸,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耳朵上。 她抓住了两个词语,一个是喜欢,还有一个是不知道,喜欢是女生说的,不知道是男声说的。 喜欢什么?不知道什么? 如同小时候偷看了电视里的接吻场景一般,她的心砰砰乱跳,她快步往前,被单元门的门槛绊了一跤,手撑在地面上。 站起身,她抓住扶手,加快脚步。 关上家门,她靠在门上,心跳已经平复了,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寂寞。 她想到那一天。 七月的天气闷热,她躺在床上,空调发出低沉的声音。 突然一道敲门声响起,她听了一阵子,才意识到是自己家的门在响。 是爸爸和妈妈回来了吗?她擦擦脸上的泪水,决定让他们再敲一分钟,再去开门。 可一分钟太长,她忍耐不住,时间一次次缩短,十多秒后,她走到了玄关。 她的脸上那时一定带着笑。 门开了,楼道里沉闷的空气吹入,妈妈欢快的声音没有传来,爸爸放钥匙的声音没有传来。 没有人抱她。 她想到,爸爸妈妈有钥匙,不会敲门。 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响起了,她想了一会儿,是小姨的声音。 “幽幽。”小姨的声音沙哑、干涩,混着楼道的空气,调制出一股令人恐惧的氛围。 她往后退,让小姨进来。 她听到了两个脚步声,除了小姨,小姨夫也来了。 他们在沙发上坐下,她要去厨房倒茶,被小姨抓住了手。 小姨拉着她,让她坐在旁边,搂着她的肩膀。 她感觉肩膀有些凉,似乎是水珠滴在了上面,直到小姨抽泣的声音响起了,她才意识到那是小姨的眼泪。 她记不得小姨当时是怎么说的,可能小姨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是姨父代劳。 爸爸妈妈的葬礼在乡下举行。 小姨和奶奶哭得很伤心,但她没有流眼泪,爸爸妈妈只是出了远门而已,如果他们回来,他们会抱她,亲自告诉她一路上发生了什么。 直到一周后的晚上,她做了噩梦醒来,抱住她的是奶奶干瘦的手臂,安慰她的是奶奶苍老的声音,她终于明白,爸爸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迟了一周的泪水,在那一夜流淌干净。 泪水顺着脸颊躺下,滚入脖颈中,她用干净的手背擦擦脸,换上拖鞋,把钥匙放下。 她脱下衣服,跨入浴室,水淋在她的脸上。 爸爸妈妈离开后,她时常会想,如果她那天没和爸爸妈妈吵架,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躺在爸爸妈妈的大床上,她听到楼下汽车的引擎声,声音陡然熄灭了。 爸爸的朋友很多,晚上经常一起吃晚饭,有时候直到她和妈妈洗完澡,爸爸还没有回来。那时候,她就会跑到主卧来,和妈妈一起睡,就算爸爸回来了,她也不轻易让步。 想和妈妈待在一起的爸爸,要赶她好久,才能把她赶出去。 如果爸爸喝得有些多了,会被她弄得有些不高兴,一个人躺到沙发上去,赌气不回来。妈妈总是露出得意的笑,先让她回去,然后去拉爸爸。 妈妈常搂着她的肩膀,对她说:“你这个样子,结婚了要怎么办?” 她总是答“让他去睡沙发”,或是“不结婚”。 “你也就现在说得凶,等到那时候,你就和你爸爸一样了。”妈妈说。 被这么说了,她晚上偶尔也会想,将来她会和怎样的人组成家庭。 爸爸总说她和小孩子一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完全想不出离开爸爸妈妈,和一个陌生人一起生活的场景,她有些害怕,感觉只要有爸爸妈妈就好。 等到她开始对电视、电影里男女的互动有所触动,会偷偷看甜甜的爱情小说不久,她的眼睛盲了。 她想,至少她不用忧心丈夫的事情了。 夏幽幽往左侧翻身,一直翻到床边,手碰到床头柜。 她在台历上摸,6的数字完整,今天是六号。 她用大拇指在数字6上划动,顺着凸起的感觉,一遍又一遍的画一个弧线,绕一个圈。 被他碰到的,就是这根手指。 她躺平身子,手臂在胸前交叉,抱住自己的肩膀。 她想,他注意到那样东西了吗? 夏幽幽感到很抱歉。她为自己开脱,她不是没有脾气的,这就当这是偷窥的代价好了,而且她已经做了暗示。 她不断翻身,还是有些不安,她对自己说,大不了过几天就告诉他,只是几天而已。 她的心情好起来了,她想,她缩短了时间,作为补偿,她或许可以再任性一些。 对面楼传来小孩的哭声,哭得很伤心,但很快就停止了。她想,那个孩子一定被妈妈抱在怀里。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童年。她高兴的和妈妈说,说她是从十年后回来的,妈妈面上点点头,但显然不相信她的话。 她霸占了妈妈,让爸爸去睡折叠床,爸爸很不高兴,她撒娇打滚,爸爸笑着睡在客厅。 白天,她吵闹要去游乐园,还要爸爸妈妈一起去,有工作的爸爸很苦恼,但还是请了假。他们玩了水上轨道车,玩了大摆锤,玩了过山车,最后在摩天轮上看风景。 看到隔壁的水上乐园,她兴奋的要指给爸爸妈妈看,可摩天轮里只剩她一人。 她焦急的找,见到下面的停车场上,爸爸妈妈上了车。 听到她的喊声,他们探头看了一眼,发动了车。摩天轮继续转动,她被丢在这里。 一道轰响,摩天轮倒向地面,她从梦中惊醒。 窗外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她躺了一会儿,意识到是下雨了,她梦里听到的轰响,是雷鸣的声音。 第四十七章、小桌布,快上菜 雨吵醒了狸花猫,狸花猫又吵醒了秋晟,秋晟关上窗户,飘窗上蒙了一层水雾,好在上面没放什么东西。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六点多,差不多到了起床的时候。 手机里有两条未读消息,都是顾德佑发来的,一条说他送的书很有用,还有一条说他要好好研究一下这本书,再开始实现梦想。 秋晟回了一个“阅”,还没放下手机,顾德佑的回复就来了。 “???” “加油。”秋晟稍微用心的回复。 “我不是问你为什么回答那么敷衍,而是问你为什么以为我是在闹着玩!”顾德佑发了语音,语气激动。 在秋晟的朋友守则里,如果朋友只是闹着玩,那么就不用太过关注,只要他开心就好。 秋晟的回复无疑体现了,他将顾德佑现在的行为,划到了玩闹的范畴。 他大声说:“你等着,我一定会写出骇人听闻的小说的!” “嗯。”秋晟回复。顾德佑想完成“小学的梦想”,“小学的梦想”本身就是一件很敷衍的目标。 雨很大,盖过了路过学生的声音。把飘窗上的水擦干净,秋晟坐在上面,拿出顾德佑称好的那本书看。 七点半,他夹上书签,摸了摸吃完猫粮,在身边趴着补觉的狸花猫,来到少女家。 少女已经醒了,她坐在床头,正在听歌。 秋晟用手敲敲床板,告诉少女他来了。少女摘下耳机,手机里外放的,是一篇小说。 播音员的声音温和,混在雨声里,有些催人入睡。 秋晟靠在墙角,闭上了眼睛。 当他醒来,雨已经停了,少女跪在飘窗上,将手伸出窗外,去试探外面还有没有雨点。 她先把手心向上,为了防止感觉出错,又把手背向上。 收回手,她的手上没有沾到雨滴。 她穿好鞋子,出门洗漱去了。 秋晟坐在沙发前等她,不多时,外面亮了起来,太阳出来了。 夏日的天气,变化真是迅速。 少女躺在沙发上,姿势和以往不同。往常,她的头枕在沙发靠背上,那是最放松的姿势,今天,她的肩膀倚在靠背上,身子直了些。 她戴着耳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脸经常抬起来,朝向秋晟。 手机屏幕的主要功能是视觉功能,少女从没有这么长时间操作手机过,她正常只会选中歌单或是有声书,然后让手机孤零零的躺在旁边。 秋晟好奇起来,他站起身,走到少女的身后,看她的屏幕。 屏幕一片灰,少女把亮度调到了最低,秋晟看不清画面。 他返回电视机旁的位置,近期活跃的情绪低落了下去。 少女有了动作,她摘下耳机,手机发出声音。 “怎么在家自己炸薯条、配调味理?越简单越好。” 旁白的声音比秋晟之前听的慢了许多,秋晟都听清了,他想,少女是要学着炸薯条吗? “雨前羽街:这是一个美国“米其林”餐厅里面薯条的方子,出处由于年代久远(大概2,3年前)我已经忘记了,好在做法记下来了。原料: 1斤土豆,去皮切条(大约1 × 1 × 6厘米)一定要粗!够粗才能做到外脆里嫩 关于土豆的品种,可以看一下这个问题下面大家的答案……” 炸薯条的步骤一一出现。秋晟疑惑,如果少女只是想要学炸薯条的话,为什么要躲着不让他看,而且放慢了旁白的语速? 这个问答结束,少女又点了下一个问答。 “为什么我用空气炸锅做的薯条不脆呢?,变成了炒土豆条的效果?” “盖上盖子:哈哈,我用空气炸锅炸了几次薯条,也不是特别脆,不清楚问题出在哪里,不过我自己吃着还觉得味道不错……” 旁白结束,少女放下手机。 “还是在肯德基或者麦当劳买薯条方便。” 这句话结束两三秒后,秋晟才意识到这是少女说的。 他明白少女异样行为的原因了。 少女转头朝向厨房,她这是在用耳朵听秋晟的动静。 秋晟有意让挎包划到墙壁,发出声音,他以绝对不会忽略的音量大小开关了门。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到了三楼,已经是一步两三个台阶的程度。 他能感觉到心脏的跳动。他想,少女在和他说,她想要吃那两家的薯条。 这是他们最接近交谈的交谈。 秋晟快步走过单元口,他的小腿撞在了电动车上,疼痛传来。 他发现自己忘了穿鞋。 从挎包里取出运动鞋换上,他打了辆车,前往距离最近的麦当劳。 点了一份汉堡、薯条、可乐的套餐,他打车回去。 少女坐在餐桌前,听到开门的声音,她面朝秋晟,露出笑容。 “小桌布,快上菜。”少女合手说。 秋晟把纸袋放在少女面前,少女先把汉堡放在一边,打开可乐喝了口,用薯条沾番茄酱。 金黄色薯条披了一层鲜红的毯子,进到少女的唇里,少女眯起了眼睛,她两手抱着可乐,一直坐到椅子的最里面,晃起白皙的腿。 秋晟第一次见到少女这么高兴的模样,以往,少女的笑都很浅,那笑容似乎被什么限制了,今天,那限制消失不见。 “小桌布,我吃好了。”放下可乐,少女说。 秋晟想到这句话的来历了,那是格林童话里,主人公对会变出美食的桌布说的话。 在那个故事里,主人公还对桌布这么说:“我不稀罕什么银山、金山,却宁肯要你!” 一股热流淌过他的心,他看着少女的眼睛,他想,他愿意做少女的小桌布。 把包装袋放进纸袋里,秋晟收拾好桌子。 太阳偏向西边了,已经过了中午。 少女走进厨房,炒了一碟肉,煮了西红柿蛋汤,又把几个煮过的饺子,放在油锅里炸。 油溅出来,落在她的手套上。 秋晟惊讶,少女为什么还要做饭? 把菜端上桌,再从微波炉里取出热过的饭,她欢快、清脆的声音响起:“燕子,燕子,小燕子,把这些饭菜,带给三楼的他吧。” 是《快乐王子》的台词。 秋晟坐在餐桌上。 第四十八章、透明人有所渴求 秋晟想,他想从少女身上获得的是什么? 他一直在疑惑,透明人的趣味感消失后,他留在少女身边的理由是什么。他认为继续下去答案就会出现,答案确实快出现了,他已经隐约的感觉到。 窗外灯光璀璨,风发出呼呼的声音。 他把狸花猫摇醒,他早上出去的时候,狸花猫就在睡,回来时它还在睡,吃过晚饭活泼了一会儿,又趴下了。 “不能和她学。”秋晟把猫举在面前,盯着它的眼睛说。 “喵。”狸花猫的声音温和,也许是同意,也许是敷衍。 秋晟拿出逗猫棒,棒前的鱼玩偶在狸花猫面前晃动,猫看了两眼,打了个哈欠。 这东西算是白买了。 给它喂了一点儿猫条振作精神,秋晟打开猫包,它自觉的钻了进去,不知道是听话,还是馋少女的夜宵。 坐在门口,秋晟看了眼时间,深夜十一点五十。 十分钟后,少女准时出现在门外,秋晟关上门,走在她身后。 路两边的树叶在风的吹动下沙沙作响,风是西北风,正对着少女吹。 少女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连衣裙的裙摆贴着她的腿,在后面飘动。 拐到泊油路,风小了些,少女有些担心裙摆,不时伸手去摸摸,确定裙摆没有飞起来。 泊油路的风还算绅士,一直没有做出骚扰的举动,少女放心下来了。 她走到河岸,上了坡。 离了正道,走在鹅卵石小路上,风放肆起来,它们从河面袭来,冲上河岸,卷起了少女的裙摆。 少女忙压住裙子,一只手在前,一只手在后。 秋晟取下挎包,把它套在少女的脖子上,少女的脖子触到挎包的背带,她吓了一跳,一时不敢伸手去确认。 她望向身后,秋晟点点她手里的盲杖。 她放下心来,伸手去摸,分辨出脖子上的是挎包。 用挎包压着裙摆,少女继续往前,在昏暗的月光下,秋晟见到少女的脚步有些慌张。 盲杖触到了石凳,少女收起它,用脚去探。 秋晟再次敲敲盲杖,少女停下步子。 石凳上都是水和落叶,秋晟走到少女近前,拉开挎包拉链。 来之前,他放了一块野餐桌布进去,桌布是顾德佑买的,还有一顶帐篷。这些只用了一次,顾德佑就失去了兴趣。 拿出蓝色的桌布,秋晟的视线向上,瞧少女的脸,少女的表情有些僵硬,她不知道秋晟在做什么。 秋晟盯着她颤动的睫毛。 呼—— 桌布抖开,铺在石凳上。 要怎么告诉少女可以动了?秋晟试着第三次敲击盲杖。 感觉到手心里的震动,少女明白了,她伸手摸向石凳,防水桌布的触感传来,她露出笑容。 坐在桌布上,少女向前伸出手,秋晟将狸花猫取出,放在她的手里。她用左手托着猫,右手在猫的后背轻抚。 狸花猫叫了一声,用脑袋拱少女的手。少女从口袋里取出用塑料袋包裹的猫粮,喂给它吃。 和之前一样,少女往右边挪了挪身子,让出左边的位置,秋晟坐在那里。 河面基本是黑色,对面的澡堂早已关门,一片阴影罩在河畔。跃过阴影,是一片住宅区,也笼在黑暗中。 秋晟发现,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往左边靠近了,他们只隔一只手掌的距离。 风从左边往右边吹,空气经过少女身边,来到秋晟的身旁,里面混着秋晟熟悉的洗发香波的味道。 秋晟仰起头,看天上的月亮。 一点,少女放开狸花猫,站起身,她张开两手,面朝秋晟。 秋晟把桌布折起来,放在少女身前的挎包里。 拉链声结束,少女向右转身,往回走。 她的脚步轻快,盲杖敲在地面的节奏都干脆了些。 秋晟想,少女最近的心情很不错。 大概是太开心了,她忘了把挎包还给秋晟。 第二天早上,秋晟立在玄关处,有些犹豫,他没发现他的挎包,但在鞋柜下面,发现了一个新的鞋垫,鞋垫上,放了少女的三双鞋,还空出一双鞋的位置。 前面的地砖上,放了一双粉色的凉拖,这不是少女的拖鞋。 他把鞋放在那个空位上,穿上凉拖。 大雨带来了降温,少女坐在床上,吹着电风扇。 她手上拿着一张白纸,身边放着一本笔记本。她的手指在白纸中穿梭,将白纸折叠、伸展。 听到拖鞋声,她抬起头,又低下头继续叠。 不一会儿,一只青蛙出现在她的手上,她将青蛙的屁股弯折两下,放在凉席上。伸出食指,她轻轻压住弯折处,然后松开。 纸青蛙往前蹦了一下。 她躺在床上,开心的笑。 她又叠出了一只千纸鹤,她有些忘了千纸鹤的叠法,中间一道步骤尝试了一分钟才完成。 将纸鹤和青蛙放在一旁,少女撕下一张新的纸,她用黑色的水笔,在纸的左右两边分别画了一个圈和一个叉,风扇吹出的风鼓动纸,她用脚压着边缘。 一个硬币放在纸的中间,少女用食指按住硬币,念念有词:“碟仙碟仙,请你出来。” 秋晟坐在少女身前,同样用食指按住了硬币,他手上用力,硬币画了一个圈。 “碟仙碟仙,我叠的青蛙和纸鹤漂亮吗?” 秋晟将硬币移向圈的方向。 他已经十分小心,但硬币太小,少女占据的太多,两人的手指不可避免的贴在一起,少女的手指有些凉。 “碟仙碟仙,昨天的午饭好吃吗?” 硬币移向圈。 “碟仙碟仙,今天小桌布会带来薯条吗?” 硬币移向圈。 少女停下话语,似乎是不知道下面还能问什么,又或者是在组织语言。 “碟仙碟仙,你是怎么去世的?”她问。 “……” 按照故事里的规则,被冒犯的碟仙今晚就会上门,请少女去他家做客。 秋晟将硬币移向叉。 少女笑起来,她松开硬币,爬到飘窗上去,她跪在窗前,头伸出窗外。 秋晟坐在她身边,她的眼睛朝向天空。 在秋晟的视野里,天空是淡蓝多云的,在少女眼中是什么样的呢? 第四十九章、透明人有所明悟 晚上延续了白天的好天气,没有雨,也没有风。 秋晟和少女走在泊油路上,四周寂静。 少女还是那副走法,秋晟跟在她的左后方,盯着她拿着的盲杖,盲杖差点儿碰到路边的三轮车。 碰到也不碍事,少女的手虚握着,如果撞击的力道过大,盲杖就会掉下去,少女不会有危险。 明明有车棚,还把三轮车停在路边。秋晟在心中埋怨。 到了鹅卵石路,少女在第一个石凳上坐下,秋晟取出狸花猫,放在她伸来的手上。 狸花猫不知道白天干了什么,晚上困得很,它吃了两口猫粮,就趴在少女的腿上,打起了呼噜。 少女的左手放在石凳上,右手缓慢而轻盈的摸猫的脊背,她的眼睛朝向前方。 蚊子围过来了,秋晟从手提包里取出蚊香和打火机,一点红光在黑暗中亮起。蚊香盘放在石凳的下面,确保它不会袭击少女。 他带了一盒蚊香出来,如果一个效果不好的话,就点上一圈。 蚊子识趣的告辞,秋晟放下手提袋。 那天见到的夫妇又出来散步了,妻子远远的就瞧向石凳的方向,见到他们在才移开视线。 走过一段距离,妻子的笑声传来。 秋晟看向远去的两道背影。 他之前无法理解这种关系,现在似乎可以明白一些了。 深蓝的天空中,一轮弯月挂在上面。 秋晟感到一阵祥和,他闭上眼睛,感受这宁静安详的氛围。有什么靠上了他的肩膀,熟悉的香味传来。 他扭过头,少女的侧颜近在眼前。 河对面传来引擎声,一辆摩托车从北面疾驰而来,轰鸣声消失在右边的黑暗里。 脖子有些痒痒,是少女的头发划过皮肤,肩膀上重起来了。 秋晟抬起手,伸向右边,又放回在大腿上。 想要抓住什么的冲动再次出现了,他忍住了这份感觉。 他想,如果是一个月前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伸出手,但是一个月前的他,无法生出这样的感觉。 他重新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灯光射在石凳不远处,是夜归的车。 少女抬起头,把狸花猫放在秋晟的腿上,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她捡起地上的盲杖,仰头瞧向天空,用清脆的声音说:“白天得罪了碟仙,晚上一定会被报复的吧。” 秋晟把猫包背好,走到少女面前。 混着青蛙与夏虫的叫声,少女的声音悠扬:“说不定会被引诱到河边,然后把我沉下去。” 秋晟的心突然提了起来,他看着少女,少女的脸上带着笑。 她伸出了手。 手掌纤细、白皙,在黑暗中显得极其脆弱,仿佛稍稍用力就会破碎。 秋晟握住了少女的手,领着她向前。他们走到小区里老奶奶们常用的,洗衣服的码头上方。他领着少女,一节节往下,近些天大雨,台阶被淹了许多。 他和少女踩到了水里。 少女抓紧了秋晟的手,笑声在河面上飘散。 坐在干台阶上,她说:“小时候在乡下,我和爸爸妈妈经常这样,晚上坐在船边,把脚泡在水里,妈妈吓我说会有鱼吃掉我的脚,我就坐到爸爸怀里,这样就有爸爸的大脚保护我的小脚。” 秋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答,少女看着水面,这句话是对他说的,还是自言自语? 哗哗的水声响起,是少女在打水,她的声音被水花吞没了。 “看来碟仙大人只是想吓吓我。”她站起身,“我走啦。” 松开秋晟的手,她回到鹅卵石路上,走过泊油路和砖石道,上了楼梯。 秋晟一直跟到六楼,看着房门关上。 闭上眼睛,他耳边满是少女悠扬的声音,眼前尽是少女踩在水里的笑,手中的触感若隐若现。他不断翻身,无法入睡。 窗外虫鸣嘈杂,气温有些燥热,他关上窗子,打开空调,才知道不管是嘈杂还是燥热,都不是来自外面。 他穿上衣服,打开门。 他穿过小区后门,穿过另一个小区,走到学校。校门关上了,他从上届学长告诉他的围栏翻入。 宿舍大门锁上了,他敲醒宿管大爷,在大爷骂骂咧咧的声音中走上楼,走到602的房门前。他敲了两下门,无人应答,于是从旁边厕所的小窗上摸出钥匙,开门进去。 宿舍是四人寝,上床下桌,顾德佑睡在靠近阳台的那一边。 秋晟爬上梯子,把熟睡的顾德佑摇醒。 顾德佑睁开眼睛,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走。”秋晟对他说。 “什么啊?太阳都没出来呢!”顾德佑坐起身,望向阳台,阳台漆黑一片。 他揉揉眼睛,刚起床的迷糊劲消失了,他严肃的看着秋晟:“发生什么事了?” “人生咨询。”秋晟说。 “哈?” 半小时后,他和秋晟坐在一家刚刚开门的早餐店里。 包子和粥还没做好,他们点了一碗面。 顾德佑吃着面:“亏了,都快毕业了,才发现这家早餐店这么好吃。” 秋晟用筷子搅着面,没有接话。 顾德佑把面吃完,擦了擦嘴,问:“说吧,发生……” 没等他说完,秋晟抬起头:“我明白了。” “啊?”顾德佑擦嘴的动作僵住,他迷茫的看着秋晟。 “改天请你吃饭。”秋晟搁下筷子,快步走出店里。 他回到小区,回到租房,进入卫生间,打开花洒。 水从他的头上流淌而下。 他想要更加接近少女,不是以小桌布、小燕子、碟仙而身份,而是可以直接交谈,可以直接触碰的身份。 但是他不能。 他和少女的关系很脆弱,跷跷板悬在空中,少女虽然向他靠近,但是也竖起了一道坚固的墙。 少女引用童话故事,引用都市传说,不是为了说俏皮话,而是用来隔开现实。 少女拒绝以现实的身份相接触,拒绝将跷跷板落地。 一旦他强行回归现实,强行让跷跷板的一端落在地上,就会发生未知的,恶化事态的事情。 算了吧,现在这样就好。 他擦干身子,离开浴室。 第五十章、少女强颜欢笑 “卧室的门在哪里?” 秋晟进入少女家,见到少女将手机立在床上,这么说。 她松开手指,手机倒在凉席上。 这次是哆啦a梦的寻物手杖啊。秋晟想。 他将手机的头部朝向卧室门。 隔了十多秒,少女伸手摸了手机,她坐在朝向门的床边,穿上拖鞋,径直走出去。 她不需要在四周摸索确定方向了。 秋晟坐在餐桌上,等少女洗漱。现在是早上七点半,少女起得比之前早了,原因秋晟很清楚。 从浴室出来的少女走进了厨房,她做了两份手抓饼,一份递向秋晟。 手抓饼很烫,里面夹着火腿和煎蛋,同时递来的还有一盒牛奶。 酥脆的饼面发出咔嚓的声音,火腿的香味和蛋白的嚼劲在口中混合。 秋晟想,少女是为了给他做早饭,才比平时早起了。 下次要晚来一些吗? 他瞧向少女,少女怕烫,正用小风扇吹碟子里的手抓饼。 她小心的伸出食指,去触手抓饼的表面,确定它的温度。 感觉没问题后,她用两手卷起饼,张口咬下。 吃完,她来到水池边洗手,并洗了碟子。 她之前总喜欢把碟子放一段时间再洗,但在秋晟帮她洗了两次后,她改成了吃完就洗。 秋晟知道,少女是不想让自己干这种活。不过,少女到底是不想让客人干活,还是在保持距离呢? 他分辨不出。 少女在沙发上折纸,不只是青蛙和千纸鹤,还有纸飞镖、纸飞机、纸气球、纸船…… 笔记本迅速消瘦,折纸摆满了整个茶几。 秋晟只会叠纸飞机和纸青蛙,他从没见过这么多种类的折纸。 少女将手里的纸帽子放下,又撕下一页纸。 她折的动作很慢,她要不断去摸纸的边角,才能确定自己没有折错。 秋晟坐在茶几前,看着少女将长方形的纸对折,再展开,让纸的两边在对折线上交汇,然后把四个边角翻折,将上下的边角收起,沿一开始的对折线对折。 一个小长方形出现了。 这是什么呢?秋晟正思考,少女捏住长方形的一角,用力向下一挥。 啪—— 一道清脆的响声出现。 是纸炮啊。秋晟明白了。 少女拿出硬币:“碟仙碟仙,吓到你了吗?左边是圈,右边是叉。” 秋晟想,如果是用报纸做的纸炮,或许可以发出让他惊讶的声响,但用笔记本纸做成的纸炮,声音太小了。 他按住硬币,移向少女的左方。 少女高兴起来了。 她又叠了一个三角形的纸炮,但是挥下后一点儿声音也没有。这种纸炮比较挑食,只吃某种质地的纸。 丢下纸炮,少女摸出纸船,走到浴室里。浴室的边角放着一个桶,三个盆子叠在捅上。 少女拿下一个盆子,放满水,将纸船放进盆里。 她放反了,船头朝向了下面,秋晟立即把船扶正。 放下船后,少女就失去了兴致,她回到沙发上,打开电视听。 晚上,他们坐在石凳上,少女很自然的靠近了他,两人的肩膀贴在一起。 九号早上,顾德佑发来消息,说他已经把《故事》看完,下面就要进入实操,秋晟这才想起那本书。 他把书带上,来到少女家。 少女的鞋摆放得有些乱,他顺手整理好,把自己的鞋放在鞋柜下方。 听到拖鞋的声音,少女从床上起来,做了两份早餐,然后在沙发上折纸。 在秋晟注视中,少女折纸的手法渐渐粗糙,纸青蛙少了两条腿,她走了神。随后,少女脸上的笑容消失,折纸飘落在地上。 也许在前天和大前天,少女的开心的是真的,但是在现在,少女的欢喜已经耗尽。 跷跷板终要落地,悬空无法带来长久的快乐。 秋晟不快乐,他只是被少女所吸引了。就好像一首恰到好处的音乐,音乐令人着迷,但不一定会带来欢喜,甚至可能带来忧愁。 少女从沙发上起身,她在茶几前模,触到了秋晟的肩膀。 她坐在秋晟的身后,靠着他的后背。 两人都不说话,只是静静的靠着,秋晟取出那本书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声音响到第三次,少女才反应过来,她站起身。 秋晟扭头看少女,少女指了指卧室,让他先去卧室里。 他往卧室走,故意让拖鞋发出声音,告诉少女他知道了。进到卧室,他靠在门侧的墙壁上,注意听外面的动静。 窗外的太阳挂在天空正中,现在是中午。他想,是谁来访了少女家? 开门声传来。 “今天有事没上班,过来看看你。”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同时响起的,还有包装袋的声音。 “谢谢小姨。”少女说。 秋晟想象门口的场景,小姨将两袋生活物资递给了少女。 他见过少女的小姨,那是一个微胖,偏黑的女人。和少女有血缘关系的小姨,也许曾经是个漂亮的,让人想到夏天与沙滩的女人,但身材走形的现在,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妇女。 小姨一般傍晚来访,送好物资后就会离开。在秋晟的想象中,她和少女有些生分,不然怎么会不多留一会儿。 听了两人的谈话,秋晟意识到,他的想象是错误的。 “最近怎么样?”小姨的声音很干,听不出情绪。 “还好。”少女的回答很简洁。 秋晟快速往外面看了眼,少女拦在门口。 自己不在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拦在门口,不让小姨进来的吗? 外面沉默了十多秒,小姨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的语速有些快:“有什么要搬的东西,或者有什么找不到的东西,要我帮忙吗?” “没有。” 两次都是极其简短的回答,就算是秋晟也知道,这不是一件礼貌的事情。 “要不要出去走走?我在小区外面看到了一家新开的蛋糕店。”小姨又说,她的话语越来越温和了,刚开始的干涩大概只是因为气氛。 “我已经吃过了。”少女的回答长了一些。 “这样啊。”小姨的话语中带着遗憾。 她说:“那我先走了。” “再见。”少女说。 关门声响起。 第五十一章、透明人无法插手 秋晟明白了,不是小姨和少女的关系一般,而是少女刻意疏远了小姨。 就和刻意在自己和她之前竖起一道墙一样。 墙内只有少女一个人,墙上开有一扇小窗,外人最多驻足窗外,窗子很小,没有钻进去的可能。 零点,他们来到河畔,相靠在石凳上。 他们的距离很近,但那堵墙坚决的矗立着。 没有话语,也没有使用故事设定的交谈,只是这么靠了一会儿,少女起身回去。 秋晟将她送到门口,楼道里亮着橘黄的灯,门内漆黑一片。 少女踏入门内,踩在黑暗中,门慢慢合上,秋晟往下走。 “谢谢。” 听到少女的声音,他立即转过头,门关上了,在寂静的楼道里,刚刚的声音如同幻听。 躺到床上,秋晟想,那到底是自己的幻觉,还是少女真的说了那两个字? 少女又是因为什么,才突然道谢? 对秋晟来说,这不是一个紧迫的问题,他很快放下它,思考起另一个问题。 真的没有办法绕开那堵墙吗? 夜色往一天中最深的时间去了,他困意上涌,闭上了眼睛。 他梦到自己打破了两人间的默契,强迫悬空的跷跷板落下。少女从跷跷板上下来,走出公园,走入人潮里。 他追入人群,找不到少女的身影。 从梦中惊醒,他在黑暗里平复心跳。 他想,只要这样就好了,追寻只会带来失望,带来痛苦。 他想到小时候。 那是一个夏天,父亲带回来一袋碎碎冰,是紫色的葡萄味,母亲把碎碎冰拆开,放在冰箱里,说:“怎么买葡萄味,你儿子最喜欢的是草莓味。” “啊?我不知道。”父亲有些慌张的摸头发。 “算了,葡萄也行,对吧?”母亲看向秋晟。 秋晟点点头,说:“草莓味早吃腻了,我喜欢葡萄。” 母亲很惊讶,问他是不是真的,他看看父亲,继续点头。 从此以后,就是买混合口味,母亲和父亲也会把草莓味的拿走,他再也没吃过那个味道。 他又想到某个秋天。 邻居突然来找母亲,问她去不去超市。秋晟看得出,母亲很想去,但是他们约好了去公园。 母亲问他:“你想去公园玩,还是在家看书?” “看书。”他说。 母亲有些愧疚,从超市给他带回来一本《大宇神秘惊奇》。 陪小孩子去公园玩实在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这样的对话不断上演,到了后来,就是母亲真的愿意去,他也没了想法。 这孩子就喜欢在家里看书。母亲对亲戚朋友这么说。 接下来是某个冬天…… 对面楼的婴儿哭起来了,秋晟先它一步,进入了睡梦。 少女被这哭声吵醒,她坐起身,望向窗户的方向。 和往常一样,哭声很快消失,不管那婴儿是饿了还是需要拥抱,他都如愿以偿了。 摸到手机,她点击一下屏幕。 “上午四点十一分。”旁白的声音响起。 她要听的不是这个,她滑动手指。 “七月十日,星期六。” 已经十号了啊。 她想,到了告诉他的时候了。 …… 秋晟罕见的错过了闹钟,等他醒来,已经是上午九点。 他匆匆忙洗漱完,进入少女家。 少女坐在餐桌上,听到门的声音,她向着秋晟露出笑。 这笑容不像是开心,秋晟很熟悉这种笑,这和他的笑几乎相差无几。 他的心揪了起来。 甩去这种感觉,他想,只要保持着跷跷板悬空,不让它落下,就不会出现问题。 少女下了汤圆做早餐。 今天的锅碗洗得格外的慢,将厨台收拾好,她走到客卧门前,按下了门把手。 这是秋晟第二次进入客卧,少女贴着墙壁慢慢往里走,她的手抚过衣柜,抚过床,抚过书桌,最后停留在柜子上。 打开柜子,里面是秋晟见过的,青色的跳绳。 他的心中升起和第一次见到跳绳同样的疑惑:这个跳绳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为什么它单独放在柜子里? 少女为他解了惑。 她拿出跳绳,先把手柄尾部的盖子打开,把跳绳的两端从手柄里穿出来,然后解开两端的结,将手柄取下。 没了塑料手柄,青色半透明的跳绳更加美丽了。 跳绳在少女的手中穿梭,交缠,编出了一个圈,圈的交接处是一个结。 她把圈套在了脖子上。 少女脸上带着笑,好像戴上的是一条精美的项链。 秋晟立在她身后,他想,是这样啊。 是这样啊。 没有惊讶,没有浓烈的悲痛,只有一股忧伤,绕在秋晟的心头。 少女取下跳绳,放回柜子里,合上。 她往主卧走,秋晟跟在她后面。 拿起床头柜的笔,少女在10日的格子上,重重画下了一笔。 在10日格子旁边五格的位置上,有一个明显的洞。 秋晟想,谜题解开了,带洞的日期确实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这是少女要离开人世的日子。 他走到客厅,坐在电视机旁。 他以为只要维持跷跷板悬空就好,只要跷跷板不落下,变化就不会出现。但事实上,跷跷板中心的基座在倒塌。 阻拦是越界的事情,他是小桌布、小燕子、碟仙、寻物手杖、透明人,它们没有阻拦的权力。 少女早就想好了一切,所以一直把他拦在墙外。 少女从卧室出来了,她走到沙发边,用手确定方位,来到秋晟面前。 她的手触到了秋晟的脸,扶着墙,她坐在秋晟身边。 秋晟想,少女是在给他预告,让他早点儿离开。跷跷板的基座坍塌后,他会落在地上,受到伤害,但只要在坍塌前离开,就不会摔倒。 今天是预告2,预告1在一周前,当时少女在客房拿了一瓶墨水,墨水是伪装。 除了少女播放的预告,还有预示,台历上十五号的洞,代表那一天一切将消失不见。 傍晚,秋晟回到家里,狸花猫跑到他脚边,冲他叫。 他跨过狸花猫,坐在床上,看着昏黄的太阳落下,天空陷入一片黑暗。 没有插手的余地,他想,少女的态度很明确。 7017k 第五十二章、透明人一动不动 顺着学校门的马路,走十多分钟就到达的小店里,秋晟和顾德佑对向而坐。 “蒜泥小龙虾来咯!”中年老板端上来一个大铁盆,里面是通红的小龙虾和白色的蒜泥。 顾德佑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一个小龙虾想了想,又将手套摘下,直接用手去抓。 “怎么了。”他把虾肉丢进嘴里,“你叫我出来吃饭可不常见,我受宠若惊啊。” 秋晟戴上一次性手套,虽然吃到后面,手套肯定挡不住汁水,但总比光手要好一些。 拆开虾壳,吃下一块肉,他努力提起的情绪再次衰落下去。 打开罐装可乐,他一口气喝下一半,气泡在他的口中炸开,一股凉意顺着喉咙往下,落入到胃里。 “你脸上的表情比之前还少了。”顾德佑盯着秋晟的眼睛,把手举起来。 服务员见到他的动作,往这边走来。 “来点酒?”他问秋晟。 “零点还有事。”秋晟回绝。 “那就上一大瓶可乐。”顾德佑对服务员说。 他举起罐装可乐:“来,为了你难得的邀请。” 秋晟和他碰了可乐,将剩下的喝完。 大量的气混在胃里,不太好受。 服务员把大瓶可乐拿上来了,还有两个玻璃杯。 “说说怎么回事吧。”顾德佑打开可乐,把玻璃杯满上。 “不好说。”秋晟回答。 “你的口风还是那么严。”顾德佑一点儿也不意外,他咔咔的剥着虾。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秋晟面朝店门,玻璃门外是露天坐的客人,门口的大灯照亮了黑夜,客人们说说笑笑,十分热闹。 秋晟不愿意去想那件事,他看四周,店里只坐了一半,外面却快坐满了,为什么呢? 桌上的可乐不是顾德佑心怡的品牌,换做以前,顾德佑会念叨上好久。秋晟常想,顾德佑不是感觉百事不好喝,还是把这个当做了一个绝妙的话题。 埋在蒜泥里的小龙虾味道很足,秋晟记得自己小时候不喜欢蒜泥,后来是怎么不介意,甚至还觉得可以的呢? “这不是我们最后一顿饭了吧?”顾德佑突然说。 秋晟看向他,他低着头,把虾头拧下,用力一掰虾尾。 “为什么这么说。”秋晟不疑惑,但这时候反问是应有的程序。 他想,也许人类根本没有性格,只是跟着程序走罢了,不然的话,为什么理应只有一种性格的小说作者,可以写出各种性格的角色? “你准备怎么做?”顾德佑用反问回答反问。 秋晟放下剥好的虾肉,问自己想要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他说。 “这可真是出乎我的预料,我以为你是那种因为无所谓,所以一旦想要什么,会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的那种。”顾德佑把虾肉送进嘴里,“不过,至少我不用担心在监狱里见到你了。” “因为进去也不能改变什么。”秋晟端起可乐,凝望玻璃杯里的气泡。 “这样啊。”顾德佑同样端起可乐,“为了你不用入狱。” 玻璃杯碰在一起。 十点,桌上只剩下一片狼藉,顾德佑站起身:“快零点了。” 两人洗了手,店距离学校不算远,他们在路上走。 学校是五六年前新搬来的,周围比较冷清,如果走得慢需要两个绿灯才能通过的马路上,不时穿过一辆灯光刺眼的卡车。 路两边虽然有绿化,沙子和石子还是很多,一旦起风,黄沙会试图蒙住行人的眼。 走到学校门口,秋晟向顾德佑挥挥手,转身往人行道走,红灯还有五秒。 “秋晟!” 绿灯亮起的时候,顾德佑的喊声传来。 秋晟转过身,黑夜里,他一时找不到顾德佑在哪里。 “虽然我觉得不太好,但你还是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吧!别把我供出来就行!” 校门口的阴影里举起一只手,手向他挥动,秋晟终于找到了顾德佑的位置。挥完手,顾德佑进入校门。 绿灯还剩一半,秋晟走到马路中央的安全岛上,等下一个绿灯。 他想,顾德佑有给建议吗? 粗略的回想店里的谈话,秋晟找不到顾德佑所说的建议。 顾德佑的身影已经消失。算了,一句话而已,理不理解无所谓。 到家已经十一点。一进门,狸花猫就扒拉他的裤脚,把他往屋子里面拉。 屋里是猫粮盆,秋晟忘了给它放晚饭。 也许不是忘了,正如出门先迈左脚还是右脚一样,无意义无所谓的事情,想到了才奇怪吧。 之前为什么会那么积极的喂猫呢? 屋内有些闷,他开大窗子,打开电风扇。 “喵!” 狸花猫消停了一会儿,又叫起来,它用脑袋顶猫包的开口。 对了,还得陪少女去河边。 秋晟拉开猫包拉链,狸花猫钻进去。 拎着猫包,秋晟来到大门口。门开出一条缝,光落在楼道里,投下一道狭窄的暗黄色光线。 猫包放在凳子旁边,秋晟坐在凳子上,他突然想,真的有必要陪少女去河边吗? 仔细一想,这似乎也是无意义,无所谓的事情,去河边无法获得任何东西,待在少女身边无法获得任何东西,没有任何东西会留在他身边。 他想到《且听风吟》里的句子:一切都将一去杳然,任何人都无法把握,我们便是这样活着。 一道沉闷的声音出现了。 砰的一声,随后是鞋底踩在楼梯上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 秋晟盯着楼道,楼道里漆黑一片,声音越来越清晰,黑暗中有一个扭曲变形的身影,慢慢靠近了。 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从心底涌现,他的心提起来,皮肤发冷,那是恐惧。 他关上了门。 脚步声到了门前,没有停留,往下去了,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他想到小时候,想到自己的玩具。 只要从父亲那里得到玩具后,不去碰它,忽略它、无视它,那么,那个玩具就是无意义、无所谓的东西,被堂弟拿走这件事,也成了无意义、无所谓的事情。 脚步声消失了,狸花猫叫了两声。 第五十三章、少女呼啸前进 昨晚闪过秋晟脑海中的两个场景,又在他的脑海中出现了。永远不见的碎碎冰的草莓口味,还有永远离去的公园。 他想,如果他那时候不笨拙的应和,是不是这两个场景就会发生改变。 就是在应和之后,他也有改口的机会,但是他出于懦弱,一直将这些事情压在心底。 他拿上猫包,心想,要追上少女吗? 没等他思考出答案,楼道里又响起脚步声。 他把门打开一条缝,少女的身影从缝里经过,上楼去了。 关门声响起。 秋晟想,少女是在楼下确定了自己没有过去,所以又上来了。 拎着猫包,拿出小熊钥匙,他往楼上走。 打开门,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少女在洗澡。 水声突然停下了,秋晟从猫包里取出狸花猫,猫叫了两声。 水声继续。 十分钟后,少女从浴室里走出,湿漉漉的刘海贴在她的额前,她穿一套白色的睡衣睡裤,每走一步,地上都会多出一个水脚印。 她在沙发上坐下,秋晟把狸花猫放在她腿上。 少女笑起来了,阳台照入暗淡的月光,在那月光里,这笑容格外安宁。 秋晟想到主卧全家福里少女的笑,如果说全家福里的笑容是火,那么现在秋晟眼前的笑容就是水,是静谧的水,是死水。 摸到茶几上的塑料袋,少女从里面取出猫粮喂狸花猫。饿了半天的猫吃得很专心。 少女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把狸花猫放在茶几上,面朝墙壁,跪在沙发上摸索。 她找到了灯的开关。 天花板中央,不知道沉睡了多久的灯,亮起来了。 秋晟看着摸猫的少女。他的脑海中还在想那两件事情。 只要他说一句,说还是喜欢草莓口味,说还是喜欢去公园,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但是,最难的永远不是深刻了解一件事,而是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 他坐在少女身边。 感觉到沙发的下陷,少女的脑袋转向他的方向,又转回去,她继续摸腿上的猫。 秋晟打开猫包后面的小口袋,取出一根猫条,拆开。 狸花猫嗅到味道,立即站起身。它从少女的腿上下来,爬到秋晟的腿上。 少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一动不动,疑惑了一会儿,伸手往狸花猫离去的方向摸。 她触到了秋晟的身体,随后触到了狸花猫。 靠在秋晟身边,她摸秋晟腿上的猫。 洗发水与沐浴露的香味混合,撩动秋晟的嗅觉。 他把左手绕到少女的身后,搭在她的腰上。少女的身子僵硬了一会儿,放松下来,她的脑袋靠在秋晟的肩膀上,头发弄湿了秋晟的t恤。 只要说一声,一切就能有所不同。 狸花猫睡着了,秋晟低头看少女,少女的脸上缺少血色,像一朵开在雪地里的花,花瓣在风中晃动。 他把手臂搂紧了一些,少女柔软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他的怀里。 他想,如果不是台历上的那个洞,这个场景就能永远的持续下去。 突然一道声响出现,那是手机的提示音,少女从秋晟的肩膀上抬起头,在身边摸索。 只要说一声,一切就能有所不同。 秋晟深吸一口气,说:“手机在你前面的茶几上。” 少女的手停住了,三秒后,她继续在沙发上摸。 “手机在茶几上。”秋晟重复。 少女往左边倾了些,摸向沙发还没摸到的地方。 她听不见。秋晟想。她听不见的不是声音,而是交流。 秋晟就快将跷跷板落在地上,但少女不同意,跷跷板是串联电路,只要一方不说可以,就不会落到地面上。 把手机放在少女的腿上,秋晟往左侧身,将她抱在怀里。 少女拿起手机,刚刚的声音是低电量提醒。 她的身体娇小,手臂纤细。秋晟想,这是一朵娇弱的花,但也是一朵坚韧的花,只要她不愿意,谁也不能把她从雪地里,移到别处去。 他错了。也许小时候的那两件事,可以用一句话来改变,但这件事情不能。他早就知道这一点。 少女的态度很坚决。 凌晨三点多,少女动了动身子,秋晟放开她,看着她走到卧室里。 秋晟带上狸花猫,回到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他想,果然是无用的行动。 他闭上眼。 黑暗中,少女小心的爬上凳子,在前方摸索,她触到了跳绳,跳绳往反方向晃动一下,落入到少女的手里。 青色的跳绳绕在少女纤细的脖子上,凳子砰的一倒,跳绳绷紧。 秋晟坐起身,窗帘没拉,月光照入,他是在自己的房间,刚刚是梦。 他摸摸额头,上面都是汗水,背上黏黏的。 他已经忘了上次做噩梦是什么时候,或者说从记事起,他就没做过噩梦。 窗外传来引擎声,他想到火车,少女号列车行驶在铁道上,他无法拦下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 他想到昨晚顾德佑说的话,他知道顾德佑说的建议是什么了。 “我以为你是那种因为无所谓,所以一旦想要什么,会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的那种。”顾德佑在菜馆里这么说过。 秋晟想,他无法拦下虚幻的列车,但可以拦下少女。 把跳绳拿走,把少女关在房间里。任何尖锐的东西都从房间里取出来,给墙壁和地板贴上松软的垫子。 少女的小姨有些麻烦,可以威胁她,或者让她们一家消失。少女应该只剩下小姨一家亲戚。 躺回床上,秋晟停下幻想。 如果他想要的,只是盲眼的少女,那么他可以找到许多替代品,但他想要的是少女,以及少女心中那崩腾着往悬崖去的,无可阻拦的列车。 在一个多月的透明人体验中,他所渴望,所丢失的某样东西,在少女的身上显现了。正如一把锁,找到了契合完美的钥匙。 这样东西不会显现第二次,丢了便是永远的丢了。他凑不出铸造第二把钥匙的铜。 少女的列车为什么往悬崖开去了?秋晟发现,他一点儿也不了解少女。 少女的父母呢?奶奶呢? 天蒙蒙亮,他坐在门口等。 六点半,五楼阿姨路过,他拦住对方。 第五十四章、郝乌萌删除好友 五楼的阿姨是楼下三大妈中的一人,天气凉下来后,早晨响亮的闲聊又开始了,不过秋晟已经不需要这声音掩护。 看着秋晟,五楼阿姨很惊讶,在之前的三年里,她虽然和秋晟说过不少话,可都是半路遇上的客套,而不是正式的交谈。 最近这个月,秋晟已经找了她两次了。 “怎么了?又捡到衣服了?”她问。 “不是,”秋晟犹豫了片刻,“吴阿姨你知道六楼那个女生的事情吗?” “问这个啊。”吴阿姨的目光促狭起来,虽然年纪大了,但她的八卦心还维持着年轻的状态。 她微动脑袋,上下打量了秋晟:“幽幽的确挺漂亮的,如果不是三年前的事情,阿姨不介意帮你们说说,但是现在不行。” 她注视秋晟的眼睛:“你碰到她下去丢垃圾了?有件事你不知道吧,她的眼睛看不见。” “我知道。” 秋晟的回答让吴阿姨有些惊讶。 惊讶过后,吴阿姨脸上的笑容变得公式化起来,她后退两步,目光疏远:“幽幽是个好孩子。” 秋晟没听懂吴阿姨话里的意思,他将两人刚刚的对话在脑中换做文字,在大脑里匹配。 得益于大量的阅读,他很快找到了相似的故事情节,明白了吴阿姨这么反应的原因。“是个好孩子”的意思是,少女不是随意的人,不会接受只是玩一玩的邀请。 吴阿姨这么想,是认为一个健全的人,不会选择和盲人一起。 秋晟有些焦躁,他只是想问问少女的父母和奶奶而已。 吴阿姨是这栋楼里,最爱交际的住户,如果说谁最清楚少女家的事情,那么一定是她。 他把自己真正想问的和吴阿姨说了,吴阿姨还是摇头:“别人家的事情,我不好乱说。” 说着,吴阿姨假装看了眼手机:“不好,我得赶快走了。” 看来不解开这个误会,秋晟无法从她那里得到情报。 “已经在交往了。”秋晟追上往下走的吴阿姨。 吴阿姨扭头看他,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将她带到六楼,秋晟取出小熊钥匙,打开门。少女坐在靠近玄关的餐桌旁,秋晟上前拍了下她的肩膀,走出门外,关好门。 和吴阿姨一起走到楼下,秋晟小声说:“现在可以信了吧?” 吴阿姨缓了十多秒,不得不相信秋晟的话。都有了女方的家门钥匙,还能亲密的拍肩膀,她想不到别的关系。 “她总是不愿意说父母和奶奶的事情,所以我想要问一问。”秋晟编造出谎言。 吴阿姨犹豫了许久,低声说:“你父母想要娘家有资产的?” “不是,他们都随我。”秋晟答。 吴阿姨放心下来,她往楼上看了眼,说:“都不在了。” “是去哪里……”说到一半,秋晟想到了那个可能。 吴阿姨不说话,看来的确是那样。 原来如此,因为亲人都去世了,所以少女丧失了活下去的希望吗? 秋晟问少女亲人的详情,吴阿姨细致的说明。 少女的奶奶是农村人,开朗大方,和吴阿姨她们也玩得来。她的老伴先她一步去了,她在几个月前一病不起,吴阿姨后来问了少女的小姨,得知她去世了。 少女的父亲在社区工作,是个有些古板的男人,用吴阿姨的话来说,缺少情调。少女的母亲原先是家庭主妇,少女上中学后,她在门口的便利店做帮工。 夫妻两看不出恩爱的样子,但也看不出不和谐的样子,大声争吵一次也没有过。 两年前,他们开车外出,在一个山路上出了车祸,两个人都没能生还。 “她爸妈走的时候我不在,她奶奶走了一个月我才晓得。”吴阿姨懊悔地说。 谢过她,秋晟走上六楼。 少女已经做好了早餐,是水饺。吃完,少女躺在沙发上,秋晟在老位置坐下。 过了五分钟,少女走到他身边,躺在他的怀里。 少女不说话,没戴耳机,她闭上眼睛,呼吸平缓。 秋晟想,少女怎么不问刚刚的事情?自己突然进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就走,不是很奇怪吗? 是因为无所谓了吧。在肉体死掉前,心就已经进入了休眠,少女只想好好待着,等待那个日子来临。 一瞬间,秋晟的心中敲起退堂鼓,但他想到那两件儿时事情,虽然从那两件事里反思出的方法并不管用,但体会到的后果警告他,逃避的后果是失去。 还剩下五天。 他想,要让少女的心复苏。 他用学来的常识分析,少女最亲近的人都离她而去了,所以少女感觉生活没有了期望,想要一了百了。 如果他没有了少女,生活也会一下子变回原样。不,在体会到了这种感情之后,以往的无趣已经变成了糟糕。 晚上,他打电话给顾德佑,询问他的意见。 “亲人都去世了,所以想要离开这个城市?”手机那头,顾德佑诧异的复述。 他很快给出解答:“不是还有你吗?” 秋晟没想到顾德佑会给出这样的回答,他的意思是,自己可以替代少女的亲人吗? 如果说亲人就是照顾少女的起居的话,那么他无疑已经合格。 可是—— “我一直都在,她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秋晟说。 “也是,她知道你在,但还是要走。” 手机里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是顾德佑在抓脑袋。 “女生的心思我想不明白啊。”顾德佑很苦恼。 “对了,”他的语调突然升高,“为什么不问问专业人士?” “什么?”秋晟不明白顾德佑的意思。 “你等等,我过会儿用微信打给你,你接了之后别说话。”顾德佑挂断了电话。 狸花猫爬到秋晟的腿上,秋晟敷衍的摸摸它,丢根猫条让它自己舔。 微信电话的提示音响起,是群电话。 秋晟没仔细看,直接点了进去。 “干什么?”先响起的是熟悉的女声。那是郝乌萌的声音。 “人生咨询。” 顾德佑把秋晟和他说的重复了一遍,不过主角从秋晟说的,小说里的人物,变成了顾德佑一个朋友的遭遇。 郝乌萌听完就挂断了,并且退了群。 顾德佑新拉一个群,再次拨打电话。 “帮帮忙吧,这对我朋友真的很重要!”顾德佑大声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个朋友是谁!”郝乌萌气冲冲的说。 秋晟按照顾德佑的嘱咐,沉默着。 “他那个样子你也是知道的,这大概就是他人生的全部了,你要是不帮,他可就失去了唯一的机会!” “关我什么事?”郝乌萌再次挂断退群。 过了一阵子,顾德佑在群里说:“她把我们删了!不过不碍事。” qq的群电话响起。 “有完没完!”郝乌萌骂。 顾德佑和秋晟私聊:“秋晟,到你说话的时候了。” “求你帮帮忙。”秋晟诚恳的说。 群电话里沉默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秋晟越来越忐忑。 他相信顾德佑的判断,如果这个问题有答案,郝乌萌一定知道。 他想,是不是在电话里问太没有礼貌,郝乌萌才不回答。 “我去找你。”秋晟站起身。 “停!给我停下!”郝乌萌立即回应。 她的声音慌张:“你想干什么?” “当面聊礼貌一些。” “你会赖着不走,甚至能跪在我宿舍的吧!” 秋晟没想那么多,但这似乎是个好办法。 “你坐下,我想想。”郝乌萌的声音柔和下来。 顾德佑发来私聊:“还是你会。” 秋晟盯着手机屏幕,狸花猫又爬到他的腿上,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抚猫的脑袋。 过了两分钟,郝乌萌说:“你还不是亲人。” “什么?”秋晟追问,郝乌萌说得太隐晦。 “谁知道你是不是玩完就走的渣男,人家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人渣留下来啊!”郝乌萌挂断了电话。 秋晟琢磨她话里的意思。 “qq也被删了。”顾德佑发了一个挥扇子的小黄脸表情,“要我讲解一下吗?” “不用,我知道了。”秋晟放下手机。 第五十五章、透明人选项错误 秋晟来到少女家,屋子里没开灯,阳台的窗帘拉了一半,月光在地砖上投下窗户的影子。 少女听到动静,从卧室里出来,秋晟只见到模糊的身影。 他走上前,握住少女的手。 两人躺在床上,卧室的窗帘紧闭,秋晟扭过头,只能见到少女的轮廓。 他想,他可以一直陪伴少女吗? 答案是肯定的,这是他这一个月来的愿景,他想要待在少女身边,直到永远。 窗外响起呼呼的风声,近来台风靠近,可能会有大雨。 他握紧了少女的手,手掌很软。 偶尔,一年里有那么几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睁着眼,不能睡去。黑暗笼罩着他,周围寂静,世界和自己仿佛都不存在了。 这时候,他心中会生出一种渴望,他想要抓住什么,但他不管抓着什么,都无法驱散这股虚无感。 直到现在。 他侧过身,面朝少女,将少女拉到自己的怀里。 少女抱紧了他的手臂,他的手掌可以感觉到少女呼出的气息。 他说:“我是独子。” 少女的发丝滑过他的脖颈,是少女在扭头看他。少女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少女,少女又转回去了。 “家里还有父母,爷爷奶奶已经去世了,外公外婆在乡下生活。” 他低下头,鼻尖触到少女的头发,混着少女味道的空气,进入他的胸腔中。 “父母经营一个小超市,有两套商品房,其中一套还在还贷,是留给我的。小超市的生意养活三代人没有问题。” 少女抱着他手臂的手掌用力了些,他的另一只手臂被少女枕在头下。 “可以回我家,我也可以待在这里。找一个清闲的工作,比如自由撰稿人、自媒体人、独立音乐人。” 少女没有动,窗外的风似乎也停下来了。 “父母什么都随我,毕业后就结婚也行,不等毕业也行,仔细想想现在就休学也可以。如果没找到合适的工作的话,可以求我父母,继承他们的小店,或者在这里开个小店。” 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他看着少女,等待少女的答复。 窗外的风又刮起来,是北风,对面客房的房门颤动着。 少女松开了秋晟的手,她温软的身子离开了,脚步声哒哒哒到了外面。 一道响雷闪过,雨落下来,打在外面的晾衣杆上,发出尖利的声音。 秋晟回想刚刚的话,是他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是他忘了什么必要的条件吗? 还是说——他没有成为少女家人的资格? 他转过身,望向微微飘荡的窗帘。 脚步声回来了,床板一沉,少女娇小的身子贴在他的背后,手臂环上来。 他看向下方,黑暗中,他能感觉到,少女的手在那边摸索。她触到了秋晟的手,牢牢的握紧他。 不是他想的原因。 不是因为遗漏了什么,也不是因为资格。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少女不是因为没有了家人的陪伴,才萌生了死志。 雨下了一整夜,天蒙蒙亮的时候,秋晟醒来,他看着怀中的少女。 少女背朝他,身子蜷缩着,手放在脑袋前。她握着秋晟放在她枕头上的手臂。 秋晟小心的拨开少女的手,坐起身,离开少女家。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找到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郝乌萌的号码,打给她。 电话很快接通。 “谁啊?”郝乌萌带着睡意的声音响起。 “我是独子。家里还有父母,爷爷奶奶已经去世了,外公外婆在乡下生活……”秋晟把和少女说的话复述一遍,“这段话里有什么问题吗?” “失败了?”郝乌萌的声线变得正常,看来她清醒了。 “就是说没有问题。”秋晟解读了郝乌萌回答的意思,他陷入沉思。 “没错,话没有问题,没成功的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对你根本没有感觉,你根本不是家人预备役,就算念出咒语也没有办法转化成家人!”郝乌萌的声音愉悦,带着恶意。 “是一开始就弄错了。” “你还真是自信啊,你这个家伙明明不懂感情的吧,凭什么说不是?” “我知道,不是因为她不明白我的心意。我昨晚……” “够了!”郝乌萌的吼声从手机里传来。 沉默数秒,郝乌萌笑出声:“什么心意,逗死人了。别再打过来了,我们根本就没有关系吧?” 通话中断。 秋晟再拨,传来对方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手机号被拉黑了。 搞砸了。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暂时没空思考这个,今天已经是十二号了。 这段通话至少证明了,他说的话没有问题,是一开始就错了。 他搜索脑中看过的故事,人抱有死志的原因,除了孤独还有什么? 他打电话给顾德佑,顾德佑的想法和他一样。他想到一个重要的事情,台历上的十五号是不是有着特殊的含义? 他在网络上搜索两年前的车祸案件。 “七月十七日早上六点左右,警方收到仓集村村民报案,一辆白色轿车翻倒在983县道下方……” 秋晟看着新闻里的日期,七月十七日,是十七日,不是十五日。 少女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日子,不是父母离开人世的日子。十五日那天发生了什么? 他来到五楼,敲响吴阿姨家的门。 “是小秋啊,怎么样了?”吴阿姨高兴的接待了他。 吴阿姨没能解答秋晟的疑问,她当时在乡下,少女父母去世的事情是隔了一周才知道的。 从吴阿姨家出来,秋晟敲响五楼另一户的房门。 这户住的是大学的老师,教思政课,听说和秋晟是一个学校,不教秋晟那个系。 门打开,一个卷发,戴着眼镜,面色严厉的老太太打量秋晟。 “曾老师您好。”秋晟恨不得直奔主题,但对这个老太太不能这么做。 他偶尔会听大妈们的八卦,这个曾老师炫耀过一件事,她说她的孙子在和她说话的时候,会使用“您”这个字眼,她认为这是尊重。 在一段日子里,这个曾老师或许给秋晟带来了慰藉,让他知道弄不清楚情感的不只是他一个。 努力使用从故事里见过的礼数,秋晟成功从这个老太太那里弄到了她知道的,关于少女的消息。 曾老太太不爱交际,她说的吴阿姨都说过,除了一件事。 “从三年前开始吧,有时候会吵架。”曾老太太皱着眉说,“是女儿和父亲吵,真不像话。” “我居然没注意到。”秋晟说。 “因为吵得不太凶,我在阳台上听到的。”曾老太太得意指指耳朵。 秋晟说出恭维的话,然后问:“两年前,十五号那天有吵过吗?就是车祸前两天。” “那就不记得了。”曾老太太摇摇头。 7017k 第五十六章、透明人舌尖苦涩 秋晟问遍了整个单元的住户,没有人记得两年前的七月十五号发生了什么。从他们那里得到的,关于少女父母的事情,吴阿姨都说过了。 坐在餐桌前,秋晟望着在厨房里煎蛋的少女。 他想,目前只剩下曾老太太说的一个线索,少女和父母在那时候经常吵架,或许不是吵架,只是争执。他问曾老太太争吵的细节,曾老太太说不记得了。 两年前的事情,除了当事人外,很难有人会记得清楚。 少女和父母在争执什么呢?那是少女的眼睛刚开始看不见的时候吧,是因为这个剧变吗? 厨台上,少女放好碟子,小心的将小铁锅里的鸡蛋倒到碟子里去,碟子有些歪了,秋晟走上前,摆正它。 少女将碟子放上桌,两人用面包夹上煎蛋和火腿,挤上番茄酱。 吃完,少女拉着秋晟,在沙发上坐下。她把脚放在沙发上,转过身,背靠秋晟,用手机外放音乐。 是一首钢琴曲。 秋晟想,争执的事情,与少女父母车祸的事情,与少女想要了结生命的事情,有什么联系? 他想到一个可能。 用手机打开当时的新闻报道,秋晟仔细阅读。 “7月17日早晨,983县道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死亡两人。” “17日上午5点左右,夏某驾驶汽车行驶在983县道上,车上一共有两人,至仓集村上方的弯道时,车辆冲出路边护栏,翻下悬崖。警方赶到后,两人均已死亡。” “据爆料,事故原因是驾驶人疲劳驾驶,然而该路段内没有监控视频,交通侦查大队也毫无头绪。公安部向广大群众征集线索,于17日早晨经过此处路段的司机请及时提供行车记录仪,方便警方进行下一阶段的调查,望广大群众积极配合警方的工作。” 秋晟又搜警方的通报,和新闻里说的几乎没有区别,不过多了一项说明。车在翻下去的时候,被树阻拦了一段时间,死者拨打了报警电话,但营救没能赶得上。 少女的身子动了动,秋晟收起手机,和少女一样转过身,让少女靠着他的后背,这样舒服一些。 秋晟想,能串联上争执、车祸、自我了结的可能是,少女感觉是自己的原因,导致了车祸的发生。 早上五点怎么想也不是一个合适的行车时间,夫妻两人是为了早点儿回到女儿身边,赶了时间吗? 作为一个司机,冲出护栏是不该犯的低级错误,父亲是想到了和女儿的争执,分了心神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要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少女放下结束生命的想法? “妈妈!” 窗外传来小孩的喊声,秋晟扭头看少女,少女双手放在小腹上,似乎睡着了。 如果少女真是这样想的,那么他将没有丝毫的办法,他不可能改变两年前的事情,也不可能仅仅凭借语言改变少女的想法。 不过,这只是他的猜测而已,曾老太太只说两年前有争执,没说15日的那一天有争执。如果争执在15日之前,少女可能仍然这么想,但不会将15日选做一切终结的日子,她应该选在父母死亡的17日。 只要15日那天没有争执,这个猜想就是不成立的。 一定要想到办法否定它。 秋晟想要起身,他要去问别的单元的住户,还有对面楼的住户。 虽然曾老太太说少女和父母平常争吵的声音不大,但严重到让少女以15日为终结的争吵,就算在别的单元,就算在对面楼,也可以听到的吧? 反过来讲,如果大家都没有听到过,那就是没有这个可能。 一动身,他察觉到后背的触感。 因为他往前动了一下,少女用手撑着沙发,重新调整舒服的姿势,窗外已经放晴了,几个小孩在楼下笑。 今天是12日,少女陪伴他的时间还有3天。 他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划到顾德佑的聊天记录上。他准备请顾德佑帮忙,但点进去之前,他瞥到了下面。 顾德佑的聊天记录下方是昨晚新建的两个微信群,再下方是房东的聊天记录。 这个单元里的人还没有问完。秋晟想到,这三年来他换了两个室友,之前的室友可能有知道什么。 秋晟找房东问之前两个室友的联系方式。 房东很快回了消息,是一段语音,里面夹杂着大量硬物碰撞的声音,他在打麻将。 “你问这个做什么?”房东没有立即帮秋晟查询。 秋晟回想房东的信息。房东是本地人,三十多岁,没有结婚,手里有三套房,除了一套公寓,其它全部用于出租,不工作,几乎每天都在打麻将。他是个放浪,无聊的中年男人。 对这种人,应该如何交谈?秋晟仔细想正常人手册里的总结。 答案很快出现:说点不寻常的。 “我快毕业了,毕业前,我想表明自己的心意。”秋晟这么打字回答。 不一会儿,两个微信号就推到了秋晟的手机上。 敷衍了房东的八卦,秋晟加上两个前室友。 其中一个对两年前十五日的事情没有印象,还有一个隔了一会儿,发来消息: “我去翻了下车票记录,那天我有印象,我16日早上六点的火车,打了一整夜游戏。” 秋晟的手掌颤动起来,他可以听到心脏剧烈的跳动声,他打错了好几个字,修改后发送:“请问你晚上听到争吵的声音了吗?” “应该没有吧。” 秋晟松了口气,他捂住胸口,让心脏平复下来。 “不过,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听到六楼在楼道里吵。” 不需要紧张了,秋晟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是一个女孩子和她爸妈,说什么不要丢下她一个,不要去乡下什么的。她爸妈下了楼,她还追下来了,在楼道里摔了一大跤。啧,模样挺漂亮的,居然自己一个人在家都不肯,太娇惯了。” 她还发了什么,秋晟没心思看,手机落在沙发上,滚落到地面。 少女听到声音,扭头看他。他握住少女的手,舌苔泛出苦味。 第五十七章、好友有所埋怨 中午,从少女家出来,秋晟坐在小区门口的米线店里。 米线店旁是一家大超市,玻璃墙壁外停满了电动车,牵着母亲手臂的女生高兴的卷起门帘,进到超市里去。 十六日早上,前室友发现了少女一家人的争执,这个争执一定在十五日,在少女听到父母要丢下她出门的时候就开始了。 吴阿姨说,少女是在三年前逐渐看不见的。 在眼睛慢慢失明的日子里,少女经历了什么样的恐惧?楼下传来的,孩子们欢闹的声音,学生们聊天的声音,父母呼唤儿女的声音,该是多么的刺耳? 少女看着世界一天天褪色,终有一天化作虚无。 两年前的七月十五日,少女可能刚刚彻底失明,这时候,她的父母要丢下她,去乡下去,少女不愿意,少女想要阻拦,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为什么执意丢下少女呢? 秋晟对那双已经死去的夫妻,生出了埋怨。 老板的妻子端着米线碗过来,秋晟抽出筷子,心不在焉的吃着午饭。他有要做的事情,所以没有留在少女家。 他想,他没有办法改变少女的想法,唯一能改变的,是少女以为的事实。 如果少女父母的车,是被哪辆车撞到了下面去,或者少女的父母是为了避让路上的小孩才撞出了护栏,这样少女就不会以为是自己的过错了吧? 可是在新闻报道里,没有提到上述的两样意外,连可能性也没提到。 手机震动一声,秋晟立即点开屏幕。 他托顾德佑问郝乌萌的住所,顾德佑找到了,发来一个地图位置。 放下筷子,他快步走出米线店,打一辆出租车往顾德佑发来的地址赶。 那是一个位于两条马路夹角,两层的兴趣班。一楼的玻璃墙内摆放着一排画,看那稚嫩的笔触,都是小学生画的。 现在是下午一点半,还没到上课时间,里面见不到人影。 秋晟推门进去,被一个青年人拦下,对方没穿保安服,大概是兴趣班的帮工兼职保安。 “我来找郝乌萌。”秋晟说。 “找小郝啊。”青年上下打量了秋晟,“她们出去吃饭了,还没有回来。而且马上就是上课时间了。” “我在这等。”秋晟没心思分析对方话里的意思。 “这里是学校,外来人员不能随便待着。”青年人把秋晟往外赶。 在秋晟快要被推出门的时候,三个年轻老师走进来,郝乌萌落在后面。 “怎么了?” 三个老师一男两女,秋晟可以感觉到他们疑惑的视线。 “你们好,我……” 他还没有自我介绍完,郝乌萌大声说:“不好意思,他是来找我的,我们出去一会儿。” 她转身出了门,秋晟立即跟上。 马路对面是一条河,郝乌萌一直走到河边,停下来。 夏日的午后炎热,周围树木稀疏,没有绿荫。 “你还想要干什么,我说过不要来找我了吧?”她抄着手,转身看秋晟,语气平静,语速很快,不耐烦的情绪很明显。 “想请你帮忙。” “不帮,再见。” 秋晟看着没有离开意思的郝乌萌。 是要更有诚意一些吗?他看向地面。 “你要是敢用什么下三滥的逼迫手段,我会立马走开。” 郝乌萌的话打消了秋晟的念头。 如果可以,秋晟不想来找郝乌萌,一是因为郝乌萌对他太了解,二是因为他有些不想面对郝乌萌。第二项是有些异常的事情,秋晟直到近几天,才发现了这股不太强烈的感觉。 “请你帮忙调查一个案件。”秋晟说。 想要证明少女的父母不是因为少女才分了神,冲下山崖,需要切实的证据。而能够接触案件,有能力寻找证据的,只有警察。 丢猫的那一天,顾德佑说到一个信息,郝乌萌家有好几个亲戚是警察。 “你怎么知道……”郝乌萌自己想明白了,“是顾德佑吧,我在这肯定也是他告诉你的。” 她问:“所以呢,调查这个做什么?” “她不愿意留在这个城市的原因,也许和这个有关。”秋晟回答。 郝乌萌转过头,去看有些浑浊的河水,不远处的桥上,一个钓客收起钓竿,慢步到对面的河畔,撒下饵。 “为什么她就可以?”她的声音突然响起。 秋晟看向河面,一时想不通郝乌萌在说什么。 “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不喜欢输给别人。”郝乌萌把身子也转过去了,她看着对岸的钓客。 她是在说少女的事情。 “因为我不如她可怜?激不起你的同情心?还是说你就喜欢那种猎奇的调调?” 秋晟没有思考过这件事,他无法回答,暂时想不出答案。 “为了现女友的事情,来找前女友,不觉得可笑吗?不管怎么想我都不会帮你的吧,何况还是这么麻烦的事情。” 钓客把鱼钩丢下去了,坐在马扎上等。 秋晟迟疑该不该说,最终还是决定坦诚:“你从没有拒绝过。” “……你对别人还是把握得那么精准。”郝乌萌往旁边走两步,“是啊,只要是别人正儿八经的请求,我基本没法拒绝,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个容易心软的人。” 她回头看一眼秋晟,很快又转回头去,沉默了一会儿,她说:“你明知道这一点,那天却什么也没有说。” 秋晟意识到,郝乌萌是在说分手那天的事情,他当时的回答是“好”。 “知道了,会帮你的,你把事情用微信发我就行了,现在快回去和你们小女朋友玩去吧。”郝乌萌挥挥手,继续往前面走。 秋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他看着郝乌萌的背影渐渐远去,踌躇了一会儿,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 郝乌萌转过身,用手拨了拨刘海:“居然真就直接走了。” 她望向对岸,一个小女孩站在岸上喊爸爸,钓客收起装备,提上空桶,牵着小女孩的手离开了。 她不满的盯着两人的身影,嘟囔说:“搞那么麻烦的装备来钓鱼,结果女儿一喊就走人了。” 手机提示音响起,秋晟把案件发给了她。 第五十八章、透明人明白愿望 回到少女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少女坐在餐桌旁,枕着手臂,趴在桌面上。 听到开门的声音,她抬起头,眼睛看向秋晟。 秋晟想到狸花猫,当他从外面回家的时候,狸花猫也是这样抬起头,望向他。 他走上前,将手搭在少女的脑袋上。 少女没有反应,果然人与猫还是不同。 秋晟把带回来的,kfc的纸袋放在桌上,纸袋发出特别的声音,少女扭过头,伸手去摸。 他后退两步,走到少女的身侧去看她。少女的表情没有变化,不是kfc得不到少女的欢心,因为快乐本就应该如同夏晚凉风,只是轻轻吹过,河面泛起几道小小的波纹便是回应。 就像他看着少女一样。 不过,这些波纹聚集起来,隔阵子也会引发一股浪潮。 秋晟帮少女取出薯角的盒子,把袋装番茄酱递到她手里。 少女撕下盒盖,把番茄酱挤在上面,拿出薯角醮。 这次换作秋晟趴在桌上,他侧头看少女。 金黄色的薯角沾上红色的番茄酱,送入少女的口中。秋晟想,他要怎么才能让这种微风吹拂的感受持续下去? 郝乌萌还没有回复,她真的会帮忙吗? 压下内心因为不安而生出的疑虑,秋晟抬起身。 一个裹了番茄酱的薯角,凑近了他的脸。少女举着手,面朝他,那双眼睛似乎在盯着他。 这是经常在影视剧中出现的场景,秋晟一下子联想到。 他身子往前倾,咬住了薯角。番茄酱沾的有些多了,他口中满是酱的味道。 薯角不大,为了稳稳的咬住,秋晟的嘴唇碰到了少女的手指。 少女的手还悬着,她似乎有些疑惑。是自己误会了,不是这种场景吗?秋晟忐忑的想。 过了两秒,少女弄明白了刚刚的事情,她猛地收回手,快速吃起薯角。 秋晟低头瞧她的脸,见到了两片红霞。 虽然在荧屏里经常见到喂食的场景,但他从未感觉到趣味,甚至感觉有些不方便。 现在他有些理解这种感觉了。手指按在琴键上,琴因为他而发出悦耳的声响。 想要听到更多,想要靠近更多,想要体验更多。 所以,必须要解决少女父母的事情。 秋晟拿出手机,没有消息提示,微信图标上没有红点,点入郝乌萌的聊天界面,只有她之前发的一个ok手势。 今天已经是12日,还来得及吗? 少女吃完薯角,洗干净手,坐在沙发上。 秋晟坐在她身边,两人肩并肩,楼下传来两个小孩的声音,似乎是在和一只宠物狗玩耍,不时传来大人的阻拦声。 少女没有开音乐,入神的听着。秋晟走出门,把狸花猫抱上来,放在少女的腿上。 营业时间提前,狸花猫不太乐意,想往别处跑,秋晟用猫粮贿赂它。 不多时,狸花猫趴在少女的腿上,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少女小心的抱起狸花猫,放在旁边的沙发上。 她从茶几下面取出硬币,按上手指,说:“我想去一趟乡下。” 乡下?是奶奶住的地方吗? 秋晟按住硬币的另外半边,画了一个圈。 “明天早上出发,中午回来。” 秋晟按着硬币,再次画圈。 他看着少女的手掌,娇嫩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色彩漂亮。 “我能给你什么呢?” 少女的声音很轻,秋晟抬起头,她已经收回了手指,躺回了秋晟的身边。刚刚真的是少女说的话吗?秋晟产生疑惑。 他想,他想要从少女身上获得的,如何用具体的语言来表达? 少女向他靠近,肩膀撞到他的手臂。她面朝秋晟,两手撑在沙发上,上身贴着秋晟的手臂。 秋晟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少女身体的柔软,他看着少女近在眼前的脸,心中涌出浪潮。想要紧紧的拥抱,想要更细腻的感受这份柔软,想要将自己的情绪,与少女的情绪缠绕在一起。 少女昂起脸,朝他靠近,她的嘴唇微微张开,眼睛似乎看着秋晟,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 两人的脸贴在一起,少女嘴唇的触感从右边的脸颊上传来,湿润的嘴唇向左移动,贴到他的唇上。 “我不是……” 秋晟的话没能说完,薯角和番茄酱的味道在舌上缠绕。 近年来从未间断的思考,第一次从秋晟的脑海中消失了,只剩下浪潮在汹涌,一切都交给了浪潮。 “是家人。”秋晟将脸贴在少女的锁骨处,感受少女细腻的肩膀。 他想,大概非要有个家人不可,不然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感到寂寞,寂寞不会骗他。 家人不是谁都行,要坦诚,要在缺失的部分互相契合。 少女将他往外推,让他平躺在床上,这次轮到少女伏在他的肩膀上。 秋晟的胸膛可以感觉到少女的变换的唇形,但没有声音传来,少女是说了什么呢? 狸花猫走进门来,它跳到床上,用头拱秋晟的手。 少女睡着了,秋晟把她放在旁边,出门给狸花猫准备晚餐,顺便洗了个澡。 他想,少女真的是因为,认为父母的死她有责任,才萌生了死志吗? 他感觉到了异样,从少女身上,他没有体验到悔恨的存在。郝乌萌说要成为家人,这是他想要的,从刚刚的体验中,他也能感觉到,这也是少女想要的。 是什么让少女刻意疏远?不愿接受? 他躺在少女身边,想到入睡。 早上七点,秋晟醒来,身边的少女已经不见,走出门,少女蹲在洗脸池前。 她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短发下面,白皙的脖颈曲出美丽的弧度。 她打开了下面的柜子,里面放满了卫生纸和抽纸,拨开前面的,她从后面取出了一叠扎起来的黄纸。 从主卧的衣柜里取出秋晟的挎包,少女将黄纸放进去,拉上拉链。 秋晟从后面抱住她,她握住秋晟的手。 早餐是面,秋晟洗完碗,给睡在沙发上的狸花猫准备好猫粮,同少女一齐出门。 少女还是不说话,她拿出手机,给秋晟看地图。 地图上标的是汽车站,秋晟和少女一同登上老旧的巴士,往乡下去。 第五十九章、透明人得到承认 大巴车上的乘客不少,秋晟和少女坐在大巴中部的两个相邻位置上,他坐在过道的那一侧,少女坐在窗边。 近期台风在远处登陆,气温降低了不少,大巴车里没有开空调,秋晟倾在少女面前,把车窗打开,风涌进来,少女的头发胡乱飘舞。 秋晟忙将窗子关上,重新开出一条小缝。 这样就可以了。 他躺在座椅的靠背上,大巴以特有的方式颠簸摇晃,他已经忘了上次乘坐大巴是什么时候。 挎包放在两人的中间,少女一只手扶在上面,一只手放在腿上,她扭头向车窗的方向。是习惯了,还是不好意思看向他? 几个老太太明明不认识彼此,却聊起来了,有一个中年男人在看电视剧,没戴耳机,声音很大。 过道对面的两个青年投来目光,不知道是好奇少女手上的盲杖,还是在意少女的样貌。 大巴在路上继续接客,车里空位渐渐减少,噪杂声更大了。 应该带上耳机出来的。秋晟想。 他扭头看少女,少女整个人靠在椅背上,脑袋歪向窗子,不时眨眨眼睛,完全看不出她是盲眼人。 少女闭眼的时间慢慢比睁眼的时间长了,她的脑袋靠在窗户上,睡着了。 秋晟拿出手机,拍下少女的睡颜。 窗外的高楼大厦消失,换做了茂密的树林与农田,道路更加颠簸,大巴摇得厉害,少女抬起头,摸了摸窗户,倒向秋晟的肩膀。 阳光洒在少女的脸上,秋晟把右手从少女的背后绕过,放在她的腰间。 少女的身子不安的颤动两下,秋晟将手往下挪了挪。她很怕痒,腰间是禁止触摸的部分。 很快少女进入了睡梦,过了这段路,阳光变了方向,从窗缝里吹进的风凉爽,秋晟感觉舒适。 少女的呼吸平缓,睡得安稳,看来想法和他一样。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有两天后的事情呢? 今天已经是7月13日了。 “舍塔到了,都下车了啊!” 大巴停下,司机往后喊。 秋晟抓着少女的肩膀,将她摇醒,少女迷糊了一会儿,似乎忘了自己在哪,她的手摸过窗子、座椅和秋晟。 把盲杖递给她,牵住她的另一只手,秋晟站起身,跟着队伍的末尾下车。 “台阶。” 秋晟立在第二级台阶上,面朝少女。 大巴的台阶很高,少女往下探脚,却探不到底。秋晟伸手抱住她,少女的身体很轻,他弯下身,把少女放在地上,再自己下去。 拉住少女的手,他往接客的电三轮的方向走,手上传来拉扯感,少女在原地站了两秒,才迈开脚步。 生气了?因为把她当小孩子?还是因为痒痒? 所有乘客都下车后,大巴启动,开向镇子的汽车站。 这里是一个大转盘处,大概是镇子的中心,镇子不大,人流稀少,风刮过,地上黄沙卷起。 买了两瓶水,秋晟和少女坐上一辆电动三轮车。从镇子到乡下,只有这种交通方式。 “去哪?”司机是一个中年男人,穿一件有些褪色的深蓝色t恤。 他说的是方言,秋晟家距离这里不远,方言的变化不大,半蒙半猜可以听得懂。 少女给秋晟看手机里的地图。 “陈夏村。”秋晟对司机说。 “十五块。” “可以扫码吗?” “可以。” 司机好奇的瞧了少女一眼,启动三轮车。 不出三分钟,镇子的建筑就消失了,秋晟见到一片茂盛的玉米地。 三轮车有两排座位,秋晟和少女坐在一排,几乎贴在一起。他把水拎开,给少女,趁机看了眼手机。 郝乌萌还是没有回消息。 “你们是放假回老家?”司机自来熟的搭话。 秋晟看少女,少女把水递给秋晟,没有接话的意思。 “算是吧。”秋晟回答。 司机沉默了一分钟,似乎在琢磨“算是”是什么意思。 最终他略过了这个问题,他又问:“你们家大人是谁?我一个女儿就嫁在你们村。” “不知道。”秋晟如实回答。 司机这次沉默了五分钟。 “你们该不会是特务吧?”司机用怀疑的语气说。 少女笑起来。 “是夏伟粱家。”她说。 “哦哦哦,是那个出了……”说到一半,司机意识到这不是应该说的话,立即止住。 他生硬的转移话题:“这是带男朋友回来看看?” “嗯,”少女说,“直接到坟那边去吧。” “好咧。”司机加快了速度。 少女说的坟,是全村的坟地,在一块四面环水的土地上。三轮车在桥前停下。 秋晟要扫码付账,司机遮住车门处的码,挥挥手:“不用不用。” 少女向他道谢,他关上车门,原路返回。 秋晟握住少女的手,桥面狭窄,没有护栏,到了对岸的土路上,他松了口气。 “应该在边缘。”少女说。 “哪个边缘?”秋晟装作没听明白,希望能和少女正常对话。 少女没有上当,她把挎包打开,翻找打火机。 让她在这里等,秋晟走到崎岖不平的坟地里,坟多是水泥丘,只有少数建了小别墅。现在不是祭祖的时刻,四周无人,他很快找到了夏国粱的名字。 慈父夏伟粱,母刘丽之墓。 生于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三日,故于二零一九年七月十七日。 生于一九八零年三月二十日,故于二零一九年七月十七日。 秋晟带着少女来到墓前,少女伸出手,摸了摸墓碑,转身向左,手在前方摸索。 秋晟引着她,摸到前方的墓碑上。 显考夏岳军,妣王兰花之墓。 这是少女爷爷奶奶的墓吗?秋晟想。 少女将黄纸分成两摞,用打火机点燃,先放在爷爷奶奶的墓前,火舌吞没了黄纸,在少女的脚前燃烧。 少女就这么看着前方,秋晟立在她身后。 他想刚刚的事情,司机问自己是不是少女的男友,少女应下了。 都做了那样的事情,必然是这种关系,但是少女居然没有一丝迟疑的应下了,让秋晟有些惊讶。 明明愿意让自己当家人,却还是要随着父母离开,是他们比我重要吗?秋晟有些不舒服,他扭头看少女父母的碑,有种转头离开的冲动。 他想,这就是妒忌吧。 火早就熄灭了,少女转过身,来到父母墓前,点剩下的黄纸。 她看不到火舌,只是凭借感觉点火,黄纸只是焦了一点,没有引燃,她把黄纸丢下,向外走去。 秋晟追上她,想要告诉她火没着,但他感觉到异样,迟疑该不该说出口。 明明在奶奶的墓前停留了很久,怎么父母的墓就丢下纸走开了? 也许,少女并不是感觉父母更重要? 裤兜里的手机传来震动,是郝乌萌回信了。 第六十章、透明人感到悲伤 秋晟快步走到少女身边,这片地一半是墓,剩下的地方种满了庄稼,除了靠近桥的那一条路铺了水泥,别的地方都是田间小路。 他牵住少女的手,小心的引她走到水泥路上,过了桥。 这里没有接客的三轮车,两人只能步行。阳光强烈,不多时,秋晟的头上冒出汗水,但是,能够静静的牵着少女的手一起走,炎热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秋晟唯一顾虑的,是少女纤细的身体。 过了乡下特有的,短短宽宽的桥,少女的步子慢下来了,秋晟走到树荫下,停下脚步。 少女明白他的示意,她松开秋晟的手,蹲在地上,她的额头都是汗水,秋晟把矿泉水递给她。 趁着休息的时间,秋晟看郝乌萌发来的消息。 “我问过当初处理这个案件的人了,没有异常,就是一起普通的驾驶失误。” “车在山腰的树上挂了一会儿,当事人给警方打了电话,没提到什么。路上虽然不太干净,但也没有会导致交通事故的缺陷。” 普通的驾驶失误。秋晟的心沉了下去,这是他最不想见到的答案,虽然他早有预感。 谢过郝乌萌,秋晟扭开自己的那份矿泉水,水被晒得久了,也变得灼热起来。 歇了五分钟,少女站起身,两人继续往前走。 秋晟用手机地图估算了距离,步行还要半个小时,算上休息时间,估计要近一个小时。 有别的办法吗? 一个村子矗立在不远处,秋晟拉着少女转弯,进了村里。 从一个村民的口中,他知道了村子里拉客司机的住处,他找上门,对方是闲时拉客,所以现在在家。 扫码付了二十,秋晟和少女坐上了电动三轮车。 “拄着这个棍子做什么?”司机没见过盲杖,好奇的问。 “师傅,麻烦开快点。”秋晟装作没有听到,转移话题。 “是盲杖。”少女清朗的声音响起。 “啊,真是看不出来。”司机回头看了少女三次,发出感叹。 秋晟也看向少女,他想,少女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样的回答的呢? 是看开了,还是因为今天已经是13日,所以无所谓了? 他想到郝乌萌的消息,没有异常。没有异常,他要怎么说服少女,留在他身边? 不想让司机继续问,秋晟和他聊起他的事情。 司机开始倒苦水,以前村里人要去镇子,或是去远一点的村子,都要找他,现在家家户户都有了电动车,一年难得找他一回。 往年只要待在村子里等生意就行了,现在得每个节假日跑到镇子上去拉客。 秋晟应和司机的话,这个话题聊完,又扯到孩子的教育上。 发觉司机放慢了速度,秋晟稍微冷淡了些。到了镇子的大转盘处,司机停下车。 他到小卖部买了两个冰棍,两人坐在小卖部门口的长凳上,等待大巴。 回去的大巴车上,人不多,基本是老人,他们的脖子上挂着交通卡。 秋晟想,看来这里和自己的老家一样,城乡交通也归到了公共交通里面,老人坐车不用花钱。少女的奶奶经常这样来回吧。 如果老太太还在,少女是不是就不会有那样的念头? 一路的景色乏味,坐在后面的老太太嫌风大,不让开窗,秋晟和她们换了位置,打开后面的窗。 他看向少女,少女握着矿泉水,头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看起来很精神,不用靠在秋晟的肩膀上。 于是秋晟歪过身,靠着少女。 少女伸出手,触到他的脸颊。秋晟把手叠在少女的手上,眼睛有些酸,等他回想起这是什么反应,泪水已经滑落到少女的手上。 她用另一只手,握住秋晟的手掌。 秋晟抬起头,将泪水擦干。上次哭是什么事情的事情?他已经回忆不清。 “你见到风车了吗?”少女问。 “没有。”秋晟尽力用平缓的语调说。 他往外瞧,外面是绿油油的农田。 “是我刚上高中的时候建好的,白色的风车,连续好几个排在一起。”少女面朝车窗,好像在往外看。 “那个是在另外的路上。”秋晟回老家的时候,瞧见过风力发电机组。 “是我记错了啊。”少女的语调欢快,转过头,露出一张笑脸。 秋晟想,这段对话是真正的对话,没有披上伪装,没有借用媒介。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还剩下两天。 他转过头,用手去揉眼睛。 到了市里,有老太太想在路上下车,司机说公司不让,把一车人拉到了汽车站。 走到台阶前,少女伸出手,秋晟将她抱下去。 “坐公交吧。”少女左右转头,分不清方向。 公交车站就在汽车站的旁边,一排崭新的公交车停着。少女说坐20路。 上了车,秋晟拉着她走到后面的横排座位旁,一手拉她的手,一手扶住她的腰,引导她坐在里面。 公交车开得很慢,绕了一大圈,到家已经两点。 踏入家门,少女松开秋晟的手,走进厕所。 “我去麦当劳买午餐。”秋晟走出房间。他不想离开少女,但外卖送得太慢,会影响薯条的口感。 出租车上,他翻看手机,发现郝乌萌还发了一条消息。 “遗物里有两个手机,虽然不知道你在找什么,但可能手机里有线索。” 手机?秋晟想到几天前,少女打开次卧的门,引他看跳绳的那次,他在床头柜的抽屉里,见到了两个手机,其中一个屏幕碎了。 那原来是遗物吗? 他感觉有些不对劲,到了麦当劳,坐在桌旁等餐的时间里,他努力思考不对劲的来源。 他想到少女在父母墓前丢下黄纸就走的举动,想要新闻和郝乌萌的消息里说的,车短暂被树接住的消失。 他猛地站起身,拿出手机,问郝乌萌:“车在树上挂了多久?” “五分钟左右,交警是十分钟到的,消防在后面几分钟。”郝乌萌很快发来回信。 “除了警察,他们还给谁打了电话?” “这个别人怎么可能知道。” 第六十一章、透明人新的猜想 接过纸袋,少女伸手在里面摸索,她先取出了薯条,薯条的最佳食用时间很短,往往几十分钟后就变软了。 秋晟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他握着汉堡,看少女吃下一根根薯条。 他犹豫了七根的时间,说:“我可以看看那两个手机吗?” 薯条停在半空,少女思索秋晟说的是什么,随后点点头。 秋晟提着的心放下,回来的路上,他想要不要趁少女不注意的时候,从次卧偷出手机。最后,他还是决定和少女直说。如果少女不答应,那么他就等少女睡着后去拿。 正如顾德佑说的,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必须任性一些。 次卧的门把手有些卡涩,大概是很久没用的缘故,秋晟用力往下按,门打开,锁发出刺耳的噪音。 窗户紧关着,阳光落在窗前的书桌上,里面的空气似乎沉重、阴冷得多。 打开床头柜的抽屉,秋晟见到了那两个手机。 一个是vivo,一个是iphone,屏幕破碎的是后一个。 按压电源键,两个手机都没有反应,毕竟已经放了两年。 秋晟从客厅的电视柜里,找到两个充电器,给两个手机充电。这期间,他回到餐桌上,将午餐吃完。 少女吃了两份薯条,把汉堡推到秋晟面前,拿着可乐喝,她吃得很少。秋晟的食量也不大,勉强把两份汉堡解决,他走到电视柜前。 vivo成功开机了,iphone没有反应,是坏了吗?秋晟放下它,先去看vivo。 开机画面过后,主界面进入秋晟的眼帘。 时钟、日历、应用市场、相册、设置、qq、微信、蜻蜓fm、腾讯视频、qq音乐、百度地图、欢乐麻将、拼多多…… 这些是无关紧要的东西,秋晟点进下方的电话里,先看联系人。 百惠超市、陈阿姨、菲菲、舅舅、楷哥、……她爸、王姐、姨妈、幽幽、张小哥(快递。 幽幽就是少女,这是少女母亲的手机。秋晟点进去记下少女的手机号码,在通话记录里面找。 妈妈-2019.7.17 菲菲-2019.7.17 110-2019.7.17 119-2019.7.17 百惠超市-2019.7.16 没有和少女的通话记录。 在生命的最后五分钟,少女的母亲打给了“菲菲”,打给了“妈妈”,但没有打给“幽幽”。 是在微信里吗? 秋晟点击微信和qq,因为时间久远,需要重新登陆,他不知道密码。 “你知道你爸妈的微信qq密码吗?” 他问少女,少女躺在沙发上,没有反应,如同没有听见。 少女不会在这个话题上给予直接的回应,这是她的心结,两年的情绪挤压在其中,如果让秋晟插入,少女没有信心坚定信念。 正如那天晚上,她拒绝了秋晟。 另一个手机还是没有反应,秋晟拔下充电器,把两个手机收到口袋里。 “我拿走可以吗?”他问少女。 少女点点头。 走出少女家,秋晟打车前往手机维修店,把那部打不开的手机给维修师傅瞧。 师傅检查了一番。 “比较复杂,交给官方维修方便些。”师傅说。 “在这俢要多久?”秋晟问。 “我不一定修得好,可能要返厂。”师傅摇摇头,把手机放下。 返厂至少一周,秋晟没有这个时间。 取回手机,他在班级群里发消息,问同学认不认识的靠谱的手机维修师傅,一个同学推荐了一家,秋晟找过去,托师傅尽快俢。 回到家,秋晟没往楼上去,他在少女母亲的手机里翻阅,但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他有一个猜想。 他一直有疑惑,少女真的是以为自己害死了父母,才想要结束生命吗? 少女面对父母的墓,为什么那样的冷淡?那样的敷衍? 在河畔边那次,少女谈到了父母,她回忆在老家的夏夜,一家人坐在船舷的事情,她的声音优美,语调中带着深深的怀念。 三年前,秋晟偶尔见到他们一家人在一起,他们的气氛融洽。 少女是喜欢父母的,为什么在墓前会那样? 秋晟感觉,这才是让少女留在他身边的关键。 在麦当劳等餐的时候,他注意到少女父母的车在山腰被树挂了一小段时间,他想到一件事。 死亡往往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对少女父母来说,是五分钟之久,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做了什么? 手机的通话记录里,少女的母亲给“妈妈”和“菲菲”打了电话,还拨打了110、119,但没有“幽幽”,没有她的女儿。 与女儿的通话记录是在父亲的手机上吗?还是说在微信或是qq里? 又或者根本没有通话?在那五分钟里,他们根本没有和女儿交谈的想法? 少女是因为这个,因为这份忽略,因为感到父母根本不爱她,所以对生活失去了希望? 在那天前的十七年的生活里,尤其看不见的那一年,少女依赖于父母的爱,她只剩下这个,但父母却丢下她,自顾自跑去乡下,在半路遭遇车祸,连最后的五分钟里,也没有和她通话。 少女对家人的信任破碎了。 秋晟想到少女和小姨的对话,少女是那样的疏远。 她拒绝小姨的爱,忽略自己成为家人的请求,因为她对家人的存在有了疑惑。 郝乌萌说的没错,她想要家人。但她现在不相信家人。 这些只是秋晟的猜测,少女的父母真的不爱女儿了吗?在最后的五分钟,他们真的没有给少女发任何消息吗? 而且,看不见的女儿一个人待在家里,怎么和她通话呢?告诉她爸爸妈妈要死了,让她一个人焦躁不安吗? 少女的父母,可能当时情绪崩溃了,没有办法装作没事的和少女通话。 不,这些猜测都是不需要的东西,重要的是少女是怎么想的。 只是没有通话,少女就认为父母抛下她了吗? 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事。 少女母亲最后的通话对象会不会有线索? 他查看“妈妈”和“菲菲”的手机号,用自己的手机拨打过去,“妈妈”的手机号停机了,“菲菲”传来嘟声,不久后接通。 “喂?”一个不耐烦的男声传来。 “你好,请问您是叫菲菲吗?”秋晟急忙问。 “你打错电话了。”对方挂断。 秋晟再次拨打,对方说他的手机号是在几个月前刚办的。 线索中断。 第六十二章、小姨早就知道 用热水壶烧了水,秋晟望向猫粮盆,这才想起来狸花猫还在少女家。 狸花猫虽然文静,但也有过把书架上的书推下的行为,让它和少女待在一起很不安全。 回到楼上,他在冰箱上面找到狸花猫,抱回自己房间,关起来。 他继续那个猜想,他觉得这才是正确的,不然的话,没有办法解释上午少女的举动。 可是猜想终究是猜想,他首先需要确定,这个猜想是不是真的。 这个猜想的重要条件是,父母没有打电话给少女,也没有给少女发消息。 走到五楼,秋晟敲响曾老太的家门。见到他,曾老太很高兴,切了西瓜给他。 西瓜很甜,是秋晟这两年来吃过口感最佳的一个。 他想,曾老太也感觉寂寞吧,她的儿女孙子都不在身边,学生们都是疏远的陌生人,她引以为傲的尊敬,只是她给自己定下的,一个吸引自己注意力的靶子罢了。 一切固执,一切不正常,都是为了掩盖寂寞。 他这样,少女这样,曾老太也这样。 “说着科技进步,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但是啊,在我那时候,一家人大抵是在一起的。交通方便了,到底是为了方便回家,还是为了方便离家?”曾老太突然感慨说。 秋晟对她说的事情没有感想,他用新时代的话术应和,问起少女的事情。 “十七号那天?我有印象。当时我在家,听到那个丫头喊‘你们是谁’、‘骗人’之类的话,我就出门去看,见到两个警察,还有那个丫头的小姨在门口。”曾老太回答。 谢过了她,秋晟回到六楼,坐在少女的身边,少女把脚搭在他的腿上。 秋晟碰了碰她的脚心,她踢了秋晟一下。 秋晟盯着少女的脸,那张脸隐藏在窗帘后面的阴影里,而在那张脸下面,还隐藏着某种不正常的情绪。 他想,曾老太的话只能证明,少女是在接到警察和小姨的通知之后,才知道了父母的死讯,不能证明少女没有收到父母的遗言。 现在能问的,只有那个人了。 咚咚咚的声音响起,秋晟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敲少女家的门。 少女把脚从他的腿上放下,他给少女穿上鞋,进入主卧躲避。 窗外已是一片昏黄,快到晚上了。 来的是小姨,小姨和少女的通话简短,留下物资就离开了。 秋晟想,小姨怎么这么快又来了?这不重要,倒不如说来的正好。 他打开门,追到楼下。 “等一等!”他叫住了少女的小姨。 小姨转过身,惊讶的看秋晟。 “可以占用您一些时间吗?走远一些说。”秋晟看着小姨的眼睛,尽量让自己显得诚恳。 小姨点点头,和他一起走到小区的转盘那边。 “我是幽幽的男友。”秋晟这么自称。 小姨打量秋晟,没有回答,她的表情很平静。 “您知道我?”秋晟有些意外。 “你鞋就在鞋柜下面,上次我就见到了。”小姨继续往里走。 转盘的正后方是绿化,以及一条小路,小路曲折,只有几个放学的学生路过。 秋晟原先把换下的鞋放在挎包里,两人的存在互相明确后,少女在鞋柜下给他准备了一个放鞋的地方,没想到让小姨发现了。 他穿球鞋或是拖鞋,男女款样式都差不多,大小也差不多,小姨是因为了解少女,才能分辨出来的吧? 秋晟跟着小姨的脚步,他迟疑着,要不要把跳绳的事情说出来? 正常而言,是应该告诉小姨,然后一起想办法的吧?可是,这个世界不是依靠正常运转的,他和少女都谈不上正常这两个字。 在这个世界里,能谈得上正常的有几个人呢? 他不清楚小姨的为人,告诉小姨说不定会引发不好的后果,万一小姨以为强制看管少女就能有用的话,事情就糟糕了。 穿过小路,右边就是北门,门口有一家大排档,小姨在那里买了两罐啤酒。 她把其中一罐递给秋晟,秋晟接过,谢了一声。 在绿化旁的石凳上,两人坐下。 “幽幽小时候很开朗,姐姐经常抱怨说她调皮。”小姨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自己叼了一根,递向秋晟。 秋晟摇摇手。 打火机的声音清脆,烟雾散开。 “我和姐姐有矛盾,亲姐妹经常这样吧,我们都是好胜心和嫉妒心强的人。少年时候的矛盾,到了两个人都结婚了,也不愿意向对方低头,所以不怎么来往。等到我妈妈去世了,就更少往来了。” “后来想想,姐姐虽然不肯低头,还是有和我保持姐妹关系的想法的,但是我是个无情的。我离家后,感觉外面是那么广阔,有无数有意思的在等着我,完全不想管以前的事情,只想投入到新生活里去。你现在也这个时候吧?” 小姨的前倾着身子,夹烟的手肘支在大腿上,歪头看秋晟。 秋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好在小姨没有期待他,她继续说:“幽幽的相貌和姐姐很像,性格上像我,简直就是我和姐姐的集合体。我在姐姐去世后才想明白这一点,她已经不再活泼了。我后来总是想起和姐姐小时候的事情,我说要和幽幽一起生活,她拒绝了,我老公也不同意。我想至少和她亲近一点,结果你也看到了。” 原来我不是第一个被少女拒绝的人。秋晟想。 “她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吧,我最近就在焦虑,好在多了个你,请你好好对待她。”小姨把只吸了三口的烟丢下,拉开啤酒罐的拉环。 借着啤酒罐的遮挡,她擦了擦眼睛。 最后一句是谎话。秋晟清楚的知道。小姨想要的,不是从哪里冒出一个男人和少女亲近,而是少女接纳她,和她亲近。 她也有些寂寞。 这让秋晟放了些心,他进入正题:“幽幽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怎么了?”小姨反问。 “她最近有些不开心,我感觉和她的父母有关。”秋晟半真半假的说。 “因为快到忌日了吧。” 啤酒罐放在石凳上,小姨看向前方,那里是一个木制回廊,人工水池里养着荷花。 瞧着荷叶,她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 第六十三章、少女被丢下 虽然是黄昏,阳光照在身上还是有些炎热,秋晟握住啤酒罐。啤酒刚从冰箱里取出来,表面结了一层水雾,冰凉浸入手掌。 “我说不好,从幽幽出事之后我们才开始往来。”小姨的身子往后仰,靠在石凳的椅背上。 不该叫石凳,应该叫石椅比较合适,不过秋晟习惯了这么说。 她把两腿往前伸,握着啤酒罐的手掌搁在椅背上。 秋晟想,少女也喜欢这么坐。 “姐姐挺普通的吧,姐夫有点儿狼性教育的感觉。”小姨想了片刻,这么回答。 秋晟想到一家人在偏僻路段,陪少女练习盲杖的场景。换做心软的父母,不会在女儿刚失明的时候,就拉她去做这种练习的吧。 “他们考虑过丢下女儿吗?”秋晟问。 小姨诧异的看他:“这怎么可能,他们可是最上心的人。幽幽说不想治了,他们还在找相关的专家,出事前还在找!” 没有放弃女儿的迹象吗?那么就是少女误会了?还是猜测错了? “十七号那一天,他们有给女儿打电话吗?或者发消息。”秋晟继续问。 “你这不是什么都知道,刚刚还问我。”小姨把啤酒罐放下,“应该没有,不想让幽幽担心吧。而且明明已经被树拦住了,谁能想到树突然也跟着翻下去了。” 是因为死亡来的太突然,所以没能给少女留下遗言? 不,现在的问题是,猜想真的正确吗? 从已有的信息来看,这个猜想更合适,但现实不是推理小说,推理小说里会给出所有的信息,而现实不会。漏了一个信息的边角,就会引发严重的错误。 还是问那两个人比较保险。 “菲菲是谁?”秋晟不想浪费精力在措辞上,他感觉小姨不会在意这些。 “大概是我了。”小姨皱眉看他。 “十七号那天你收到了姐姐的电话?” “没错,说的是车祸的事情,告诉我家里存款的位置和银行卡密码,让我照顾一下幽幽,如果出了意外的话。” “妈妈是谁?” “我和姐姐的妈妈早就去世了,你说的应该是姐夫的妈妈。” 小姨姐夫的妈妈,也就是少女的奶奶,几个月前去世了。 没有更多的线索了吗? “你问这些要做什么?” 小姨放下啤酒罐,盯着秋晟,她感觉不太对劲。 秋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问:“两年前,幽幽和爸爸妈妈有什么矛盾吗?” “非要说的话,就是幽幽不肯配合治疗了,每次抱着希望过去,换成失望回来。治疗是几乎没有可能的事情。” “别的呢?” “没有。至少我不知道。” 旁边的泊油路上,三个骑车的孩子叫喊着过去,他们骑得飞快,拐弯的时候脚踏板几乎要触到地面。 理所当然的,他们跌倒在地。爬起来拍拍衣服,他们扶起自行车,又吵闹着往前去了。 秋晟看着这群小孩的背影,说:“知道父母的死讯之后,幽幽有什么异常吗?” “葬礼上没有哭。大概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吧。”小姨又点了一支烟。 “别的呢?” “别的就很普通,问了怎么出事的,还有出事的地点。” 秋晟沉默了一会儿,拿出手机,在地图上输入983县道,县道距离他396公里,已经出省了。 他回忆前室友的话,室友说,十六号的早上,少女和父母争执,说不要父母去乡下。 去乡下,一般是回乡下老家的意思。显然,这个老家不可能是少女的奶奶家,奶奶家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而且没有山路。 他想,为什么没有早点儿发现这一点? “幽幽的外婆家在哪?”秋晟问。 “就在市里,已经拆迁了。”小姨说。 那么,少女的父母是要去哪里? 秋晟这么问小姨。 小姨想了好一会儿,才抬头说:“可能是川化县吧,姐夫说他有个远方表哥在那做生意,在幽幽眼睛出事前,他们正在考虑要不要过去。听说那个表哥和姐夫的关系很好,生意也很大,特意请他过去的。出事以后他也来看过幽幽。” 秋晟在地图上搜索,川化县,的确可以从983县道过去,要继续开近一个小时。 “有联系方式吗?” “没有,他们很早就搬走了,去村子里多半也找不到联系方式。” 盯着地图,秋晟不由想到了一个可能。 少女的父亲在社区工作,母亲几乎是全职主妇,家里不算富裕。一次偶然,父亲遇到了作为儿时玩伴的远房表哥,已经是富豪的表哥请他过来帮自己工作。父亲和母亲都很惊喜,他们做好了搬家的准备,没想到女儿的眼睛突然出了问题。 他们毫不犹豫的推迟了搬家的事情,为了治疗女儿的眼睛东奔西走。可是,不管去过多少家医院,见过多少个医生,少女的眼睛都没有丝毫好转。 在一次次希望与失望的转变中,他们的心渐渐累了,存款也见了底。 情感是会被消磨掉的,他们对女儿的情感淡下来了,或许他们还感觉到了痛苦,因为爱女儿,所以见到女儿坏掉的眼睛会感到悲痛。 他们回想之前的生活,想到搬家的事情。 为了从痛苦中脱身一会儿,也为了少女后续的治疗费用,或是为了赚够让少女一生无忧的钱,他们决定继续一年前的选择。 失明的女儿当然不能带出去,他们没空照料她。 有些心狠的父亲,决定把女儿一个人丢在家里,或是让奶奶过来照料她。 “幽幽做饭之类的家务是怎么学会的?”他问小姨。 “她爸爸让她学的,为了这个,幽幽哭过不少回。”小姨回答。 是了,父亲早就有了计划,他先培养了女儿的生活能力,等女儿合格了,再考虑离开。他知道女儿不会同意,于是骗她说是去乡下。 不是父亲不爱女儿,只是他们的生活里并不只有女儿,而且金钱是在这个社会生活必不可少的东西,有了钱,女儿以后的生活可以更好。 少女发现了父母的打算,她显然无法接受,再加上父母在死前连消息都没发给她,青春期遭遇巨大打击,本就惶惶不安的少女,认为父母是抛下了她。 家人真的可以信赖吗?家人真的可以依赖吗?对双目失明、爱哭、麻烦的自己来说,真的有永远的陪伴吗? 少女对家人产生了动摇。所以她拒绝了小姨,拒绝了自己。 秋晟向小姨确认:“有没有可能他们想把少女留在这里,两个人去川化县赚钱?” 小姨惊讶的捏住啤酒罐,铝罐变形的声音刺耳。 她不安的说:“应该不是,车里就几件换洗衣服。” “七月是夏天吧,本来衣服就不多,而且不贵。到了秋天,回来拿衣服就行了。” “有一次考试,姐姐突然就不考了,跑到了奶奶家去。”小姨想到姐姐小时候的相似举动,“但是他们怎么可能把……”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并不是不可能,留守儿童是普遍现象,何况少女已经不是儿童。 “你说这个是想要做什么?”她盯着秋晟,面色很差。 “帮我找找那个远房表哥的联系方式。”秋晟站起身,“还有别的什么吗?” “12号的时候,姐姐和姐夫到过我家,他们没说要去川化的事。” “你也说过,你们两家不亲近。而且不是为了去川化,为什么要经过983县道?” 秋晟希望小姨反驳他,但是她没有。 第六十四章、透明人在继续 小姨把地上的烟头收拾好,离开了。 她大概猜到了这是少女一直在意的事情,但绝不会想到,这件事情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秋晟把一口没喝的啤酒丢进垃圾桶,回到少女家。 少女正在听音乐,她没戴耳机,为了能了解秋晟的行踪。 听到开门声,她转向门的方向,秋晟走到她面前,抚上她的脸。 少女露出浅笑。 在沙发上坐下,秋晟说:“是因为川化县吗?” 少女的笑容消失不见,她把头转向另一个方向。 她果然不会回应这种问题。 不过,听到川化县这个名字,少女的第一反应不是疑惑,而是躲闪,已经说明了情况。 猜想大概是正确了,这正确令人绝望。 茶几上的手机里,传出清脆的钢琴声,节奏悠扬,带着些欢快。 秋晟想,少女的眼睛看不见,父母还在的时候,她一定是挽着妈妈的胳膊,不停和妈妈说话吧。 只有这样,她才能感觉到妈妈的存在,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听说,把人关进狭窄的黑屋子里是一种酷刑,那么少女已经在黑屋子里待了多久呢? 虽然这么想,但秋晟无法感同身受,他本来就情感淡薄,也没有相关体验。这让他有些悲伤。 他走到卧室,台历立在床头柜上,13日已经划去,夕阳最后的光芒照进来,15日的洞显得格外阴暗,如同深渊,少女要从这个深渊里落下去。 那之后要怎么办?秋晟无法想象少女离开后的日子。 脚步声靠近,少女走入卧室,张开手臂,秋晟移动位置,让少女抱住自己。 她抬起头,去啄秋晟的唇。 太阳完全落下去了,窗帘早被秋晟拉起,他躺在床上,少女趴在他旁边,睡得很熟。 抚摸少女光滑的背脊,秋晟想,如果他早一点儿上来就好了。 如果不是一个半月,而是一年半的话,事情也许就能与众不同。 少女是个固执的人,两年前,她已经策划好了这一天,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她为这个计划思索了两年,准备了两年。 秋晟来到少女家的时间都没有两个月,怎么冲得淡两年的时光。 况且,也许不是两年,而是三年。早在眼睛开始盲的时候,她就有了恐惧,恐惧自己被丢下,恐惧只剩下自己一个。 是不是自己的介入,反而给了少女离开的勇气呢?秋晟想。如果没有自己,可能少女会习惯一个人,习惯孤独,这样的话,她就没有了恐惧,能够接受悲哀的人生。 地板传来声音,是裤子里的手机震动了。 秋晟取出手机,维修店的老板发来了消息。 “手机已经修好了。” 修好了也没有意义。秋晟躺回床上。 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想到小时候,他是个贪心的人,他想要所有样式的玩具,想要样样精通的父母,想要无所不能的自己,但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管他做什么都无法得到想象中的幸福。 长大了些,他降低了标准,想要可以自由玩乐的金钱,但同样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要再放低一些吗?这样不断的妥协真的是幸福吗?放低了就可以得到了吗? 既然注定得不到,就不用再念想吧! 于是他再没有想过。 此刻,他突然想起了这件事,他看少女,历史没有改变,他依然得不到。 熟悉的苦涩涌上心头。 在漆黑的房间里,不知道过了多久,秋晟拿起手机。 “我现在过去拿。”他发消息给维修店的老板。 穿好衣服,借着手机屏幕的亮光,他凝视了一会儿少女的脸。 到了维修店,已经是晚上八点。 “屏幕不用换?”老板问。 “不用,里面的数据还在吗?”秋晟接过手机。 “在的,问题不大,就是太偏了。” 付了账,秋晟走在夜晚的街道上。路上行人很少,两边的店开着一半,关着一半。 qq邮箱、支付宝、淘宝、qq、微信、小艾帮帮、中国移动、app store、时钟、家庭、钱包…… 后面都是手机自带的工具软件,秋晟扫了一眼,点入相册和录音里看了看。 相册里有几张全家的照片,录音里没有任何文件。 没有遗言。 点开通讯录,查找最近通话,17日那天没有记录。 车祸后,手机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根本没有使用吗? 靠在路灯上,秋晟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 果然是徒劳吗? 但是,这是一定要做的事情,就算是徒劳也非做不可。 少女与别的不同。他从没有过所有样式的玩具,从没有过样样精通的父母,从没有过无所不能的自己,从没有过自由玩乐的金钱,这些都不过是贪心的念头。 而他和少女一起的感受是实在的,他不是在贪心的渴求未得的东西,而是想要维持住自己的生活。 根据吴阿姨说的,少女的母亲曾在小区门口的超市兼职,秋晟来到那家超市,买了两箱牛奶,问少女母亲的事。 “我不了解。我奶奶可能知道,不过她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了。”青年老板说。 秋晟随意指了一包烟,请他再想想。 扫上烟钱,青年说:“她还和一个人关系比较好,不过那个人已经走了,那个人是外地过来打工的,回去了,电话号码也换了。” “哪个地方的?” “好像是余工那边的。” 结了账,秋晟回到家,给狸花猫喂上猫粮,搜索余工市。 他本来没报什么希望,只是不放过任何一个信息,没想到余工市居然距离983县道很近。 少女的父母是去找同事了? 不太可能,除非有别的原因。 秋晟在网上查到余工市相关新闻,其中一则让他有些在意。 “无证行医害人,不要相信‘家传秘方’!” 简单浏览一遍,是某个偏僻村子的一个无业游民,伙同隔壁村的几个人,演了一出家传秘方治好眼疾的戏,骗取老年人钱财。因为品控不严,无作用的药变成了负作用,给老人检查的医生联系了警方,一伙人被抓了起来。 第六十五章、透明人在行动 仔细看新闻的时间,是少女父母出事后的两个月。 秋晟靠在椅背上,他想,新闻里的事情,会不会和少女父母路过983县道有关? 超市老板说,少女母亲的同事是余工市那边的人,也许她就是那个村子附近的人。 同事听家里人说,村子里某户人家有治疗眼睛的“家传秘方”,于是讲给少女的母亲听。找遍了所有医院都找不到治疗方案的母亲,决定前去看一看。 小姨说过,在屡次的治疗与失望中,少女产生了抵触情绪,所以父母没有带上女儿。为了不让少女失望,他们没有提这件事,而是谎称回老家。 他们一定是这么想的,如果“家传秘方”是真的,那再告诉少女不迟,如果“家传秘方”是假的,那么就当这件事情没有过。 但他们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在路上发生了车祸,谎言被少女误解,少女以为自己被抛下,滑落到深渊去。 不,这个猜想有一个漏洞,很严重的漏洞。 秋晟想,少女的母亲会不知道“家传秘方”是诈骗吗?就算她信了,少女的父亲在社区工作,难免接触到诈骗相关事务,会不知道这个吗? 猜测是错误的吗? 秋晟看向窗外,对面居民楼隐约的屋顶后面,是漆黑的夜空,视野里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楼里亮着几盏灯光。 也许少女的父母就是比较单纯。他想,就是教授也有信了骗子谎言的,何况少女的父母。 少女的爷爷奶奶是乡下人,乡下人愿意相信“家传秘方”,少女的父亲多多少少受了些影响。 狸花猫走到秋晟脚边,发出温和的叫声。秋晟给它倒上水,它伸出舌头舔。 这个猜想是不成立的。只要相信科学的人,就会知道“家传秘方”是骗人的东西。 坐回椅子上,秋晟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他反思,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为什么他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呢?为什么他要找那么多的理由? 因为接受了这个事实,就代表只剩下一个可能性——少女的父母丢下了少女。他不愿意接受这个可能性,这个可能性代表他不可能解开少女的心结,不可能阻拦少女的离去,他要永久的失去少女。 他突然想到,少女的父母,是不是也抱着这样的情感? 父母知道“家传秘方”不可信,但他们对少女的爱,让他们不愿放弃任何希望,就算是虚假的希望。 动机成立,猜想成立,剩下就是求证。 他拨打小姨留下的电话,问少女的父母有没有提过余工市的事情。 小姨没有听过,她问了少女父亲那边的亲戚,他们也没有听过。 目前无法证明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证明另一个猜测是假的也可以。 秋晟问她川化那个远方表哥的联系方式,她还是没有找到,也没有找到的希望。 挂断电话,秋晟想,如果就这么和少女说的话,少女会相信吗? 答案是否定的,少女是个固执的人。就算联系到那个川化的表哥,让他说少女的父母不是去川化,少女也不会信的吧。 死亡的阴影缠绕了少女两年,早就浸入了她的全身,死亡已经成了少女的愿望,是少女活下去的目标。如果给秋晟几年,哪怕再给几个月,秋晟可以慢慢驱散少女的身上的阴霾,但他只剩下一天了。 秋晟想,如果是他坚持了两年,每天不断想象的目标,会因为别人区区的一个猜想,就立即放弃吗? 他需要更具有说服力的东西,他需要更直接的,能够一举击散乌云,带来晴空的东西。 他走出门,去邻居家再问,去门口超市再问,没有收获。 夜色越来越暗,狸花猫越来越精神,手机震动,是十一点五十的闹钟。 把狸花猫塞到猫包里,秋晟背上包,立在门口等。 十二点,少女的脚步声响起。 她没有放弃每晚的外出,秋晟压抑的心情舒缓了一些。 少女想要看猫的话,只要和他说就好,没必要晚上十二点出门。对少女来说,出门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所以,少女出门不是为了猫,而是为了和他一起走一走。 这可能是秋晟的幻想,少女也许是习惯了每晚的散步。想到这一点,他有些忧郁。 晚上的小区没有变化,拦路的垃圾桶和三轮车还在。少女走到河边,继续往北走,一直走到围墙前,盲杖敲在墙面上。 她在围墙旁的石凳上坐下。 这是最初的石凳,两人熟悉了之后,少女总是只走到河岸南边就坐下了。 然而时间已经不是最初,现在是14号,明天就是15号。 少女摸猫的动作还是那么轻柔,狸花猫蹭着她的手心,她露出浅浅的笑,笑容消失在黑夜里。 把猫从少女的手中抱走,秋晟躺下,枕在少女柔软的腿上。 少女的动作停了两秒,手放在秋晟的头发上,轻轻抚动。 秋晟做了一个决定。 从河边回来,他拨打顾德佑的电话。 “咋了,打排位呢,不急就过会儿再说。”顾德佑说。 “急事,请你和我一起去余工市那边。” “用带换洗衣服吗?” “就一天。” “ok,我马上到。” 十分钟后,顾德佑乘坐出租车,到达楼下。 秋晟上车,把郝乌萌上班的地点告诉司机,和顾德佑稍微解释。 “很重要的事情。”他说。 “最后一天了?”顾德佑问。 “嗯。” “明天和我把全过程都说一下?” “好。” 车行驶在马路上,两边路灯的灯光不断照入车窗,又不断退去,似乎在闪动,秋晟在闪动的光芒里前进。 补习班前的路口,郝乌萌一脸烦躁,问下车的秋晟和顾德佑:“你们搞什么鬼,大晚上叫我出来?” 秋晟把她推进车里。 “等等,你们干什么!” 出租车回到小区楼下,郝乌萌下车,秋晟把自己家的钥匙,以及小熊钥匙递给她。 “拜托你了。” “最后一次了!”郝乌萌瞪秋晟,“居然让我来照顾她,在小说里她明天就是尸体了!” 秋晟许下事后赔罪的诺言,和顾德佑一起出发。 第六十六章、透明人没有线索 天慢慢亮起来了,一场阵雨路过,沾湿了路面以及两边的绿化。 余工是个小城市,没有直达的高铁,这个点也乘不到高铁。顾德佑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他靠着车门,睡着了。秋晟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看窗外湿润的风景。 少女越来越远了,他从没有离开过少女,所以此时格外忧愁。但他仔细一想,距离他闯入少女家,不过过去了一个多月而已。 秋晟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他感觉那些事情就发生在不久前,想到少女,他却感觉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 少女现在还在睡觉吧?到了七八点的样子,她会准备两份早餐,然后左等右等,发现自己一直没有来。 要给少女送去消息吗?可是要怎么送达呢?他没有少女的电话、微信和qq。 让郝乌萌转达?他不感觉这是一个好主意。 他想,就这样好了,让她也体验到焦躁的滋味。 拿出手机,他把小姨的手机号码输入微信,发送好友申请。 久久没有回应,小姨大概还没有起,秋晟继续望窗外。 他想到少女熟睡的样子,想到少女手指的纤细、嘴唇的软润、皮肤的光滑。 他想,少女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抱他的呢? 那最先开始于扫墓的前一天,再往前一天的晚上,他说想要成为少女的家人,被少女拒绝了,再往前一天,少女带他看了客房里的跳绳。 仔细想想,再前一天的时候,他送少女回家,少女说了“谢谢”。 12日那天,当少女抱过来的时候,他心中先是惊讶,然后沉迷于少女靠近的身体,他虽然没有思考,但心里已经有了明悟,不过他不太确定。 他想说“我不是因为这个才靠近的”,说到一半,少女堵上了他的话,她知道这一点。 少女是因为愧疚才抱过来的,那愧疚是源自纯洁的情感。 9日那天晚上,严肃来讲是10日的凌晨,他所疑惑的,少女突然的道谢,是在感谢他一直以来的照顾。 少女不知道,他已经从少女身上获得了足够梦幻的体验,少女认为亏欠了他,因为少女无法回应他的期望。 少女给他看了跳绳,希望他及时脱身,希望给他的伤害能轻一些,他没有离开。11日晚上,他向少女表露心意。这两样事情,让少女的愧疚更深了。 于是,12日那天,少女说着“我能给你什么呢?”,抱住了他,把仅存的躯体给了他。 “到哪了?” 顾德佑醒了,他伸了一个懒腰。 “快到了,还有半个小时。”司机回答。 雨已经停了,出租车行驶在山路上,两边是高耸的树木。 小姨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消息是在十分钟前发的。 秋晟回复,他得到了少女的手机号码,添加少女的微信,在申请栏,他想了片刻,填:是婚约者。 半分钟后,申请通过,秋晟按下语音,说:“我有事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 “好。”少女的声音很软。 “有事的话,就找这个人,她在楼下照顾猫。”秋晟把郝乌萌的微信给少女,并附上电话号码。 “嗯。” 通话结束。 “你这小女朋友有点儿冷淡啊。”司机说。 “不只是冷淡。”秋晟盯着日期,现在是7月14日。 路程枯燥,司机早想搭话,他趁机往下说,秋晟没有回应,顾德佑和他聊起来。 到了村口,车停下,秋晟和顾德佑下车,车费在出发前就付了。 现在是早上六点半,天刚亮,灌木上不知道挂的雨水还是露水,村口的一栋小别墅前,一对老夫妇躺在摇椅上,好奇的看秋晟两人。 不同于邻居都互不认识的城市里,乡下村民的关系紧密,老夫妇见到两张生面孔,有些好奇。 秋晟上前打招呼,拿出少女母亲的手机,打开相册,问老夫妇见没见过照片上的人。 老太太从屋里取出老花眼镜,和老伴一起研究了十多秒,摇摇头。 “你们这是做什么呢?”他们问。 秋晟扯谎说这是他父母,两年前在不远处出了车祸,他想知道父母在生命的最后是不是来过这里。 他想要找到少女的父母来过这里的证据,虽然希望很渺茫。 事实如同预想,连续问了好几户人家,都是没有印象。两个只是两年前来过一次的人,怎么可能留下印象。 而且,少女的父母真的过来这里了吗? 秋晟又问“家传秘方”的团伙,他们已经从监狱里放出来,只有一个人在村子,其他人去了别的地方生活。 秋晟找到他问,他说似乎见过,没有证据。 太阳爬上了高空,气温跟着上升,秋晟立在村子边缘,看不远处的山峰。 “还要去别的地方吗?”顾德佑问。他一直跟着秋晟,这是进村子后第一次开口。 “去仓集村。” 秋晟找到拉客的摩托车,往仓集村去。 新闻里,仓集村就在983县道的下面,是仓集村的村民发现了少女的父母。 立在村口,秋晟突然有些恐惧。仓集村会有他想要的东西吗?答案多半是否定的,这里是最后的希望,如果最后一份希望都没了,他该怎么办? 摩托车的声音远去,消失在狭窄的弯道处,秋晟往前走。 正午时分,路上没有行人,村里的道路曲折,房屋交错,看起来有些拥挤。 路旁有水渠,里面只有几个水洼,不少垃圾被丢在下面。 水渠旁的电线杆处,一个中学生正在抽烟,见到有人来,他吓了一跳,忙往电线杆后面躲。等看清秋晟和顾德佑的样貌,他松了口气。面朝两人,他一边抽烟,一边皱眉打量。 旁边就是小卖部,秋晟买了饼干和水,递给顾德佑,两人简单应付了肚子。 “接下来怎么做?”顾德佑的嘴里塞着饼干,声音沉闷。 “两年前上面的路发生过车祸,问一下发现车祸的人。”秋晟说。他想,问了又能怎么样呢? 这句话没给出丝毫解释,顾德佑点点头,没有问。 第六十七章、最后的夜 吃完饼干,把包装袋丢进路边的垃圾箱里,秋晟买了两个冰棍。 小卖部的老板是一个老太太,她一边听戏曲,一边找零给秋晟。店里没有移动支付的二维码。 中学生抽完了烟,他站立的地方是老太太的视野死角,他拍拍衣服,进了巷子。 秋晟问老太太:“奶奶,两年前这里发生过一个车祸吧?” “死了两个人的?” 老太太的口音很重,重复了两次秋晟才听清,他点点头。 “是有过,怎么了?”老太太反问。 “是谁发现了现场?我想打听一件事。” “哦,你往巷子里走,说找广兴家就行。” 谢过老太太,秋晟往她指的方向走。巷子两边的屋门都开着,几个老人坐在一户院子里闲聊,顾德佑走上去,问广兴家是在哪。 “是我家,什么事?”旁边的院子里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 就是他发现了少女父母的遗体吗? 秋晟打量他,对方身材健壮,皮肤黝黑,手掌粗糙,一看就是务农的人。 接下来说什么呢?他的脑海中空荡荡的。 “秋晟。”顾德佑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秋晟回过神来,中年男人盯着他,他沉默太久了。 “你怎么了,精神不好?太困了?”顾德佑担心的看他。 “没什么。”秋晟敷衍过去。 他对中年男人说:“我们想要问问两年前的那次车祸,里面的是我的亲人,可以麻烦你吗?” “两年前?”中年男人很快回想起来,“那次啊,那可真的不得了,进来说吧。” 男人领着秋晟和顾德佑进入院子,坐在屋檐的阴影下面。秋晟想,幸好乡下人热情些,不然还要费些心思,不过,结局大概都是一样的。 “我过去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没气了,所以你问我也没什么用。” 果然。 “不过先发现的不是我,是我儿子。” 秋晟抬起头,男人向屋里喊:“小键,出来!” “干什么啊!”一个人影从里屋走出,那是一个中学左右的男生,男生一脸不耐烦。 “他们想问问你两年前车祸的事。”男人说。 男生看向秋晟和顾德佑,猛地后退了一步。 顾德佑露出笑容,男生就是刚刚在电线杆后偷偷抽烟的中学生。 “把你看到的都和他们说说吧。”男人起身去了厨房。 顾德佑勾住男生的脖子,轻声说:“不想你抽烟的事情被你爹知道吧?那就努力想一想。” 顾德佑直视男生的眼睛,男生立即移开视线,他想要推开顾德佑,又不敢动手,两只手不安的举着。 顾德佑放开他,让他坐在板凳上。他回忆了一阵,把当初的场景讲给秋晟听。 那天,他起早去抽烟,意外发现了翻倒的车子,于是慌忙跑回家,爸爸过去一看,立即报了警。 顾德佑看秋晟,秋晟问:“往哪走可以过去?” “你带我们过去吧。”顾德佑说。 男生没有办法,领着两人到了那边。 等他离开,秋晟望着事故的现场。这是一片小树林,后面是陡峭的山壁,隐约可以见到山路。 两年过去,现场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秋晟进入树林,他用脚拨开枯树叶,在地上寻找。 “找什么?”顾德佑问。 秋晟没有回答。 顾德佑学他的样子,在另一个方向找起来。 “是这个?”顾德佑拿起一把破玩具枪,问秋晟。 秋晟摇摇头。 顾德佑又拿起一条围巾,秋晟还是摇头。 到了傍晚,秋晟沿着道路上山,走到新闻照片里的位置,他跨过栏杆。 栏杆后面还有一段平缓的坡道,上面长着灌木,走到边缘,秋晟往下看,一截树枝印入眼帘,树枝下面,一棵树斜长在山壁上。 这就是短暂托住了车的树吧。 跃过树,秋晟看凹凸不平的山壁,除了几个白色的包装袋,没有别的东西落在上面。 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毕竟两年过去了,而且警察的搜索一定比他仔细。 顾德佑小心的探出头,往下面瞧了眼,匆忙往后退。 “我恐高症都要犯了。”他说。 秋晟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回到路上:“去县里住一晚吧。” 白色的月亮挂在空中,太阳就快完全落下。 等两人到了县里,天漆黑一片。 县城冷清,最高的楼不过六层,街道上的店多半关着门,只有几家开着。一条巷子的入口处,放着宾馆的招牌,上面写:往里五十米。 没心思尝试县城人的手艺,秋晟和顾德佑走入唯一一家华莱士,点了两份单人餐。 看着托盘里的薯条,秋晟不由想,少女现在在家里做什么呢? 大概刚吃完晚饭,正躺在沙发上听电视或者音乐吧。 “薯条居然还不错。”顾德佑惊叹说。 “运气好,正好遇上刚炸的吧。”秋晟没有碰薯条,他拿起汉堡。 吃完,两人往之前看到的宾馆走,路过一家小超市,顾德佑走进去。 他挑选面包、零食和饮料,秋晟在里面闲逛。在体育用品的货架前,他停下脚步,各式各样的跳绳摆在上面,排满了一层。 秋晟回想少女柜子里的青色透明绳,很快找到了同款,不过只有白色、粉色、绿色和蓝色,没有青色。 “走了!”顾德佑在收银处喊。 在宾馆开了两间房,秋晟借着太困了的理由和顾德佑分开。晚上八点,他一个人离开,雇了一辆摩托车,回到仓集村。 夜晚的村子比正午热闹了许多,巷子里都是乘凉闲聊的老人。 穿过他们,秋晟从村子后面出去,来到事故现场。 他停了五分钟,看夜晚的树影,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好像野兽躲在暗处的喘息声。 他往回走,小卖部还没关门,他买了一个跳绳。 让他惊讶的是,县里的超市没有的青色跳绳,这个小卖部里居然有的卖。 也许这是命运的仁慈,他这么想。 走进树林里,他找到一个高度合适的枝丫,把跳绳挂在上面。他在树旁躺下,透过摇晃的跳绳和树叶的缝隙,看漆黑的天空。 少女现在怎么样了呢? 我的女友是盲女最新6章节 第六十七章、最后的夜 吃完饼干,把包装袋丢进路边的垃圾箱里,秋晟买了两个冰棍。 小卖部的老板是一个老太太,她一边听戏曲,一边找零给秋晟。店里没有移动支付的二维码。 中学生抽完了烟,他站立的地方是老太太的视野死角,他拍拍衣服,进了巷子。 秋晟问老太太:“奶奶,两年前这里发生过一个车祸吧?” “死了两个人的?” 老太太的口音很重,重复了两次秋晟才听清,他点点头。 “是有过,怎么了?”老太太反问。 “是谁发现了现场?我想打听一件事。” “哦,你往巷子里走,说找广兴家就行。” 谢过老太太,秋晟往她指的方向走。巷子两边的屋门都开着,几个老人坐在一户院子里闲聊,顾德佑走上去,问广兴家是在哪。 “是我家,什么事?”旁边的院子里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 就是他发现了少女父母的遗体吗? 秋晟打量他,对方身材健壮,皮肤黝黑,手掌粗糙,一看就是务农的人。 接下来说什么呢?他的脑海中空荡荡的。 “秋晟。”顾德佑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秋晟回过神来,中年男人盯着他,他沉默太久了。 “你怎么了,精神不好?太困了?”顾德佑担心的看他。 “没什么。”秋晟敷衍过去。 他对中年男人说:“我们想要问问两年前的那次车祸,里面的是我的亲人,可以麻烦你吗?” “两年前?”中年男人很快回想起来,“那次啊,那可真的不得了,进来说吧。” 男人领着秋晟和顾德佑进入院子,坐在屋檐的阴影下面。秋晟想,幸好乡下人热情些,不然还要费些心思,不过,结局大概都是一样的。 “我过去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没气了,所以你问我也没什么用。” 果然。 “不过先发现的不是我,是我儿子。” 秋晟抬起头,男人向屋里喊:“小键,出来!” “干什么啊!”一个人影从里屋走出,那是一个中学左右的男生,男生一脸不耐烦。 “他们想问问你两年前车祸的事。”男人说。 男生看向秋晟和顾德佑,猛地后退了一步。 顾德佑露出笑容,男生就是刚刚在电线杆后偷偷抽烟的中学生。 “把你看到的都和他们说说吧。”男人起身去了厨房。 顾德佑勾住男生的脖子,轻声说:“不想你抽烟的事情被你爹知道吧?那就努力想一想。” 顾德佑直视男生的眼睛,男生立即移开视线,他想要推开顾德佑,又不敢动手,两只手不安的举着。 顾德佑放开他,让他坐在板凳上。他回忆了一阵,把当初的场景讲给秋晟听。 那天,他起早去抽烟,意外发现了翻倒的车子,于是慌忙跑回家,爸爸过去一看,立即报了警。 顾德佑看秋晟,秋晟问:“往哪走可以过去?” “你带我们过去吧。”顾德佑说。 男生没有办法,领着两人到了那边。 等他离开,秋晟望着事故的现场。这是一片小树林,后面是陡峭的山壁,隐约可以见到山路。 两年过去,现场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秋晟进入树林,他用脚拨开枯树叶,在地上寻找。 “找什么?”顾德佑问。 秋晟没有回答。 顾德佑学他的样子,在另一个方向找起来。 “是这个?”顾德佑拿起一把破玩具枪,问秋晟。 秋晟摇摇头。 顾德佑又拿起一条围巾,秋晟还是摇头。 到了傍晚,秋晟沿着道路上山,走到新闻照片里的位置,他跨过栏杆。 栏杆后面还有一段平缓的坡道,上面长着灌木,走到边缘,秋晟往下看,一截树枝印入眼帘,树枝下面,一棵树斜长在山壁上。 这就是短暂托住了车的树吧。 跃过树,秋晟看凹凸不平的山壁,除了几个白色的包装袋,没有别的东西落在上面。 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毕竟两年过去了,而且警察的搜索一定比他仔细。 顾德佑小心的探出头,往下面瞧了眼,匆忙往后退。 “我恐高症都要犯了。”他说。 秋晟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回到路上:“去县里住一晚吧。” 白色的月亮挂在空中,太阳就快完全落下。 等两人到了县里,天漆黑一片。 县城冷清,最高的楼不过六层,街道上的店多半关着门,只有几家开着。一条巷子的入口处,放着宾馆的招牌,上面写:往里五十米。 没心思尝试县城人的手艺,秋晟和顾德佑走入唯一一家华莱士,点了两份单人餐。 看着托盘里的薯条,秋晟不由想,少女现在在家里做什么呢? 大概刚吃完晚饭,正躺在沙发上听电视或者音乐吧。 “薯条居然还不错。”顾德佑惊叹说。 “运气好,正好遇上刚炸的吧。”秋晟没有碰薯条,他拿起汉堡。 吃完,两人往之前看到的宾馆走,路过一家小超市,顾德佑走进去。 他挑选面包、零食和饮料,秋晟在里面闲逛。在体育用品的货架前,他停下脚步,各式各样的跳绳摆在上面,排满了一层。 秋晟回想少女柜子里的青色透明绳,很快找到了同款,不过只有白色、粉色、绿色和蓝色,没有青色。 “走了!”顾德佑在收银处喊。 在宾馆开了两间房,秋晟借着太困了的理由和顾德佑分开。晚上八点,他一个人离开,雇了一辆摩托车,回到仓集村。 夜晚的村子比正午热闹了许多,巷子里都是乘凉闲聊的老人。 穿过他们,秋晟从村子后面出去,来到事故现场。 他停了五分钟,看夜晚的树影,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好像野兽躲在暗处的喘息声。 他往回走,小卖部还没关门,他买了一个跳绳。 让他惊讶的是,县里的超市没有的青色跳绳,这个小卖部里居然有的卖。 也许这是命运的仁慈,他这么想。 走进树林里,他找到一个高度合适的枝丫,把跳绳挂在上面。他在树旁躺下,透过摇晃的跳绳和树叶的缝隙,看漆黑的天空。 少女现在怎么样了呢? 《我的女友是盲女》正文卷 第六十八章、前女友有所摆脱 灯光照亮了城市,也给夜空蒙上了一层阴霾,郝乌萌从窗户往上看,月亮被云挡住了,仅见的几颗星星十分模糊。 她感觉左臂有些痒,手肘处有蚊子留下的痕迹。 把纱窗关严实,她坐在阳台边。 她的脚下是床,床脚是书架,阳台对面是书桌。在书桌上,她见到一样熟悉的东西,那是一个手串。 握住菩提子手串,郝乌萌想,他居然还留着这样东西。 比起市面上卖的菩提子手串,这手串上的菩提子品相有些差,这是她跟着家里一个亲戚,去镇上的庙里参观的时候,住持送的,是生长在庙里的菩提树结出的果子。 她很喜欢这个手串,遇到秋晟前,一直把它放在包里。和秋晟告白后,她从手串上摘下了一颗菩提子,把手串送给了他。 因为有些害羞,她没说这是她一直收藏的物品,而是扯谎说是家里的庙做的。 她把手串放在桌面,伸手进口袋,取出三把钥匙。 一把是秋晟家门的钥匙,只是孤零零的钥匙本身;一把是六楼的钥匙,挂了一个小熊玩偶;最后一把是她的钥匙,银色的钥匙环上系了一段红绳,绳系着一颗菩提子。 郝乌萌把钥匙放在手串旁边,两边的菩提子就算离开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为什么要把手串留下,还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呢? 每次看到手串,他也会生出复杂的感受吗? 不,肯定是分手前手串就是这么放的吧! 与秋晟分开后,郝乌萌无数次想要丢掉钥匙环上的菩提子,但每次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丢掉。 最早的时候是想,说不定还会回到以往的关系,后来想这是自己的东西,丢掉就是认输,再后来强迫自己看淡,菩提子没了那么扎眼,就不管它了。 有次不小心掉了钥匙,她以为这东西终于离开自己了,结果第二天就在宿舍门口的失物架上发现了它。 她最近想,是不是这颗菩提子在纠缠自己。 在学校里,她总是不经意的就注视秋晟去了,也是菩提子的纠缠吧。可能结下菩提子的菩提树,被意图揽客的僧人添了男女方面的传言,加上信徒跪拜,有了灵性。 不过,被纠缠的似乎只有自己。 隔壁传来开关门的声音,郝乌萌注意去听,那人从房间里走出去了。 狸花猫趴在窝里,从她过来,这只猫不是吃就是睡。 注意力回到书桌上,郝乌萌拿起手串,学着电视里的画面盘,她很快找回手感,盘得越来越快。 她想,秋晟明明知道自己不太会拒绝别人,在分手那天却丝毫没有利用这一点。 和秋晟交往的那段日子里,她感觉两人的距离反而远了,她以为是自己的方式不对,换了许多相处模式,可一点儿成效也没有。 与其说是秋晟在她的脑海中纠缠,不如说是这种无力的感觉在她脑海中纠缠。 几天前,秋晟和顾德佑找上她的时候,她小小的雀跃了一番,以为是秋晟迷途知返,没想到过来的却是恋爱咨询。 她的怒火到现在还没有熄灭,凌晨和秋晟说的,半是怒话,半是玩笑。 我比那个女人差在哪里? 郝乌萌回想那个女人的样子,那清冷的气质虽然不常见,但学校里也不少,没见秋晟有过注视。 她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女人的朋友圈。早上的时候,她们加了微信,但双方都没发消息。 朋友圈一片空白,郝乌萌找不到线索。她恶意的想,是不是对面的女人故意屏蔽了她。表面一副清冷的样子,实际上手段高明得很,前几天的事情,就是为了pua秋晟。 用从电视剧里见过的剧情想象了一阵,她冷静下来。 看着手里的手串,她揉了揉额头。她意识到,她以为自己看淡的事情,实际上一点儿也没有看淡,菩提子还挂在她的钥匙上。 叮咚—— 手机震动了一下,微信有一条新消息。 “可以陪我出去逛逛吗?” 楼上的女人发来了消息。 都晚上八点了,还出去逛,有没有一点儿盲人的自觉! 郝乌萌打字回复:“可。” 对方久久没有回复,她想了想,走到楼道里,漆黑的楼梯上站着一个人影。 “出来了就说啊。”郝乌萌点下感应灯开关,楼道亮起来,对方的身影显现。 郝乌萌打量她。浅蓝色的连衣裙,装可爱;黑色的男士挎包,老土;没有首饰,落伍。 不过,郝乌萌不得不承认,只从外表来看,这是一个令人怜惜的少女。 “已经打好车了。”少女举起手机,似乎想给她看,可她在少女的另一边。 凑到少女面前,郝乌萌盯着她的眼睛,少女的表情没有变化,看来是真的看不见。 “去哪逛?”郝乌萌问。 “麦当劳。” “啊?” 车上,郝乌萌努力思考,出来逛逛为什么要去麦当劳,麦当劳附近有可以逛的好地方吗? 路程不远,车很快到了地方,这里是一个新开的商圈,因为周围的居民楼刚建好,入住率还没上来,行人不多不少。 她握住少女的手,防止对方走散。 “进去吧。”少女说。 进去?进麦当劳?所以出来逛逛只是吃宵夜的托词? 这方面和自己有点像。 “你要什么?”她拉着少女在二楼坐下,打开app。 “薯条。” “还有呢?” “只要有薯条就行了。” “晚饭吃了吗?” “一点点。” “那就两份单人餐。”郝乌萌决定下来。 不久,取餐的提示音响起,郝乌萌下楼两趟,把餐点取上来。 “谢谢。”少女道完谢,摸到汉堡盒,撕下盒盖,把番茄酱挤在上面,用薯条沾着吃。 她看不见番茄酱的位置,也看不见薯条的长短,不一会儿,手上和脸上就沾上了红色的酱料。 郝乌萌盯着她看了一阵子,实在忍不住,用纸巾帮少女擦脸。 她恶狠狠的想,这个女人就是用这样装可怜计策,引诱男人的吗? 少女再次道谢。 放下纸巾,郝乌萌说:“与其嘴上说谢谢,不如回答我几个问题。” “好。”少女点点头。 “秋晟干什么去了?”这个问题郝乌萌也问过秋晟,秋晟用模糊的说法敷衍了过去。 “不知道。”少女拿起汉堡。 “他可是为了你出去的,你说你不知道?”郝乌萌直起身,她感觉少女是故意隐瞒,语气不善。 “真的不知道。” 少女不像是在说谎。 “他没和你说?” “没说过几次话。” “没说过几次话是什么意思?” “一开始不好说话,后来我不理他。” 郝乌萌理不明白逻辑,但她知道了一点,少女和秋晟两人的关系很不正常。 “你白天在家做什么?”她随意找一个话题,准备慢慢打探。 “听歌。” “听一整天?” “嗯。” “朋友呢?” “没有。” “爸爸妈妈呢?” “没有。” 郝乌萌顿了顿,转变话题:“秋晟是个很古怪的人你知道吗?” “是偷窥的事吗?” “啊?” 从麦当劳回来,郝乌萌的脑子乱做一团,少女和秋晟一样隐藏了很多事情,她问了之后,更加糊涂了。 少女说要看狸花猫,到门口又说不看了,她把少女送到六楼,要往回走。 “等等。”少女叫住她,“请把这个给他。” 少女解下挎包。 接过挎包,郝乌萌问:“你怎么不自己给?” “不太方便。” “真是古怪的关系。” “麻烦你了。” “不,应该是我麻烦你了。” 郝乌萌长叹了一口气,她取出自己的钥匙,解下菩提子,放在少女的手上。 “这个就给你了。”她说。 少女疑惑的用手指摩挲,猜测这是什么。 “是我和他之前的定情信物,现在送你了。”说完,也不看少女的反应,郝乌萌快步下楼。 进入秋晟的房间,她合上门,心跳激烈,她想,那句话就是她最后的报复。 少女和秋晟一样,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所以她们才相互吸引,作为正常人的她插不进去是很正常的事情。她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喵!”狸花猫坐在阳台上,冲她叫。 等她看过去,狸花猫用脑袋拱前面的猫包。 “要摸吗?”郝乌萌伸手挠狸花猫的脑袋,她看了眼时间,还有十多分钟就是零点。 她毫不客气的把少女给她的挎包打开,包里是一件叠好的睡裙,还有一个手机。 睡裙是青色,款式普通,手机没有屏幕锁,里面的东西她没有翻看,她认出了这部手机,少女刚刚使用的,就是这一部。 为什么要把睡裙和手机给秋晟? 郝乌萌想不明白,她想,她要是想得明白才不正常。 把狸花猫抱在怀里,郝乌萌拿过猫玩具逗它。 一阵音乐响起,是闹铃声,来自少女的手机。郝乌萌关掉闹铃,看了眼时间——七月十五日零点。 狸花猫对猫玩具的兴趣不大,她翻出猫条,狸花猫顿时精神起来,她露出笑容。 又一道音乐声响起,这次是她的手机,秋晟打来的电话。 《我的女友是盲女》正文卷 第六十八章、前女友有所摆脱 灯光照亮了城市,也给夜空蒙上了一层阴霾,郝乌萌从窗户往上看,月亮被云挡住了,仅见的几颗星星十分模糊。 她感觉左臂有些痒,手肘处有蚊子留下的痕迹。 把纱窗关严实,她坐在阳台边。 她的脚下是床,床脚是书架,阳台对面是书桌。在书桌上,她见到一样熟悉的东西,那是一个手串。 握住菩提子手串,郝乌萌想,他居然还留着这样东西。 比起市面上卖的菩提子手串,这手串上的菩提子品相有些差,这是她跟着家里一个亲戚,去镇上的庙里参观的时候,住持送的,是生长在庙里的菩提树结出的果子。 她很喜欢这个手串,遇到秋晟前,一直把它放在包里。和秋晟告白后,她从手串上摘下了一颗菩提子,把手串送给了他。 因为有些害羞,她没说这是她一直收藏的物品,而是扯谎说是家里的庙做的。 她把手串放在桌面,伸手进口袋,取出三把钥匙。 一把是秋晟家门的钥匙,只是孤零零的钥匙本身;一把是六楼的钥匙,挂了一个小熊玩偶;最后一把是她的钥匙,银色的钥匙环上系了一段红绳,绳系着一颗菩提子。 郝乌萌把钥匙放在手串旁边,两边的菩提子就算离开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为什么要把手串留下,还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呢? 每次看到手串,他也会生出复杂的感受吗? 不,肯定是分手前手串就是这么放的吧! 与秋晟分开后,郝乌萌无数次想要丢掉钥匙环上的菩提子,但每次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丢掉。 最早的时候是想,说不定还会回到以往的关系,后来想这是自己的东西,丢掉就是认输,再后来强迫自己看淡,菩提子没了那么扎眼,就不管它了。 有次不小心掉了钥匙,她以为这东西终于离开自己了,结果第二天就在宿舍门口的失物架上发现了它。 她最近想,是不是这颗菩提子在纠缠自己。 在学校里,她总是不经意的就注视秋晟去了,也是菩提子的纠缠吧。可能结下菩提子的菩提树,被意图揽客的僧人添了男女方面的传言,加上信徒跪拜,有了灵性。 不过,被纠缠的似乎只有自己。 隔壁传来开关门的声音,郝乌萌注意去听,那人从房间里走出去了。 狸花猫趴在窝里,从她过来,这只猫不是吃就是睡。 注意力回到书桌上,郝乌萌拿起手串,学着电视里的画面盘,她很快找回手感,盘得越来越快。 她想,秋晟明明知道自己不太会拒绝别人,在分手那天却丝毫没有利用这一点。 和秋晟交往的那段日子里,她感觉两人的距离反而远了,她以为是自己的方式不对,换了许多相处模式,可一点儿成效也没有。 与其说是秋晟在她的脑海中纠缠,不如说是这种无力的感觉在她脑海中纠缠。 几天前,秋晟和顾德佑找上她的时候,她小小的雀跃了一番,以为是秋晟迷途知返,没想到过来的却是恋爱咨询。 她的怒火到现在还没有熄灭,凌晨和秋晟说的,半是怒话,半是玩笑。 我比那个女人差在哪里? 郝乌萌回想那个女人的样子,那清冷的气质虽然不常见,但学校里也不少,没见秋晟有过注视。 她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女人的朋友圈。早上的时候,她们加了微信,但双方都没发消息。 朋友圈一片空白,郝乌萌找不到线索。她恶意的想,是不是对面的女人故意屏蔽了她。表面一副清冷的样子,实际上手段高明得很,前几天的事情,就是为了pua秋晟。 用从电视剧里见过的剧情想象了一阵,她冷静下来。 看着手里的手串,她揉了揉额头。她意识到,她以为自己看淡的事情,实际上一点儿也没有看淡,菩提子还挂在她的钥匙上。 叮咚—— 手机震动了一下,微信有一条新消息。 “可以陪我出去逛逛吗?” 楼上的女人发来了消息。 都晚上八点了,还出去逛,有没有一点儿盲人的自觉! 郝乌萌打字回复:“可。” 对方久久没有回复,她想了想,走到楼道里,漆黑的楼梯上站着一个人影。 “出来了就说啊。”郝乌萌点下感应灯开关,楼道亮起来,对方的身影显现。 郝乌萌打量她。浅蓝色的连衣裙,装可爱;黑色的男士挎包,老土;没有首饰,落伍。 不过,郝乌萌不得不承认,只从外表来看,这是一个令人怜惜的少女。 “已经打好车了。”少女举起手机,似乎想给她看,可她在少女的另一边。 凑到少女面前,郝乌萌盯着她的眼睛,少女的表情没有变化,看来是真的看不见。 “去哪逛?”郝乌萌问。 “麦当劳。” “啊?” 车上,郝乌萌努力思考,出来逛逛为什么要去麦当劳,麦当劳附近有可以逛的好地方吗? 路程不远,车很快到了地方,这里是一个新开的商圈,因为周围的居民楼刚建好,入住率还没上来,行人不多不少。 她握住少女的手,防止对方走散。 “进去吧。”少女说。 进去?进麦当劳?所以出来逛逛只是吃宵夜的托词? 这方面和自己有点像。 “你要什么?”她拉着少女在二楼坐下,打开app。 “薯条。” “还有呢?” “只要有薯条就行了。” “晚饭吃了吗?” “一点点。” “那就两份单人餐。”郝乌萌决定下来。 不久,取餐的提示音响起,郝乌萌下楼两趟,把餐点取上来。 “谢谢。”少女道完谢,摸到汉堡盒,撕下盒盖,把番茄酱挤在上面,用薯条沾着吃。 她看不见番茄酱的位置,也看不见薯条的长短,不一会儿,手上和脸上就沾上了红色的酱料。 郝乌萌盯着她看了一阵子,实在忍不住,用纸巾帮少女擦脸。 她恶狠狠的想,这个女人就是用这样装可怜计策,引诱男人的吗? 少女再次道谢。 放下纸巾,郝乌萌说:“与其嘴上说谢谢,不如回答我几个问题。” “好。”少女点点头。 “秋晟干什么去了?”这个问题郝乌萌也问过秋晟,秋晟用模糊的说法敷衍了过去。 “不知道。”少女拿起汉堡。 “他可是为了你出去的,你说你不知道?”郝乌萌直起身,她感觉少女是故意隐瞒,语气不善。 “真的不知道。” 少女不像是在说谎。 “他没和你说?” “没说过几次话。” “没说过几次话是什么意思?” “一开始不好说话,后来我不理他。” 郝乌萌理不明白逻辑,但她知道了一点,少女和秋晟两人的关系很不正常。 “你白天在家做什么?”她随意找一个话题,准备慢慢打探。 “听歌。” “听一整天?” “嗯。” “朋友呢?” “没有。” “爸爸妈妈呢?” “没有。” 郝乌萌顿了顿,转变话题:“秋晟是个很古怪的人你知道吗?” “是偷窥的事吗?” “啊?” 从麦当劳回来,郝乌萌的脑子乱做一团,少女和秋晟一样隐藏了很多事情,她问了之后,更加糊涂了。 少女说要看狸花猫,到门口又说不看了,她把少女送到六楼,要往回走。 “等等。”少女叫住她,“请把这个给他。” 少女解下挎包。 接过挎包,郝乌萌问:“你怎么不自己给?” “不太方便。” “真是古怪的关系。” “麻烦你了。” “不,应该是我麻烦你了。” 郝乌萌长叹了一口气,她取出自己的钥匙,解下菩提子,放在少女的手上。 “这个就给你了。”她说。 少女疑惑的用手指摩挲,猜测这是什么。 “是我和他之前的定情信物,现在送你了。”说完,也不看少女的反应,郝乌萌快步下楼。 进入秋晟的房间,她合上门,心跳激烈,她想,那句话就是她最后的报复。 少女和秋晟一样,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所以她们才相互吸引,作为正常人的她插不进去是很正常的事情。她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喵!”狸花猫坐在阳台上,冲她叫。 等她看过去,狸花猫用脑袋拱前面的猫包。 “要摸吗?”郝乌萌伸手挠狸花猫的脑袋,她看了眼时间,还有十多分钟就是零点。 她毫不客气的把少女给她的挎包打开,包里是一件叠好的睡裙,还有一个手机。 睡裙是青色,款式普通,手机没有屏幕锁,里面的东西她没有翻看,她认出了这部手机,少女刚刚使用的,就是这一部。 为什么要把睡裙和手机给秋晟? 郝乌萌想不明白,她想,她要是想得明白才不正常。 把狸花猫抱在怀里,郝乌萌拿过猫玩具逗它。 一阵音乐响起,是闹铃声,来自少女的手机。郝乌萌关掉闹铃,看了眼时间——七月十五日零点。 狸花猫对猫玩具的兴趣不大,她翻出猫条,狸花猫顿时精神起来,她露出笑容。 又一道音乐声响起,这次是她的手机,秋晟打来的电话。 《我的女友是盲女》正文卷 第六十九章、迟到两年的消息 树冠后面的天空里,云多起来了,树叶飒飒作响,是风大了,绕在树上的跳绳晃动更强了。 是下雨的前兆,早点儿回去比较好。 秋晟心里这么想,但完全没有动。 他从口袋里取出三个手机,一个是他自己的,另外两个是少女的父母的。 拿出少女母亲的手机,秋晟点开相册。相册里的屏幕截图很多,他扫了扫,很多是关于眼睛治疗方面的信息。 剩下的照片里,风景照占了小部分,大部分是少女的照片,这大部分中的大部分,是少女失明前的照片,照片里的少女面朝镜头,露出开心的笑。 与这些笑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少部分的,少女失明以后的照片,照片里的笑是勉强的笑。 秋晟想,在拍照的时候,少女是努力装出开心的样子吧,她的假笑太明显,拍照的母亲一定察觉到了,为了不揭穿少女,母亲装作不知道。 失明后的照片里,大部分是全家一起的合照,有在家里的,有在餐厅里的,有在公园里的,一家人亲密的贴在一起。在这样的照片里,少女的笑容虽然不灿烂,神情却也不落寞。 想到自己与父母的关系,秋晟有些羡慕少女,不过他更羡慕的,是少女的父母。 少女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会露出比照片上更开心些的笑容,可是他暂时还无法取代父母在少女心中的位置。 除了照片,还有两个视频,是少女生日的录像,都是失明前的。失明后的那一年,是因为少女太伤心,所以没有录吧。 秋晟收起手机,取出少女父亲的那一部。 裂纹贯穿了整个屏幕,用手触摸有轻微的感觉。他点开相册,里面的图片很少,只有数十张。其中有一张地图的截图,起点是少女家,终点是一个加油站。 秋晟突然想,既然少女的父亲是开车去往目的地,那么一定有用导航。 他点开高德地图,查看记录,刚刚提起的精神,又消沉下去。 记录里只有截图上的加油站,没有别的。 回到相册,他把那二十多张图片看完,里面根本没有照片。 跳绳的黑影一直在他头顶晃动,风越来越大了,夜也越来越深。 秋晟躺了一会儿,感觉到一丝异样,这异样感如同雪天的积雪,随着时间慢慢增加。 感觉来自手机。 他拿起少女母亲的手机,不停翻看。 时钟、日历、应用市场、相册、设置、qq、、腾讯视频、qq音乐、百度地图、欢乐麻将、拼多多…… 不是这个。 他又拿起少女父亲的手机。 qq邮箱、支付宝、淘宝、qq、微信、小艾帮帮、中国移动、app store、时钟、家庭、钱包……,后面都是系统预装的app。 秋晟早就扫视过两个手机的app,当时他没有发觉到第二部的异常,现在他带着疑惑来看,有了发现。 为什么没有娱乐软件? 在第一部手机里,有着蜻蜓fm,有着qq音乐,有着欢乐麻将,而这第二部手机里什么也没有,连视频软件也没有。 一个人可能不打游戏、不看视频、不听音乐吗?中年男人最喜欢的应该是新闻软件吧,手机里同样没有。 他又想到相册,相册里居然只有二十多张截图,一张照片也没有,这正常吗? 打开通讯记录,最早的记录是两年前的7月13日,没有更早的。 再加上地图里只有一个地点。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打给小姨。 电话响了十秒被接通,小姨的声音传来:“有什么事吗?” “幽幽爸爸用的是什么手机?” “怎么突然问这个?” “遇难现场发现的是不是一部苹果八?” “嗯,那是我前几天给姐夫的。” 秋晟想,小姨说的前两天是出车祸前的前几天,正对应了通话记录里,最早时间。 他深吸了一口气,问:“他原来的手机在哪?” “应该是放在家里了吧,姐姐说那个手机很卡,我就把我儿子换下的手机给他了。” “不在家里,苹果的操作方式和安卓手机不同,他用不习惯,或者他要用安卓才能用的软件,所以把老手机也带在身上了。” “那可能是掉在那座山下面了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姨不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打了个哈欠。 秋晟没有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 从少女母亲的相册里看,一家人的关系很亲密,他们很爱女儿,这样的他们,在生命的最后,怎么可能不给最爱的女儿留下消息。 消息在另一个手机上。 晚风有些凉意,秋晟的身子却热起来,他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停下来。 天上飘下小雨点,滴在他的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看向手机,现在已经是十一点五十五,还有五分钟,他能找到那部丢失了两年的手机吗? 他试图放空大脑思考,但是紧迫的时间让他无法冷静下来。他想,说不定十五号不是说的零点,而是中午,他又想,说不定已经晚了,少女没必要严格按照时间。 在这杂乱的思绪中,一道灵光在闪烁,秋晟想要抓住它,可一时握不住。 他走出树林,见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影,人影见到他,转身往村子里跑。 “停下!”秋晟追上去。 他还在崎岖的土路上,对方已经跑上了平坦的水泥路,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这时候,另一个人影从旁边窜出,两个人影撞在一起,倒在地上。 秋晟跑到近前,两道人影是顾德佑和名为小键的,两年前第一个发现车祸现场的中学生。 “在我口袋里。”没等秋晟开口问,小键主动说。 顾德佑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一部小米手机,放开他。 “你要找的就是这个?怪不得这小子第二次见到我们那么怕,现在看来不是怕被他爸知道他抽烟,是怕这件事啊!”终于找到了秋晟想要的,顾德佑放下心来,笑嘻嘻的说。 秋晟接过手机,打开相册,找到了一个视频。 “对不起。”中学生向秋晟道歉,“我当年看到手机……是我太贪玩了……手机原本包在盒子里,盒子已经被我丢了……” 没空理会他,秋晟一边往前跑,一边按下郝乌萌的电话。 “快去拦住她!”他对郝乌萌说。 找到骑摩托车拉客的人家,他先往县城去。 郝乌萌给他发了消息,他不敢立刻看,做了一分钟的心理准备,才低下头。 “救下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松了口气,拨通语音电话。 “吓死我了,这到底是怎么了!”郝乌萌压着声音说。 “她怎么样?” “我把她放在床上了,应该没事,我要带她去医院,她不愿意。” “让她听一下吧。” 隔了一阵,估摸现在拿着手机的已经是少女,秋晟说:“你爸爸给你留了一个视频,等我回去。” “嗯。”少女的声音微弱。 在县城搭上出租车,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回到了少女家楼下。 走上六楼,门已经开了,屋子里除了郝乌萌,还有少女的小姨。 “在那个卧室。”郝乌萌指向客房。 秋晟点点头,他握紧了手机,推门进去。 少女穿一件白色的t恤,和一件浅色的牛仔短裤,除了睡衣,这是秋晟第一次见到她穿连衣裙外的衣服。 他想,这是两年前少女穿的衣服吧,那时候有爸爸和妈妈,不用担心搭配的问题。 听到动静,少女睁开眼睛。她的眼白中带着血色,脖子上有一道红痕。 秋晟的心揪痛起来,他拉起少女的手,把手机放在她的手心,点下播放。 开头是十几秒的沉默,随后,少女父亲的声音响起。 “银行卡在我和你妈房间的床头柜里,南面那个,密码应该都是你生日,如果不是就是你妈的生日,里面大概有二三十万。房产证在卧室的电视柜里,早就写了你的名字,你收好。你二姑家借了我们家五万,说过两年还,这个你妈和你小姨说过了,她会处理的。” “我们的葬礼在老家办,交给你奶奶。以后奶奶和你一起住,你不要太依赖她,事情要自己做,你奶奶照顾不了你几年。遇到麻烦的事情,就请你小姨帮帮忙。” “你妈要给你打电话,我怕你做什么傻事,没让她打。” 又是一阵十多秒的沉默。 “对了,告诉你奶奶,那个村子是骗人的,假药。” “意外总是突如其来,不用太想我们。” 抽泣声响起,一直没开口的母亲低下头,肩膀轻轻抽搐,泪水淌过父亲努力控制的表情,滴落在他的胸前,而少女,早就泪流满面。 7017k 《我的女友是盲女》正文卷 第六十九章、迟到两年的消息 树冠后面的天空里,云多起来了,树叶飒飒作响,是风大了,绕在树上的跳绳晃动更强了。 是下雨的前兆,早点儿回去比较好。 秋晟心里这么想,但完全没有动。 他从口袋里取出三个手机,一个是他自己的,另外两个是少女的父母的。 拿出少女母亲的手机,秋晟点开相册。相册里的屏幕截图很多,他扫了扫,很多是关于眼睛治疗方面的信息。 剩下的照片里,风景照占了小部分,大部分是少女的照片,这大部分中的大部分,是少女失明前的照片,照片里的少女面朝镜头,露出开心的笑。 与这些笑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少部分的,少女失明以后的照片,照片里的笑是勉强的笑。 秋晟想,在拍照的时候,少女是努力装出开心的样子吧,她的假笑太明显,拍照的母亲一定察觉到了,为了不揭穿少女,母亲装作不知道。 失明后的照片里,大部分是全家一起的合照,有在家里的,有在餐厅里的,有在公园里的,一家人亲密的贴在一起。在这样的照片里,少女的笑容虽然不灿烂,神情却也不落寞。 想到自己与父母的关系,秋晟有些羡慕少女,不过他更羡慕的,是少女的父母。 少女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会露出比照片上更开心些的笑容,可是他暂时还无法取代父母在少女心中的位置。 除了照片,还有两个视频,是少女生日的录像,都是失明前的。失明后的那一年,是因为少女太伤心,所以没有录吧。 秋晟收起手机,取出少女父亲的那一部。 裂纹贯穿了整个屏幕,用手触摸有轻微的感觉。他点开相册,里面的图片很少,只有数十张。其中有一张地图的截图,起点是少女家,终点是一个加油站。 秋晟突然想,既然少女的父亲是开车去往目的地,那么一定有用导航。 他点开高德地图,查看记录,刚刚提起的精神,又消沉下去。 记录里只有截图上的加油站,没有别的。 回到相册,他把那二十多张图片看完,里面根本没有照片。 跳绳的黑影一直在他头顶晃动,风越来越大了,夜也越来越深。 秋晟躺了一会儿,感觉到一丝异样,这异样感如同雪天的积雪,随着时间慢慢增加。 感觉来自手机。 他拿起少女母亲的手机,不停翻看。 时钟、日历、应用市场、相册、设置、qq、、腾讯视频、qq音乐、百度地图、欢乐麻将、拼多多…… 不是这个。 他又拿起少女父亲的手机。 qq邮箱、支付宝、淘宝、qq、微信、小艾帮帮、中国移动、app store、时钟、家庭、钱包……,后面都是系统预装的app。 秋晟早就扫视过两个手机的app,当时他没有发觉到第二部的异常,现在他带着疑惑来看,有了发现。 为什么没有娱乐软件? 在第一部手机里,有着蜻蜓fm,有着qq音乐,有着欢乐麻将,而这第二部手机里什么也没有,连视频软件也没有。 一个人可能不打游戏、不看视频、不听音乐吗?中年男人最喜欢的应该是新闻软件吧,手机里同样没有。 他又想到相册,相册里居然只有二十多张截图,一张照片也没有,这正常吗? 打开通讯记录,最早的记录是两年前的7月13日,没有更早的。 再加上地图里只有一个地点。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打给小姨。 电话响了十秒被接通,小姨的声音传来:“有什么事吗?” “幽幽爸爸用的是什么手机?” “怎么突然问这个?” “遇难现场发现的是不是一部苹果八?” “嗯,那是我前几天给姐夫的。” 秋晟想,小姨说的前两天是出车祸前的前几天,正对应了通话记录里,最早时间。 他深吸了一口气,问:“他原来的手机在哪?” “应该是放在家里了吧,姐姐说那个手机很卡,我就把我儿子换下的手机给他了。” “不在家里,苹果的操作方式和安卓手机不同,他用不习惯,或者他要用安卓才能用的软件,所以把老手机也带在身上了。” “那可能是掉在那座山下面了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姨不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打了个哈欠。 秋晟没有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 从少女母亲的相册里看,一家人的关系很亲密,他们很爱女儿,这样的他们,在生命的最后,怎么可能不给最爱的女儿留下消息。 消息在另一个手机上。 晚风有些凉意,秋晟的身子却热起来,他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停下来。 天上飘下小雨点,滴在他的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看向手机,现在已经是十一点五十五,还有五分钟,他能找到那部丢失了两年的手机吗? 他试图放空大脑思考,但是紧迫的时间让他无法冷静下来。他想,说不定十五号不是说的零点,而是中午,他又想,说不定已经晚了,少女没必要严格按照时间。 在这杂乱的思绪中,一道灵光在闪烁,秋晟想要抓住它,可一时握不住。 他走出树林,见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影,人影见到他,转身往村子里跑。 “停下!”秋晟追上去。 他还在崎岖的土路上,对方已经跑上了平坦的水泥路,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这时候,另一个人影从旁边窜出,两个人影撞在一起,倒在地上。 秋晟跑到近前,两道人影是顾德佑和名为小键的,两年前第一个发现车祸现场的中学生。 “在我口袋里。”没等秋晟开口问,小键主动说。 顾德佑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一部小米手机,放开他。 “你要找的就是这个?怪不得这小子第二次见到我们那么怕,现在看来不是怕被他爸知道他抽烟,是怕这件事啊!”终于找到了秋晟想要的,顾德佑放下心来,笑嘻嘻的说。 秋晟接过手机,打开相册,找到了一个视频。 “对不起。”中学生向秋晟道歉,“我当年看到手机……是我太贪玩了……手机原本包在盒子里,盒子已经被我丢了……” 没空理会他,秋晟一边往前跑,一边按下郝乌萌的电话。 “快去拦住她!”他对郝乌萌说。 找到骑摩托车拉客的人家,他先往县城去。 郝乌萌给他发了消息,他不敢立刻看,做了一分钟的心理准备,才低下头。 “救下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松了口气,拨通语音电话。 “吓死我了,这到底是怎么了!”郝乌萌压着声音说。 “她怎么样?” “我把她放在床上了,应该没事,我要带她去医院,她不愿意。” “让她听一下吧。” 隔了一阵,估摸现在拿着手机的已经是少女,秋晟说:“你爸爸给你留了一个视频,等我回去。” “嗯。”少女的声音微弱。 在县城搭上出租车,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回到了少女家楼下。 走上六楼,门已经开了,屋子里除了郝乌萌,还有少女的小姨。 “在那个卧室。”郝乌萌指向客房。 秋晟点点头,他握紧了手机,推门进去。 少女穿一件白色的t恤,和一件浅色的牛仔短裤,除了睡衣,这是秋晟第一次见到她穿连衣裙外的衣服。 他想,这是两年前少女穿的衣服吧,那时候有爸爸和妈妈,不用担心搭配的问题。 听到动静,少女睁开眼睛。她的眼白中带着血色,脖子上有一道红痕。 秋晟的心揪痛起来,他拉起少女的手,把手机放在她的手心,点下播放。 开头是十几秒的沉默,随后,少女父亲的声音响起。 “银行卡在我和你妈房间的床头柜里,南面那个,密码应该都是你生日,如果不是就是你妈的生日,里面大概有二三十万。房产证在卧室的电视柜里,早就写了你的名字,你收好。你二姑家借了我们家五万,说过两年还,这个你妈和你小姨说过了,她会处理的。” “我们的葬礼在老家办,交给你奶奶。以后奶奶和你一起住,你不要太依赖她,事情要自己做,你奶奶照顾不了你几年。遇到麻烦的事情,就请你小姨帮帮忙。” “你妈要给你打电话,我怕你做什么傻事,没让她打。” 又是一阵十多秒的沉默。 “对了,告诉你奶奶,那个村子是骗人的,假药。” “意外总是突如其来,不用太想我们。” 抽泣声响起,一直没开口的母亲低下头,肩膀轻轻抽搐,泪水淌过父亲努力控制的表情,滴落在他的胸前,而少女,早就泪流满面。 7017k 《我的女友是盲女》正文卷 第七十章、大结局 等少女的哭声平缓了些,秋晟将那条新闻念给她听,还有他在那村里,与卖药人的对话录音。 少女没有回应,她翻过身,脸埋入枕头。 秋晟把三个手机留下,轻轻走出房间,小姨上来问他情况,他回答没事。小姨又问具体细节,他摇摇头,这件事应该交给少女来说。 小姨虽然着急,但还是坐在沙发上,等少女自己走出房间。 过了不久,顾德佑发来消息,秋晟陪他吃了顿早饭,与他告别。 郝乌萌一夜没睡,小姨让她睡在了主卧里。 秋晟悄悄推开次卧的门,少女侧躺着,背朝他。 窗外的天色昏暗,小雨飘落在地面和草坪里,地上积出水洼。 他有些困了,回到三楼房间,躺在床上,却久久睡不着。 他想,少女真的没事了吗?他找到的真的是正确答案吗?他是不是应该呆在少女的身边,而不是给少女留出空间? 迷迷糊糊中,天更暗了,雨势渐大,打在屋顶和窗户的声音喧嚣。 当他醒来,雨声已经消失,打开窗户,太阳挂在高空,金色的阳光照在积水的路上,反射出明亮的光。狸花猫躺在窝里,睡得正香。 手机上没有消息,也就是说一切顺利。 真的一切顺利吗?秋晟忐忑的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他想要上楼看看,但又有些恐惧,怕听到坏消息。 他发消息给郝乌萌,郝乌萌没有回信,他又发给小姨,小姨也没有回信。 他更加不安了,他想,等五分钟,五分钟没有消息,就上去看一看。 在踱步中,他看向书桌,诧异的发现了自己的挎包。 挎包明明在少女那里,怎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包的重量有些不对,他把拉链拉开,里面是一件蓝色的睡裙,还有一部白色的手机。 睡裙是少女掉落下去,被他捡到并归还的睡裙,手机是少女每天躺在床上、沙发上,总是使用的手机。 昨天晚上,少女把这些交给了郝乌萌,让她转交给自己吗? 没等他想清楚,敲门声出现。 门外是穿着青色连衣裙的少女,少女面无表情,还带着些血丝的眼睛直视前方。 她用平静的语气说:“我昨天把包忘在这里了。” 秋晟盯着她两颊处的红晕看了一会儿,把包递给她。 挎上包,少女松了口气,脸上的红晕也消散了。 手机里有让她害羞的东西吗?秋晟后悔起来。 狸花猫听到动静,抬头看看秋晟,又看看少女,打了个哈欠,重新趴在窝里,闭上眼睛。 少女将手背在身后:“我想吃薯条。” “我去买。”秋晟说。 “我想坐在店里吃。”少女转过身,秋晟看不见她的脸。 他拉起少女的手:“好。” “吃完去道观。” “道观?” “去买佛珠。” 去道观买佛珠?秋晟心中困惑,依旧回答好。 走出阴暗的楼道,灿烂的阳光洒落在他们的肩膀上,太阳有些刺眼,秋晟抬头去遮。雨冲走了夏日的闷热,带来清新的泥土气息。 《我的女友是盲女》正文卷 完结感言 结束啦。 最后拖更拖得厉害实在抱歉,除了最近几天是因为出了趟远门,其他的时间都是我拖延症犯了。 这拖延症也是有苦衷的,短篇小说不同于长篇小说,长篇的结局是不太重要的东西,而短篇的结局很重要,我是个遇到困难就躺平的废人,面对这重要的部分不免患得患失,所以加重了病情。 …… 虽然努力辩解了,但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这只是懒的借口吧?拖更的理由一向很难找呢。 在线征集一些好借口,让我以后用(拜托了)。 然后说说这本书。 从开始到结束,故事几乎完美按照我准备的大纲走完了,虽然在细纲上出了一些偏差,为了修正我头秃了好一阵子。 有读者可能想看结局之后,两人贴贴的日常剧情,不要脸的说,这种剧情我还是挺厉害的,但是这是一本结构严谨的短篇小说,如果加入那些剧情就变了味道,所以只能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中了。 想看恋爱贴贴的读者可以等下本书,大概会写恋爱异能方面的题材,不过还没确定,也可能会写别的。 这本书算是圆了几年前的梦,下本八成写长篇去,更新会快起来,毕竟要一天四千字才能拿到长篇的全勤奖。 不管写什么,预计会在十天内挖新坑。 感谢看到最后的读者老爷们,大家晚安。 《我的女友是盲女》正文卷 完结感言 结束啦。 最后拖更拖得厉害实在抱歉,除了最近几天是因为出了趟远门,其他的时间都是我拖延症犯了。 这拖延症也是有苦衷的,短篇小说不同于长篇小说,长篇的结局是不太重要的东西,而短篇的结局很重要,我是个遇到困难就躺平的废人,面对这重要的部分不免患得患失,所以加重了病情。 …… 虽然努力辩解了,但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这只是懒的借口吧?拖更的理由一向很难找呢。 在线征集一些好借口,让我以后用(拜托了)。 然后说说这本书。 从开始到结束,故事几乎完美按照我准备的大纲走完了,虽然在细纲上出了一些偏差,为了修正我头秃了好一阵子。 有读者可能想看结局之后,两人贴贴的日常剧情,不要脸的说,这种剧情我还是挺厉害的,但是这是一本结构严谨的短篇小说,如果加入那些剧情就变了味道,所以只能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中了。 想看恋爱贴贴的读者可以等下本书,大概会写恋爱异能方面的题材,不过还没确定,也可能会写别的。 这本书算是圆了几年前的梦,下本八成写长篇去,更新会快起来,毕竟要一天四千字才能拿到长篇的全勤奖。 不管写什么,预计会在十天内挖新坑。 感谢看到最后的读者老爷们,大家晚安。 《我的女友是盲女》正文卷 新书已发——《我为拉普拉斯妖》 原以为很快就能写出来,没想到陷入自我怀疑,不停换题材写开头然后自我否定,进一步导致了自闭,扯到现在,十分抱歉。 新书已发,——《我为拉普拉斯妖》,一本异能恋爱文。 简介: “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提出过一种科学假设。” “已知,未来是现在的果,过去是现在的因,由因可以推算果,由果可以推算因。” “如果一个智者能知道某一刻所有的力与物件的位置,并能够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那么对于这个智者来说,过去与未来没有一件事情是含糊的。” “智者为全知者,其名为拉普拉斯妖。” “——我为拉普拉斯妖。” 运算能力超人,借助物理学、心理学等学科的公式,可以“科学”推演未来的主角,与异能者少女们的故事。 算是一种不太新的新尝试。 《我的女友是盲女》新书已发——《我为拉普拉斯妖》 《我的女友是盲女》正文卷 新书已发——《我为拉普拉斯妖》 原以为很快就能写出来,没想到陷入自我怀疑,不停换题材写开头然后自我否定,进一步导致了自闭,扯到现在,十分抱歉。 新书已发,——《我为拉普拉斯妖》,一本异能恋爱文。 简介: “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提出过一种科学假设。” “已知,未来是现在的果,过去是现在的因,由因可以推算果,由果可以推算因。” “如果一个智者能知道某一刻所有的力与物件的位置,并能够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那么对于这个智者来说,过去与未来没有一件事情是含糊的。” “智者为全知者,其名为拉普拉斯妖。” “——我为拉普拉斯妖。” 运算能力超人,借助物理学、心理学等学科的公式,可以“科学”推演未来的主角,与异能者少女们的故事。 算是一种不太新的新尝试。 《我的女友是盲女》新书已发——《我为拉普拉斯妖》 《我的女友是盲女》正文卷 新书已发——《我为拉普拉斯妖》 原以为很快就能写出来,没想到陷入自我怀疑,不停换题材写开头然后自我否定,进一步导致了自闭,扯到现在,十分抱歉。 新书已发,——《我为拉普拉斯妖》,一本异能恋爱文。 简介: “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提出过一种科学假设。” “已知,未来是现在的果,过去是现在的因,由因可以推算果,由果可以推算因。” “如果一个智者能知道某一刻所有的力与物件的位置,并能够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那么对于这个智者来说,过去与未来没有一件事情是含糊的。” “智者为全知者,其名为拉普拉斯妖。” “——我为拉普拉斯妖。” 运算能力超人,借助物理学、心理学等学科的公式,可以“科学”推演未来的主角,与异能者少女们的故事。 算是一种不太新的新尝试。 《我的女友是盲女》新书已发——《我为拉普拉斯妖》 《我的女友是盲女》正文卷 新书已发——《我为拉普拉斯妖》 原以为很快就能写出来,没想到陷入自我怀疑,不停换题材写开头然后自我否定,进一步导致了自闭,扯到现在,十分抱歉。 新书已发,——《我为拉普拉斯妖》,一本异能恋爱文。 简介: “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提出过一种科学假设。” “已知,未来是现在的果,过去是现在的因,由因可以推算果,由果可以推算因。” “如果一个智者能知道某一刻所有的力与物件的位置,并能够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那么对于这个智者来说,过去与未来没有一件事情是含糊的。” “智者为全知者,其名为拉普拉斯妖。” “——我为拉普拉斯妖。” 运算能力超人,借助物理学、心理学等学科的公式,可以“科学”推演未来的主角,与异能者少女们的故事。 算是一种不太新的新尝试。 《我的女友是盲女》新书已发——《我为拉普拉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