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逼男主当卷王》 章节目录 第1章 恐怖如斯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清而柔的嗓音在昏暗中响起,语气平静,波澜不惊,在屋外鬼哭般的风声下,显出幽灵般的冰凉与诡异,“你认识我?” 少年鬓发还保持着微乱的状态,说话间,将一件灰扑扑的袍子披在了自己轻薄的里衣上,遮住了没有束缚而微隆的胸部。 周小渡不忙不乱地点亮了一盏烛台,烛火如豆,跳跃着,映在她黑亮的双眸上,那眸光犹如利刃寒芒般慑人,全无夜半惊醒后该有的混乱或迷蒙。 烛台往前一移,近到险些烫伤那黑衣人的脸,周小渡对着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啧”了一声,“功夫不堪一击,长得也浪费眼神。” 黑衣人自被她随手点了穴,便再动弹不得,只能惊惧地瞪大双眼,全无先前的半分轻视,他颤声道:“好、好汉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周小渡手一晃,那烛火便贴着黑衣人的面皮好一阵炙烤,黑衣人面皮抽搐起来,灼痛难忍,又无法躲避,又是连声讨饶。 周小渡没好气地骂道:“你听不懂人话?爷爷问你话呢,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你爷爷?大半夜扰人清梦,信不信爷爷我让你就地长眠啊?” 她面容清秀稚气,纵是男子的装扮,也是一副白嫩灵巧的面孔,用这张小脸做出凶神恶煞的表情来,竟是毫不违和、万分自然,让人见了便知是个纯纯的硬茬子。 黑衣人丝毫不怀疑,这个籍籍无名的卖饼郎能一手掐死自己,毕竟就在刚才,他轻轻松松顺着这木屋的破洞钻进卖饼郎的家中,对着床铺上的人甫一亮刀,以为这桩买卖将不费吹灰之力地完成,便眼前一花,连发生了什么都没看清,稀里糊涂就在刹那间,被这少年点了穴。 他只学过些拳脚功夫,说是混迹江湖也不过是结交了一些地痞流氓,自然没见识过真会点穴的人物,一开始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挣动了半晌却不能动弹,才意识到,对面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穷小子,竟是一个武林高手!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武功吗?!竟是恐怖如斯……妈妈,我好怕,我想回家嘤嘤嘤…… 黑衣人强行挤出谄媚的笑容,毫不犹豫地将雇主出卖了,道:“小的名叫刘二,也是猪油蒙了心,受了那顾家大郎的指使才来惊扰爷爷您的,小的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老娘缠绵病榻就等汤药救命,家中实在是买不起药揭不开锅了,这才接下来这昧良心的买卖,小的知错了,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吧!小的给您磕头了……呃,忘了不能动了……” 周小渡自动屏蔽了刘二那些为了求饶随口瞎扯的谎,自顾自在脑子里转悠了一圈,“顾家大郎是谁?哪个顾家?汉阴那个?汉阴顾家不是只有三个丫头吗?哪里来的大郎?老夫聊发少年狂,老来得子了?不对啊,襁褓婴儿怎么买凶杀人?” 刘二被周小渡这一连串问句给问懵了,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就跳脱到千山万水之外的汉阴了,只好小心翼翼地答话:“就是这临川的顾家,南石县里的顾家,是城里有名的富家大户,您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哦……”周小渡点了点头,她也是刚到这南石县不久,这南石县又是个风平浪静、默默无闻的小地方,她懒得过多调查,自然也是一问三不知,县城里有什么大户自也是不清楚的。 “那个顾大郎,为什么要买凶杀我?我都不认识他,又能怎么得罪他?”周小渡自我反省了一番,不由得抱怨起来,“为什么要杀我呀,我又没做错什么……”她现在可是个良民! “小的只是个收钱办事儿的,那顾大让小的半夜来结果了您,伪装成自尽的模样,然后在您的家里留下一包东西,除此之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周小渡在这刘二的身上摸了摸,摸出一个纸包来,拆开只见一些粉末。周小渡略微嗅了嗅,有淡淡的苦酸味,“砒霜?”她瞥了眼刘二,用手指拈了一些,“尝尝?” “不不不不不……小的真的知错了,再不敢干这行当了,求您老人家放小的一马,小的来世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您日后有吩咐也尽管开口,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啊爷爷!”刘二涕泗横流,恨不得给周小渡磕上九九八十一个响头。 周小渡被他吵得心烦气躁,不耐地斜了他一眼,嘴角上扬,皮笑肉不笑,冷冰冰地道:“你要杀我,却指望我放过你?爷爷我看起来很像庙里的活菩萨?” “您大人有大量,就当一回活菩萨吧!求您了,小的愿意唯您马首是瞻,上刀山下火海,绝无二话……”刘二这欺男霸女惯了的流氓,此时已是几欲吓尿。 “我只当过催命鬼,不曾做过活菩萨。”周小渡嫌他哭起来太丑,遂将脸撇向一边去不看那张丑脸。 “我我我,我是白虎帮的人!你敢动我,我们白虎大王不会放过你的!”其实他只是一个小喽啰,此番也是接私活,死了就死了,根本没有人会在意,此时也是病急乱投医试图震慑住周小渡。 “白虎帮?我见过他们老大一次,不是什么好汉,跟只耗子一样只会哆嗦。”她抬手夺过刘二手中的那把短刀,垂眸端详了片刻,由衷赞道,“这刀不错,适合留着切葱花。” 话音落,刀亦落,随着刘二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荒野,鲜血浇红了地面,熟悉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她的刀挥得太快,以至于刀刃都来不及沾染血色,刘二的身体便被分成了两部分。 周小渡随手将刀插到墙壁上,任由刘二继续杵在那儿,自顾自地出门打水了。 反正,这岌岌可危、四处漏风的破木屋也是她租来的,再插出几个洞来都不心疼。 皓月当空,月光如纱。 周小渡直起腰,将木桶放落,而后皱起眉头,用力揉了揉酸胀的小腹,掌心带了几分内力以致微微发烫。 她揉了几下,嘴里骂了几句脏,“……要不是因为这倒霉亲戚作乱,姑奶奶会给他机会进我神圣的闺房吗?” 小破木屋在这荒郊野外孤零零伫立着,于夜风中发出吱嘎吱嘎的可怜哀鸣——她这“神圣的闺房”大洞挨着小洞,头顶还有自然生成的天窗,恰恰好框着一轮明月,全无隐私与防范可言。 周小渡烧了壶开水,坐下喝了几杯热水,这才熄了灯,躺下盖被,在一屋子血腥气中入眠。 …… 少顷,清而柔的嗓音再次在昏暗中响起,“把你的狗眼闭上,你的视线吵到我睡觉了。” 章节目录 第2章 爷慈孙孝 定在周小渡床头的刘二非常委屈,压抑泣音,忍辱负重道:“爷爷,我疼……” 周小渡道:“疼痛影响你闭眼了吗?” “我想四处看看,转移注意力,当年关公刮骨疗毒还要下棋吃肉呢,我这动都不能动,只能生扛……”刘二抽噎道。 周小渡恍然大悟,“我说你断了一只手怎么这会儿还没晕呢,想来是穴道被点,经脉凝滞不能大出血之故,那要不,我帮你解开?” 刘二顿时犹豫了,“啊这,要不,就这样吧……”他真的很怕死啊! 周小渡“哦”了一声,又把眼睛闭上了,语气轻快仿佛预言喜事那般,“那你就生扛着吧,把招子给爷爷闭牢了,明早醒了自会给你解穴包扎、放你归家找妈妈,现在,我要睡觉了。” “……是,爷爷您睡好,祝您好梦。”刘二听话地把眼睛闭上了。 他很庆幸,招惹了一个不该招惹的人,却只丢了一只右手,而不是命。 刘二不明白为什么周小渡这样挥刀不眨眼,仿佛挠痒一样自然随性的狠人,会留自己一条小命,但这种奇人高手的脑回路他无法理解也正常,当务之急是想好明早怎么讨好这尊煞神,免得他又一个兴起,反悔夺命。 刘二想啊,思索啊,盘算啊,祈祷啊,困啊,睡着了啊,又被疼醒了啊——日出东方,升而又落。 直到下午,周小渡才悠悠睡醒。 她坐起,抱着被子驼着背,眯着两眼看了看破洞外的天色,埋怨道:“都怪你,害我又睡过头了,你也不叫醒我。” 这不是怕你有起床气才不敢叫的嘛! 刘二:“……是,爷爷教训得对。” 这是什么爷慈孙孝的场面啊?!这个“明早”来得未免太迟了一点吧!刘二欲语泪先流,“好爷爷,我想回家嘤嘤嘤。” 周小渡让他稍安勿躁,起身洗漱穿衣束发,这才不情不愿、敷敷衍衍地给人抹了药膏包了扎。 指尖动如幻影,瞬息之间便将刘二的穴道解开。 黑衣汉子僵立了大半天的身子顿时一软,扑通一下瘫倒在地,血液恢复快速的流动,包扎的布块迅速洇出殷红。 他两眼发黑,缓了缓后,又骤然对上那只惨白的、血淋淋的断手,不由得又怕又悔,面如金纸地哀哭起来。 一身粗布麻衣的周小渡俯视着他,面无表情,淡淡地道:“就你这三脚猫功夫,我不相信你还能靠左手杀人,但我还是要告诫你一句,不要做杀手,人命债没有好背的道理,上苍总有一天向你讨回来。” “您说得对,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周小渡不关心他此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带我去见那个顾家大郎,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刘二疼得满头冷汗,半晌没能起得来。 周小渡等了一会儿,不耐烦地给他来了两脚,“别装死,快起来。” 不甚温柔的两脚,看似随意,力道却直震五脏六腑。 刘二只觉被踢过的地方是难以形容的灼痛,烧得他浑身难受,但在那之后,却又莫名生成几分气力,得以爬将起来。 他卑微地低头跟周小渡道歉求饶,不敢耽搁惹她不悦,踉踉跄跄地朝屋外走。顾家的宅子坐落在南石县中最繁华的地段,而周小渡的小破屋则处于县城外的偏远荒地,刘二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里。 周小渡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出声叫住他,“等等。” 刘二不明所以地顿住脚步,回身看她。 “你的右手。”周小渡弯腰拾起那只冰冰凉的断手,上前两步,一把扯开刘二的衣襟,塞了进去,“记得带走,留个纪念。” 刘二:“……谢谢,您有心了。”怀里揣着自己的手,感觉挺奇妙。 刘二领着周小渡一路走,穿过荒野,穿过农田,进了城,穿过大街小巷,每回他快要体力不支之时,周小渡都会适时地给他送上关爱的一脚。 这点内力,她还是给得起的。 “呦!这不是卖饼的小郎君吗?你的饼呢?”一位朱唇粉面的俏寡妇靠在自家窗前,朝周小渡喊话。 “今天不开张,进城走亲戚。”周小渡朝她扬了扬手,仰面粲然而笑,金色的阳光照得那张小脸宛如白瓷般干净,搭配那身破旧的、不甚合体的粗布衣裳,让人想起路边新绽放的小野花,花瓣娇嫩,带着清澈晶亮的露珠,却又随时可能被踏坏,有一种撩动女人怜爱之心的魔力。 “什么亲戚呀?说不定奴家认识哩!”小寡妇扒着窗沿,笑眯眯地和周小渡闲谈。 周小渡大大方方地回答:“我孙子!” “嗄?”小寡妇杏眼一睁。 周小渡道:“别看我年轻,辈分大着呢!”她一把扯过旁边的刘二,“这个也是我孙子呢!对不对?” 刘二附和道:“啊对对对,您是我爷爷!” 小寡妇见到这高大的汉子对一个少年点头哈腰,不由得惊奇地笑了起来,家里的猫儿听到主人欢快的笑声,“咻”地一下溜到窗台上,举着粉爪要她陪玩儿。 小寡妇顺势把猫儿抱在怀里,亲昵地抚摸它丝绸般顺滑的白毛,听周小渡夸她的猫儿漂亮,更是一番笑靥如花,“从娘家抱的,实在乖巧可爱,惯会讨人欢心,见奴家心情好就会黏上来,猴儿一样精,长得跟米糕似的,就给它取名叫米糕了……”说着,目光微转,“呦!您这孙子的手是怎么啦?” 周小渡缓缓把目光从白猫身上挪开,不咸不淡地瞥了刘二一眼,懒洋洋地拍了拍刘二的后脑勺,回答:“惹了不该惹的人,干了不该干的事儿,栽了呗!多寻常的事儿。” 小寡妇见刘二没有反对的模样,遂说道:“权当买个教训了,老话讲,福祸相依,未必是坏事,您二位说是也不是?” 周小渡笑说:“您说得对!小弟就爱听您这样的玲珑妙人儿说话,今天不做买卖也要特地拐来姐姐窗下,就想着说不定能和姐姐说两句话!” 小寡妇搂着猫儿,吃吃笑着,直夸小子嘴甜。 周小渡:“没有没有,全是大实话,你说对不对啊二孙子?” 刘二疯狂低头,“对对对,谢谢姐姐,啊不不不,谢谢奶奶金玉良言!” 小寡妇脸蛋顿时飞红,一把将纤手中的罗帕丢了下来,跺着脚娇嗔道:“说什么胡话呢?又不是你们家的,怎么能按你们的辈分算?” 周小渡抬手将那方轻飘飘的罗帕接住,手腕翻转,罗帕旋舞如一只紫色的蝴蝶,最后乖巧熨帖地缠在素白修长的手指上。 少年将罗帕置于鼻下轻嗅,随即樱唇莞尔,“姐姐这是什么香?挺好闻。” 女子咬着下唇,双颊绯红更甚,将拍打自己粉颊的米糕放下,而后朝窗外嗔骂道:“小混蛋!”便急急关上了窗户。 周小渡见那俏妇人害羞回避了,只是微笑,把那方罗帕塞进自己怀中。 刘二侧目而视,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打算,怎么处置顾大啊?”这魔头端的喜怒无常,一身武功深不可测,顾家那堆虾兵蟹将想必是难堪一击,说不定会是砍瓜切菜的刺激场面。 周小渡嗅了嗅自己手上残留的余香,白了他一眼,“废话,杀人者,人恒杀之。” 章节目录 第3章 月黑风高 这是一座高墙深院、朱门绿瓦的宅子,门口二三柳树垂枝依依,墙内桃杏探出头来,花朵初绽,在这么个小小的县城里,已算是难得的气派富贵了。 刘二带周小渡寻到顾家门前不远,便眼巴巴地想离开。谁料,周小渡宛若未睹,转身就在顾家旁边的一个汤面档坐下了,扬扬下巴,示意刘二也坐下。 刘二讪讪问道:“您老,吃面哪?” 周小渡理所当然道:“一天没吃饭,当然得先吃饱了才有力气啊,爷今儿请客,你也来一份儿。” 周小渡扬声点了一份特辣排骨面,刘二手疼得厉害,没什么胃口,但也硬着头皮点了一份最便宜的素面。 “你先别急着走,待会儿天黑了,跟我一起进去料理此事。”周小渡吸溜了一口红油面条,用袖子擦了擦嘴。 “您老人家还有事要吩咐?”刘二战战兢兢、诚惶诚恐。他真的好疼,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恨不得当场去世。 周小渡耸了耸肩,摊手道:“没有啊,只是我怕你转头就去报官,特地拉你一起下水罢了。放心,我轻功不错,带你一个人翻墙,还是绰绰有余的。” 刘二:“……” 饭饱胃暖,周小渡大方地结了账,两人在顾家围墙的墙根下蹲着看日落,静等天黑。 刘二不敢怒也不敢言,只能心下暗自嘀咕:原来,这武林高手也是要跟他们这些市井混混一样,猥猥琐琐地蹲在墙角蹲点喂蚊子,一点都不潇洒霸气。 很快,天已黑,路上的行人稀少起来。 那卖汤面的大叔收摊回家去了,街上更显冷清。周小渡注意到,卖面大叔临走前,把客人吃剩的骨头残渣倒到路边,立时就有三三两两的等候已久的流浪狗上前分食。 “汪汪!” 周小渡忽地张口学了两声狗叫,把一旁昏昏欲睡的刘二吓了一个哆嗦。 “汪汪!”在刘二异样的目光中,少年又叫了两声。 流浪狗们齐齐转过头,看傻子一样地看着这个人类。 周小渡朝它们招招手,大狗们自是警惕着没有理会,剩下那条灰扑扑的小狗则是单纯活泼些,迟疑了一下,还是没心没肺地踱步过去,找周小渡玩耍。 “傻狗,真好骗。”周小渡不嫌脏地摸了摸小灰狗的脑袋,“但还挺可爱。” 小灰狗被刘二身上的血腥气吸引了,以为有生肉一类的吃食,转而去围着刘二。 刘二见周小渡看着这边,不由万分担心起来,就怕这魔头又一个抽风,让自己把断手贡献出来投喂流浪动物。 好在周小渡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她随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烧饼来,丢到地上。 小灰狗自然不挑食,津津有味地埋头啃食起来,周小渡像个小孩子一样,一本正经地和它对话,“小灰灰,等我回来,如果你还在这里,你就得跟我回家哦。” 不过看这势头,再有两口这饼就全数进了狗肚子里,哪会有流浪狗蠢得吃饱了还逗留在原地呢? 说罢,周小渡抬头看了看夜幕,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好时分,遂伸手扯过刘二的领子,脚下轻点,腾空而起。 少年身子轻若飞絮,灵巧如燕,单手提着一个大男人却格外轻松随意,就好似有一阵风殷勤地将他们托起,使二人轻而易举地,便翻过了这堵两人高的围墙。 小灰狗看着这两个没有翅膀的人类像鸟儿一样飞了起来,目瞪口呆,与此同时,又一块烧饼从半空中被丢了下来,落在小灰狗的狗爪子前。 高墙的另一边,两人还未及落地,周小渡的脚尖便踩在枝头的一片叶子上,借着这片叶子的力,又是腾空而起,把刘二惊得几欲失声尖叫:我勒个去,这是仙法吧?! 夜暗,灯明,一个身着锦衣、腰束玉带的青年男子独自坐在房中。 顾璞正翻看着账簿,忽觉光源微动,以为是晚风惊动了烛火,本也没有在意,继续埋头翻看,却又蓦然从心底冒起一阵凉气儿来。 他面露紧张地缓缓抬头,只见,房间里一切如常。 顾璞长呼一口气,让身子松弛下来,口中低声自语:“亏心事又不是头回干,世上若真有鬼,早就上门了,还会等到此时?话说起来,刘二怎么还没消息……” 夜风从窗缝徐徐潜入,顾璞觉得还是有些发凉,怪不自在的,便想起身去把窗户关好,却又在这流动的空气中,嗅到了一股……血腥气。 他一偏头,只见地板上映出两条人影,正立在他背后! “什么……”顾璞猛地转过身,口中的叱喝刚冒了个头,就被周小渡一根食指点了哑穴。 顾璞瞪着来人,见是刘二和那个卖饼郎,不由得大骇,手指指向周小渡,用眼神示意刘二快把这人制住。 刘二只道这人真是昏了头,还没意识到是什么情况,苦笑着向他展示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表示爱莫能助。 顾璞反应过来,明白这少年不好惹,当机立断要往房外跑。房外有不少好手护卫着,必能将这诡异少年给制伏。 周小渡黑色的瞳仁微动,没有表情的脸上浮起淡淡的嘲讽意味来。她脚步轻挪,一抬手,就揪住这哑巴蠢货的后领,把他揪了回来。 顾璞霎时间毛骨悚然,发现无法逃脱,就像只入了开水锅的田鸡,扑腾着疯狂反抗。 周小渡压根不把他的乱拳放在眼里,单手就将他的拳招化解,而后,顺势将他周身穴道封住,只留一只右手能动。 她将顾璞安放回椅子上,就像往花瓶里插一束狗尾巴草一样简单,接着往他右手里塞了一只毛笔,轻声细语道:“你爷爷我呢,不想把事儿闹大,你就算真把满院护卫都喊来,于我而言,其实只是徒造杀孽而已。你若是乖乖的,表现好一点儿,我就大大方方让你死得舒坦些,知道吗?” “咦?”周小渡塞完那支笔,忽然发觉顾璞的那只手有些眼熟,她翻看了两眼,从记忆里翻出关于这只手的印象。 “我见过你,昨天,在程秀才家。” 此话一说完,看到顾璞蓦然瞪大的双眼,周小渡便知与此事有关,于是回想起昨日的经过。 章节目录 第4章 断案如神 昨天下午,周小渡照常外出卖烧饼,挑着担子走到程秀才家门口,见他家门板虚掩,便直接上前去,对里头喊道:“程秀才!你预定的烧饼我给你送来了!” 里头静了一瞬,随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虚掩着的门缝中,伸出了一只手来。 周小渡在一眼之间,便发现这只手的主人,不是程秀才。 那手掌较常人要格外细嫩,显然是个养尊处优的男人,而其指腹也没有长年握笔留下的茧子,更加说明,他不是那个满口之乎者也的穷酸书生。 她这人好奇心向来贫乏,也没有在意,更懒得多想,只当程秀才家里来了客人,直接便将烧饼递给那只手了。 就在周小渡回身收拾担子、盖上防尘布的功夫,那只手又伸了出来。这回,是递给周小渡几枚铜板。 周小渡愣了愣,推拒道:“不用了,前些天程秀才已经给过了。” 那只手僵了僵,尴尬地缩了回去。 周小渡把扁担挑上,跟这只手的主人道了别,便离开了。虽然她不曾回头看,但她能感觉得到,背后的那条门缝里,有一只眼睛,在盯着她的后背,意味深长。 当天晚上,周小渡便在睡梦中遭遇了刘二的刺杀。 而那只手的主人,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语的神秘客人,原来就是眼前这个买凶杀人的顾璞。 想明白这件事,周小渡急声道:“你先别给我反应,让我自己猜一猜……” 一旁的刘二知晓,这魔头又该折磨人了,便自寻了只椅子坐下,安安分分地当他的背景板。毕竟,他现下的作用只有一个——当绳子上的另一只蚂蚱。 “当天我与你的接触,连交谈都算不上,只不过见过你一只手,你就买凶要杀我,说明,你不想让人知道,我昨天在程秀才家见过你。”周小渡推测道,“这也就说明,你不该出现在程秀才家。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我合理推测——你俩有一腿!因为害怕奸情暴露受人非议,所以要杀我灭口!” 不明实情的刘二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爷爷英明!”随后,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打量起顾璞来,“顾大的乳母就是那程秀才的老娘,顾大和那程秀才也算是发小,长年一起行动,从前,大家都只当是他们哥俩关系好,没想到……” 顾璞悲愤交加,颤抖的手执笔写下六个大字:我不是!我没有! 周小渡瞥了一眼纸面,这才慢悠悠地续道:“但是,如果只是单纯灭口,没必要在我家留下一包砒霜,你说对吧刘二?” 刘二:“呃,啊,对对对!” 周小渡这才发现,干活儿时旁边有个捧哏的,原来是这么舒心的一件事。“还有,那日程秀才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和发出动静,这说明他当时不在家,又或者,他在家,但根本不能露面和出声。所以,这不单单是灭口,还是嫁祸……” “你,杀了你的好兄弟程秀才。有可能是用砒霜杀死的,你给刘二的那包砒霜,便是用来嫁祸我的道具。”周小渡下了结论。 这回顾璞没有反驳。 刘二虽然听得不甚明白,但还是积极地做出反应,拍着大腿感叹道:“原是情杀后要杀人灭口、移祸江东,届时死无对证,他就能清清白白、置身事外!好妙……啊不,好毒的计策!爷爷您可真是断案如神啊!” 顾璞恨不得站起来掐死刘二这货,纸上顿时又是三个字:非!情!杀! 力透纸背。 周小渡看着那斗大的“我不是!我没有!非情杀!”,贴心地给他换了张白纸,“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杀害程秀才?说实话,这一点对我本人来说并不重要,毕竟程秀才与我非亲非故,他是死是活我都不关心。但是呢,孙子诶……” 她拍了拍顾璞的肩膀,“我还没有想好要让你怎么死,所以呀,我得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如果你回答得好,我就赐你一个干净利落,回答得不好,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在万分痛苦中挣扎死去,并且,没有人能看出来你死前经历了什么,他们只会觉得,你是在睡梦中不幸猝死的。啧啧,你说说,哪个更划算?” 顾璞在纸上写道:悔,饶,财。 周小渡直接给他来了一掌,拍得顾璞整个脑瓜子都嗡嗡的,“爷爷不稀罕你的臭钱!杀人者,人恒杀之,你懂不懂?你写不写?不写我就放虫子了!让它们顺着你的眼睛爬进去,吃光你的脑花子,再爬到你的肚子里,心肝脾肺都给咬得稀巴烂,届时你连呻吟、挣扎都做不到,就被我定在这紫檀太师椅上,像一根木桩子一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内里就像火锅一样,又热闹,又混乱,在毒虫的狂欢中一步步走向黄泉路……你想试试吗?” 顾璞眼中落下两行浊泪,身子虽被定住了,但还是能看到频率不低的颤抖。 他迟疑着,还想写些什么来乞求宽恕,却见周小渡一抬手,手指上不知何时,趴了两只鲜红如丹砂的小虫,各有一对钳子般的利角,红艳艳的,看着便毒性十足。 顾璞顿时大骇,顾不得许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自述起来,直言那程秀才与他一同长大,确实是单纯的兄弟情谊,这一点并不假。 顾璞非常信任这个兄弟,一直资助他读书生活,后来还帮他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但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何况程秀才只是他乳母的儿子,这一切自然都不是白给的,程秀才受了他的恩惠,须得帮他做事。 顾璞表面上,只是普通的商贾,背地里却一直和江湖帮派有往来。那个帮派叫白虎帮,在南石县及附近几座县城都颇有名声,但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帮中多的是流氓匪徒,不乏杀人越货的勾当,可谓是臭名昭著。 这些年,他与这白虎帮互有往来,一方出力一方出钱,各自都捞了不少油水。这些来路不正的黑心钱,后续会被投入到酒楼、当铺等正经生意里去,其中见不得人的账目,便由程秀才经手。 章节目录 第5章 做个好人 谁知,那程秀才屡屡落第,万般不如意,便将主意打到了这些黑钱上,做假账,暗中偷吃了许多,想等时机成熟,便举家携款远走,不料被顾璞发现端倪。 昨日,顾璞偷偷潜入程秀才家中翻找证据,却被回家的程秀才撞破。 这对好兄弟当场撕破脸皮,争执之中,顾璞失手将其推倒在地。程秀才腰上有病,这一推,就躺在地上呻吟着,起不来了。 顾璞知道他腰上有疾,起初自是惶恐,但转念思及程秀才扬言要鱼死网破,将自己的恶行公之于众,便取来一件外套,狠心将程秀才活活闷死了。 他想,自己只需跟官府疏通一下关系,让他们不要细查,直接对外称,程秀才是自己不慎摔死的,然后自己再给程家人一点钱抚慰打发就成了。 不料,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程秀才!你预定的烧饼我给你送来了!” 因为程秀才进门后就发现屋内有人,所以他当时,根本没来得及关门! 顾璞生怕那卖饼郎闯进屋内,便只好硬着头皮过去接。他不敢露脸出声,谨慎应对,却在付钱这一节上漏了马脚—— “不用了,前些天程秀才已经给过了。” 顾璞越想越后怕,生怕这卖饼郎发现自己不是程秀才,在得知程秀才死讯后,会将当时遇见了第三个人这件事传扬出去。程家人若知其中有疑点,可就不好糊弄了。 于是他计上心来,一不做二不休,在屋子里找了毒老鼠用的砒霜,撒在送来的烧饼上,塞进尸首手中。 随后,顾璞带着账簿等重要记录,从程家翻墙离开,找了白虎帮的刘二,让他帮自己杀了卖饼郎,并且在卖饼郎家中留下那包砒霜。 他打的如意算盘甚好,就衙门那群酒囊饭袋,看到毒烧饼,必定找上卖饼郎,然后,他们会在卖饼郎家发现那害死人的砒霜,还有“畏罪自尽”的卖饼郎的尸体,自然将杀手定为卖毒饼的卖饼郎。 届时就算程家人觉得不对劲,力求仵作检查死因,他也可以花钱疏通,反正有了替罪羊可以结案交差,他们肯定不介意收下自己的财物。 只是顾璞没想到,这个卖饼的少年,竟是一身的好功夫,隔天就杀上了门,也不与他讲道理,睚眦必报,说要他死就要他死,半分回旋的余地都没有,简直冷漠得令人胆寒。 周小渡拿过纸张,看了看顾璞写的前因后果,评价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无聊得紧。” 她从顾璞手中夺过笔去,将顾璞用毒烧饼伪装现场后的那一节涂掉,然后再增添头尾,便修改成了一封陈罪书。 而后,周小渡把纸张留在案上,对顾璞夸奖道:“表现得不错,你可以上路了。下辈子,记得做个好人。” 周小渡在他万分惊惧的目光中,顺手从珠帘中扯下一条精美的珠串,上抛出一条优雅的弧线,绕过横梁,缠了个结,再提着顾璞的两肩往上一送—— 周小渡看着顾璞在半空中挣扎的那只右手,满意道:“很好,非常流畅的‘畏罪自尽’,你说对吧刘二?” 刘二正好奇地读那封“陈罪书”,只见周小渡增添的那部分与其他部分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他根本分不清哪些是顾璞写的、哪些是周小渡增添的,只能从语境推测,那些“我做了坏事,我不安又害怕,我想死,你们别管我,我的遗产要捐给乡里弥补罪过”之类的语句,大抵就是周小渡添的,而他自己被顾璞雇佣杀人那一截,似乎被涂掉了,刘二这才安心了一些。 听到周小渡问自己,他忙回答:“对对对,非常流畅,非常优雅,优雅至极!”竖起左手的大拇指。 周小渡笑了笑,“你算是从犯,他的死,你也有一份哦。” 刘二不敢反驳,点头哈腰,“是是是,您说得对。” 周小渡与来时一般踩着夜色,拎着刘二从顾家离开。她如夜风梦游人间,悠悠然不留痕迹。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个护卫发现有人潜入。 甫一落地,周小渡便给了刘二屁股一脚,“滚吧。遇上我心情好,装一回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你可真是三生有幸。” 刘二口中念着一些恭维的话,屁滚尿流地溜了。 周小渡本该直接打道回府,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多走了两步,绕回先前那个墙根处。 见到那里空空如也、夜风萧索,周小渡也不奇怪,只觉本该如此。 她靠在墙上,抬头望着沉沉夜色,晃了晃脑袋,咕哝道:“好累,该回家休息了。”虽然她今天才睡了一整天,直睡到日落西山方起身。 她迈步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南石县入了夜后,便如陷入了沉睡般,街上的行人往往少得可怜,周小渡便是其中之一。她两手背在腰后,走得晃晃悠悠,好似一个吊儿郎当、玩乐归来的醉鬼。 “啪嗒——”有一滴冰凉打在了鼻尖,下雨了。 这一夜,南石县迎来了一场春雨。雨滴淅淅沥沥打到大街小巷,在石板路或泥土小径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乌云遮蔽了月亮,周遭一片昏暗,所幸周小渡目力过人,淋着雨水也能泰然行走于夜路。 她身材单薄,下意识地克制脚下的着力,走起路来便轻飘飘的,细微的脚步声在雨声中几近于无,加之白皙的面庞,在这阴寒湿冷中微微发青,整个人犹如夜行的鬼魅幽灵,乍一看颇为渗人。 周小渡自恃身体扛造,向来是没有躲雨的习惯,夜深了,该归家,便这样无遮无掩地踏着泥泞一路飘然前行。 她历来最怕麻烦,凡事能简则简,正如她此时正处于每个月最脆弱的日子,但因为要出门走动,就干脆用内力控制身体,令经水无法下行。这自然轻便许多,只是因为她老爱这么干,长久下来有损阴脉,导致每个月都愈发难熬几分。 但她改不了这个怕麻烦的臭毛病,有的人活得精致细腻,自然就有人活得糊涂粗糙,周小渡显然是后者。 她很不喜欢下雨天,除了它给人添麻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无趣。瞧瞧,这空无一人的、黑黢黢的街道,湿哒哒的、冰冰凉的雨雾,无月光也无无星辰,实在无趣极了,无趣到她在这路途上都要发困睡去了。 “喂!” 周小渡顿住了脚步,眼睫毛轻颤,抖下几大滴雨珠来,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破庙。庙中有一人正朝她挥手……他是在叫我? 周小渡眼中透出几分疑惑,面无表情的脸上是纵横的雨水,发丝水草般黏在脸侧,像条流浪的野狗一样狼狈。 章节目录 第6章 小叫花子 挥手的那人是个乞丐打扮的半大少年,瘦弱矮小,蓬头垢面,目测应该不过十五岁,脏兮兮的手招呼着,嗓音清亮,带着不合时宜的朝气,“来躲雨吧!”随即又让让身,露出庙中的一小簇火堆,示意有火可烤。 周小渡摇摇头,本想拒绝,却又见那小乞丐的脚边转悠出一只小狗来,浑身毛发灰扑扑,摇着小尾巴,可不就是先前被她喂饼的那条小奶狗吗? 她心头微动,觉得颇有缘分,遂沉默着朝前走去。 进了庙,周小渡忍不住蹲下身,爱抚这条小狗,“又见面啦,小灰灰。”小灰狗却是嫌弃她手上湿冷,蹦蹦跳跳地躲到小乞丐身后去了。“这是你养的?”她问。 小乞丐点点头,“这是我的好兄弟。”他整张脸脏兮兮的,头发乱七八糟地盖在脑袋上,邋遢得很,让人想到集市上被丢弃的烂菜叶子。只是,他的眼睛生得很标致,眼尾上扬,顾盼间,显出一种格格不入的艳丽来。 原来有主人了啊。周小渡有些失落地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小乞丐见这人蹲在那里,身上直淌雨水,好奇地问:“你要去哪儿?” 周小渡拧了拧衣角,“回家咯。” 小乞丐觉得这人有些缺心眼儿,怪道:“可是在下雨啊,为何不先寻地方避雨,等雨停了再走?” 周小渡理所当然地回答:“我怕雨会下很久,而我想早点儿回家休息。”这外头湿哒哒、冷冰冰,还乌漆嘛黑的,哪里有自己的小窝舒坦。 “这早春的雨可不比冬天暖和多少,你不冷吗?”小乞丐惊奇地瞪大眼睛。 “我不冷。” 小乞丐认为,这人是死鸭子嘴硬,遂嗤笑道:“你脸都冻得发青,还说不冷?快过来烤烤火吧。” 周小渡也没反驳,跟着他坐到火堆旁。 暖黄的火光在眼前摇曳,身上的寒意被驱赶了一些,她忽然觉得心情明亮了许多。伸着两只手,把手掌烤得干燥温暖,周小渡朝小灰狗招了招手,“过来,让我摸摸。” 小灰狗似乎认出她来了,听话地上前,乖乖被她摸,眯着眼睛露出惬意的表情。 小乞丐在一旁看着,随手从怀中掏出半个烧饼,啃了起来。周小渡见这烧饼眼熟,似乎就是自己喂给小狗的那块,脑补了一出忠犬带饭的戏码,不由得有些无语。 注意到她的视线,小乞丐立马三口并一口,将烧饼吞进腹中,然后拍拍手,表示自己吃完了。 周小渡更无语了。 她问道:“这饼好吃吗?” 小乞丐摇摇头,“咽得太快,没尝到味儿。” 周小渡嘴角露出些许笑意,“我做烧饼的手艺不错,改天带些给你尝尝……唔,如果有机会再见的话。” “好啊。若是有缘人,总会再相见。”说着,小乞丐懒洋洋地后仰躺下,黑亮的一双眼睛阖了起来。 周小渡摸了摸狗头,问他:“你要睡觉了?” 小乞丐吸了吸鼻子,咂嘴道:“本来是的,现在恐怕睡不成了。” 周小渡挑挑眉,有点感兴趣地问道:“因为有人来了?”她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了,很沉重、很急躁的脚步声,但因为有雨声干扰,一般人本该是注意不到的。 小乞丐点点头,又坐了起来,眼神凝重,“更重要的是,有血腥味儿。” 周小渡自是也嗅到了这雨腥味儿中的血液气息,于是,觉得更有趣了。她饶有兴致地笑道:“你这小叫花,耳鼻倒挺灵。”普通人怎么可能有这么敏锐的感知力。 小乞丐以为这少年是在揶揄自己,没好气地侧过身去,“你若不信,我们可以打赌。” 周小渡打趣道:“你拿什么跟我赌?拿你的小狗跟我赌?” 小乞丐猛然回过身来,将小灰狗抢了过去,“这是我兄弟!怎么可能用来打赌?!” 不明所以的小灰狗:“汪汪?” 说话间,那血腥味儿的主人已来到庙外。二人这赌自是打不成了,于是齐齐望向来人。 那是一个身材干瘦的中年男人,生得凸眼龅牙,癞头佝偻,左腿自膝盖以下尽数截断,以钢铁锻造的假腿代替。总之,外表非常有个人特色。 癞头男身上还扛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青衣少女,少女浑身都被打湿了,轻薄的纱质衣裳贴在身躯上,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嘴里因为被堵了东西,正发出“唔唔”的声音。也正是因为肩上扛了一个人,这脚步声才格外沉重。 “哟,有火可以烤!”癞头男发出嘶哑的声音,“倒是给爷省事儿了。”他拍了一把青衣少女的屁股,气得少女剧烈挣扎。 癞头男瞪了一眼周小渡和小乞丐,见他们一个十四五岁、一个十七八岁的模样,遂讥讽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和女人嘛?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还不快给爷让开?!” 小乞丐看了一眼那嚣张的黄色大板牙,抱起小灰狗,默默溜去角落里,缩成了一朵小蘑菇。周小渡却是视若无睹,岿然不动。 癞头男见周小渡坐着没动,粗暴地将青衣少女丢到小乞丐原先坐的位置,两步踏到周小渡跟前。 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周小渡的视线刚好平视到他的腹部,那里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似是被利器所伤,伤势不算轻。 癞头男俯视着周小渡,好似在看大雨时爬行于廊下的蜗牛,带着十足十的蔑视。他阴恻恻地问道:“耳朵聋了?我说,让开。” 周小渡掏了掏耳朵,眼皮都不带掀一下,“我说,不想让。” 癞头男被气笑了,“知道爷是谁么?小子,人不大,胆挺肥。” “你?我知道啊。”周小渡看着眼前的火堆,语气平淡地道,“一个强抢民女还丑得惊世骇俗的无耻匪徒。” 一旁的青衣少女闻言,眼睛晶亮地望着周小渡,流露出赞同之色,用力地狂点头,“唔唔唔(说得对)!” “噌——”癞头男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来,狞笑道:“哼哼,我铁腿仙曾立下规矩,一天杀一人,今日实在没腾出空,还以为要坏规矩了……没想到,上天派你这个愣子来给爷填补了。” 周小渡云淡风轻的脸顿时绷不住了,整张脸皱了起来,抬眼看他,震惊不已地叹道:“你和‘仙’字有什么关系?!” “臭小鬼,纳命来!”癞头男大恼,短刀一横,朝周小渡挥去。 章节目录 第7章 系统绑定 周小渡仰面避过短刀,两条长腿顺势抬起,左腿将癞头男手中的刀一脚踢飞,“当啷”一声短刃落地。 电光火石间,她动作灵活,右腿紧跟而上,两腿夹击,“卡拉”一声将癞头男的胳膊扭伤,而后身躯如水中游鱼,顺势一个翻转,两脚便照着癞头男的下盘攻去。那癞头男只剩一条真腿,下盘自是破绽百出,两三下便被周小渡绊倒在地。 癞头男迅速在地上翻滚,避免周小渡的追击,而后捞回自己的短刀,退至破庙门口处。 他形状猥琐地扒着门框,以随时都能夺门逃窜的姿态,喝道:“你是什么人?!功夫这么厉害?!”说着,咬牙忍痛,把自己的胳膊接了回去。 周小渡安然坐回原地,嫌弃地拍了拍裤腿,不慌不忙道:“就你这三脚猫的身手,一天杀一人?这规矩是昨天立下的,还是今天刚定的?”长得倒是怪唬人的,还以为是什么豺狼虎豹、妖魔鬼怪呢,原来是只纸老虎。 癞头男在周小渡这波嘲讽下涨红了脸,抢白道:“今日是我受了伤、淋了雨,体力不济才让你得了便宜!如果我今日没受伤,像你这样的小子,爷爷我一拳一个不在话下!” 周小渡眄视其一眼,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嘲笑来,用一种戏曲念白般的调子曼声道:“敢问世上什么果最好吃?‘如果’最好吃,张嘴就能吃,不怕撑来不怕噎。” 她干脆双臂后枕,翘着二郎腿倒到地上,安适地闭上眸子,姿态悠闲地挑衅道:“在此恭候赐招。” 小乞丐自诩见多识广,此时也实在难以忍住,用细小的气声感叹道:“好拽……”要不是有两把刷子,就凭这小子的嚣张气焰,怕是早就被打死了吧。 周小渡满怀闲情逸致,随口问道:“小叫花子,你说什么?” 小乞丐:“……我是说,好帅。” 周小渡含笑道:“我也觉得挺帅,你想不想学?” 这一瞬间,无数传奇话本的桥段在小脑袋瓜中轮番上演,小乞丐心想,这莫非是遇上了绝世高手,想要借着同檐避雨的缘分赐他机缘? 原本,他对打打杀杀的粗暴行径是避之不及的,但眼前少年方才寥寥几招,堪称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进退间尽显美感,让小乞丐第一次领会到“身手漂亮”的含义。 于是,他来了几分兴致,回答道:“我想学。” 那少年却是原地不动地笑道:“那你想吧,我允许你做梦。” 小乞丐:“……”这人怎么活到现在还没被打死?!啊对,他武功高…… 【嘀!嘀!嘀!触发条件已完成,系统启动!识别并绑定任务人,任务人——幽冥观音,身份——杀手,参与条件——基本符合,识别完毕,任务人绑定成功!】 一个机械的、雌雄难分的声音,在周小渡脑海中响起。 周小渡猛然睁开双眼,为之悚然。 这可不是传音入耳,普通的传音入耳已是对使用者的内力控制有极高的要求,非顶尖高手难以做到,而刚刚那道声音,是直接在她的脑子里响起的!不是从外界输送入耳,而是在脑海里,凭空迸出的! 这是传音,还是催眠?周小渡心下急转,她混迹江湖多年,从未听说过,有这种邪门的武功。难道是哪个隐世百年的老妖怪出山了?他既然知晓自己“幽冥观音”的绰号,找自己又是为了何事?那些古怪的话语,又是什么含义? 那个声音很快又接着道:“恭喜宿主,达成触发条件‘气运之子的上进心’,成功启动本系统。本系统全名为‘拒绝摆烂不做咸鱼奋发图强走上人生巅峰之正能量系统’,当前已为您解锁主线任务‘气运之子拒绝摆烂不做咸鱼奋发图强走上人生巅峰之正能量计划’,又名‘龙傲天养成计划’,完成主线任务,帮助气运之子走上龙傲天之路,就会有各阶段奖品掉落以及终极大礼包奖励哦!除去主线任务外,还会有额外的附加任务及任务奖品随机掉落,敬请期待!” 那边癞头男正恼羞成怒,口中放着“是条汉子就等我养好伤”等狠话,周小渡悉数穿耳过,一句也没听,只专心接纳那怪音传达的信息。 她眉头越听越皱,听到最后,满脑子只剩下一句:何方妖孽?我一听就知道你不是人! “宿主,如果您有任何疑惑,可以尝试集中意念,在脑海中与本系统对话哦!” 周小渡此刻虽满腹迷惑,但旁边还杵着个癞头男,只好先将这件怪事按下不表,转而看向癞头男,“我数五个数,要么自己走,要么我送你走。五——” 铁腿仙被周小渡好一番蔑视,自是怒火中烧,想着就算功夫比之不及,好歹也要逞一番口舌之利才可解气。但眼下周小渡缓缓飘过来的那个眼神,仿佛没有丝毫人类的感情色彩,犹如正望向一具死尸般,极度的冰冷漠然,令他遍体生寒,难以言喻的畏惧油然而生。 “四——” 先前悠哉悠哉的周小渡,他还敢有心思与之纠缠,此刻满腹不耐、眼瞳幽深的周小渡,却是让他丝毫不怀疑,对方轻而易举便可取自己性命。 “三——” 那是一种尸山血海中多年积染的厚重杀气,厚重到对手仅凭动物的本能便可感受得到。 “二——” 铁腿仙心中打起了退堂鼓,可又想起来,那个青衣少女早先被自己丢到了周小渡的身旁,一时间又悔又急。他咬咬牙,忍着屈辱低声下气,“这位少侠,大家行走江湖,本该和气生财、互相照应才是,方才是我莽撞了,对不住你,向你赔罪,望你别往心里去。“他拱了拱手。 周小渡挑了挑眉,静等其下文。 便听这癞头男厚着脸皮接着道:“等我把我的货取出来,立马就走得远远儿的,不在这儿碍你眼的。”他所说的货,自然就是指周小渡旁边的青衣少女了。 那少女闻言,自是不依,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一头扎进周小渡的怀里,湿哒哒的脑袋扬起,险些给周小渡的下巴来一记沉重打击。 青衣少女双眼湿润,眼巴巴地凝视着周小渡,被堵住的嘴巴发出乞求的“唔唔”声。这样亲密的距离,足以让周小渡看清她姣好的面容,可谓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周小渡抬手将她黏在脸颊上的湿发拈开,柔声问:“你想我救你?” 青衣少女迅速点点头。 周小渡一手扶着她的胳膊,叹息道:“可是我这人,生平从不管闲事。” 少女美丽的双眼瞬间盈满了泪水,满是哀求之色。 周小渡摸了摸她的头,笑眯眯安慰道:“你问问那边那个小叫花子,问他愿不愿意救你?如果他愿意救你,我可以出手保你。” 章节目录 第8章 三招之约 旁观的小乞丐也没想到,矛头竟被转到自己的身上,不由暗骂周小渡是个缺德鬼。他道:“可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么?你知道那个丑八怪又是什么人么?你知道你掺和的是件什么事情么?你知道你将承受什么后果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却说要救她。” 小叫花子皱了皱眉,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宁救错,毋错过。怜悯弱小,憎恶歹徒,难道不是人之本性么?”言外之意,便是认为周小渡这自私冷漠的思维逻辑匪夷所思。 周小渡不反驳也不赞成,只是略微颔首,对那铁腿仙说道:“你听到了吧?这位小兄弟想要救下这位姑娘,咱也不想白拿你的货,不若看在我的面上,二位立下一个约定,我来当见证人……” 铁腿仙眼睛一瞪,“什么约定?” 小乞丐:……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看这位小兄弟并非习武之人,不若这样,”周小渡曼声道,“若他能接下你三招还能站立不倒,就算他赢,这位姑娘留下,你往后也不许以此事为借口,找这位小兄弟的麻烦;若他中途放弃或者倒地不起,那便算你武功过人,他无权阻挠你将这位姑娘带走,而我,自也不会干涉。怎么样?听起来很公道吧?” 小乞丐欲哭无泪:我就知道……你这个缺德鬼!!!我是真不会武功啊!!!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时好心招呼路人避雨,却招来了一头白眼狼。分明武功过人,却故意挖坑让自己往下跳!真是嗑瓜子嗑出个臭虫——什么人(仁)都有!他奶奶的! 周小渡当然自有用意,横竖自己是在场武功最高的,她有恃无恐,索性便借机试探一番这少年的斤两。若非见这少年弱不禁风、瘦巴巴的模样,她当时报的便是“十招”了…… 加之先前那自称“系统”的古怪东西一番陈述,她虽听不大懂,但多少能推测出,这其貌不扬的小叫花子,应该就是那所谓的“气运之子”,周小渡因此便对他更感兴趣了。 “既然二位都没表达意见,那便是默认同意了。”她一团和气地威逼道,“既如此,按江湖规矩,二位发个誓吧!” 铁腿仙见她这副轻慢儿戏的态度,只觉自己在江湖上也算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如今竟被一个竖子当猴儿耍,气得脸都歪了,更像老树皮了。脸上肌肉压抑地跳动着,黄色的大板牙也映出其怒火来,“我铁腿仙在江湖上,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你怎敢这般戏弄于我?” 周小渡不禁露出困惑的神情,反问道:“我这是在给你台阶下呀!你怎么还不领情呢?” “让你与小叫花子过招,你嫌没头脸,那不若,你与我过招?”她神态诚挚地缓缓撸袖,露出白皙细瘦的小臂,“事先说明,我这人粗莽得很,下手容易没个轻重、失了分寸,想你身有残疾,若是因此雪上加霜,切莫怪罪到我头上。” 铁腿仙看着对面的拳头,不由得咽了咽唾沫,刚刚才勉强升起的自尊心,立时又偃旗息鼓,“也罢也罢,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就如此吧……我铁腿仙张大牙,今日在此立誓,若我三招内不能将这小叫花子打倒,今日便将这件货放弃,且往后不再找这小叫花子的麻烦……” 周小渡伸指一点,补充道:“若有违此誓,便自此不起、断子绝孙!” 铁腿仙脸皮抽了抽,心中大骂此子恶毒,但嘴上还是迫于淫威,老老实实地重复了一遍,而后扭头看向角落里的小叫花子,用眼神催促他依言发誓。 小叫花子大感无语,只觉自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铁腿仙见他犹豫,勃然怒道:“怎么着?你想反悔?!” 小叫花子抿抿嘴,有样学样地照着他也立了誓,“……自此不起、断子绝孙。” 铁腿仙这才肯罢休,接着便举拳攻去,打了小叫花子一个措手不及。 小叫花子慌慌张张地闪身避过,铁腿仙转而用掌,以手为刃,朝其脆弱的脖颈攻去,劲风烈烈,所幸那小叫花子动作出奇的灵活,扭身闪避,只是被手刃砍断了一条胳膊。 “你……不讲武德……”小叫花子忍着剧痛,指责道。他捂着臂膀,额头冒出冷汗来。 那铁腿仙张大牙怪笑两声,脸上皱纹舒展如菊花绽放,“这叫,伺机而动,先下手为强。算是爷爷我送你的一个教训,不用谢我。” 旁观的周小渡露出几分赞赏的表情,评价道:“虽然卑鄙,但很好用。”随后,她朝那二人旁边受惊的小灰狗招招手,“小灰灰,过来。” 那小灰狗很通人性,机灵地绕了半圈,投入周小渡的怀中。周小渡心情颇好地搂着小狗,抚摸它毛茸茸的狗头,然后看向身旁的青衣少女,“你猜他们谁会胜出?” 青衣少女眉头紧锁,眸光深沉,一副不想同周小渡说话的模样。当然,就算她想说,她的嘴也被堵上了。 周小渡自顾自地说着风凉话,“放心,三招而已,很快就出结果了,姑娘不必心焦。” 另一边,铁腿仙很快又使出了第二招,掌力直冲小叫花子的胸口。小叫花子抬起一臂,护住心口格挡对方的掌,岂料那人下了七八分的气力,不是他一个未曾学武的小子可以生接的,当场便被打得连连后退,后背直直撞上了墙壁,双臂俱是疼痛欲裂。 那未被卸尽的内力冲击肺腑,小叫花子张口呕出鲜血来。 周小渡挑了挑眉毛,眼中流露出讶然之色:从对敌路数到抗打击能力,如出一辙的孱弱,看样子,这小子应该并未藏拙,只是在感知力上较常人敏锐些许,可能是多年浪迹养成的特点,而她多疑了…… 那可怜的小乞丐疼得连抬手擦掉嘴角血液的力气都没有了,软软地倚靠在墙壁上,像棵蔫了的豆芽菜。 周小渡是铁水浇灌的心肠,仁慈和悲悯早已消失殆尽,见到他这副惨状,仍是兴致不减,似笑非笑地扬声道:“就剩最后一招了哦!” 章节目录 第9章 有点意思 最后一招,铁腿仙再接再厉,手中翻转出自己的武器来,那柄短刀寒芒一闪,直取小乞丐的命门。 他这一刀虽去势凌厉,心中却存了几分犹豫,毕竟他当初立誓“一天杀一人”时,还立了另一条规矩——“残疾者和行乞者不杀”。 经年浪荡,当年立誓时所存的同情,如今已是所剩无几,但他这人多少还是要点脸面的,食言而肥之事干来,心中总是不大自在。 因此,在小乞丐喊出“等等”时,铁腿仙的刀不可避免地顿了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小乞丐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双膝着地,“扑通”一声,响亮跪下。 在场其余三人俱是一惊,心说:果然还是贪生怕死,这就跪地求饶了? 却见小叫花子眼含热泪,殷切地朝铁腿仙道:“我本不想说,可事到如今,刀剑相向,不得不问你一句——张大牙,你可还记得,当年那个女人……” 铁腿仙不禁一愣,而后竟是为之动容。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张面若圆盘、笑如暖阳的脸孔,那是他经年难忘的一抹柔情…… 他下意识端详起面前的小乞丐,试图从他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找到几分熟悉的地方。 “她当初没有告诉你,关于我的事情……”小乞丐泫然欲泣,“其实我是你的……” 铁腿仙越看,竟越觉着他与那女子面容相似,算算这小子的年纪,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瞧瞧这双漂亮的凤眼,多像自己! 持刀的右手渐渐放松下来。 小乞丐恳切道:“其实,我是你的……”他膝行两步上前,猛地,以头狠狠话要算话哦。” 铁腿仙不敢回头去看那少年,极致的恐惧贯穿全身,他以一种极怪异的姿势踏入雨水中,抱头鼠窜而去。泪水从眼眶涌出,飞散在雨幕中,与雨珠混为一体—— 他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今生才会遇到这么一个魔头啊啊啊,呜呜呜呜好可怕啊啊啊…… “你,”周小渡朝那小叫花子招了招手,“过来。” 小叫花子踌躇了一瞬,因其阴晴不定、武功高深而胆寒,面上却克制着,伪装淡定地走向前,“干嘛?” 周小渡伸出双手,抓起他断掉的那条胳膊,小乞丐犹自被她那双修长漂亮到极点的手所吸引,便忽觉一阵剧痛传来——“卡啦”一声,周小渡干脆利落地把他的胳膊接回去了。 “啊啊啊——”小乞丐痛呼。 周小渡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别叫了,都接好了。” 她说完,搂着小灰狗到不远处坐下,“那姑娘现在归你处置,别来烦我。”可惜小灰狗见小乞丐脱离了战局,这时便又不需要周小渡的庇护了。它跳出周小渡的怀抱,摇着尾巴凑回到小乞丐身边去了。 周小渡见状,不由得撇了撇嘴,“小东西……”但眼下她对那个“系统”更感兴趣,也便由它去了。 送走了那个碍眼的癞头丑八怪,周小渡可以闲下来,安心盘问那个古怪的系统。她集中意念,试图和它对话:“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人是鬼?” “幽冥观音女士,您好!”那个机械的声音果然有了回应,“我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掌管此方小世界的意志之一。本系统全名为‘拒绝摆烂不做咸鱼奋发图强走上人生巅峰之正能量系统’,存在的目的主要是促进气运之子奋发图强,推动剧情发展,维护世界的正常运转。” “因为本世界的许多重要角色都出现了‘摆烂’的咸鱼状态,导致剧情进程停滞,世界运转趋向崩坏,所以,我们决定筛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任务执行人,帮助我们矫正崩坏的角色与剧情。而您,尊敬的幽冥观音女士!您便是那位才貌出众、智勇双全的幸运任务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望您务必……” “等等,”周小渡忍不住打断了一下,“可不可以别这么叫我?我是没有名字的么?” 幽冥观音这个称号真的太土了,她向来最讨厌别人在她面前提这四个字,偏偏江湖上那群莽夫就喜欢这么说,“素衣纤手赛阎罗,观音一指通幽冥。”这令她一度很是郁闷。 “可是宿主,这边经过查询,您确实是没有名字的。”系统回答,“而您使用频率最高的,便是您在江湖上的绰号,幽冥观音。当然,如果您不喜欢,我们也可以使用别的称呼。” “我有名字,我叫周小渡。”她回答。 “好的,周小渡女士。”系统从善如流道,“当前已为您解锁主线任务‘气运之子拒绝摆烂不做咸鱼奋发图强走上人生巅峰之正能量计划’,又名‘龙傲天养成计划’。完成主线任务,帮助气运之子走上龙傲天之路,就会有各阶段奖品掉落,以及终极大礼包奖励哦!除去主线任务外,还会有额外的附加任务及任务奖品随机掉落哦!” “你说的,气运之子……不会就是……”周小渡抬起眼皮望了一眼,“那个瘦了吧唧、蠢兮兮的小叫花子吧?” “回答正确!”系统道,“您只需要激发他奋发图强的上进心,帮助他成为龙傲天式事业、爱情双丰收的人生赢家,即算完成任务!” 周小渡白眼一翻,选择摆烂,“你找的是幽冥观音,和我周小渡有什么关系?” 正帮少女解脱束缚的小叫花子甫一抬头,便看到周小渡望了过来,朝自己翻了一个白眼。 小叫花子:???我没惹你。 系统劝说道:“呃,周小渡女士,系统识别到,幽冥观音的角色id与您的一致哦……而且,任务奖励包括美颜丹、上等灵药、绝世功法、神兵利器等奖品,您不心动吗? “终极大礼包甚至包含了复活卡这种作弊神器哦,这里有清单,您看一下嘛!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真的真的不心动吗?” 章节目录 第10章 内力压制 周小渡抬头看看头完,又想起了周小渡,看了周小渡一眼,“我是说,我自己。”那尊煞神估计是不乐意的了,毕竟他口口声声说着不管闲事。 霍颜望向周小渡,柔声道:“这位恩公武功高强,若能得您护卫,自是高枕无忧。小女子家中略有薄财,若蒙您不弃,自当涌泉相报。” 周小渡定定地看着她,像是在打量一个做工精美的娃娃。 半晌后,她笑了,“我不会去,他也不会去。你想回家,自己想办法,等这雨停,便分道扬镳,再无瓜葛。” 小叫花子皱了皱眉,不满道:“凭什么?!”他自己自私冷漠便算了,怎么连他也捎带上了?这千溪山可离此地不近,将这样一个柔弱少女丢在此处不管,于心何忍? 周小渡笑眯眯地对小叫花子道:“你不是想跟我学武功么?跟我走,我教你武功啊。” 小叫花子将脸偏向一边,厌恶道:“我不要跟你这种人学武功。”谁知道里面又挖了什么坑? 霍颜举着手巾掩面,泫然欲泣,恳求道:“恩公……小女子孤身一人,举目无依,又刚刚从歹人手中逃出,惊魂未定,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周小渡不为所动,目光澄明地看着她,“我这人不管闲事,也不蹚浑水,你太古怪,让我觉得你可能是一潭浑水。” 小叫花子闻言,好奇道:“古怪?什么意思?” 周小渡手一指少女,坦然道:“你没发现吗?她一点儿都不怕我耶!” 小叫花子:“……”这倒确实,周小渡这人阴晴不定、满是邪性,又身负强悍武功,连他和那张大牙都忍不住生畏,怎么眼前这柔弱的小娘子竟一点儿都不害怕,还巴巴地求着周小渡护送?确实古怪。 霍颜面色一僵,有些尴尬地转了转眼珠子,但又想到了些什么,心中稍安,向周小渡问道:“那你还发现什么了?” 周小渡原还未反应过来,却见那小乞丐眼睛一闭,整个人自她眼前栽了下去,这才发觉眼前开始发黑,“你,几时下的药……” 霍颜看着周小渡也跟着昏厥过去,手巾掩唇,娇笑起来,“嘻嘻,刚刚添柴火时丢进去的,遇热蒸腾,神仙难逃……解药,在我的手巾里。对了,我的发簪也淬了毒,那个癞头瘸子,活不了的,还要谢谢你帮我报仇哦,恩公……” 周小渡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怒骂系统:“都怪你,分散我的心神,不然我也不至于没发现她的小动作,着了她的道!” 系统:“宿主,承认自己被雁啄了眼也不难。” …… “呃!” 猛烈的撞击致使她恢复了意识。 周小渡跌落在地上,勉力睁开了双眼,只见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天花板很高的房间内,身体正仰面躺着,她甫一扭头,就和一双黑豆似的眼睛近距离对上了。 那是—— 蛇!!! 周小渡下意识便一个鲤鱼打挺,跃将起身。 “嘶~~”那条白眉蝮受了惊,极迅捷地弹起,张口朝周小渡咬去,被周小渡闪身避过。 这白眉蝮蛇是剧毒之物,有着“长白山毒王”的称号,被它咬中那可是凶多吉少。 不光有这一条白眉蝮蛇,周小渡四顾,只见自己此时正站在房内的一方平台上,平台四周还立了几根雕花柱子,台下围满了五颜六色的长条子,有的正朝台上爬,有的则爬上了柱子,欲从高处伺机进攻。 蛇类急促呼吸的“嘶嘶”声在周小渡耳边作响,她粗粗望去,凭她的经验看,基本都是毒性极烈的蛇。 哦豁,被包围了呢。 周小渡手掌一翻,对准身前那条白眉蝮蛇,试图以真气将其打飞,但是下一瞬,周小渡的眉头便死死地拧了起来——体内的真气调动不起来,丹田处犹如倒了凝固剂一样,愣是溅不起半点水花子。 系统在这时冒了头,幽幽地对周小渡说道:“周小渡女士,您现在的处境有点危险哦。” “我知道!妈了个巴子,那个小娘皮给我下了压制内力的药!她到底想干嘛?!”周小渡有一肚子的芬芳想要倾吐。 系统好心提醒道:“困境来得太突然,未免您出师未捷身先死,这边可以为您破个例,预支给您一样宝贝,助您摆脱困境。” “你们倒是蛮人性化的,”周小渡心头一喜,“有什么宝贝是我可以预支的?放心,我后续一定会给你们还上的!” 章节目录 第11章 置身蛇屋 系统打开宝贝仓库翻看了一下,回答:“因为您目前的任务积分为初始积分,大部分的宝贝难以开通预支权限,所以,只能预支给您第一个任务的奖品——美颜丹!其效用是使人丰神秀骨、容光焕发。” 周小渡无语,“你们确实是有贴心,但不多。”这种生死存亡的场合,美颜丹要来有个卵用啊?!让她变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把这堆长条子活活美死吗?! 系统发出机械的两声“呵呵”,而后十分不识趣地问道:“那您还需要预支一枚美颜丹吗?” “不需要,谢谢。”周小渡说着,脱下了自己的一只鞋,鞋底朝上地握在手中,以一副准备教训熊孩子的姿态,严阵以待,“果然关键时刻只有自己靠得起,什么宝贝神物都不及自己的烂鞋底。” 就在周小渡用鞋底拍飞白眉蝮,试图杀出一条生路之时,头不定哪天哄得本小姐开心了,还能放你走。”她红唇一勾,笑得天真无邪。 周小渡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分明她在下,霍颜在上,她这一眼,却瞥出了居高临下的蔑视之感。周小渡见其疯疯癫癫、暴戾乖张的样子,懒得跟她浪费口舌。 霍颜见到她这副漠视自己的态度,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她冷笑着,抬起手拊掌,一旁随侍的几个仆人接到指令,齐齐横起木笛,奏响了笛声。 那古怪的调子在房间内回旋着,原本还算正常的毒蛇们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呈现癫狂的状态,疯狂地朝二人所在之处爬行窜动。 毒物丰富多样的色彩在眼前跳跃成残影,急促的“嘶嘶”声愈发浓烈,小乞丐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头皮都要炸了,全无章法地挥舞着蒲鞋,将有可能攻击到他的毒蛇拍飞。 周小渡却是沉静泰然,不疾不徐地来一条拍一条,还能分出闲心来指教身旁的二愣子,“你冷静一点儿,像你这样三分力用八分,只是徒然浪费体力,等你没力气动弹了,看你怎么……”那个“死”还未说出口,便被什么堵住了。 小乞丐听她卡住话头,不免生疑,扭头去看她,便见周小渡忽然弓下了腰,面色不大好看的样子。他顿时一惊,“你不会被咬了吧?!” 周小渡面沉如水,没有应答,小乞丐视线上下来回扫视着她,发现她的腿上渗出一道血迹来,正从她的裤管上滑落,“你真的被咬了?!” 周小渡吸了口气,没有否认,“没事儿,死不了。”她面色发青,感觉到腹中阵阵绞痛,心中将那给她下药的霍颜问候了千八百遍。 这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处毒蛇屋,周小渡都差点忘了,她失去了内力,对身体的控制便骤降了一大半,故难以对这自然的生理现象再倒行逆施,难缠的亲戚就在此时——“虽迟但到”。 章节目录 第12章 你血崩了 小乞丐并不知晓她是女人,因为年纪尚轻,对这女人的情况也不清楚,没有往那处想,还以为周小渡真被蛇咬了。 他发起愁来,问道:“那你还打得动么?我一个人可应付不来。” 周小渡猛然抬起手,用鞋子将小乞丐耳后偷袭的赤蛇打飞,“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你死了我的任务不就黄了嘛! 小乞丐只觉耳边劲风凌厉,反应过来后,心有余悸地扭头去瞧,便见那条赤蛇已然黏到了前方的一个兽首装饰上。在那兽首上凄凉地开了一朵血花,糊了那猛兽满眼的血肉。 他明显地感觉到,周小渡现在比起刚才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模样,要暴躁许多。 他忽地眼睛一眯,发现了什么,“喂!那里好像是处机关!” 周小渡闻声望去,便见角落处的地板有一块塌了下去些许,她当机立断,冲小乞丐低声喝道:“那里或许是出口,我开路,你跟紧我,我们冲过去。”虽然不知这样做对不对,但总不会比眼下更糟糕。 那小乞丐虽心头紧张,但也同意周小渡的想法,迅速点头。 周小渡领着身边这个二愣子,手中以鞋为兵器,舞得风声烈烈,形成一圈密不透风的防护墙,将那些被笛声操纵的毒蛇打得四散飞落。若非这兵器略显埋汰,其实也当得上一句身手矫健、英姿飒爽。 霍颜因为视角问题,未曾发现屋内出现的小小变化,见周小渡仅凭外功本力便敢杀进毒蛇堆里,不由得来了劲儿,大袖一挥,吃吃笑道:“喂!你们不会是想把蛇都杀光吧?这房间里养了一千条剧毒之蛇,别做梦了!不过呢,你们确实是我见过的撑得最久的两个人,有趣有趣,本小姐现在真的舍不得让你们轻易死掉呢……” 很快,霍颜娇笑的表情便裂开了,因为她眼睁睁看着周小渡一把扯过小乞丐的领子,二人滚到那块塌陷的地板上,坠落到地下去了。 眼见玩物突然消失在视线之中,霍颜小姐瞪大了双眼,气得要发疯,她尖叫道:“怎么回事?!那里为什么会有一个出口?!回话啊你们!” 屋内的笛声尴尬地停顿了下来,霍颜尖锐的叫声再次责问了两遍,这才有仆人小心翼翼地回话:“回表小姐的话,这山庄中的各处暗道机关的布置,唯有家主可以了解,小的们实在不知……” “那你们还不快去追?!一个个愣着干嘛?!等着他们从地下爬出来杀我吗?!”霍颜吼道。 “家主还未回府,没有家主的吩咐,小的们实在不敢贸然闯入山庄暗道,请表小姐莫怪。”仆人们似是都习惯了霍颜的喜怒无常、歇斯底里,面对她的怒火,将她唯一忌惮的家主搬了出来。 霍颜大步上前,步摇上垂落的珠玉撞击到脸颊上,她恨声道:“蠢货,还要本小姐教你们吗?!就在山庄内……不,在整座山头各处戒备搜寻!暗道通常四通八达,我不相信他们能有那么好的运气找到对的路,只要他们敢冒头,立即擒拿,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仆从们心中暗自叹气,但也不敢违抗,毕竟这是韩家恩人所托孤女,自小在韩家娇养长大,无法无天惯了,前任家主和现任家主都向来纵着她,他们这群做下人哪敢多言?于是,悉数领命去了。 霍颜怒气冲冲地从蛇屋出来,在小径上撞见一名丫鬟。那丫鬟手上端着东西,见是霍颜迎面走来,连忙顿步行礼,“表小姐万福。” 霍颜见她眼熟,停了下来,语气阴沉地问话:“柳祎祎院里的?” 那小丫鬟垂首道:“回表小姐的话,婢子确实是夫人院里伺候的。” 霍颜伸手去翻看丫鬟手里端的东西,见是两身天缥色的新衣,样式都是最时兴的,用料也是上等。 她顿时被那清新淡雅的青色刺痛了双眼,一把将那新衣掀翻在地,骂道:“这是送给柳祎祎那个贱货的是不是?!她也配?!” 小丫鬟惊惧地一个哆嗦,又挨了霍颜两记掌掴,只听她继续骂道:“那个贱货,惯会穿着一身青绿粉饰卖弄、假装清高,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书香门第的千金贵女!”霍颜俨然忘了,自己此时身上穿的,也是一身青色衣裙。 “这女人勾引了表哥,嫁进我韩家,给她一个正妻之位,犹不满足!如今更是不守妇道,闹得家宅不宁!难为你们这些狗奴才,还费尽心力地上赶着伺候!” 自打表哥认识这个女人,便再难分出时间和精力来关注自己,不管自己怎么闹怎么痴缠,他都视若罔闻。如今自己被歹人掳去,险些遭了毒手,表哥都不在跟前,最后还是下人们把万分狼狈的自己送了回来,又念及那新寻的两个玩物,更是心气不顺、大感棘手。 霍大小姐一时间又委屈又生气,于是对着这小丫鬟又打又踹,发泄起来。 小丫鬟忍痛为女主人辩解道:“夫人她性子慈和柔顺,断不是表小姐所说的那种人……” 霍颜听她为柳祎祎说话,顿时火冒三丈,下手愈发狠戾,“她不是?她惯会扮柔弱装可怜,哄得表哥团团转!我长住韩家,何曾出去抛头露面招惹祸端?怎那歹徒便放着满院子人不管,专挑我一人下手?如今出了事,她作为当家主母却闭门不出,屁都不放一个!依我看,便是那贱人支使的!柳家那些下流的武夫草莽,必定和匪徒有勾结。” 若非这丫鬟是韩家的家仆,她怕惹表哥生气,早已拔下头上的毒簪将其戳死了。 霍颜幼年父母双亡,早早地便被托付到舅舅家。她在韩家被宠着长大,旁人只道她仗着父母对韩家的恩情,比韩家亲生的少爷小姐还要胆大妄为,但她其实一直都知道,在韩家,什么事情她可以做,什么事情不可以做。她可以尽情地惹祸胡闹,从前是舅舅,如今是表哥韩文则,他们都会帮她善后,但只要是他们明确禁止的,霍颜从不会越雷池一步。 所以,哪怕她再不愿意,也眼睁睁看着柳祎祎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嫁进了韩家,夺走了本应属于她的韩家正妻之位,更夺走了表哥的心。而她,却只能学着柳祎祎的模样,试图讨得韩文则的欢心,以求日后能当个平妻。 但是,柳祎祎那个贱人!表哥对她那般深情怜爱,她梦寐以求的一切,表哥都尽数给了柳祎祎,可柳祎祎是怎么回报的?没有感激涕零,没有涌泉相报,甚至不识好歹地忤逆表哥,整日闹幺蛾子,害得表哥面上无光,家无宁日!那个贱人,她怎么敢这样伤害表哥?!那可是她放在心尖上爱慕了十几年的男人! 霍颜恨得咬牙切齿,“等表哥回来,我定要让他彻查此事,替我主持公道。” 林鸟惊飞狡兔走,韩家的仆人护卫大批出动,开始在整座千溪山展开抓捕,而周小渡和小乞丐却是抱成一团,一路滚落到韩家的某条暗道之中。 此处甬道幽深,晦暗不明,唯有墙壁上的疏灯烛苗提供了些许光亮。 周小渡爬将起身,见小乞丐躺在地上喘着气,不由关心道:“你没事儿吧?” “因为你,昨晚我可挨了顿揍,伤得可不清。”小乞丐勉力坐起身,口上埋怨道。 周小渡有些心虚地挠了挠脸,辩白道:“我受的折腾也没比你少,你要坚强一点儿。” 闻言,小乞丐那双黑亮的眼睛翻了个白眼,还未反驳些什么,便见周小渡眉头一拧,面色惨白地朝他倾倒了下来,一下子又把他砸回到地上,“我去!您老没事儿吧?!” 小乞丐挣扎着把身上的周小渡推起来,却见她双眸紧闭,满头冷汗,面色白得像鬼一样,再垂眸一看,不由骇然,“哇,你血崩了喂!坚强一点儿,别死啊!这里好黑、好吓人,你要是死了,那可就更吓人了……” 章节目录 第13章 暗道交道 周小渡再次醒转时,正趴在那小叫花子的背上,那一身伶仃瘦骨硌得她隐隐肉疼。 “这是哪儿……”周小渡嘴唇略微恢复了些许血色,问他。 小乞丐见她醒了,大松一口气,道:“还在暗道里,这里的岔路是真的多,我不识路,只能背起你,硬着头皮走。你醒过来就好,我刚刚摸到你浑身都凉了,还以为你要一命呜呼了……你这血怎么都止不住的样子,是什么蛇啊这么毒?再这么下去,你不会真的要吹灯拔蜡吧?” 周小渡的上衣比较长,盖住了大腿的长度,小乞丐只能看到血液在她裤管上流,不知道她具体“伤”在何处。 周小渡不知道这小子是装傻充愣还是真的缺心眼儿,抿了抿嘴,面色纠结、语气生硬地回了一句,“死不了。” 小乞丐听她言语淡定,并无慌乱之意,也跟着心下稍安,摸黑行了一路的紧张神经略微松懈下来,随口说笑道:“大侠若是命在旦夕,念在你我这番共患难、同逃窜的缘分,可有什么绝世功法在临终前传授一二?” 周小渡百无聊赖地说道:“我若是要死了,没拉你垫背就不错了,还指望占我的便宜?” 小乞丐道:“传奇话本里不都这么写的?什么武林高手为免一生绝学后继无人,会传授给有缘者,望其发扬光大……然后就是主角得此神功,飞速成长,成为一代宗师云云。” 周小渡凑在他耳边,阴恻恻地低声道:“我都要死了,我还操心什么后继无人?还不如拉你一起下去作伴来得实在。” 小乞丐腹诽道:似你这般性格的人,在话本里原也不是传道高人的设定,一般都会被写成邪恶难缠的反派,最后被主角的正义之剑打败。 他想着,笑了笑,随后说:“那幸亏眼下你不会死,真是……” “祸害遗千年。”周小渡幽幽地替他补全。 “咳咳,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周小渡停顿了一会儿,又问:“小家伙,要是我们顺利逃出去了,我教你武功,你学不学?” 小乞丐沉吟了半晌,坦言道:“可你不像这么好心的人啊。” 周小渡:“因为……我怕后继无人……”算了吧,这话她自己听了都觉得离谱,但要是直言自己是为了提升他的激励数值,好从系统那里捞好处,听起来就更离谱了许多。 周小渡作为任务执行人,只有任务积分达到了一定数值,才可以触发系统任务,完成任务才可以从系统那里获得相应奖品。 而任务执行人的任务积分等同于气运之子的激励数值,激励值由气运之子的上进程度、进步速度、能力强度、人格魅力、声望高度等因素综合得出。 简而言之,在系统设置的评分制度下,他们的事业线是绑定在一起的,气运之子越强,周小渡可以得到的就越多。 那小乞丐只是笑了笑,“我不跟你学,我觉得我现在也挺好。” 先前对周小渡的武功感兴趣,也只是一时兴起,此时冷静下来想想,他当时的兴起,实在来得莫名其妙。 毕竟,他一直以来都很讨厌打打杀杀的暴力行动,从未主动萌生过要学武的想法,当时不知怎的,竟觉得周小渡矫若游龙的身姿好似会发光,让他心驰神往。 周小渡一把搂紧了他细瘦的脖颈,强硬地贴在他耳朵边,逼问道:“你难道就不想变强么?” 周小渡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堂堂的气运之子,会是一个栖身破庙的小叫花子,还是看上去慈悲心泛滥、野心匮乏的叫花子。 小乞丐摇摇头,摆烂道:“不想。” “你难道只想当一个叫花子吗?!荣华富贵、香车美人,弱者俯首称臣,恶者闻风丧胆,这些你都不想要?!” 小乞丐摇摇头,“不想。” 周小渡大感不解,继续问道:“那你想要什么?跟我混,我给你。” 小乞丐眯着眼睛,辨别前方的道路,“现在就挺好,没有什么想要的。” 周小渡满头问号:???难道是她脱离底层太久,不知道当下的叫花子其实是个舒坦的职业? 小乞丐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补充解释道:“天地浩大任我独行,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周小渡的表情变得难以言喻,“你这般四大皆空,不皈依佛门真是浪费人才。” 小乞丐微微一哂,“关键人家也不收啊。” 周小渡叹了口气,她算是知道,为什么满值100,而气运之子的激励值只有可怜的3了……什么进步速度、能力强度、声望高度暂且不提,连最基本的上进心他都不具备,这还玩个锤子啊?! 系统就在这时,幽幽地冒了出来,蕴含哀怨地对周小渡道:“不然本系统的全名为什么为‘拒绝摆烂不做咸鱼奋发图强走上人生巅峰之正能量系统’,主线任务全名为‘气运之子拒绝摆烂不做咸鱼奋发图强走上人生巅峰之正能量计划’?作为世界中心的气运之子,不想着成为傲视天下的一代龙傲天,而是只想摆烂当咸鱼,这出戏还演个锤子啊……” 周小渡无言地点了点头,随后扶额发起愁来。 片刻后,她问系统:“如果我把他绑起来,拿着小皮鞭逼他卷起来,不听话就抽他!只要学不死,就让他往死里学!如此操作,得到的激励值算不算数?” 咱可以不那么死板,不走循序渐进那一套,而是跳过激发上进心那一步,直接提升气运之子的能力强度!周小渡用她直接粗暴的思维模式如是设想。 小乞丐忽然觉得后背莫名涌上一股子凉气儿来,直冲天灵盖,整个人难以克制地打了个哆嗦。 系统震惊了,系统沉默了,系统磕巴了,“这、这、这不大合适吧……”你们的事业线是绑定在一起的啊喂!没必要一上来就撕破脸吧?我们是个正能量系统啊! 周小渡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最后考虑到对方是世界宠儿、气运之子,天赋应该远超常人,将来要是养大徒弟、反噬师父,那她不就中道崩殂了?于是遗憾地暂且歇了心思,决定再观望一下,有没有别的出路。 她就不相信,这小屁孩真的能做到无欲无求、甘于平庸!她活了二十二年,要是连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都搞不定,那可真是丢大脸。 周小渡目光晦暗地看着小乞丐的侧脸,沉默着在心中思量对策。小乞丐觉得莫名发凉,加之周小渡忽然不出声了,安安静静地趴在他的背上,让他骤然联想到,人们夜间小声谈论的所谓“背后灵”…… 章节目录 第14章 找到出口 小乞丐思绪漂浮,心中为之一紧,迈动的脚步变得僵硬起来,面前悠长而阴森的甬道通往一团未知的黑暗,仿佛走不到尽头,找不到出路…… 一些不甚美妙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翻滚起来,小乞丐的呼吸变得粗重,身体也渐渐有些发软。他停下脚步,问道:“喂,你能不能下来自己走?” 他有点背不动了。 周小渡道:“可以啊。”她从小乞丐的背上落了下来,看着那少年似是疲累的模样,有些心虚地挠了挠脸。 其实她晕完一遭,那阵剧痛熬过去了,醒来便感觉好多了。周小渡毕竟是个扛造的身子,身上被捅了刀也照样能和敌人杀得有来有回,只要她的意识还清晰着,她便能做到活蹦乱跳、翻江倒海。适才也是懒筋发作,才佯作虚弱由着他背,如今看着他瘦得跟麻杆儿一样的小身板,想到自己一个年长七八岁的成年人压着幼苗占便宜,难得地感到些许不好意思。 小乞丐看了她一眼,手掌扶着暗道墙壁,缓了缓身心的紧张。他此前被那铁腿仙伤得不轻,后面又是被霍颜一路折腾,能背着周小渡走这么久,用周小渡的话讲,就是非常坚强。 周小渡的眼珠子忽然骨碌碌地转了转,而后,她凑近到小乞丐身前,嘘声道:“你有没有听到,哭声?” 小乞丐瞬间汗毛倒立,瞪着周小渡。 周小渡又仔细听了听,补充道:“女人的哭声。” “你别吓我……我胆子小,不禁吓……”他颤声道。 周小渡见他一副快被吓哭的表情,觉得有趣,遂扑哧一声,低下头去发笑。 小乞丐把脸一板,羞恼道:“你果然是诓我的。” 周小渡身子骤然一顿,低声道:“我知道了。” “嗄?知道什么?” “那个女人的哭声……”周小渡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在诉说严肃重大之事,让小乞丐听了不由得跟着紧张,“原来,是我在哭……” 周小渡猛然抬起头来,煞白的脸上挂着一个扭曲的怪笑,那双灵动的眼睛此时竟是不见半点眼黑,白茫茫的两颗眼球,正涌出两行清泪来。 她脸上淌着眼泪,嘴角咧着笑,身体也跟着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声脆响,随着一声声脆响,她的身体骨骼一处处地扭曲起来,整个人像是一根正被捏坏的白烛。 这十几岁的毛头小子登时便被这阵仗吓疯了,惊叫一声,扭头便落荒而逃。 周小渡见状,停止了动作,把眼珠子翻回来,一边抹眼泪,一边松筋骨,“好玩儿。” 逗小孩儿原来这么有意思。 系统:“……好坏的一个大人。” 周小渡侧耳听了听,确实是有女人的哭声,她没听错,不过因为与此处相距甚远,没有修炼过的小叫花子听不到。 周小渡怕那小乞丐跑太远和她走散,也不敢过多耽搁,追了上去,然后便被面色铁青的小乞丐瞪了又瞪。 周小渡真担心他把眼珠子瞪出来,别真成了恐怖故事现场。 小乞丐崩溃地一路狂奔,竟误打误撞地跑到了哭声来源附近,他本就耳朵灵,凑近了也便听到了这哭声。仔细一听,确实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哀怨哭声。 虽然在这阴森森的地方听到哭声怪渗人的,但小乞丐很快就反应过来,刚才周小渡没有撒谎,并且,她还借着这个话头,使诈吓唬自己! 呸!缺德鬼缺大德! 周小渡若无其事地拍了拍小乞丐的肩膀,“这里还有别的人,可能是个被囚禁的弱女子,要不要去看看?” 小乞丐摇摇头,指了指墙角上的一个标记,“没用的,这里我来过,能走的路我都走过了,没有发现什么被囚的女子……想来这里应该是有特殊的设计,有一些我们找不到的密道和密室,可见其主人是个极多疑、缜密之人,自家的暗道,既可藏身,又可困敌。” “所以,有个很不好的消息,”他耸了耸肩,“我们找不到出口。就算是我们最初的入口,其设计也是可进不可出的。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周小渡长吐了一口气,没有气馁,“既然建造这地下暗道的主人是个多疑之人,那他必定会在任何情况下,给自己留后路以掌控全局,所以,肯定会有出口的!” “问题是,找不到出口所在。”小乞丐愁道。 周小渡道:“那便接着找呗,总不能躺成两排,一起等死吧?” 见小乞丐颔首,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目光游移到墙角那个标记上,嘴角抽了抽,“这是……” “哦,用你的血画的,不要浪费嘛!”小乞丐回答。谁让周小渡一直在滴血。 周小渡在那一瞬间,露出了一个纠结到难以形容的表情,而后她转身往前走,丢下一句:“我找出口去了。” 这暗道构造巧妙,周小渡于营造之术不甚了解,加之光线昏暗看不清,一时间也找不到开启出口的机关所在。她尝试着摸了几个钉在墙壁上的烛台,似乎也不像是开关。 小乞丐看着周小渡单手就将一个烛台从墙壁上抠了下来,沉默了半晌,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你能不能,用手挖出一条出路?” 周小渡看着眼前那堵墙,举着自己灰扑扑脏兮兮的手指,幽幽地反问:“那我能不能,用你的头盖骨刨出一条出路?” 小乞丐秒怂:“开个玩笑,当我没说。” 周小渡思索片刻,不知从何处翻出两只小虫来,红艳艳的,细看去便如两点丹砂。小乞丐看到她将这颜色鲜艳的小虫捧在掌心,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皱眉道:“这是什么?有毒?” “我养的宝贝。”周小渡随口回答,“动物常要比人灵敏。” 她将手掌往上一托,这两只小虫便震动起翅膀向前飞去。周小渡抓了一只蜡烛,前伸着照亮前路,“追上去。” 小乞丐亦步亦趋地跟着周小渡,最后竟还真让那小虫找到一处暗门,因为处于视线盲区,又以石板做障眼法,故而此前一直将它遗漏。 二人将石板挪开,露出那扇厚厚的铁门。这扇门应该是设了机关锁,需要找到开关才能打开,而一般来说,开关的位置会在门的附近。 周小渡见小乞丐在打量旁边的烛台,明白他是在怀疑烛台是机关,嗤笑一声,道:“哪有人会把机关设得这么明显。” “那怎么办?” “这扇暗门既然是采用了障眼法,那我推测,开关也很有可能是用障眼法隐藏起来了,所以,”周小渡抬起小腿,“只要是看不到的地方,都有可能。” “啪啪啪啪……”她干脆把暗门附近所有空空如也的墙壁和地板都踹了个遍,尘土飞扬间,竟然真让她踹出个暗格来,开关就设在暗格里。 小乞丐看她上前把开关一掰,“啪嗒”一声,门锁解开了,不禁朝周小渡竖起一根大拇指,“牛逼。” 章节目录 第15章 韩家夫人 二人从那扇门走出,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七拐八折,最后终于逃出地道,重见天日。 看着此时所处环境,似是一处院落,想来还没有完全逃出去。而院墙外,是许多人巡逻搜查的动静。 周小渡身上的内力还未恢复,以一敌众实在胜算不足(气运之子的武力值在她这里,可以忽略不计),正巧瞥见前面屋内有人影一闪而过,她和小乞丐对视了一眼,轻声道:“抓个人质。” 于是,小乞丐见周小渡轻车熟路地翻窗入室,一顿操作后,从窗口探出个脑袋来,朝他扬了扬头,示意他进去。 小乞丐腹诽这厮瞧着就是鸡鸣狗盗之辈,而后不甚利落地跟着翻了进去,甫一落地,便见一女子双手被绑、脖颈被擒,落于周小渡之手。 那女子年轻貌美,和那自称霍颜的少女一样,身着用料讲究的青色衣裙。小乞丐猜想,她应该也是这家的小姐。 周小渡半掐着这女子的脖子,盘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霍颜又是什么人?” 那青衣女子要害被制住,瑟瑟发抖,泫然欲泣地一一回答:“此处乃是,千溪山韩家庄园的后院。我叫……柳祎祎……是韩家家主韩文则新过门的妻子……霍颜,霍颜我不认识,但听夫君说,她是夫君的表妹,生性骄纵善妒,痴迷于我夫君,夫君怕我被她欺负了去,故未曾让我与她见面……小女子孤身一人,刚到韩家不久,知道的实在有限,求这位大人手下留情,放我一条生路……” 周小渡闻言,温声安抚,“柳夫人莫哭,与我结怨的是那霍颜,又不是你。你既是韩家夫人,那便随我出去,给我二人做个掩护,只要我们安全下山,自放你自由,如何?” 青衣女子惊恐道:“不可不可,夫君离家,无人护我,我若出去,必会被那霍颜害了去!他千叮万嘱过的,令我好生待在这房间里,不要出去见人,被那霍颜得知我的存在,必会戕害于我……” 周小渡眉头一皱,和小乞丐对视一眼,俱是大感疑惑:世上怎么会有这般懦弱的表哥,娶了新妇,不敢让她出去见人,偷偷摸摸跟偷情似的,仅仅是因为害怕自己的表妹?那霍颜虽然性子残忍古怪,但说到底,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连武功都不会,真有那么可怕?这不是表妹,是姑奶奶吧? 周小渡不惮以恶意揣度那韩文则:这怕不是渣男脚踏两条船、糊弄蠢女人的说辞。 她好言相劝道:“你既是韩家的夫人,便是这座庄园的女主人,就这样畏畏缩缩地藏于一隅,不见天日,你就甘心?” 柳祎祎眸光微微闪烁起来。 “那位霍颜小姐我二人可是见过的,美貌动人,心狠手辣,不似会改过向善之辈。以她的手段,若哪日夺走了你夫婿的心,你又该如何自处?”周小渡循循善诱,“霍颜与我二人本便结了梁子,夫人今日若结善缘,搭救我们逃出去,我便帮你铲除霍颜这个对手,如何?” 柳祎祎心动了片刻,却又被恐惧占据了上风,“不可以的,如果我得罪她,夫君不在左右,我孤身一人难以应对……何况夫君待我恩深情重,我怎可设计陷害他的亲表妹?他若知晓我做了什么卑劣行径,必定弃我而去,那时我又该如何自处……” 周小渡见她哭哭啼啼起来,未免感到烦躁,“那霍颜玩弄无辜之人,以他人性命游戏取乐,受到打击报复乃是一报还一报,若你不愿救我等性命,我便当你是她的帮凶,”她手掌用力收紧,“先送你帮她探路去,祝你们姑嫂二人一路好走。” 小乞丐站在一旁,面色凝重地沉默着。自私是人的天性,他和周小渡想逃出生天,这青衣女子想独善其身,都是无可厚非,当人与人之间的自私产生了矛盾,那便是强者掌握局面了。正如此时周小渡掌握着青衣女子的生死,对方可以选择合作,或者死亡。 周小渡的手掌渐渐收紧,那青衣女子面色涨红,扭着身子试图挣脱,却只是负隅顽抗,徒劳无用。 小乞丐虽不忍这初次见面的陌生女子受此折磨,却也明白,此时此刻,他和周小渡的两条命正悬于一线上,在这种关头发扬爱护弱小、舍己为人的精神,不叫慈悲,叫自寻死路。 “我……咳,我、我答应你……”柳祎祎终于妥协,小乞丐也松了口气,他是真的不愿伤人性命。 柳祎祎住的院子,是韩文则的院子。所以霍颜派遣的那些人,哪里都敢搜查,唯独不敢进入这里,一则是怕家主回来降罪,二则是因为院子门口有两个韩文则的心腹护卫拦着。 当初柳祎祎初来乍到,不清楚状况,曾试图走出院子看看自己的新家,便是被这两位护卫拦了回去。 她当时觉得奇怪,好似自己是被软禁了一般……但转念一想,她出身风月之地,身无长物,被韩文则花重金赎下,想来也没有什么可被贪图的。 韩文则后来跟她说了霍颜的事,声明护卫只是为了保护她才安排的,又再三保证,会尽快将霍颜嫁出去,她被禁足只是暂时的,既嫁从夫,她也不敢再多言质疑。 自她进门后的这些时日里,那两个护卫一直把守着小院的大门,尽忠职守。也唯有昨日,柳祎祎发现,那两个护卫不见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敢违背韩文则的命令擅离职守,猜想是家主外出,他们躲懒去了。 可恰巧就在当晚,韩家庄园发生了混乱,柳祎祎隐约听到一些叫喊,似乎是有贼人闯入,她胆怯之下,更加不敢暴露自己的踪迹,只敢缩在屋子里等丈夫归来。 事后,联系护卫离开与贼人闯入这两件事,她心中便难免生出一丝疑虑来,次日再次见到这两个护卫,便觉心底发凉。 于是,柳祎祎思索了一番,决定利用这两个护卫。 她借口说,在屋内发现了两个昏倒的陌生人,引两个护卫过去。 那两个护卫向来见她唯唯诺诺,不像有心机的女人,便也没有多想,跟着柳祎祎进了屋,只想将那两个逃走的人带去霍颜处讨赏。 然后,他们便被躲在门后的周小渡赏了一人一个大巴掌,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拍昏在地。 周小渡和小乞丐各自寻了个地方,换上护卫的衣服。 周小渡站在屏风后,用那脏得不能看的裤子草草擦了擦腿上的血,而后,往身上套那件肥大的家丁服。有一说一,这韩家家丁服的用料做工,比周小渡自己的衣服要好上许多。 她隔着屏风对那柳祎祎道:“多谢夫人了,听夫人先前的说辞,想来那些搜寻的家丁不会贸然闯入这院子里,后续该如何处理,你应该应付得过来吧?” 柳祎祎低低应了一声,又听小乞丐道:“若那霍颜真的带人进门抓你,要将你千刀万剐什么的,你可以跑到屋后假山处,那里面有条暗道可以躲避。” 柳祎祎微微一怔:暗道?她从未听夫君提起过,这院里有什么暗道可以安身避难。 周小渡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不合身的衣服松松垮垮地盖在她身上,显得整个人格外清瘦。 她面上带了几分笑意,“柳夫人放心,我这人向来知恩图报,今日承了你的情,日后我便来取霍颜性命,铲除夫人的情敌,免得你这夫人做得跟做贼一样。” 小乞丐暗中翻了个白眼,心说:就算你没有承她的情,那霍颜不也是要被你放上必杀名单的? 柳祎祎却是赧然低头,她自是听出了周小渡话语中的调侃之意,这少年肯定是觉得自己蠢笨软弱吧!只是,她出身低贱,得了夫君青睐才可脱离那花街柳巷,韩文则虽唤她夫人,但到底是没有正经拜过堂的,就算韩文则要将她视作暖脚婢,她也无可奈何。她毕竟是被韩文则花钱买来的,本便不敢肖想太多。 她太珍视眼下的幸福生活,温柔的丈夫,宽阔的院子,丰衣足食,哪怕是被禁锢在院墙以内又如何呢?哪怕丈夫言辞含糊、眸光闪烁又如何呢?她其实心里都明白,自己估计只是韩文则一时兴起豢养的情妇。 但只要能维持现在的生活,她都可以忍受。 只是,她心中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冥冥之中有种感应,这种生活必然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戛然而止。 她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今日救下的两个人,能带来好的改变…… 章节目录 第16章 眉间朱砂 周小渡和小乞丐告别了柳祎祎,从韩文则的院门光明正大地出去了,期间虽然遇到盘问的韩家仆人,但也算有惊无险,周小渡打得过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个窝囊柳夫人,在二人离开后,蹲在地上,盯着那沾染了可疑血迹的裤子,陷入了怀疑人生的状态。 周小渡本想带小乞丐回自己的住处,但那小子执意要去找自己的小狗,说找不到不成。周小渡懒得陪他去找狗,给他留了个地址,便由他去了,“……你可以不来找我,反正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照例放了句欠揍的狠话,周小渡翩然离去。小乞丐也不恼,此番共患难,他也算看出来了,这人虽然正邪难分,但不是大奸大恶之辈,甚至于还颇讲道义。 如果嘴巴不那么欠儿的话,其实也可以当朋友。他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周小渡回了自己那间“危房”,洗了个澡,又啃了个冷硬的烧饼,这才感觉浑身清爽、身体恢复了些气力。她往嘴里塞了颗清毒补气的丸药,而后便上床打坐,回转真气。 小乞丐抱着小狗进她家门时,已是傍晚,只见周小渡穿了一身单薄的白色衣裳,盘腿坐在床上,似是在练功。 她长长的黑发披在双肩,蜿蜒在床榻上,透着清寒的水汽,长而浓密的睫毛鸦羽般沉静地盖在眼下,洗净的面庞素白如雪。 小乞丐在她面前站定,有些担心惊扰她地轻声道:“我来了。” 周小渡睁眼看她,大咧咧地招呼说:“来啦?吃了吗?”清冷高人的气质一瞬间荡然无存。 小乞丐问道:“你洗澡了?冷水澡?”周小渡离了他几步的距离,他都能感觉到从她肌肤底下透出来的冷气儿。 “是啊。”周小渡答。 “这春寒料峭的,洗冷水澡……”小乞丐不由惊叹,“你们习武之人真牛逼。” 周小渡勾起一个慈爱的笑容,“跟着我好好学,你也可以。” “呃,那倒也是不必……” 说到“洗澡”,周小渡后知知觉地嫌弃起污七八糟的气运之子来,“屋后有个隔间,你,洗澡去。对了,带上你的狗,一起洗。” 见小乞丐露出抗拒的表情,她板起脸,“有柴火,你自己烧水。不洗干净别来见我。” 小乞丐抱着自家的狗兄弟,洗到一半才后知后觉:不对,不是你自己要见我的吗?怎么搞得好像我求着见你,还要沐浴一番以表尊重似的? 那边厢,系统对周小渡提醒道:“宿主,当前气运之子的激励值依然处于初始数值3哦,您需要尽快找到对策,教化气运之子,激发他的上进心。“ “教化……”周小渡叹了口气,“你们当初为什么会想到,找我一个当杀手的来教化气运之子啊。” “因为这个世界是由一本武侠小说衍生而来,以武为尊,所以我们认为,像您这样武功高强、经验丰富的任务执行人,办事效率会比较高。” “我杀人的经验很丰富,但我并不擅长带崽……”周小渡若有所思道,“不过,各人有各人的走法,多学多试,总能找到一条合适的路……” 系统:我怎么感觉你这个想法有点危险……“宿主,我们经过讨论,得出结论,不建议您通过暴力手段迫使气运之子学习,因为这不符合我们正能量的主题倡导。” “哦?哦……” 系统:这两个“哦”是个什么意思??? 一声轻响,周小渡随之抬起头望去,不由得愣住了。 那少年立在门口,身上穿着周小渡的一套麻衣,因为发育得不好,身材较瘦小,衣袖裤管有些过长了,被随手卷了起来。“我洗完了。”他道。 微微枯黄的头发洗过了,湿哒哒地尽数捋到脑后,让周小渡第一次看清他之前藏在乱发下的那张脸——白皙、瘦削,瘦到下巴尖尖,更凸显出眼睛的大。那是一双标准的凤眼,眼尾上扬,双眼皮褶痕迹深刻,长且密的眼睫,组合出浓烈气韵,令人只看一眼便记忆鲜明。 绝佳的五官底子,哪怕粗布麻衣,也像一个驾鹤而来的小仙君——下凡渡劫、饿了几年体肤的营养不良版小仙君。 但这不是让周小渡发愣的原因,她感到吃惊的地方,是少年眉间那一点艳丽的朱砂痣——先前大抵是被污渍和发丝挡住了,未曾看见。 朱砂痣……周小渡目光死死钉在面前那张脸上,一寸寸地勾勒他的面容,渐渐的,这张脸和记忆里的另一张脸出现重合…… “系统,”她问,“你们当初选择我成为任务执行人,仅仅是因为我武功高吗?” “当然不止,”系统道,“还因为您见多识广、杀伐果断、人品过硬、貌美如花……” “行了,闭嘴。”周小渡打断了系统毫无感情的彩虹屁,心头升起一股微妙的情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微笑来。 记忆里有个声音,奶声奶气地说着,“姐姐,你真好看……姐姐的眼睛真漂亮……”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缘分的存在吧。 “你别这么对我笑,怪渗人的。又憋什么坏水呢?”小乞丐无情地打断了周小渡的感怀。 周小渡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果然,小孩子长大了就都变得不可爱了。 小乞丐抱起毛发濡湿的狗兄弟,显摆道:“你看,我给我兄弟也洗了,洗得很干净吧?“而后又皱起眉头,忧虑道:”有没有炭盆?不烤火的话,它该着凉了。” 周小渡这才知道,原来“小灰灰”不是“小灰灰”,而是没洗澡的“小白白”。她朝小乞丐伸出手,“家里穷,不整那东西,给我。” 小乞丐把小白狗递给她,见周小渡两掌悬于狗毛之上,不由好奇,“你在干嘛?给它传功?” “……烘干。” 小乞丐瞪大了眼睛,“这也可以?你内力恢复了?” 周小渡颔首,“头过来。” 小乞丐蹲到她跟前,伸着个脑袋乖乖任烘,“哇,牛逼。” 周小渡一手逮着一个头,一瞬间恍惚以为自己在练什么邪功,可以吸掉别人功力的那种玩意儿。她猛地摇摇头,将这荒诞的错觉摇出脑壳,诱惑道:“牛逼不牛逼?想学不想学?” “……不想,我其实也可以不洗头。”气运之子的无情拒绝。 周小渡一巴掌拍到他的脑壳上,“你的烘干服务到时了。”小白白开始独得盛宠。 “你再给吹吹嘛,不然我吹了冷风,会偏头痛的。”少年蹙眉道。 周小渡:“你身体这么弱,还是跟我学武吧。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不怕风吹雨淋,不惧拳打脚踢。” “不想……”小乞丐疑惑道,“你为什么突然执着于教我武功?” “因为,我发现你根骨奇佳,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 “我是奇才,关你什么事?你也不像那种会关心别人的好人啊。”他坦言道。 周小渡默了默,“我们一路同生共死,我虽没心没肺,但也将你看作重要的伙伴,不忍你埋没自身天赋。” “重要的……伙伴……”小乞丐玩味儿地拖长了字音,“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周小渡:“……不知道。”她默认对方叫小乞丐、小叫花子、气运之子。 “你连问都没问过呢。”一个人若是真心想与另一人交朋友,首先便该正视称呼这个问题吧?连互通姓名这一茬儿都完全没想起来过,说明从未真正在意。 周小渡:“我叫周小渡,你叫什么?” “我不叫什么,我没有名字。”小乞丐一派坦然地促狭道。 丫的!玩儿她是吧?!周小渡脸一黑,骂道:“滚一边儿去,你个不上进的玩意儿。” 系统在这时又冒了出来:“宿主,气运之子是有名字的哦!我们这边的数据显示,他使用频率最高的名字是……” 周小渡及时打住它的话头,“停!你别告诉我!我要听他自己告诉我!小样儿,迟早有一天……” 系统:这该死的胜负欲啊,可惜周小渡不是气运之子,不然这会儿激励值估计欻欻涨。 小乞丐老老实实地滚一边儿去,在这四处漏风的屋子里转了转,而后—— “哇!你这个饼是怎么做的?好好吃,我想学!”他不知道,他即将为这句无心之言,付出怎样的代价。 “叮咚!系统提示,激励值+2,当前激励值为5,恭喜宿主,小有成就,要再接再厉哦!” 周小渡:……不是吧,这也行?! 章节目录 第17章 好梦如云 “宿主请注意,新任务发布,请查收。主线任务一:培养气运之子的烹饪技能。任务奖励:美颜丹一枚。奖品效用:秋水为神玉为骨,吞服后,可大幅度提高服用者的外在魅力。” 周小渡大感无语:“你不是说,这是个武侠世界吗?为什么培养烹饪技能也可以成为主线任务之一啊?” 系统解释道:“这是算法自动匹配的结果,也算是随机应变、曲线救国了,毕竟对于一个龙傲天来说,多才多艺、无所不能是基本素养。” “我有饼,你们也有饼。”周小渡嘴角抽了抽。 于是,龙傲天培养计划,从一个饼,正式开始—— “你想学做烧饼的话,我当然可以教你啊!这可是我的独家绝学、安身立命之本。”为了方便,周小渡决定给气运之子取个暂用名,“既然你喜欢吃烧饼,那我就叫你烧饼好啦!” 气运之子鼓着一边脸颊,嚼了两下,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见他忽然这么乖巧,周小渡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咳咳,算了,烧饼这个名字太大众了,我给你换个好听点儿的,就叫……”她的目光最后定在了饼皮上,“就叫,芝麻好了!” 系统:芝麻也没有好听到哪里去吧??? 气运之子点点头,“嗯嗯……还有么?”他举了举手里快吃完的烧饼。 周小渡抬了抬下巴,指指小竹篓,“那儿呢,都是卖剩下留着自己吃的,其实刚出炉的最好吃。”随后,她又贴心地给怀里那只毛茸茸的小白狗取了一个同款名,“瞧你这白白胖胖的,像个小剂子,就喊你剂子好了。” “汪!汪!” 气运之子闻言,蹲在竹篓后面,抬起了头,赞成道:“这个名字好,芝麻和剂子,会永远在一起。” “汪!汪!汪!” 周小渡忽然觉得,刚才“煞费苦心”取名的自己就像个局外人,脑门上仿佛正发出灿烂的光芒,有被肉麻到了的牙酸感。 周小渡一边运功,一边口头教芝麻揉面与饧面,忙活了一晚上后,两人一狗齐齐挤到木板床上睡觉。 芝麻盯着天花板,有些不自在地问:“我现在算是你的徒弟吗?我该不该喊你师父啊?” 周小渡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果断拒绝道:“不要,我不想收徒弟。”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本来按照系统的规划来讲,芝麻只算她的“便宜儿子”,若是拜了师,岂不是真成了她儿子了?那得多操多少心。 “也好,我也不想为了几个烧饼认一个师父……那我喊你大哥?” “唔……你还是喊我老大吧。” “也成。” 静默了一会儿。 “老大,被子太薄,有点儿冷。”他睡破庙里盖的东西都比这厚。 “没有别的被子,你多抖抖,抖抖就热了。” 芝麻无语了。 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周小渡反省了一下,芝麻只是普通少年,自然不比自己习武多年的体质,找补说:“咳咳,我箱子里还有几件衣裳,你要不拿来穿吧?” 周小渡听到窸窸窣窣一阵动静,芝麻溜下去套了好几件外衣,又爬回床上,对周小渡道:“好多了……你冷不冷,咱俩抱一起,暖和点儿。” 周小渡把身上那只爪子扯了下去,“我不冷,你睡自己的。” “死鸭子嘴硬,你手都是冰的。”他抓过周小渡的手掌,揣进怀里,而后紧挨着她,呼吸趋于平缓。 他实在太累太虚弱了,强撑许久,简直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周小渡见他睡着了,也不好弄醒他,只好不尴不尬地僵在那里,陷入了迷茫:原来他们男人,睡觉的时候会贴一起睡吗…… 所幸芝麻看上去还小,比起男人,更像一个孩子,周小渡心理上也就没有很排斥,只是感到有些不适应罢了。这么多年来,她极少和他人以如此亲近的距离相处,哪怕有,也只是身体上的靠近,两颗心却是相隔十万八千里,各怀鬼胎…… 还是第一次有人靠近她,是因为怕她冷。 长夜悠远,好梦如云,拢了满怀星。 也就是在这个夜晚,一名长眉俊目的青年急匆匆赶回了千溪山,正是霍颜的表哥、韩家家主韩文则。 韩文则甫一进家门,便听到了一则坏消息和一则好消息。坏消息是“表妹霍颜被歹徒掳走了”,好消息是“霍颜有惊无险地被找回来了”。当然,对于韩家这些奴仆而言,这两则消息的好坏定义需要颠倒一下。 韩文则面沉如水,思索片刻,说道:“无事便好,我先去看望夫人,她身子弱,受不得惊。”说完便举步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霍颜听说表哥回家,第一时间不是来慰问自己,而是去见他的妻子,顿时又吃味起来,拔腿便往表哥表嫂院里跑。 于是,又是一出鸡飞狗跳的闹剧……被男女之情烦扰的霍颜,此刻已然忘记了,有两个逃走的倒霉蛋还没有寻到下落。 而这两个倒霉蛋,在次日清晨,便早早起床,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周小渡蹲在一边撸狗,指点气运之子烫油酥、做酥层。她对自己唯一的吃饭手艺严苛得很,一会儿说火候不对,一会儿说用量不对,甚至于倒油的姿势,她都能挑剔一二。 芝麻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虽然我说想要学,你也不必天还没亮就喊我起来吧……” “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你能不能有点上进心?”周小渡严声批评道,“学艺哪有轻巧的?实在不行,我帮你悬个梁、刺个股?” 芝麻挂着两团黑眼圈,萎靡不振地搅拌面粉,“人不睡觉,容易没有生命。” “放心,你活得肯定比千年王八都久。”毕竟你可是气运之子,“别偷懒,争取太阳落山前出师。” “催命鬼。”芝麻白了周小渡一眼,“不过,我很好奇,你这手艺是家传的吗?我第一次吃到这般美味的烧饼,才知这每一道工序里可以有如此多讲究。” 周小渡沉吟道:“唔……原本是家传秘法……” “原本?” “跟王师傅学了半年,跟李师傅学了三个月,跟张师傅学了两个月……原本全是他们的家传秘法,但被我花钱挖过来后,便应该算外传技艺了。”周小渡如实说道。 “等等,你学了快一年,如今却要我一天就出师?”芝麻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周小渡摆摆手,安慰道:“我这是速成教学,你努努力,一定可以的!诶,油酥太厚了,刮掉一些!” 系统:“宿主,其实不必操之过急,你可以先跟气运之子培养好感情基础,然后再循序渐进。” 周小渡对它道:“不,万事讲究开门红,意头真的很重要。如果第一个任务都要拖拖拉拉,那往后只会越来越失败。反正,今天太阳下山之前,我要看到美颜丹,他要是做不到,我就用烧饼撑死他。” 系统:这该死的胜负欲又起来了……它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积极的任务执行人,简直可以被评为劳动楷模挂上系统广场。 章节目录 第18章 辣手摧花 傍晚时分,芝麻推出了又一炉洒满芝麻的烧饼,他眼巴巴地看着周小渡,“这回应该可以了,你尝尝……我可以走了吗?” 周小渡看了一眼窗外的日薄西山,并没有接收到关于任务完成的系统提示,于是叹息着起身,将屋门关上,而后举起一根擀面杖来,“你说呢?” 芝麻不忿道:“你尝都没有尝!” 周小渡捞起一块,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硬了!” 芝麻心力交瘁,“就这样吧,我累了。” 周小渡扬了扬擀面杖,“你做不做?” 气运之子再次摆烂,“我没力气了,我不想做。我这忙活一整天了,一身臭汗,又热又疲,真的做不动了。” “呵,门我都锁上了,由不得你不做,没有力气也得给我做!老……老子管你累不累、热不热的,我教你学,你还敢给我摆谱了?”周小渡冷笑道,满脸写着蛮横两个字,仿佛一个辣手摧花的山大王。 系统:我怎么越品越觉得这对话不太对劲……不不不,这不是我一个ai该想的,容易被不良信息入侵,打住打住…… 周小渡抓着擀面杖,对气运之子开启了地狱模式的封闭训练,端的是冷酷无情、铁石心肠。 那扇单薄的小木门将芝麻的自由断绝,他就此落入煞神之手,只要一摆烂,周小渡就会祭出她的擀面杖,对他的手掌进行亲切的教导。 芝麻:只恨自己当时嘴贱,非要说什么“想学”。现在身上流的汗,估计就是当时脑子里进的水。 系统:“宿主,我们不建议使用暴力手段完成任务……” 周小渡给它抓了抓字眼,“‘建议’。你们有建议的义务,我也有不采纳的自由。任务是我的任务,自然也该按照我的谋划进行。” 而且,打手心算什么暴力啊喂!她要是真使用暴力,它们应该已经在为气运之子吹电子唢呐了。 系统:“……”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有主见的任务执行人。 炉温滚烫,但面饼柔软,需要用人手才能使之贴上炉壁。芝麻一遍又一遍地将手伸进去贴饼,两只手被烤得通红,整个人汗流浃背,让系统直呼惨绝人寰,它甚至产生了自己其实是“反派作恶系统”的错觉。 屋内出炉的失败品越堆越多,简直堆成了小山。 终于,在三个时辰之后,周小渡如愿得到了她的第一个任务奖励——一枚可美化外表的美颜丹。此刻,已是深夜。 周小渡随手将它丢进了意识仓库里。 系统:“您怎么连看都不看一眼?” 周小渡:“怎么,你们家的丹药是眼服的?” 系统:“……那倒不是,只是爱美乃人之天性,宿主你表现得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就算我吃了它,美得惊世骇俗、倾国倾城,不照样被易容的假面掩盖。”周小渡道,“这就相当于,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对她来说,重要的不是美颜丹,而是她的任务进度。只花一天时间就完成了任务,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让周小渡心情振奋、倍感愉悦。 而芝麻被压榨了一整天,听周小渡终于点头认可自己,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到了床上,和剂子瘫在一起,两兄弟一个是真狗,一个是累成狗。 周小渡这厮堪称没人性,见他上了自己的床,立即上前扯着他的脚脖子,将他扯到了地上,“一身臭汗,不许上床。” 芝麻后脑勺都被床沿磕了一下,整个人委屈到了极点,眉间那点朱砂痣都显得黯淡了,四肢无力地匍匐在地上,“救命啊,放我走,我就不该来这儿……” 头昨日也未曾见到。想想芝麻这个年纪,正是痤疮多发的时期,又是缺眠又是吸油烟,脸上冒出几颗来也不稀奇,就是可怜了这张漂亮的小脸,她才欣赏了没两天。 周小渡忽然想起了那颗被她随手一丢的美颜丹,心念一动,物随心移。 “唔!”芝麻被她塞了一颗丸药,那丸药入口即化,都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便流入了喉咙,“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毒药,你要是不听话,我就不给你解毒,让你毒发身亡。”周小渡嘴角噙笑。 “老大,你做个人吧!!!” “我不做人已经好多年啦。”周小渡捏了捏他恢复光滑、更添秀丽的脸蛋,十分满意,“真漂亮,漂亮得像个小哪吒。” 芝麻:“……”什么鬼?!这人变态吧?! 系统不可置信的声音传来,“宿主!美颜丹你就这么给用了?无声无息悄没声儿地就用了???” 周小渡道:“哪里就无声无息了?你没听到气运之子哀嚎得多么大声吗?” 系统:“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么珍贵的美颜丹,这么辛苦才得来的作弊神器,你就没想过将来用它来辅助任务么???” “怎么不算辅助呢?这个美颜丹的药效是永久,也就是说,我永久地保持了气运之子优秀的外在条件,这波属于是内外兼修了。”周小渡说着,没忍住笑出了声,“而且,得来辛苦,也只是辛苦了气运之子,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有个漂亮小哪吒天天在跟前养眼,我爽死了。” 话音刚落,主神系统便给系统下发了指令,“叮咚!系统提示,激励值+3,当前激励值为8,恭喜宿主,提升了任务对象的魅力值,要再接再厉哦!” 系统自己震惊于自己的计算能力被常规思路限制了,“宿主,你是对的。” 于是,芝麻听着远方的鸡鸣,开始生无可恋地扎马步。 系统:“气运之子,请自求多福,我与你同在。” 章节目录 第19章 花开富贵 待到天光大盛,周小渡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才看了看颤颤巍巍的芝麻,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别偷懒,接着扎稳你的马步。” 她说完,又抱起在一旁睡觉的剂子,“你也别想着逃,你兄弟在我手上,若惹我不高兴了,我可不保证我不会撕票……哼哼。” 一个标准的狞笑。 芝麻:“……”你说要撕了我反倒更可信一点儿。 他问周小渡,“你不会要去找那霍颜寻仇吧?” “你见过谁大白天上门杀人的?还带条狗一起去?它是哮天犬吗二郎真君?”周小渡哑然失笑,“杀人是门讲究活儿,我至少得等上几天,等他们防守松懈,甚至忘了我这号人,我再上门杀她个措手不及。” “那你要去哪儿?”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周小渡看着芝麻单纯的眼神,面露同情,“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天降大任于身的气运之子:“我又有种不祥的预感。” …… 周小渡抱着小剂子,开开心心地进了城。系统那个“多才多艺、无所不能”的曲线救国理论,给了她许多启发。 思路,打开。 那养猫的小寡妇今日仍是坐在窗前,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发呆,看到周小渡打窗前路过,有些惊喜,将她叫住,“小郎君,今天也不开张么?” “是呀,最近孙子特别多,忙得很。”周小渡笑逐颜开,举着剂子的狗爪子,“姐姐快看,我有狗啦。” “哟,真可爱!是什么狗呀?取名字了吗?”小寡妇搂着猫儿,微微探头。 “是我强行抱回家的流浪狗。”周小渡眯眼笑答,“取名字了的,叫剂子,因为它白白胖胖的。” “真好,奴家替你高兴!”小寡妇道,“小郎君今日又为何事进城?” 周小渡:“想替我家小孙子请个塾师,姐姐可知,南石县哪位先生是学问最好的?”一个优秀男子,必须才貌兼备、文武双全,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口能咏诗颂词、手能劈山裂海,如此,方够得上龙傲天三字。 “要说请塾师,城北徐公据说不错,容貌美甚……但要说学问最好,奴家虽是闺阁女子,却也知道蒲君彦蒲主簿的大名,待嫁时常听家父背诵他的文章。” 周小渡眉头一挑,一字一顿地道:“蒲主簿?”还挺拗口。 小寡妇颔首,“对,从前做过主簿的那位蒲公……” 系统:“嘤?” 周小渡被它一打岔,瞬间忘了蒲公的大名,满脑子“蒲公英”,“……闭嘴。” 系统:“嘤……” 周小渡问了蒲公蒲君彦的住处,然后到城中最大的酒楼如意楼买美酒束脩。 如意楼内颇为热闹,人声交杂,店小二忙前忙后,很是勤快。 “四壶美酒,一捆干肉,打包得漂亮些,知道么?”周小渡对店小二吩咐道。 “好嘞,您就放心吧!”店小二热情洋溢,“这是要送礼吧?” “是呢,拜师礼。”周小渡给自己倒了杯茶。 “客官,您还要点儿别的么?” 周小渡垂眸想了想,道:“跟你打听个事儿。” 店小二满团和气,“您问。” 周小渡问:“千溪山韩家,你知道吗?”韩家构造复杂,那日所见护卫又都武功不弱,似是道上的,可这一带除了白虎帮,她还真不知道有什么江湖势力。 “您是并肩子(江湖上的朋友)?”店小二一下来劲儿了。 周小渡漫不经心地用切口回答:“新上跳板(我刚出道)。” 话虽如此,但她熟练自然得一点儿也不像新手。 店小二也没有多问,只是将店里的菜单递给她,殷勤介绍,“客官,这几个都是我们店的镇店菜,您肯定感兴趣,要不要尝尝?” 这是让她先交钱,再给她透露消息。 周小渡扫了两眼,见都是些不知所云的吉利话,便没耐心再看,挥挥手,“你看着上吧,菜好吃就行。” 店小二喜气洋洋地去后厨传话了,过了一会儿,又回到周小渡桌前,装模作样道:“客官,这几道菜难做,厨子请您去后厨,亲自讲讲口味。” 如意楼内的其余客人不解其意,只道这少年衣着朴素,没想到却是个有钱的主儿,一时间纷纷投以或羡慕或好奇的目光。 周小渡随店小二去往后厨,一进门,便见灶台边的一张小桌旁,围坐了好几个伙计打扮的人,均是端着水杯,一脸迫不及待地看向她。 周小渡:??? “就是这位并肩子要打听消息吧?” “快坐快坐,要说打听消息,您可真是找对地方了!这南石县内,唯有我们如意楼长目飞耳,知道得最多!” “不瞒您说,韩家的事儿,我可是盯着好多年了,颇有讲头。” “您来得正巧,韩家这两天又出事了!保管您感兴趣!” “……” 周小渡瞬间被叽叽喳喳的声音淹没。 旁边的大厨正斗志昂扬地颠着锅,锅里翻炒着不知道什么东西,见怪不怪的模样,一派热火朝天。 周小渡微微颔首,“几位郎君请讲。” “韩家庄园坐落在千溪山,主要做的是药草生意,平时处事很低调,生意关系也建于外地,所以本县的百姓很多都不知道韩家,只知道千溪山上住了家富户。” “有小道消息称,韩家上上任主事人,也是道上的,因为得罪了人,才改名换姓搬来南石县退隐。曾有人见过一名剑客仗剑杀上了千溪山,却再没下来过。” “我在衙门有位朋友,”一个伙计道,“他曾说,近几年,本县曾有几起失踪案,疑似与韩家有关,但每每要查,韩家家主韩文则便会派人给县令送礼,最后这案子便都草草了事……可见韩家人,不简单……” 周小渡眉头微挑,“还有呢?比如你刚刚说的,韩家这两天又出事了。” “那韩文则前两个月,娶了一位外地的女子进门。韩家虽然一向低调,但这次娶妻排场却很大,城里许多人都有去围观,我当时也去了。”那个伙计回忆道,“那可真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羡煞旁人……韩文则那厮,虽不是善类,但也算一表人才。新妇虽藏于轿中不得看见,但其家人也在随行队伍里,一个个俱是腰间佩刀、面带煞气,应该是混江湖的,据说是外地一户姓柳的人家。” 周小渡不由得想起那日在韩家遇到的柳祎祎,那样柔弱怯懦的女子,竟是武林家族出身,瞧着实在不像。 又听那伙计接着道:“两个月过去,也就这两日,韩家上衙门报案了,闹得还挺大,据说是有歹人入室,劫走了他家新妇,搞得城中人心惶惶,就怕是有采花大盗盯上了咱小县城。” “嗯?歹人劫走了新妇?那位姓柳的夫人?”周小渡问道,“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 伙计掐指算了算,“大前天劫走的人,昨日一早报的官。中间隔了一天,是因为韩文则外出办事了,家里没有话事人。” “那位新妇至今没有下落?衙门那边怎么说?” “没有下落,不知死活。”伙计道,“我那朋友告诉我,韩家的护卫描述了那歹人的模样,他们便派了人手去查,却得知,那歹人很可能是剑叶林的人,绰号铁腿仙,大名叫张大牙的……哦,剑叶林你晓得吧?” “知道。”周小渡略略颔首,“江湖上一个老牌的杀手组织,主要是受雇替人办事的,做的都是杀人越货的买卖。” “那可不,”伙计摊了摊手,“这剑叶林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而且那杀手也多半是听命于某位雇主,才劫走的柳夫人。照道上的规矩,杀手就是被抓到了,也不会供出背后雇主的身份,那衙门不就是白白得罪了剑叶林?现在两道都默认,朝廷与江湖,互不干涉,相安无事,县令那边的态度便是敷衍不管……” 周小渡:“那韩家便肯罢休?” “不肯罢休又能如何?县令铁了心不让管,差役们也不敢查,估计那柳夫人是凶多吉少咯……若说是韩家有损阴德,报应上门,何故又要落在一个无辜新妇头上,啧啧……” 周小渡眉头越拧越紧,陷入了沉思。 大前天,铁腿仙,劫人……这分明是发生在那霍颜身上的事情,霍颜也早便在他们的帮助下,脱离了铁腿仙的劫持,甚至反手一个背刺,将他们两个冤种给劫回了韩家……而柳祎祎,前天他们还在韩文则的院子里遇见了她,分别时,柳祎祎还好好地待在院子里,等丈夫回家。 为什么韩家会说,被劫走的是柳祎祎?并且柳祎祎至今未被寻回? 周小渡脑子里闪过柳祎祎与霍颜相似的年纪与装扮,觉得其中或许发生了一些……不为人所知的事情。 韩家的消息大概都说得差不多了,店小二恭恭敬敬地将周小渡请了出去,而后,将酒肉和所谓的镇店菜端了上来。 “给您介绍一下,这道菜叫金玉满堂。” 黄花菜拌豌豆。可以,但没必要。 “这道菜叫好事连连。” 柿子炒莲子。还是熟到红透的软柿子。 “这一道,叫作花开富贵。” 菊花烩肥肠。那些菊花浸在汁水里,皆是死不瞑目、怨气难消的模样。 “还有这最后一道,步步高升。” 削了尖儿的竹笋上插了一对凤爪。乍一看,像一个畸形的鹿头。 怀中的剂子嗅了嗅,嫌弃地钻进了周小渡的怀里。狗都不吃。 周小渡:……忽然觉得旁边那几条干肉是人间美味。 “客官,一共是三百钱。” 周小渡瞪着他:三百钱,我卖一个烧饼也才一个铜板,你们怎么不去抢?! 店小二微笑以对,从容不迫。 周小渡叹了口气,“给你。”把钱拍到桌上,“这几盘菜也给我打包了,我要一并带走。” 她反正是下不了嘴的,只能便宜那蒲公英老先生了。 章节目录 第20章 美酒束脩 蒲老先生的住所是一座清幽的宅子,接引的仆人不卑不亢、礼数周到,很有书香门第的风范,让周小渡心生几分好感。 那仆人将周小渡请了进去。周小渡一路随行,只见宅院布置朴素,院中晒着书画,墙角植有修竹,风中飒飒,或栽有丛菊,亭亭生长,等待开放的时节。 周小渡满意地颔首:如此一看,这几道如意佳肴,确实很适合蒲公啊,尤其是“花开富贵”和“步步高升”。 忽又见一处廊下挂了把桃红油纸伞,用墨笔绘了大片桃花,颇有趣致。 仆人见周小渡目光逗留,遂解释道:“这是我家孙小姐的伞,前些天下雨用过,便挂在那儿晾晒了。” “那上面的桃花画得可真好。”周小渡随口夸了一句。 仆人笑眯眯地说道:“那是孙小姐让我家老爷画的。小娘子爱漂亮,老爷又宠她,自然遂她的意。” 蒲君彦大概六十多的年纪,是个气质严肃的老儒生形象。面对这个抱着小狗、提着礼物的少年,他有些疑惑。 “不知小郎君找老夫,所为何事啊?”他请周小渡坐下。 周小渡双手奉上美酒束脩,朗声道:“家中小弟顽愚,不通诗书文章,听闻蒲公高才,特来拜会,望您可以将舍弟收为学生,传授些道理学问。” “老夫年事已高,脾气又坏得很,教不来学生,小郎君请回吧!”蒲君彦摆摆手,准备送客。 周小渡面色不改,微笑着在酒肉旁,放下一锭黄金,“此乃束脩之一。” 这一锭金子,可以供一户人家几年的吃穿用度了。蒲君彦为之一惊,想不到这个少年看着平平无奇,竟随手拿出这么多钱来。 蒲君彦见周小渡不似权贵出身,这金子的来历不清不楚,更不敢收了,挥袖道:“小郎君还是另请高明吧!” 周小渡从其表情里猜出他的疑虑,遂正色道:“蒲公不知,晚辈好赌,身上的钱都是赌赢得来的。豪赌固不可取,但晚辈以性命为注,方侥幸得来横财,晚辈自认这钱来路清白,自是坦荡出手,蒲公不必多疑。” 从前十步楼给她的钱财,她逃走时,一样都没带走,如今身上的积蓄,均是角斗场中厮杀、街头叫卖得来的。 见蒲君彦没有动摇的意思,周小渡也不急。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房门外,继续道:“蒲公高洁,不贪俗物,晚辈心中敬佩。但是,清贫如蒲公,总也该为子孙打算一二吧?来日若小娘子出嫁为妇,能有一笔丰厚的嫁妆傍身,想必在夫家,过得也硬气些,您说是也不是?”说着,纤白的手又添了一锭黄金。 蒲君彦只有一个独子,早年遭遇意外而亡,留下妻女和老父。儿媳想要带着小孙女改嫁,蒲君彦白发人送黑发人,哪里还愿再受骨肉分离之苦,遂强行将孙女留了下来,也因此害得孙女又没了妈。 这些年,蒲君彦一直对孙女心怀愧疚,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全副身家将来都是要留给小孙女的。但他官职不高,又不曾贪污受贿,退职多年,家中积蓄日薄,周小渡这话一出,直戳蒲君彦的软肋。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若蒲公教得好,来日自是别有重谢。”周小渡又抛出一句。 蒲君彦沉默了,面露纠结。 周小渡则是耐心等待。 半晌过后,“你说得对。”蒲君彦苦笑着摇摇头,“老夫本是红尘一俗人,又如何能不为俗物所动?来福,收礼吧。” 那唤作来福的仆人上来收走周小渡的酒肉。 周小渡适时将食盒一并奉上,笑道:“这酒和干肉都是在如意楼特意挑的,如意楼的小二还说,店内有奇绝的镇店佳肴,不只味道好,名字取得还吉利!若是献给先生,更显拜师的诚意。晚辈遂听从其建议,一并打包了食盒,希望蒲公可以尝尝,也不知是否合您口味。这几道菜的名字分别是金玉满堂、好事连连、花开富贵、步步高升。” 蒲君彦令来福一并接下,“你有心了。” 待周小渡离开后,蒲君彦才令来福打开食盒,一睹“金玉满堂、好事连连、花开富贵、步步高升”的风采—— “当真是,‘奇绝’……” …… 文化课老师就此定了下来。芝麻听说周小渡给他请了教书先生,没有反对,还颇为高兴。看得出来,他对念书还是挺感兴趣的。 只不过,这种高兴仅仅持续到他得知以后“白天听课、晚上练武”为止。武术课教练目前便是周小渡本人。 这位教练就像一个没人性的地主,每天提着擀面杖监督芝麻上学、练功,一言不合,就说要将剂子撕票,气得气运之子直骂她“歹毒偷狗贼”。 周小渡这般压榨芝麻,虽不甚和睦,但也确实产生了成效,系统很快便发来通知,“叮咚!系统提示,激励值+2,当前激励值为10,恭喜宿主,提升了任务对象的武力值,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周小渡愈发振奋,势要做到面面俱到,文武两手抓,旱地拔葱,将未来的龙傲天生生拔起。 考虑到蒲公英老爷子一大把年纪了,周小渡也不好麻烦他每天光临自己的木板屋,所以,每天清晨都亲自护送芝麻去蒲宅上学。 芝麻起得早,她起得往往更早,明明都是深夜一同就寝,偏偏她就能雷打不动地准点起身,天还未亮就给芝麻准备早饭。 只能说,望子成龙的魔鬼家长,有时是真可怕。 芝麻愈发怀疑周小渡是个不用睡觉的铁人。 周小渡说自己只会杀人和做烧饼,这话是真不假,至少她给芝麻准备的早饭,便都稀奇古怪,一股子难以形容的味道。若非芝麻当了好几年叫花子,这些东西他还真不一定吃得下去。 问她说这些饭菜都是怎么做的,周小渡也从不细说,只说都是好东西,良药苦口,让他捏着鼻子往肚里吞就是了。 初进蒲宅那日,行过拜师礼,蒲君彦说“芝麻”这名字太俗,想为学生取个新名字。但气运之子只说这名字用惯了,不想劳烦先生费心思了,也便做了罢。 周小渡当时还以为他是懒得折腾,事后直道可惜:蒲君彦是个文化人,他取的名字想必是极好的。 芝麻幽幽地说道:“不是,那是因为你在旁边,我怕改了这名,你不高兴,到时又该在我面前吵嚷了。” 周小渡一瞪眼睛,“我看上去有那么小气吗?!” 芝麻点点头,直言:“有。” 章节目录 第21章 文武兼修 也就是在那拜师的一日,他们见到了蒲君彦那位爱如珠宝的孙女,蒲姣姣。 小姑娘比芝麻要小几岁,正是活泼爱玩的年纪,趁着爷爷去更衣,趴在窗子上和他们搭话。 蒲姣姣生得脸蛋圆圆、眼睛圆圆,头上缠着红发绳,穿着柿红灯笼纹衫裙,像年画上的娃娃一样,一点儿都不像蒲君彦那个老古板。 “你叫芝麻呀?这个名字好有意思呀,我叫你芝麻哥哥好不好?芝麻哥哥,你可以叫我姣姣。” “好啊,姣姣。” 她似乎很喜欢爷爷的这位学生,一和芝麻说话,脸蛋就绯红,像个红苹果似的,很是可爱。 可惜,她的这份喜欢,仅仅持续了两个时辰。 因为两个时辰后,她亲眼看到这位漂亮的神仙哥哥,和周小渡一起,蹲在墙角晒着太阳啃包子——毫无形象。 他吃包子前,甚至都没有洗手!!!她都注意到了! 蒲姣姣对优秀异性的憧憬,在这一天,受到了别样的打击。从那之后,她只要看到芝麻和周小渡,心头就会涌起一股淡淡的忧愁来。 更要命的是,因为芝麻和周小渡每天都要来,蒲姣姣便不能再在自家院子里乱走了,因为蒲君彦说,闺阁女子不宜见外男。蒲姣姣虽不服气,暗地里总骂爷爷老古板,但也不敢明着和他做对。 但很快,蒲姣姣便意识到,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芝麻实在是太聪明了,一开始只认识三瓜两枣几个字,相当于半个文盲,但只在她家读了半个月,竟如有神助一般,学问已然超过了蒲姣姣,史籍经典倒背如流。 从脑子上来讲,芝麻简直就是个美白版的少年包青天,刚好,额头上一样都长了点东西。 蒲姣姣是自幼跟在蒲君彦身边,被蒲君彦亲自教导长大的,本也算聪颖过人,但如今和爷爷这个新学生一比,便大大落了下风。 蒲君彦瞧着芝麻,越瞧越喜欢,直夸他踏实好学、悟性绝佳,再见到蒲姣姣,便总念叨着让她跟芝麻多学学,连玩耍都不让她玩儿了,动不动就是给她布置作业,盯着她背书、写文章。 “叮咚!系统提示,激励值+2,当前激励值为12,恭喜宿主,提升了任务对象的文化值,完美大男主就在前方,请不要放弃哦!”系统及时向周小渡发来贺电。 芝麻念书开心,蒲君彦收钱教书开心,周小渡做任务开心——只有蒲姣姣受伤的世界就此达成。 蒲姣姣不忿道:“爷爷呀,孙女是女儿身,又不能出仕当官,读这些劳什子书有什么用?!怎么总拿我和您的学生比呀?” 蒲君彦老脸一板,用书卷敲打她的头,斥道:“我让你念书,难道是指望你封侯拜相、光宗耀祖么?说了多少遍了,读书是为了明理,是为了见天地、知人心。你日后是要当内宅妇人亦或是游走经营,我都不管你,但我是你爷爷,我希望你不管走哪一条路,都能走得明明白白、问心无愧,所以我才让你读书,而不是让你像别家女儿一样,只学女红和羹汤,一辈子只知道屋里头那三分地的鸡毛蒜皮,遇见个男人便觉得是一片天。” 蒲姣姣小嘴一撅,捂住耳朵道:“爷爷您又来了,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您自己都说了,读书只是为了明理,那您总拿我和别人对比做什么?显得我很无用,您脸上就有光了吗?” “那他虚心好学,你呢?虚度光阴,整日里只知道和两个丫头胡闹,我让你跟他学习,难道不对么?”蒲君彦道,“是,他是比你聪明,这点儿是学不来,但正因为世上有聪明人,不那么聪明的人,才更应该上进。” 蒲姣姣听他说自己“不那么聪明”,顿时便不乐意了,趴在书案上哭喊起来,“这会儿芝麻哥哥估计都睡熟了,爷爷却还在逼我写文章,还说人家不那么聪明呜呜呜……” “罢了罢了,拿你没办法。”蒲君彦叹了口气,“别哭了,你是真哭还是假哭,以为爷爷听不出来?睡吧,文章明日再作。” “嘻嘻,那爷爷也早点休息。” “啊秋——”腿上绑着沙袋、正摸黑跑山路的芝麻打了个喷嚏,“好冷的风,吹得我都打喷嚏了……我好累啊……可以回去了没?” 周小渡飘忽如鬼魅般,随行于他左右,“再坚持一个时辰,我出门前煲了药膳,你回去吃完就能睡了。” “啊啊啊你这次又煲了什么鬼东西啊啊啊啊啊——”芝麻化悲愤为动力,一路狂奔。 周小渡从容跟随,淡淡地道:“别问,反正是好东西就对了。眼睛一闭,鼻子一捏,就下去了,很快的,习惯了就好。” 周小渡如往常那般,盯着芝麻将那颜色诡异的药膳吞下去,然后嘱咐他记得洗澡更衣后再上床。 她站起身,打开屋门,此刻已是夜半,荒野幽寂,满目月色。 芝麻支颐坐在桌后,望向她清瘦的背影,问道:“你要去找那个霍颜算账?” 周小渡回头,奇怪道:“你怎知道?” 凤眼抬起,视线相交,“你忍得也够久了,不就等这一天么?” “说得没错。”周小渡朝他眨了眨左眼,“要一起去吗?” “不要,我最讨厌打打杀杀了。”芝麻拒绝道。 周小渡没有强求,芝麻的武力值对她来说,有等同于无,想带他主要是因为身边缺个捧哏的。 芝麻见她要走,忙出声拦道:“喂!缺德鬼!你不带武器?” 周小渡没有回身,只是随意地挥挥手,“带了,藏身上了。” 芝麻见周小渡衣裳单薄,实在看不出藏了什么在身上,于是猜测是飞针、飞镖、短刀一类的小件儿。他眼力不够,跟周小渡相处这段时间,至今未能看出她练的是什么武器。 那千溪山的韩家,他并未听说过,见其府宅构造,不像普通富户,又有毒物等旁门左道,实在难知深浅。 芝麻的眉头无意识拧了起来:这厮武功这么高,应该,会没事吧…… 周小渡全然不知芝麻的忧虑,孤身走进漫野荒草里,朝远方浓云处的千溪山奔去,黑衣融于夜色,快得像一阵风,一路披星戴月、夜露沾衣。 章节目录 第22章 假扮女鬼 周小渡潜入韩家庄园时,夜已深,差不多是丑时,按照正常人的作息时间,此刻应该早已入睡。所以,此刻的韩家庄园,大部分区域都已陷入了寂静,唯有夜间当值的护卫和仆从还在走动守候。 周小渡掠至一名丫鬟身后,捂住她的嘴,将人挟持至角落盘问。 两指屈起,指节抵着她脆弱的咽喉,“我问你,柳夫人呢?” “夫人……夫人她……”丫鬟犹豫了一下,“夫人被歹徒劫走了。”这是韩家对外的说辞。 “你撒谎。”周小渡指节用力一压,那名丫鬟顿时瞪大了双眼,张口干呕。 “我……我说……松手……” 周小渡手指略微松开,阴狠威胁道:“若再说谎话,我当场就杀了你。” 那名丫鬟瑟缩了一下,抖着嘴唇说:“别杀我,我都说……夫人,夫人她……死了……” “死了?”周小渡眼皮一跳。 “我不太清楚,只是隐约听说的,霍颜小姐那天晚上到家主院里去闹,似乎是起了争执,大家听到一些叫喊声,然后,有人看见,护卫从里面抬了个大麻袋出来,袋里好像装了具尸体,随后,还命人去打扫院里的血迹,霍颜小姐走出来时也是很高兴的模样…… “第二天,家主就派人去报官,说夫人被劫,不见下落,我们也再没有见过夫人。所以我们猜测,夫人可能是在那晚,被霍颜小姐失手错杀了……”丫鬟泪流满面,“我只是个粗使婢女,并非家主院里的,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 周小渡面色一沉,“所以,韩家假意说那日被劫走的是柳祎祎,还闹得沸沸扬扬,目的是为了掩盖杀人的事实,将锅甩给那歹徒?” “许是如此吧……毕竟,柳夫人娘家似乎挺不好惹的,人刚嫁过来两个月,便突然没了。”丫鬟道,“家主和霍颜小姐一直警告我们守好嘴巴,所以也没人敢质疑。” 周小渡又问了霍颜的住处,而后抬手将丫鬟砍昏,将她藏到草丛里,“辛苦你喂一晚上蚊子了。” 霍颜所住院落的中央,是一座三层小楼,二楼有一个房间的窗口正透出淡淡的光来,很明显,她就睡在那间屋子里。 从雕合欢花的窗子悄然潜入,只见屋内采饰纤縟、富丽华美,绣牡丹屏风前,是挂着了好几身青色衣裙的衣架子,绕过屏风,又见一盏彩绘花鸟琉璃灯正在床头发出暖黄微光,绣蝶罗帷后,是盖着翠被、好梦正酣的少女。 周小渡打量了一下这间房间,只觉这华丽张扬的装修风格,和霍颜那一身青衣十分不搭。 她眼珠子转了转,望了一眼屏风处,忽然有了个好主意…… “霍颜……霍颜……霍颜……” 霍颜皱了皱眉,感觉不对。 “唔……”霍颜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却见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听到有人呼唤,遂嘟囔着,“真是见了鬼了……” 她挠了挠头,正打算继续睡觉,却忽觉不对,手里抓着什么东西,移到眼前,“啊啊啊……我的头发……我的头发!!!” 霍颜那头乌黑秀发,竟然一缕缕地掉落了满床,整个人此刻宛如一个癞头女鬼。 她目眦尽裂,捂着斑秃似的脑袋,尖叫起来,“来人啊啊啊!我的头发!!!有没有人啊!!!” 没人应答。 躲在暗处的周小渡摸了摸空瘪的口袋:这附近的下人都被她迷晕了,把她的迷药耗了个七七八八……下药嘛,谁不会呢?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霍颜愤怒到发疯,她从床上爬下来,鞋都没穿就跑门外跑,口中叫喊着:“人呢!!!这群没用的贱人!我要让表哥杀了你们!!!” “扑通!”“啊!” 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霍颜整个人面朝下,摔了个狗吃屎。 霍颜捂着磕痛的下巴,抬起头,却猛然撞见近在咫尺的一个人。 那女子一身天缥青衣,长长的黑发垂落下来,将头脸盖得严严实实,就好像,没有脸。 “霍颜……”青衣女子轻声道,“我来报仇了……” 霍颜惨叫一声,“鬼啊啊——” “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死……”青衣女子步步逼近,口中幽怨道。 霍颜在地上疯狂往后退,怒骂道:“谁让你不自量力勾引我表哥!你这个下贱坯子,你活该!活该被我划花脸,活该去死!” “呵呵,这就是你将我杀死的理由吗?”青衣女子怒极反笑,冲上前去,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这霍颜也是个奇人,这种关头竟然丝毫不惧,翻着白眼也要努力嘲讽,激怒对方,“咳咳,像你这样的下九流,不就和畜生一样吗?主人家要你死……你就该死,因为你下贱……” 假扮女鬼的周小渡闻言,眼中闪过杀意,手掌缓缓用力。 霍颜脸色涨到发紫,窒息感让她意识渐渐模糊,但她还是挣扎着说:“何况……不是我动的手,是表哥,亲手送你,上黄泉路的……哈哈,你算个,什么东西!贱婢!” 周小渡杀意更甚,那霍颜却是嚣张气焰不减,扬言:“你敢杀我,等我,化作厉鬼,必要你,灰飞,烟灭……” 就在周小渡要一把掐死她的前一瞬,屋外忽地闯入一人来,踢腿将周小渡逼得退开,暂时留了霍颜一命。 周小渡抬眸望去,只见那人一身夜行衣,是个高大健壮的青年,容貌英气刚硬,皮肤黝黑,右眉上有一道伤疤。 她警惕道:“你是什么人?” “在下柳泱泱,敢问阁下大名?”青年抱拳道。 周小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是柳祎祎的兄弟?”这两人的名字是一个画风的。 柳泱泱颔首道:“柳祎祎是舍妹。” 周小渡这下就恼了,“那你还阻着我杀这疯婆娘!就是她害死你妹妹的!” “什么?!”柳泱泱本只是出于好心,才赶来相救霍颜,却不曾料到周小渡这番话。 “她刚刚自己都招了啊。”周小渡摊手道。看来这哥们来得比较晚,没听全。 柳泱泱“铮”地抽出一把大刀来,刀尖对准了霍颜。 霍颜缓过神来,尖声反驳道:“我没有!你胡说!” 周小渡指尖也对准了霍颜,“你刚刚自己说的!你和你表哥联手害死了柳祎祎。” 章节目录 第23章 韩家秘事 霍颜辨认出周小渡的面容,厉声道:“是你这个贱人!早知道,当初就一刀捅死你!也不至于现在……” “别扯开话头,”柳泱泱不耐地将刀前伸,语气阴沉,“快说我家祎祎到底如何了,不然我现在就一刀捅死你。” 霍颜不忿地瞪了他一眼,“你妹没死,我说我弄死的,是一个勾引我表哥的娼妓,是这个蠢货自己想歪了,以为我说的是柳祎祎……呵,柳祎祎她不守妇道,早就跟人跑了,你们家教出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还好意思对我喊打喊杀的?” 周小渡的思绪不禁有些混乱起来:柳祎祎跟人跑了,霍颜和韩文则弄死的是一个娼妓……那柳祎祎为什么要跑?这个娼妓又是什么人? 柳泱泱则是大怒,“你这是血口喷人!我家祎祎最是乖巧懂事,她怎么可能做出不守妇道的事?何况她体弱多病,多走两步路就要喘一喘,怎么可能跟人跑了?” “我血口喷人?”霍颜亦是不落下风,与他争吵起来,“你若不信便去问问,是谁进门没两天便开始忤逆夫君?是谁整日里不理家事,还总与夫君起口角?进门半个月,她便大逆不道地扬言要和离,这些韩家上下都是知道的。我表哥苦心挽留了几回,最后还是让她给跑了,差人打听,也没见人回娘家去,那不就是跟野男人私奔了嘛?” “我家祎祎性子柔顺,打小便最和善,从不和人起龃龉。定是你们韩家欺凌于她,她忍受不住才想离开的!”柳泱泱恨声道,“我家好好的姑娘,珍而重之地嫁到你家,不过一两月,便不见了踪影,你们还要倒打一耙,给我家妹子泼污水!当真是蛇鼠一窝的害人窟,阿娘当初不愿将妹妹远嫁你家,如今看来才是先见之明!可恨已是为时晚矣,你们还我妹妹来!” 霍颜反唇相讥,“你们柳家门风败坏,教出个不识体统的女儿,还要怨我们正经人家苛待于她?她进了我家门,全府上下尊为当家主母,锦衣玉食地供着,仆婢成群地伺候着,何曾苛待她一分一毫?想来是天生贱种,享受不了滔天富贵。” 柳泱泱受不了她屡次辱骂柳家和亲妹,愤恨之下,举刀便要杀了她。 这次反倒是周小渡来将他拦下,“慢着,事情还没问清楚,先别取她性命。” 柳泱泱略微冷静下来。 周小渡问道:“柳祎祎是什么时候离开韩家的?你说她和人私奔了,其实没有证据,对不对?” “一月前离开的。”霍颜回答,“证据?我家表哥举世无双、用情至深,她却敢辜负他,不是被野男人哄骗了,还能是因为什么?” 柳祎祎一月前便离开韩家了……那她和芝麻那日在韩文则院子里遇见的“柳祎祎”,又是怎么回事? 周小渡又问:“那你弄死的娼妓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家家事,我凭什么对你有问必答啊?”霍颜却不肯配合。 周小渡捋了捋披散的头发,冷笑道:“那你说你表哥举世无双、用情至深,又说他院子里有个娼妓,你不觉得矛盾吗?正经男人,会和娼妓有牵扯吗?想来是柳夫人嫌弃他太脏,才坚决要和离吧!” 霍颜尖叫一声“你胡说!”,冲上来便想要去撕周小渡的脸,周小渡不慌不忙地抬起脚,对着她的心窝便是一踹,将她踹翻在地、口中溢出鲜血来。 霍颜见打不过她,只好倔强地辩驳道:“都是那柳祎祎的错!都怪那个小贱人!若不是她弃我表哥而去,我表哥怎么会为情所伤,甚至还寻了一个娼妓做替身,放在院子里慰藉相思之苦……表哥那么高贵骄傲的男子,都是因为她,因为她的不识好歹,才沦落到这般可怜的田地!她这般随便,当初便不该轻定终生,误我表哥……” 周小渡却不买账,又是冷笑,“正经男人,会找替身?不过是想上床的借口罢了,也就你这蠢货会相信,还巴巴地可怜他,他背地里一定笑话你二百五呢!” 霍颜恼羞成怒,一边呕血,一边捶打地板,“你胡说!我表哥不是那种人!表哥至纯至性,都是那柳祎祎和娼妓的错,是那些坏女人害得我表哥如此……” 周小渡被逗笑了,“那你表哥真可怜,成亲几日便夫妻离心,妻子竟甘愿冒险,拖着病弱之躯孤身逃走,也不愿和他过那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害得他,都只能睡别的女人了,真的、好可怜啊……” 照霍颜这个说法,那日搭救她二人的“柳祎祎”,其实应该是韩文则找的一个替身。或许,是韩文则给她改了姓名,她才会自称为柳祎祎。 难怪周小渡当时觉得她怯懦柔弱、畏畏缩缩,气质不像武林家族出来的女儿,若说她是娼妓出身,那便说得通了。沦落风尘的女子,身份低下,仰人鼻息,骨子里的畏惧是无法在短时间内消除的。 周小渡推测道:“后来,你发现了那个替身的存在,便大闹了一场。你忽然发现,原来没有了柳祎祎,韩文则也会有别人,只是,那个人不会是你罢了……你嫉恨于那个替身,不能接受自己连一个下九流都比不过,所以,你就逼迫韩文则将她处理掉。 “韩文则虽不愿,却也拗不过你。想着,不过是一个娼妓罢了,猫狗一样的玩意儿,死了就再另寻一个,当务之急是先安抚住表妹才对,他就顺从了你的意思,将那名替身亲手杀死,并令人将尸首抬了出去。我说的,对不对?” 霍颜忽地嚎啕大哭起来。周小渡推测的,和当时发生的一模一样,甚至于还精准地分析出她当时的心情,她羞愤之下,便当场崩溃了。 周小渡便当她默认了,接着,看了柳泱泱一眼,又道:“柳祎祎作为新嫁娘,失踪了整整一个月,作为娘家人,肯定察觉到不对劲,担忧之下,难免追问试探。韩家这边找不到柳祎祎,又怕柳家发难,自然会想办法找一个借口作交待…… “所以,韩文则便将‘歹徒劫走霍颜’这件事,移花接木到‘柳祎祎失踪’这件事上,对外宣称柳祎祎被歹徒劫走,下落不明。而那歹徒,估计早已死在霍颜的毒簪下,甚至于有可能,尸首都被韩家找到并处理掉了,可谓是死无对证……柳家平白丢了女儿,却会在他们的误导下,追寻一个不在世的凶手。” 柳泱泱面沉似水,拳头梆硬。 周小渡微微一笑,“但很明显,柳家人对这个说法持怀疑态度,所以,我在韩家见到了你,柳泱泱。” 章节目录 第24章 发现疑点 “没错,舍妹失踪的那一个月里,不曾送来书信,偶有口信从韩家传来,均是言语怪异,不像出自舍妹之口。问起舍妹的身体如何,也只是一味地回说,一切安好,不曾复发。家父家母心中疑虑,派了下人上门想要见见舍妹,也是被千推万阻,不得相见。”柳泱泱沉声道,“如今韩家告知舍妹被劫,我们当然怀疑其中有蹊跷,于是在下便孤身来了南石县,潜入韩家以作查探。” 说着,柳泱泱看了一眼痛哭流涕的霍颜,苦笑道:“也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会听到霍颜的叫喊,赶来救她。” “若非遇上我这么个上门寻仇的,不怕得罪韩家,什么都敢盘问,阁下可有得查……”周小渡笑了笑,“你该感谢我,帮你省事了。” “多谢这位……少侠。”柳泱泱这才分出心神来打量周小渡,周小渡身上敷衍地裹着霍颜的青色衣裙,头发披散垂落,正大马金刀地双臂环胸站立,这“女扮男扮女”的造型着实怪异,柳泱泱确认了好几眼,方才认定她是男的。 柳泱泱苦笑了两声,接着道:“那你继续寻你的仇,我该回家禀告父母此事,并安排人手寻找舍妹,恕不奉陪。” 周小渡见他要走,抬臂拦道:“先别急着走,霍颜的话不可尽信。我有个想法,还需验证一下。” 柳泱泱不解其意。 周小渡眸光清冷,“你有没有想过,韩家为什么会选择到官府捏造案情,还闹得人尽皆知?” “你不是说,是想将祎祎失踪这件事,甩锅给那个歹徒吗?”柳泱泱有点糊涂了。 “这只是根据霍颜的说辞所做的假设,如果是如此,那么有一点我觉得很可疑——倘若柳祎祎真的是因为出逃,才失去下落,那韩家又怎知她不会再次出现,揭露韩家指鹿为马、祸水东引之举?”周小渡道,“这么一看,韩家此举,就好像是知道柳祎祎无法再次出现,才敢如此作为…… “所以我说,霍颜的话不能尽信。” 柳泱泱望向地上的霍颜,似是想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些什么。可霍颜听完也糊涂了,一张哭脸不尴不尬地僵在那里。 当时,霍颜发现韩文则院子里多了一个陌生女子,还与韩文则纠缠不清的模样,顿时便大发雷霆,随后又发现柳祎祎不在,于是,她质问韩文则是怎么回事。 韩文则神情凄苦地告诉她,其实柳祎祎早在一月前便负气出走,他找不到妻子,受挫之下便去买醉,意外与一名青楼女子发生了关系。醒来后,他悔恨不已,但见这女子容貌肖似发妻,又怜其沦落风尘、孤苦无依,遂为她赎身,养在院中以解对发妻的相思之情。 霍颜当时便道“那柳祎祎抛弃夫家,无情无义,表哥为何要为她瞒下此事?何不干脆休了她?”,韩文则说“此事怪我,不怪祎祎,我相信她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我愿意等她回心转意。如今为兄也想明白了,青青虽与祎祎容貌相似,但终究不能替代祎祎,我要将她送走安置,然后继续等祎祎回来。”。 霍颜听完,便让韩文则将青青送给她,青青大骇,哭求韩文则不要同意,霍颜便叫嚷着“你这下贱的狐狸精,还敢蹬鼻子上脸和主子叫板!”,夺过护卫的佩刀,划花了青青那楚楚可怜的脸。 霍颜长刀乱划,拿青青泄愤,青青惨叫不已,韩文则去拦,她便急眼了,直说“如今竟是连个妓子我都不能动了吗?”,而后便逼迫韩文则杀了青青。 韩文则被她缠得头昏脑涨,只好顺了她的意,用毒针了结了青青。霍颜由此获得了短暂的精神胜利,扬眉吐气地回去了。次日得知韩文则为免柳家追究,安排下人报官的事,想到自己被劫这有碍名声的事,有柳祎祎替自己的验证又是什么意思?这蛇屋是有什么线索吗?” “线索还谈不上,我只是想再探探蛇屋底下的暗道。”周小渡道,“先进去再说。” 二人大摇大摆地将蛇屋的铁锁砍了,从房门进去,前行几步,便见道路到了尽头,底下是一片黑漆漆的空间,蛇类爬行和呼吸的声音在黑暗中此起彼伏,让人感受到危险的气息。 “底下有暗道?可我们怎么下去?”柳泱泱拧着眉头,发问。底下可都是蛇啊! “这个简单。”周小渡回答。 章节目录 第25章 血衣女子 周小渡将霍颜放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撒在霍颜身上,然后抬起脚,在其惊恐万分的目光中,将她从投食台上踢了下去。 就像当时她对周小渡做的一样。 “诶!”柳泱泱大惊,但面对周小渡淡漠的眼神,终究还是息了声。 底下很快便传来霍颜痛苦的闷哼声,“唔!唔!唔……” 柳泱泱咽了咽唾沫,“你刚刚,撒的是什么东西?” 周小渡坦言道:“吸引蛇类的一种药粉。” 柳泱泱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周小渡耐心地听了一会儿,这才掏出火折子,呼气吹燃,纵身跃下,“走吧。” 柳泱泱犹豫了片刻,运起轻功,紧随其后。 火折子照亮了蛇屋的底部,柳泱泱看到霍颜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爬满了各色毒蛇,顿时毛骨悚然。 周小渡平淡地看了一眼,道:“有她吸引毒蛇,我们就可以方便下来了。” 俄而,她找到记忆里的那处开关,两指插进墙上兽首装饰的眼睛里,地板上的入口随之向下塌陷了些许,“我怀疑,你妹妹根本没有离开韩家,而是留在了这里。你敢和我下去探探吗?” 柳泱泱紧了紧刀柄,“那是自然。” 二人跳入入口,顺着隧道滑落,最后下坠到一条甬道里。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周小渡这次显得从容很多,赶在柳泱泱砸到自己前纵身避开。 柳泱泱有些狼狈地爬了起来,抱怨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周小渡道:“韩家的暗道。我曾在这里听见过女子的哭声,说不定,就是你妹妹柳祎祎。” 柳泱泱拔出刀来,催促道:“那我们快去找。” “随我来。”周小渡大跨步朝前走,柳泱泱看了一眼昏暗的环境,连忙跟了上去。 柳泱泱一边走,一边举目四顾,有些忐忑道:“这里面,不会有机关暗器吧?” 周小渡摇摇头,“应该没有,上次没撞见,只是一直找不到出口而已。” “找不到出口?!”柳泱泱大惊,“那我们怎么出去?!” 周小渡见他回头看向来时的方向,解释道:“那个入口只可进不可出。” 柳泱泱急眼道:“可以进,自然也可以出,努力爬回去,用刀劈也可以把它劈开吧!” 见他情绪有点激动,周小渡缓声道:“虽然不是不可能……但是,”她歪了歪头,“兄弟,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是‘二进宫’?” “嗄?” 周小渡皮笑肉不笑,道:“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后来找到出口,并且顺利出去了呢?”这哥们怎么一下了暗道,脑子就不大灵光了一样。 “啊……如此,如此便好,走吧走吧。”幸亏柳泱泱生得面黑,不然此刻已然是个大红脸。 周小渡眼中含着揶揄,轻笑道:“这一惊一乍的,柳大侠,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闻言,柳泱泱面色一凛,正声道:“笑话,我乃堂堂七尺男儿,走个地道而已,有什么好害怕的?” “哦……我想也是,柳大侠生得浑身是胆的模样,必不是那胆小如鼠之辈。”周小渡促狭道。 芝麻那个小屁孩儿怕鬼也就算了,这黑脸大高个要是怕鬼,那可真是说不过去。 柳泱泱横刀挡在周小渡跟前,朗声道:“小兄弟你指路,我来保护你。” 二人一路前行,到了周小渡印象中的地段,却没有听到上次的女子哭声。 周小渡正有些沮丧,想着是不是自己记错位置了,便忽听见脚步声,她猛然一抬头,便看见前方拐角处,出现一个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一袭素白衣裳上是斑斑血痕。女子一看到前方有人,顿时受惊地扭头就跑。 周小渡拔腿便想上去追,却被忽然转过身来的柳泱泱挡住了去路,周小渡一把将他推开,柳泱泱却顺势扯住了她的袖子。 周小渡暴跳如雷,“你做什么?!” “别、别去……”柳泱泱面色有些发白。 周小渡吼道:“你还想不想找你妹妹了?!说不定前面那个就是你妹妹!” “如果是我妹妹,怎么可能见了我就跑……”柳泱泱委屈道,“而且,那个女人一身血衣,披头散发,莫名出现在地道里,诡异得很,说不定是鬼怪化身,要不我们还是出去吧……” “她若是厉鬼,你就不怕柳祎祎落她手里?你为人兄,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胆怯?你不追我追!”周小渡一脚把他踹开,运起轻功,动作迅捷,朝血衣女子逃窜的方向奔去。 柳泱泱咬咬牙,觉得周小渡言之有理,也爬将起来,跟了上去。 可惜,最后还是没追到那个血衣女子。 周小渡看着空空如也的暗道,气急败坏,照着柳泱泱的脸就是一拳,骂道:“怪我犯贱,多管你家闲事!我不找了,我要走了!” 柳泱泱捂着半边脸,不敢说话,佝偻着身子,像只鹌鹑一样,跟在周小渡屁股后面。 二人从上次那个出口离开暗道,自韩文则院子后面的假山里走出。 周小渡告诉柳泱泱,“你动作轻一点儿,这是韩文则的院子,别惊动他。” 闻言,柳泱泱“铮”地再次抽出了刀。 周小渡:??? 柳泱泱沉声道:“这厮害得我家祎祎下落不明,必是百般苛待于她,既然不是什么好鸟,那来都来了……” 周小渡插嘴问道:“韩文则会武功吗?” 柳泱泱:“……他说过他不会。” “他是不是还说过,自己是普通商人,家庭关系简单,还有,会善待你家妹子,不会拈花惹草?” 柳泱泱沉默了。 这些话,韩文则求娶柳祎祎时,还真说过类似的,柳家人都是老实人,见他文质彬彬,也就信了,如今看来,这小白脸嘴里没几句是真话。 周小渡睨了他一眼,“他武功深浅你不知道,周围有无机关你不知道,戒备的护卫有多少你也不知道,这般莽撞,嫌命长?” 柳泱泱弱弱地问了一句,“那,你的迷药借我点儿?” “用完了。”周小渡没好气地回答,“别忘了,你背后有个柳家,光明正大集结人马上门讨债,才是上策。你走不走?你不走的话,我反正是要走了。” 柳泱泱连忙把刀收回去,“诶,我走我走,带我一起啊。” 二人于阴影中潜行,正欲找个隐蔽的角落翻墙出去,却忽然看见了一个男子,正徘徊于院中的花丛间。 章节目录 第26章 达成合作 二人找了个遮蔽物暂避起来。 “韩文则?”看清那人的面容,柳泱泱轻声发出疑惑,“这大半夜的,他不在屋里睡觉,出来赏花?” 周小渡两眼微微眯起,细细观察了一下,道:“不,他在梦游。” “梦游?”柳泱泱惊道,“他还有这个臭毛病啊!” 看了一会儿,周小渡沉吟道:“奇怪,他梦游的时候,为什么只在花丛这一带来回走动?并且,连一株花草都不曾误踩,可见他对那里十分熟悉,在睡梦中都了如指掌……” 就在这时,一个护卫装扮的人从院外跑了过来,隔了一段距离,便冲韩文则喊道:“家主!不好了!霍颜小姐又不见了!” 韩文则沉浸在睡梦之中,没有反应。 那护卫不知他在梦游,跑到他跟前,大声禀报道:“家主!大事不好,霍颜小姐又不见了!她院子里的人也都被迷晕了!请家主示下!” 韩文则顿住脚步,呆滞的两眼对着护卫,猛然间瞪大,面孔狰狞,满是凶戾之色,朝护卫抬起了右臂。 月光之下,有寒光倏地闪过。 那护卫的胸口晕出一团血色来,面色迅速变成紫黑色,整个人朝后栽了下去。 韩文则的两眼渐渐恢复清明,看清眼前的尸体,见怪不怪地挥了挥袖,转身离开。看样子,似乎要去外面找下人清理尸体。 周小渡道:“是袖箭,还带了剧毒。” 柳泱泱心有余悸,“幸亏听了你的劝,不然我可能已经凉了。他睡着了袖子里还藏着暗器啊。” “快走吧,等韩文则知道霍颜出事,我们再要走可就麻烦了。”周小渡疾声道。 韩家庄园很快便又警戒起来,二人赶在护卫们展开搜寻前,穿过重重回廊,翻过院墙,顺利离开了千溪山。 从山上下来,柳泱泱问:“霍颜是死了吗?” 周小渡踩着浓密的草地,气定神闲,“里面都是剧毒的蛇,她活不下来。” “那,你和韩家的恩怨算是了结了?”他试探道。 周小渡想了想,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韩家之事有诸多疑点,我想留下来继续调查,如果你不介意再蹚这趟浑水,我想请你助我一臂之力。”柳泱泱正色道。 周小渡第一反应是要拒绝他,但转念一想,那位“替身”姑娘当时搭救了自己和芝麻,虽说是被自己胁迫的,但自己毕竟承了她的恩,她如今死在韩文则和霍颜之手,自己解决了霍颜,也不该便宜那韩文则才是。 既然他们都想查清真相、收拾韩文则,那又何妨合作一次? 周小渡:“酬劳?” 柳泱泱想了想,“黄金十两?” 周小渡蹙眉,道:“打发要饭的?” “这还嫌少?那,黄金二十两?”这柳泱泱也是个没有金钱概念的败家子,二十两黄金,随随便便就许给一个不知底细的小子。 “啧,也行。”周小渡点了点头,“就这样吧。”好歹算是把请先生的钱赚回来了。 系统在这时忽然发布了新任务,“宿主请注意,新任务发布,请查收。主线任务二:韩家探秘,帮助气运之子发扬惩恶扶善的美好品德。任务奖励:补元丹一枚。奖品效用:益气生血,固本培元,吞服后,可大幅度提高服用者的身体机能。” 周小渡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本来只打算自己上阵的,如今看来,又得捎上芝麻那个愣头青了……这韩家透着古怪,就芝麻那三脚猫的功夫,别给折里头。 他死了不打紧,自己的任务要是落空了,可如何是好? “哇啊啊啊!这是什么?!”柳泱泱忽然蹦了起来,叫嚷道。 他跳跃着,躲避身前的几点荧荧绿光,脚下重重一踏,却从草丛中惊起更多的绿光来。星星点点,四散飞舞。 周小渡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慌张模样,无语道:“这是萤火虫,你怕什么?” 柳泱泱愣了一下,“萤火虫?啊,这就是萤火虫啊……我还以为是鬼火……” 周小渡道:“这又不是墓地,哪里来的鬼火?因为附近有河,这里又绿草丰茂,所以会有萤火虫,真是大惊小怪。” 柳泱泱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过很快就被眼前的萤火虫吸引了注意力。他现下知道这是虫,自然便不怕了,伸手去抓。 他将手掌缓缓张开,透过指缝,可以看到几只萤火虫在掌心闪亮着,待手掌完全放开,那几只萤火虫重获自由,便迫不及待地飞了起来,照亮他的眼睛。 柳泱泱觉得有趣,看得入了神,却又猝不及防地撞进周小渡的眼里。 此情此景,唯美浪漫,对面人正深深凝视着自己,双眼清澈如两泓泉水。 莫名其妙的,柳泱泱的心脏重重地跳了几下。 他干巴巴地说:“你看我做什么……我不喜欢男人的……”这小子穿着女装,不男不女的,别是个断袖吧!他是不会向断袖屈从的! 周小渡瞪大了眼睛,惊道:“嗄???看你就是喜欢你?能不能别自作多情?” 柳泱泱闹了个大红脸,猛男跺脚,“那你盯着我干什么?!” 周小渡简直没眼看,“我是觉得你脸太黑,被萤火虫的光一照,棕绿棕绿的,特别诡异……”让她忽然想到肤白如雪的气运之子。 柳泱泱顿时心梗,“长得黑也是我的错吗……” 周小渡忽然八卦起来,“你妹妹不会跟你一样黑吧?我见过那位假的柳祎祎,人家可是白着呢。” “我家的人都是白皮,我这是小时候练武晒伤了,才越来越黑。”柳泱泱郁闷道,“祎祎是早产儿,生下来就是个小药罐子,不曾学武,从来都是待在屋内休养的,自然白到发光。” “哦……”周小渡忽然眼睛一亮,满怀期待的模样,“你们柳家,练的是刀?!” “是啊。”柳泱泱点点头,面上带了几分自豪,拍着刀鞘道,“柳家传承十几代的惊春刀法,刀势浩然如东风乍起,过尽平川惊春色。除了祎祎这样不能练的,家中不论男女,自幼便佩刀习武。” 听到他的回答,周小渡立时停下脚步,五指成爪,聚起真气,脚下一蹬,欺身而上,冲着柳泱泱的面门攻去。 柳泱泱大惊:“!!!” 既能惊春色,何不与东风一会? 章节目录 第27章 何以为师 柳泱泱未料到她会骤然发难,但应对及时,身体先意识一步抽刀格挡。周小渡的手爪蓄满内劲,指尖坚硬如铁,击打到刀面上时,竟发出金属撞击般的声响。 一击不成,她顺势斜抓,再度进攻,柳泱泱一拍刀柄,那把大刀便腾空疾旋起来,以刀锋之急转逼得周小渡暂避。他趁此空档,握回刀柄,反手横削,刀风凛冽。 周小渡仰身避过,两爪回旋,攻其手腕,柳泱泱矮身躲避,大刀直取她的下盘。周小渡纵身而起,轻灵迅捷地跃至另一头,爪风凌厉,直冲其后心。柳泱泱来不及回身,便反手将大刀甩到后背,“叮!”的一声碰撞,阻挡其手爪。 周小渡身影灵敏,行动轨迹刁钻难辨,飘忽如一抹杀人的幽灵。她分明手无寸铁,却愈战愈凶,全然不惧柳泱泱手中钢刀。两爪犹如铁钩钢刺,狂打疾抓,招招针对柳泱泱的命门。 柳泱泱功夫虽扎实,却并未与人死斗过。周小渡招招致命,他却刀刀留情,在那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下,柳泱泱很快便捉襟见肘。 终于,在周小渡的一次佯攻下,他露出了破绽,周小渡迅速抓住机会,五指迅猛前送,从柳泱泱胸前抓下一大块衣料来,“刺啦——”。 柳泱泱为之一滞,周小渡及时抽身,掠而后退,将手中衣料丢到地上,语气轻松地道:“你输了。” 柳泱泱大刀一撇,不服气地反驳道:“得很有道理,“想想是挺划算的,那就带他一带吧!” “行,那就这么定了,明儿我带他去见你。”周小渡又解决了一个难题,心情大好。 柳泱泱道:“别啊,现在就去见呗,赶巧的事儿。” 周小渡摇摇头,“太晚了,他都睡了,明天吧。” “咳咳,这个,其实是这样的……”柳泱泱咧着一口大白牙,笑道,“我此番来得匆忙,没安排落脚的地儿,你看这个时辰,我想投宿也难,不若你收留我一晚?” 周小渡很好说话,“可以啊,你不嫌弃我家太小就行。” “不嫌弃不嫌弃,我这人随性得很,给我块地儿,让我睡地上都成。” 周小渡点点头,“这个可以。” “嗄?” “嗄什么?我说,给你块地,让你睡地上,这个可以。”周小渡重复了一遍。 柳家二少爷:“……”其实只是与你客套客套,不必如此实在。 于是,周小渡将柳泱泱带回了自己的家。 夜风长啸而过,小木屋伫立在荒野之中,它看上去那样朴陋,像一堆风吹即散的草木灰,支离强撑着护住余温,等待主人的回归。 周小渡指了指小木屋,“到了。我弟弟已经睡下了,你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知道么?” 柳泱泱怔怔地点了点头。 周小渡径自上前开门进屋,这件破屋子穷到都没有上锁的必要。屋内没有点灯,她怕惊扰芝麻睡觉,也不打算点灯,摸着黑更换外衣。 柳泱泱惊奇地将木屋的外部构造打量了一遍,确认它不会随时坍塌,这才跟在周小渡后头进屋去。 甫一进门,角落里便忽然窜出个黑影来,手里举着根棍子,照着柳泱泱的后脑勺就是一击! “啊!”柳泱泱没有防范后背,挨了一闷棍,叫了一声,当场便晕过去了。 周小渡原本正面对着衣柜换外衣,刚套了一只袖子,听到身后动静,回过身,“???” 少年举着擀面杖,还欲再补几棍,便听周小渡惊问:“你打他干什么?!” 芝麻愣住了,“他不是……跟踪尾随你,还想趁你不备偷袭你的歹徒吗?” “不是啊,他是我刚交的朋友,要来这里过夜的。” 芝麻:“……” 他讪讪地放下了擀面杖,道:“不好意思啊……” 周小渡却是展颜轻笑,一边将衫子的系带系好,一边道:“没关系,你做得很好。宁可杀错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任何情况下,自己的生命安全都是第一位的,以后要保持,知道么?” 少年没想到她不但没有责怪自己,反而给予了肯定,也忍不住跟着浅笑起来,“嗯,知道了。” 柳泱泱:啊,头好疼,怎么回事…… 章节目录 第28章 我见犹怜 屋内烛火点亮,周小渡狠掐柳泱泱的人中,终于将柳泱泱掐醒了。 柳泱泱捂着脑壳,睁开眼睛,便见两张脸挨在一起,充斥了他整个视野,正热切地俯视着他。还怪吓人的。 “哪个王八蛋暗算的我?”他龇牙咧嘴道。 芝麻抿了抿嘴,“我不是有意的……谁让你从外面跟进来,还摸着刀朝他走过去的,太像歹徒行凶了,我没来得及细想,顺手操起擀面杖,就先下手为强了……” 眼前少年眉目清隽,一点丹砂如霞光汇聚,柳泱泱顿时火气消了一大半,但还是瞪眼道:“他带我进来的,我当然要找他啊!摸刀是因为我要把刀解下来方便睡觉啊!” 周小渡出言打圆场,“嗐,不打不相识嘛!也算是给你留个教训,记得时刻防备后背。介绍一下,这是我弟弟,小芝麻。” 柳泱泱悻悻地揉着痛处,没好气道:“这名字取的……那你叫什么?绿豆?” 周小渡:“……不,我叫周小渡。” 柳泱泱跟芝麻报了自己的姓名,“柳泱泱,幸会。” 芝麻捡起地上那件青色衣裙,怪道:“哪里来的女人衣服?”他当时起来时,没来得及看到,周小渡将这衣裙丢到地上的画面。 周小渡道:“霍颜那里顺的。” 芝麻不由得皱眉,“你去报仇,怎么还拿了套女装回来?”果然是个心理变态吧。 柳泱泱自以为和周小渡算相交了,遂笑着打趣道:“他不止拿,他还穿呢,怪俊俏的,像个小媳妇儿,那小腰细的哈哈。” 芝麻眉头不由一跳。 周小渡神情莫测,淡淡地说道:“……柳泱泱,你身后。” “嗯?”柳泱泱应声转过头去看,谁知周小渡照着他的后颈,就是一记手刀! 柳泱泱再次晕了过去。 芝麻:“……”他不是你朋友吗?! “都说了,记得时刻防备后背。”周小渡没再施舍给柳泱泱眼神,转头对芝麻温声道:“很晚了,睡觉吧!” 芝麻木然,“我就说你小气吧。” 周小渡不咸不淡地道:“那你睡不睡?不睡就和他一块地上躺着吧。” “……我睡。” 次日一早,身强体健的柳泱泱柳大侠被冻醒了,并且,开始流鼻涕和咳嗽。周小渡和芝麻这两个无情无义的,一整晚都没想过给他盖件外套啥的。 柳泱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自我安慰道:“……真好,多得小病,就少得大病。”微笑面对生活。 芝麻起得比他早,正坐在烂板凳上吃早饭,咽完一口,用一副极其嫌弃的表情看向他,“柳大侠你醒了啊……呕……” 柳泱泱:“???你干呕什么?我是鼻涕流嘴巴里了吗?!” 芝麻捂着嘴冲他摆手,“没有没有,我不是恶心你,我是恶心这早饭。” 柳泱泱看了一眼他碗里的东西,黏黏糊糊,乌漆嘛黑,遂奇道:“芝麻糊?芝麻糊有什么好恶心的?芝麻不吃芝麻糊吗?” 周小渡刚洗完锅回来,进门就听柳泱泱在念顺口溜,遂皱眉道:“你干嘛?拿我家芝麻开玩笑呢?” 柳泱泱这下知道她小性儿了,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说他的早饭呢!” “早饭?”周小渡怪道,“哪里有芝麻?不都是虫子和粪便吗?” 芝麻手里的碗顿时砸到了桌上,面如菜色,抖着嘴唇道:“我说你怎么从不告诉我,这都是什么东西做的……” 周小渡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有些尴尬起来,挠了挠头,“那啥,不是人的粪便啊,是小动物的,还是挺、挺干净的……呵呵,诶,它们在医书上的名字还怪诗意的,什么望月砂啊白丁香啊,挺好听的,呵呵……” 芝麻睁大了眼睛,一脸哀怨地看着她,默然无语。 周小渡:真要命。 这厮是真机灵,自打他发现周小渡吃软不吃硬,只要他装得委屈巴巴的样子,周小渡就会变得格外温柔,他便隔三差五给周小渡扮个“楚楚可怜状”。 周小渡一面觉得“做作”,另一面又莫名遭不住,也是难得被人如此拿捏。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也是为你好,你身体底子太差了,需要养养……你要是实在不想吃,我下次给你换别的方子。” “换个味道好点儿的,可以么?”芝麻道,“唔,原材料是什么就不必告诉我了。” 周小渡迟疑道:“可以……吧。”这些东西都是她在十步楼时常吃的,十步楼的医师们可不会有闲心照顾他们的口味,若是让她自行改良,她又实在没那个本事。 芝麻实在是没心情吃那碗早饭了,摸了两块烧饼出来啃,顺便招呼柳泱泱一起吃。 柳泱泱吸溜着鼻涕,一边啃一边道:“你哥都和我商量好了,未来一段时间,我来带你入门,教你一些外功和内功的基本功,你使过刀吗?” 芝麻摇了摇头,而后含恨瞥了周小渡一眼:这个缺德鬼,又给他安排任务了。 他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周小渡对培养自己成才这件事那么上心,但实在搞不明白,也就将之归为周小渡的某种怪癖了。江湖上有古怪癖好的人不少,像周小渡这样热衷于人才养成的,也不是不可能存在,甚至于在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也能算是邪道之光了。 芝麻这人宽容乐观得很,遇事往往先自我开解一番,想这周小渡管吃管喝还管住,自己舍命陪疯子,陪他胡闹两年也不是不成——反正自己想跑又跑不掉,那就躺平认栽吧。 柳泱泱对芝麻道:“那你得先有把刀,也不必太好,能用就成。” 周小渡插嘴道:“后院有把砍柴刀。” 柳泱泱:“……也行吧。” “等处理完韩家的事情,你再教他吧。”周小渡道,“我要送芝麻去读书了,你爱干嘛干嘛去,有什么想法,晚上我们回来再告诉我。” 柳泱泱道:“他都这么大了,还要你送啊?” 周小渡道:“我怕他逃课。”不盯紧点,自己的任务进度被耽搁可怎么办? 柳泱泱家里也有弟妹,很能理解周小渡这种望弟成龙的心情,遂拍了拍芝麻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哥也是为你好,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要懂事一点儿,少让你哥操心,将来有出息了才能撑起这个家……” 周小渡心有戚戚地点头。 芝麻:“……撑起这个,家?” 什么鬼啊?! 章节目录 第29章 天赐良机 “家主,柳家二爷来了,说是要问问夫人的事情。” 听到下人的通报,男子翻书的手为之一顿,少顷,他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该来的总会来,幸好,是柳二那个没脑子的……吩咐下去,准备迎客。” “是。” 宜春柳家这次只来了三个人,柳家二少爷柳泱泱,和他的两个随从。哦,另外还有一条小狗。 柳泱泱带着两个随从在韩家暂住了下来,声称是要协助追查歹徒的下落,找回亲妹柳祎祎。韩文则未曾将这个二舅子放在眼里,将他们安置到一间院落里,由着他瞎忙。 柳二是个缺心眼儿的,他那两个随从也不怎么靠谱,自打进了韩家庄园,整日里便是游手好闲,要么就是缠着韩家的小丫鬟们说小话,要么就是拉着仆从们喝酒赌钱,半分规矩都没有,背地里没少被韩家人耻笑粗鄙。 周小渡这日和韩家仆从喝完酒,回了小院,正躺在廊下吹风散味儿,便见芝麻红着一张脸进门了。 她翻了个身,趴在木质地板上看他,懒懒地问:“怎么了?脸这么红,你也喝酒了?” 芝麻没答话,捂着脸就想进屋去。 周小渡腿一伸,拦住他的脚步,不满道:“小兔崽子,没礼貌,问你话呢,没听见?” 芝麻这才停下来,闷声道:“没喝酒,我就是和人拌了两句嘴,气上头了。” 周小渡这下来了劲儿,腾地坐起来,仰头看他,奇道:“你这糯米粑一样的性子,还能和人拌嘴呢?你不会遇到霍颜了吧?” 他们也是随柳泱泱进了韩家庄园,才知道那夜霍颜竟然没有死,而是被及时发现救起,但因为身中大量蛇毒,至今也没醒过来,十有八九是好不成了。 “不是……”少年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那是什么?”周小渡见他一对耳朵都红透了,实在好奇,扯着他的裤子,“你坐下来说呗!你要是被欺负了,我替你出头!” 芝麻连忙扒开她的手,“乱扯什么!” 周小渡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腕,撸起他的袖子,“你胳膊上的印子是怎么弄的?被人打了?” “嗯……” 周小渡抓着他不放,问道:“你还手了吗?” 芝麻抿了抿唇,小声道:“我把她推倒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跑了。” “啧!”周小渡猛然皱眉,抬手照着他的额头就是一个爆栗,“没用的东西,教给你的那些拳脚,都被剂子吃了?被打都不会还手?活该你被人欺负!” 芝麻委屈道:“我太慌了嘛!从前也没遇到这种事,她还是个女的,我都没整明白,稀里糊涂地就回来了……” “女的?”周小渡懵了,“一个女的打的你?” “也不是打……她、她就是把我拉到角落里,说是要陪我玩儿,然后就开始扯我衣服……”芝麻嗫嚅道,“我也十五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就有点被吓到了,然后我就推开她,跑了。” 周小渡问:“是丫鬟还是仆妇?” “一个四十来岁的仆妇,都能做我娘的年纪。”芝麻带了几分怨气,道。 这件事带给他不小的阴影,可能未来几天看到女的都会害怕。谁能想得到,男的也会有被变态盯上的危险…… 周小渡有些后悔,当初看小芝麻生得唇红齿白、玉雪朗秀,因为营养不良之故,还格外瘦弱和显小,很是讨后宅女子的喜爱,便给他派了任务,让他跟那些丫鬟婆子亲近套话,谁知这韩家家风不正,屋里头竟有变态敢对他下手…… 得亏她这些时日教了芝麻拳脚套路,还给他喝药补气力,不然那仆妇手脚粗重,芝麻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要是没打得过,被其得逞了,那还得了? 周小渡越想越气,压抑怒火,追问道:“可还记得是哪个仆妇?叫什么?” 芝麻道:“你想做什么?” 周小渡面沉似水,“自然是帮你出气了。” 芝麻羞赧推拒道:“不要了,就让这事过去吧,我不想再提。” 周小渡又送给他一个爆栗,“退一步她得寸进尺,忍一时她蹬鼻子上脸!宽容是给好人的,对恶人,我们要比他们更恶,以恶治恶,才能在这江湖立足,懂不懂?”她推了他一把。 少年稳了稳身形,“我这不是怕事情闹大了,耽误你们的正事吗?” 周小渡爬将起来,丢下一句,“你是我的崽子,你才是我的头等正事。”便进屋去了。 芝麻冲她的背影喊道:“什么你的崽子啊?!喂!你干嘛去?!” “找东西。” 入了夜,下山“追查铁腿仙”的柳泱泱回来了。 柳泱泱坐下喝了杯水,对二人道:“我今天查到,韩文则曾经去过本地的异宝阁。” 异宝阁是江湖中出售奇珍或悬赏求购的特殊组织,一向处于中立,不分黑白两道,均只以中间人的身份,与之保持利益往来,他们则会从交易中抽成盈利。很多江湖人士及势力,都会选择和异宝阁合作。 周小渡道:“要么,他是异宝阁的人,要么,他是到异宝阁买卖的……如此看来,韩家可能只是表面上退出了江湖,实际上,仍然在参与江湖之事。” 柳泱泱点点头,“异宝阁的人一向神秘,不露面于人前,从我得到的消息来看,韩文则应该是到异宝阁交易的客人……是买什么东西,亦或是卖什么东西,便不得而知了。” “你这消息都是哪里得来的?”周小渡好奇道。 她本来对柳泱泱是没抱有任何希望的,只是让他做些事情转移韩家的注意力,好方便他们暗度陈仓罢了,没想到他真的查出点东西了。 柳泱泱把空瘪的钱袋子丢到了桌面上,“没有什么是钱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是钱不够多。” 周小渡揉了揉鼻子,暗道一句“败家子”,而后微笑道:“既然柳大侠出手如此大方,那么作为朋友,我跟你借样东西,应该可以吧?” “什么东西?”柳泱泱又喝了一口水,仰头看到周小渡手里挑起的那样东西,没忍住将水喷了出来。 “噗——你拿我亵裤干嘛?!” 大红色的亵裤上,用金线绣了个“泱”字。 “借来用用,很快还你。” “这能干嘛用?!你是变态吧?!” 二人又是一番吵闹,芝麻则是抱着剂子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们,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天晚上,韩家一个仆妇因为“偷窃”了柳二爷的裤衩子,被查出后,被韩文则下令杖打了一顿,发卖出去了。 韩家人口单薄,当家主母走得早,家主忙于生意,霍颜又是个不学无术的小姑娘,偌大一座庄园,渐渐便被惯得媚上欺下、乌烟瘴气,什么污糟都藏了个遍。 韩文则本是从不管这些后宅琐事的,谁知二舅子刚进来住,裤衩子就被府上仆妇偷了去,也不知道是要干嘛,总之便是颜面尽失,又联系到霍颜无人看护、被丢蛇屋的事,心下恼火于一园子的酒囊饭袋,当即便揪了几个心腹,挨门挨户地检查整顿起来。 此举一是真的有心整顿,二是给亲家表个态,表示自己是个治下严明的家主。 柳泱泱夸了几句“妹夫英明”的客套话,而后便带着两个随从缩回自己院子里,称是“外客回避”。 他们表面上是躲回自己院子里,不打扰韩家自查,实际上,是趁韩家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让周小渡潜入韩文则的院子查探。 韩文则检查整顿,总不可能把自己的院子给算进去,刚好护卫又被分了不少人手出去,简直是天赐良机。 韩文则此番看似大意,实则是太过自信。他相信就算有人潜入他的院子,也查不出什么东西,因为自己藏得足够好。 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章节目录 第30章 虞美人下 这边韩家正一团乱麻地挨门自查,另一边,周小渡已然避开门口的两个守卫,翻墙进入了韩文则的院子。 首先,便冲着那处令她生疑的花丛而去。 那夜隔的距离太远,没看清是些什么花,今夜凑近了方才看清,原是植的一大片虞美人。这些虞美人是妖娆冷艳的火红色,在夜色中,安静地盛放着。 虞美人又名丽春花,全草有毒,尤其是它的果实,毒性最烈,甚至可以致人死亡,但同时,虞美人也是一味良药,有止咳、镇痛、止痢等功效。 韩家做的是药草生意,院子里会种虞美人这种美观的药草,也不奇怪,怪就怪在,韩文则那天夜里梦游时,一直在这里徘徊,并且对这片花丛非常熟悉的模样。 周小渡蹲下身子,仔细查看,除了这些虞美人长势不太好之外,一时间也没发现其它可疑之处。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但来来回回看了许久,也没发现到底是哪里让她感觉不对劲。 周小渡不想在此处再过多浪费时间,便又到别的地方查探。 韩文则和柳祎祎的居室里一切正常,墙上甚至还挂着好几副画,画中均是一名青衣女子顾盼生姿的模样。 那日她与芝麻潜入这间房间时,便见过这些画,当时她还以为,画中人是被自己挟持的女子,如今从画中人的神态看来,画中那名温柔优雅的青衣女子,其实是真正的柳祎祎。 画作的落款是——韩文则。 从画中女子娇美的姿态、顾盼神飞的气韵,不难看出作者在落笔时所倾注的喜爱之情。如果这些画真的都是韩文则为柳祎祎所作,那么可以说明,韩文则曾经是真的倾慕于柳祎祎,至少,是喜欢的程度。 周小渡有些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使他们在新婚后不久便开始产生矛盾,甚至很快便发展到要和离的地步。 查探完正房,周小渡又找到韩文则的书房。 很奇怪的一点,藏有贵重物品的正房没有上锁,用来读书办公的书房却上了锁,甚至于,连窗户也被锁住了。周小渡猜测,要么是这间书房长年不被使用,所以被封了起来,要么就是这间书房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周小渡从袖中摸出一大串钥匙来,对着窗子那个锁的锁眼试了几把,顺利打开了这扇窗户,而后悄然跳进了书房里。 夜晚光线弱,周小渡下意识便矮下身子,低头查看自己有没有在地板上留下脚印,也就是这个动作,让她在抬头时,发现了一样东西——桌底的一块污渍。 暗色的,像是血,又像是墨,颜色介于两者之间。 周小渡抠下来一点点,放在鼻下轻嗅,有点腥臭——好像是,毒血。 应该是某个中毒的人血液飞溅落到此处,因为有桌子遮挡,所以清理时没有被注意到,残留了下来。 从这个角度来看,血液的主人,当时很可能是……躺在那张床上的。周小渡回身看向书房里安置的一张床。 这张床早已被收拾干净,从外表看,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更无法得知它上面曾经躺过什么人。 但周小渡知道,床是私密性很强的一样东西,许多人潜意识里会将它视作让自己安心的一个空间,所以,很多人喜欢在床上或床下藏东西。 周小渡在床榻上摸索起来,没发现什么被藏起来的东西,但是,掀开床单,发现床的边缘处,有一处抓痕……像是人手抓出来的痕迹。 什么人会在床上抓挠出如此深的痕迹? 要么,是情绪激动癫狂的人,要么,是极其痛苦的人。 周小渡脑子里忽然闪过几段话—— 霍颜曾经说:“啊呀,我忽然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我可以长久地养着你们,做我的玩具,你们就和这些蛇睡一起,我派人每顿都给你们喂解蛇毒的丸药,这样你们就能活好久啦!我也不怕无聊啦!说不定还能帮表哥研制出新的药物!这个主意是不是很棒?!” 如意楼的伙计曾经说:“曾有人见过一名剑客仗剑杀上了千溪山,却再没下来过。”“近几年,本县曾有几起失踪案,疑似与韩家有关,但每每要查,韩家家主韩文则便会派人给县令送礼,最后这案子便都草草了事……” 柳泱泱曾经说:“韩家除了满屋子毒蛇的蛇屋,还有一些饲养毒虫的地方。” 毒蛇、毒虫、失踪案…… 周小渡原以为,南石县失踪人口的案子,是因为霍颜丧心病狂的癖好,方才强掳了受害者来供她折磨玩乐,如今看来,也有可能,是因为韩家家主韩文则,一直在用活人试药! 韩文则不是在为表妹擦屁股,而是在掩盖自己的罪行! 那么,那些虞美人的秘密是……周小渡看向那片如火如荼的虞美人,眼瞳幽深。 她想到了,那片虞美人可疑的地方了。 “……虞美人并不是一种很难养的花,何况韩文则院子里是有下人负责照料花草的,可是那些虞美人的长势却很不好……虞美人有个特点,不耐移栽,所以这片虞美人,有可能是刚刚被移栽过来的。 “另外,还有一个特别奇怪的点,那片花丛的土壤里,竟然没有虫子!任何虫子,包括蚂蚁这种最常见的虫子,一只都没有!可能,是因为土壤里积聚了大量毒素,虫子无法生存,便悉数远离了那片花地。 “所以,我怀疑,韩文则一直在用活人试炼毒药,而那片虞美人底下——埋藏着被害者的尸骨。” 看着周小渡严肃的表情,柳泱泱和芝麻在她的话语里感到一阵凉意。 柳泱泱面色有些发白,他的嗓音里是被压抑的颤抖,“你说过,韩家很可能知道,祎祎无法再次出现……所以,你怀疑,我家祎祎和那些失踪的人一样,被他埋在花地里了?” 周小渡道:“这只是一种猜测,若要验证,必须找到合适的机会,将那片虞美人挖开……但那片花地太宽了,又长在韩文则眼皮底下,掘土这种事情动静又大,很难做到不惊动韩家人。” 柳泱泱心思急转,道:“要不我去找韩文则那厮喝酒,先是把他灌醉,然后假装发酒疯,冲过去把地掘了?” 周小渡嫌弃道:“你这,也太刻意了吧?韩文则那个老狐狸,会瞧不出来你的用意?先不说你能否顺利把花地给掘了,你能保证真的能挖出些罪证来么?届时如果什么都没挖出来,不就是打草惊蛇?” 柳泱泱一时间六神无主,“那能怎么办……” 芝麻安慰道:“柳大侠莫慌,我听那些丫鬟说过,虽然韩文则与令妹时有口角,但韩文则对令妹的爱护之情不似作伪……就算真的有个什么意外,令妹遭遇不测,像韩文则这样孤高自傲的人,应该不至于将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委委屈屈地和那些外人一起葬在花丛底下。” 周小渡不由得瞥了芝麻一眼,这个角度她还真没想到过。 她忍不住感叹:其实像芝麻这般聪慧性灵,有的时候,看人看事是要比自己通透的,而自己只不过是胜在多吃了几年饭罢了。 她总觉得自己万般不好、万般不如人,如今对上一个毛头小子,竟也要生出几分羡慕来,也是可笑。 周小渡正有些分神,便又听见芝麻道:“既然我们不方便去挖那片花地,不若,引得韩文则自己去挖?” 柳泱泱皱眉,“有我们在,他怎敢轻举妄动?” 芝麻手指轻敲桌面,说道:“心里有鬼的人,往往最容易自乱阵脚,我们只需要丢个饵,刺激他一番,且看他能不能忍得住。” 周小渡曼声道:“丢饵?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呢?韩文则可不像个好相与的。” 少年人神情温柔,单手支颐,望向她的眼睛里是盈盈笑意,“有你在啊,不怕的。” 章节目录 第31章 倩影幽魂 “有你在啊,不怕的。” 周小渡愣了一下,随即板起脸来,斥道:“小鬼,不许撒娇。” 芝麻眉头轻蹙,委屈道:“没有撒娇……我只是说实话。如今我们处于被动,再这么拖下去,对我们百害而无一利,何不主动出击?反正你武功高,万事有你兜着,总好过错失良机。” 柳泱泱深感赞同,“韩家这底细越摸越黑,祎祎又生死不明,我们不能一直被韩文则牵着走,韩文则敢和我们耗,可我们耗不起!我只想尽快知道我妹妹的消息……周小渡,你答应过我的!你快想法子啊!” 周小渡对上这婆婆妈妈的念叨,顿时一个头有两个大。她这人说话又向来是夹枪带棒,从不懂安抚讨好,面对担忧亲人、满心焦虑的柳泱泱,一时也不好开口回绝,就怕从嘴里冒出两句风凉话来,无措之下,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这一潭深水,终究还是要率先丢颗石子下去,激起水花来。 从这一天开始,韩家庄园开始闹鬼。 起初是一个小丫鬟撞见,在韩文则院子附近,有一个青衣女子在夜色中游走,待她走上前去询问,那女子却又倏地不见了踪影。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看见了那个青衣女子。 她头发披散着,一身飘逸的青色衣裙,来无影去无踪,所到之处连脚印都不曾留下……没有一个人能抓到她。 有那么一回,晚风吹起她的黑发,远远看去,竟像是柳祎祎的面容! 那张脸煞白煞白的,全然不似生人,韩家众人皆以为是夫人的鬼魂回来索命了!那一夜,夫人果然是被霍颜小姐害死了! 花园内,看见女鬼面容的两个丫鬟齐齐尖叫了一声,转身便跑,正好撞上迎面而来的少年。 芝麻奇道:“两位姐姐,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个丫鬟带着哭腔喊道:“鬼!有鬼!” 芝麻瞪圆了眼睛,夸张地问道:“鬼?哪里有鬼呀?” “是夫……” 另一个丫鬟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对芝麻强笑道:“不是鬼不是鬼,哪里来的鬼呀?天太黑了,她眼花看错了……哎呀!我都说了,那是只飞过的大鸟,你眼神不好,怎么还偏不信了呢!” “哦……是大鸟啊!”芝麻道,“那是什么鸟啊?在哪儿呢?我也想看看!” “嗐,早就飞没影儿了!我们先回去干活儿了,小郎君你自便……走吧,快走!” 芝麻看着她们二人远去的背影,隐隐约约听到那个丫鬟在数落另一人,“你是不是蠢?!那是柳家的下人!这事儿你也敢跟他说!不怕家主知道,把你皮给扒了……” 芝麻冷冷地笑了笑,转身绕过芭蕉树,脚步轻快地回了落脚的小院。 周小渡刚回来,正坐在厅中喝茶,那身青色的衣裙被她随手丢在一旁。 芝麻满眼惊奇地凑过去,端详她那张结合了柳祎祎替身、柳祎祎画像、柳泱泱描述的易容假面,竖起大拇指,叹道:“牛逼。” 周小渡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也是读过书的人了,说话怎么还这么粗鄙?” 芝麻笑眯眯道:“你我这交情,就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了。”说着,就想上手去摸周小渡的脸皮,“这个是怎么弄的?” 周小渡轻轻晃头,避开他的爪子,“想学么?我可以教你。” 芝麻点点头,眼睛晶亮,“想学!” 周小渡见气运之子不再摆烂,油然生出一股自豪感来,柳眉轻扬,“改天教你。” 芝麻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好生自然,看不出造假的痕迹……你平时给我看的那张脸,不会也是假的吧?” 周小渡沉默了片刻,随即点点头,“对啊,是假的。” “真的啊?!”少年瞪大了眼睛。 “都说了,是假的……”周小渡无语。 “诶,那你本来长什么样啊?” 周小渡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漂浮的茶叶,迤迤然道:“又老,又丑,所以才要扮作俊俏少年啊!” 芝麻摇摇头,“我不信。” 周小渡轻嗤一声,“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我们易容啊,用猪皮做假面为次,用人皮做假面方得佳品……像你这样雪白漂亮的小娃娃,最讨我们这些老妖怪喜欢了,扒下皮来做人皮面具,绝对是极品哦~”她摸了一把芝麻光滑的脸蛋。 芝麻顺势握住她那只细嫩的手,目光流转,调侃道:“哪个老妖怪能有这么年轻的手?” “我练的就是手上的功夫,你又不是不知道,自然保养得当。” 柳泱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进了屋来,此时忍不住插嘴道:“周小渡,能不能把我妹妹的脸换下来,再说鬼故事吓唬小孩儿啊?你这样我看着好难受啊!” “哦,不好意思,这就去换。”她从善如流。 短短几日,青衣女鬼的传闻在韩家庄园愈演愈烈,人心惶惶下,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韩文则的耳朵里。 韩文则沉思了一会儿,不止没有勒令下人们瞒着柳泱泱,反而特地派了一个心腹去,大方地将此事告知,并令其与柳泱泱商议应对之策。 那护卫神情郑重地对柳泱泱道:“家主的意思是,打算请个神婆来与那鬼魂沟通,看看是否真是夫人遇害后所化,若真发生了不幸,还需问清原委,为夫人洗去冤屈才是。” 韩文则这般坦诚的态度,让柳泱泱迷惑不已。 柳泱泱道:“可是世上何来鬼神?你们怎知那不是人为作祟?你们都说亲眼看见我家祎祎被歹人掳走,下落不明,如今怎么便敢认为她已殒命化鬼?” 那护卫道:“歹徒凶戾,官府又不作为,过去这许多时日,那歹徒也未再露面,夫人的处境想来也……而那鬼魂,打扮与面容都与夫人十分相似,府上众人每每想追,一到跟前,她便莫名不见了踪影,不是鬼魂是什么?” 柳泱泱正和那人掰扯些半真半假的话,另一头,芝麻正坐在廊下喂狗。 少年抬头看了一眼那个护卫,腰间佩刀、眼含精光、下盘稳健、声如洪钟——是个高手。 韩文则如果是要谈事情,事关柳祎祎,他自己亲自上门方显诚意,如今为何却派了手下一个高手来?这不像谈话,更像是某种牵制,是要绊住柳泱泱,方便韩文则另外行事。 可如果是柳祎祎鬼魂的事情让韩文则坐不住了,打算做些不可告人的事情,那他为什么不瞒着他们?反而要特地告知此事,难道韩文则发现这件事与他们有关?故意做戏撇清嫌疑? 还有,韩文则如果是要做些不可告人的事情,仅仅只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的话,其实派人暗中看住他们就是,如此明目张胆地绊住柳泱泱,不惜打草惊蛇,更像是有必要要阻止柳泱泱做某件事情。 那么,柳泱泱能做什么事情? 芝麻摸了摸剂子背上的软毛,思索起来。 他低头,看着剂子津津有味地啃烧饼,忽然意识到关键的一点:周小渡不在! 少年脸色大变,起身便走进厅中,打断柳泱泱和那护卫的谈话,“二爷,您忘了您约了几个朋友要会面的么?” 韩文则此举,可能是要防止柳泱泱支援周小渡!他知道韩家闹鬼和柳泱泱几人有关,更知道,周小渡在跟踪他! 柳泱泱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很快便反应过来,“啊,对,你瞧我,这聊着聊着便给忘了!那柳某这便出门会友去了,有什么事情,等柳某回来再详谈吧!” 那护卫阻拦道:“柳二爷在南石县也有朋友?正好在下需要下山办事,便让在下护送您过去吧!” “不必!”柳泱泱冷脸拒绝,“我见我的朋友,不劳你费心。” “柳二爷说笑了,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若是韩家刚闹完鬼,柳二爷便独自会友行事,难免让人多想,这闹鬼一事与您有什么干系……所以,还是让在下跟着吧,若有人非议,也好有个交待。” “你这话好生奇怪,我见个朋友而已,如何就和你们家闹鬼这事扯上干系了?我外出会友,反倒被你家护卫监视囚犯般一路押送过去,这才惹人非议吧?!”柳泱泱冷哼一声,推开他便要往外走。 那护卫再次拦道:“柳二爷莫要为难小的,您大人有大量,行个方便。” 柳泱泱不依,与他争执起来,二人竟动了手,一来一回地在厅中互相拆招。 芝麻见柳泱泱这不中用的无法脱身,再也等不住了,直接掉头而去,捡起自己带来的那把砍柴刀,提着破刀就冲出院门。 那护卫见他是个孱弱少年,难以成事,也便不管,由他去了。 章节目录 第32章 蝶谷被围 芝麻很快便找到了周小渡。 那是一处隐于密林的山谷,位于千溪山的深处。若非有人指点,芝麻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此地的。 他原以为,韩文则安排了大量人手,布下天罗地网来设计周小渡,谁知,见到的却是此番静谧偏僻的景象。 事出反常必有妖。 穿过重重树林灌木,他看见了周小渡的身影。 周小渡不知道已经陷在此处多久了,韩文则反正是早已不见踪影了的。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原形毕露”的周小渡。 眉头紧锁,嘴唇微抿,表情阴狠又凶戾,眼里满是嗜血的杀意。那一双素白修长的手,此刻板成手刀,正霍霍有声地劈砍削刺。 但他并不知道,周小渡攻击的目标在何方——眼前人目光闪烁不定,通身精纯内力化作一道道风刃,漫无目的地飙射,飞沙走石,碎叶裂木,连山谷中翩翩飞舞的美丽蝴蝶,也被风刃斩成片片残骸…… 飞溅四散的尘土碎片中,她像发疯的野兽,像地狱之门逃出的恶鬼,全无理智般地宣泄着自己的力量,本该宁静祥和的山谷中,此刻是一派混乱。 难怪韩文则把人引过来便早早离开,留在现场简直就是找死。芝麻躲过一道飙来的劲力,看着断裂的树枝,心有余悸地想道。 这道风刃刚躲过去,下一道风刃立时又袭来。 芝麻闪避不及,下意识举起手中那把砍柴刀格挡——“铛!” 响亮的一声,刀面上竟留下一道深痕! 芝麻被震得虎口发麻,骇然间,便见周小渡身影如电,表情凶狠地朝他袭来。 芝麻大叫一声:“老大!是我!”翻身滚过一丛矮灌木,狼狈不堪地在树木间逃窜。 周小渡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紧追不放,似乎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韩文则到底给这家伙下了什么迷魂药?!芝麻咬着牙,又是绕树走,又是滚草地,手中那把砍柴刀挡下了好几道攻击。 幸亏此时的周小渡好像眼神不太好,攻击总是偏离目标,不然他早便小命休矣。 但眼神不好的疯猫周小渡,也不是他能抵挡多久的,很快,芝麻便被周小渡纵身扑倒。 砍柴刀被周小渡一把夺走,反过来压在他身前,钳制住他的动作,而周小渡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则是曲成手爪,自高处,挟着劲风凌厉落下,直冲他的头盖骨挖去。 那爪风刮得他额前皮肉生疼,但在最后一瞬,周小渡的手止住了下落的动作。 芝麻呆呆地看着上方的周小渡,简直吓得魂不附体。 几只暗红色的蝴蝶自周小渡耳旁飞过,她看着芝麻,眼中闪过疑惑之色,绷紧的手爪渐渐放松下来,指尖凝汇的真气也缓缓散去,转而化作一点轻柔的触碰。 泛着肉粉色的指尖,印在了少年额间那颗朱砂痣上。 周小渡看着眼前秾丽的眉眼,好似想起了什么,两眼开始清明起来。 “……小芝麻?”她轻声发出疑问。 芝麻躺在草地上,粗重地喘息着,似乎是被吓坏了。 周小渡意识到自己方才着了韩文则的道,神志不清下险些杀了小芝麻,也是惊出一身冷汗来,连忙收回手,想将芝麻扶起来。 不料,芝麻双手才得了自由,下一瞬便是抓起地上的砍柴刀,反手就朝周小渡砍去! 周小渡闪身躲避,但仍是被他划伤了手臂。 左臂上一道长长的伤口迅速流出血来,周小渡抬脚将他手中刀踢飞,感觉到意识又有些混乱起来,忙在伤口上狠捏了一把。 伤口涌出更多的鲜血来,将她整条左臂染红,疼痛让周小渡恢复了意识的清醒。 她看着地上的蝴蝶残骸,心中暗骂:原先的想法没错,这些蝴蝶有致幻的毒性!韩文则那狗东西,从哪得来的这种邪物?她竟从未听说过! 芝麻两眼阴沉地冲上来,挥拳便要攻击周小渡,周小渡右臂旋绕化解他的拳势,而后包住他的拳头,将他两手一并锁住。 周小渡正待给他点穴定住,芝麻竟张开一口白牙,低头要去咬噬她的咽喉! 周小渡连忙抬起伤臂,揪着他的头发,一把将他扯开。 温热的血液自她衣袖上滚落,淋到少年扭曲的半边脸上,而后滑落濡湿他的衣襟。两个人都沾染血污,好不狼狈。 周小渡忍不住骂道:“跟谁学的狗咬招式?!” 芝麻听不懂,犹自杀气腾腾地挣动着,像一只困兽般试图噬人。 二人正纠缠着,忽地,自远方传来一道劲风,一支利箭倏地朝他们射来,看走向,竟是想一箭双雕。 周小渡扯着芝麻避开这支暗箭,紧急之下,差点没把芝麻的脑袋给扭下来。 箭矢没入泥土里,很快,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无数箭矢自四方山林间射下。那是韩文则布下的人马,意图将二人绞杀在此。 韩文则在暗处窥视着下方的两人,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柳泱泱他不方便动,但这两个给柳泱泱出谋划策的狗奴才,他还动不得么?只是他没想到,柳泱泱身边的人武功竟如此之高,害得他临时增调了许多弓箭手。 周小渡忙乱中将芝麻的穴道点住,搂着他的腰,在箭雨间四处躲避。她捡起那把砍柴刀,将无法躲开的箭矢一一挡开,但她先前被幻觉所乱,此时已是有些体力不支,再这么拖下去,肯定撑不住。 周小渡举目四顾,试图寻找出路,可是周围都是树木,各个方位好像都有弓箭手埋伏,往哪走都可能是自寻死路。 周小渡深吸一口气:不想了!管它前路是一人阵还是百人阵,举刀杀过去了再说! 她将少年扛到肩上,寻了个方向,提着刀便迎着箭雨,一路直冲。 或许是她运气好,越往前冲,射来的箭矢便越稀少,仿佛她找准了箭阵的突破口。 但韩文则怎么可能留个突破口给她呢?除非,前面根本行不通—— 周小渡看着前方的悬崖,以及悬崖下滚滚的波涛,沉默了:……果然。 身后传来强烈的地面震动,一大队人马迅速追了上来,看架势,这是要围剿他们了。 周小渡当机立断,将芝麻放下来,扒下他的外衣,将之撕咬成长布条,将少年绑到自己背上。 她也不管芝麻听不听得懂,兀自道:“臭小子,带你感受一下‘猿攀鱼潜’。” 语罢,她飞身跃下,落到半空时,抬手旋刀,狠狠刺入山壁。 山壁上无数碎石飞溅起来,周小渡的脸庞被这些碎石划出道道血痕,她面不改色,手上力道不减,刀锋狠狠嵌进山体,在火花与碎石间,延缓二人下坠的冲势。 手腕被反作用的力冲击,很快便麻痹无力起来,周小渡及时换手,握住刀柄将刀拔出,脚掌“啪”地踏在山壁上,腾空一滞,而后再次将刀锋插进山壁之中。 如此轮番操作,周小渡被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涌,喉间止不住涌出一口鲜血来。 所幸,他们二人最后平安地落进了水里,周小渡甚至还有力气凫水……不然以山崖的高度,若直接垂直下落,生生砸到水面上,肯定得当场双双毙命。 章节目录 第33章 伤心旧事 周小渡将半残的刀丢进了流水中,手脚划动,顺着水流向前游动。 那把砍柴刀经历了它惊心动魄的一生,终于在悬崖峭壁间完成最后的使命,光荣下岗,“折戟沉沙”了。 与她后背相贴的芝麻也随之扎进冷水里,彻底清醒过来,看着那把烂刀迅速下沉,直到他再也看不见,有些念旧地叹了口气。 他还是挺珍惜这把刀的,就这么丢了,心里有点不得劲儿。不过现在这状况,也确实不好带着它碍事儿。 周小渡听到身后传来他的叹息声,一面游泳,一面对他说道:“小鬼,清醒了?” “清醒了。”他仰望着如洗碧空,“什么东西?怪上头的。” 周小渡推测道:“你还记得山谷中那一大片暗红色的蝴蝶吗?它们一靠近我,我就闻到奇怪的味道,而且只要盯着它们飞舞的样子看,就会感到眩晕恍惚……我怀疑,那些蝴蝶有致幻和致人狂躁的毒性。可惜我当时退得不够及时,还是中了计。” “嗐,这招太阴了,我不也着了道?”芝麻安慰了一句,而后又道:“不过,你发起疯来是真骇人,逮着我穷追不舍,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 周小渡嗤笑道:“你也不赖,有刀用刀,没刀用手,没手了就上嘴,一副不死不休、玉石俱焚的架势。” 芝麻闻言,轻轻笑了起来,周小渡亦是眼含笑意,像鱼儿一般,带着少年朝远方游去。流水泠泠没过周身,虽十分冰凉,却洗去了满身躁郁。 他们默契地没有询问对方,在幻觉里都看到了什么……这一刻,澄空静好,山川醉人,便让心事随水飘远而去。 周小渡游了一段距离,双臂实在使不上劲儿了,便放松了身体,任由滚滚河流将他们往前推。 两个人背贴着背,在水面上飘飘荡荡,像一对殉情未遂后就地思考人生的断袖,总之场面有些滑稽怪异。偶有水鸟低头俯瞰,都不禁对其感到疑惑。 沉默良久,周小渡开口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如果没有他唤醒自己,自己可能真的就栽在那山谷里了。 芝麻似乎在沉思些什么,听到周小渡的声音,他如梦初醒般,“嗯?你说什么?” 周小渡重复了一遍,“我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之前遇到的那个韩家的小丫鬟,她不是说愿意帮助我们么?我当时便去找了她,没想到她真的在暗中关注韩文则的动向,并且给我指了道路。”芝麻解释道。 “那个受了柳祎祎恩惠,所以主动反水的小丫鬟?” “对,就是她。” 此前就是这个小丫鬟和芝麻暗中联络,不怕韩文则降罪,告知他们韩家内情的。只不过她当时所提供的信息,周小渡几人早已知晓,也便没有特别在意,没想到危急时刻,芝麻竟能想起这号人来,还顺利得到了她的指点,及时赶到蝶谷相救周小渡。 他们受柳泱泱所托追查柳祎祎下落,又得感念柳祎祎恩情的小丫鬟相助。看来,种善因,结善果,冥冥之中是真的存在的。周小渡更加笃信“因果报应”这一铁律了。 不知道漂流了多久,眼前的景色熟悉起来,周小渡知道他们到了安全的地段,振作起来,将芝麻拖上了河岸,并给他解了穴道。 她实在太累了,浑身酸软地躺到河边的草地上。此时已是暮色沉沉、残霞如血,远山勾勒出一片黛色,汀花芦苇目送鸟儿归巢。 芝麻趴在周小渡旁边,眼瞳沉静地盯着她的侧脸,伸出手指,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她脸上的小伤口。 他小声问道:“疼么?” 周小渡半阖着眼,用半死不活的语气道:“没感觉。” 芝麻有点不信邪,想去戳她的伤口,又怕把她戳疼了,止住了这个念头,只是盯着观察了片刻,“你这是真伤口。” “……不然?”碎石崩到脸上,划出伤口来有什么奇怪的? “你的人皮面具呢?你其实没有易容,对吧?”他为自己戳穿了周小渡的一个谎话,而感到些许兴奋。 周小渡没精力跟他胡扯,遂解释道:“人皮面具戴久了,会损伤自身皮肤,何况本来便很像了,只需要略微调整五官,所以我没戴面具。” 芝麻下意识问道:“很像?像谁?” 周小渡垂下的眼睫惊动了一瞬,喉咙哽住,半晌后,才闷声答道:“……像俊俏少年郎啊,我说过的,我喜欢年轻漂亮。” 芝麻凝视着她,见她眼睫间隐有泪光,有些歉疚起来,柔声道:“你自己本来的脸,肯定也很好。” 那些幽暗的心事霎时将她淹没,周小渡心烦意乱,一把将少年推远,把脸偏向另一面去,嗔道:“用什么脸,是我的事,要你多嘴?” 芝麻也不恼,黏糊糊地又靠了过去,拍了拍周小渡的肩膀,道:“触及你的伤心事,是我不对,不然,我给你讲讲我的伤心事?你幸灾乐祸一番,这气儿说不定就顺了。” 周小渡无语地转回头来,蹙眉道:“你想要跟我吐苦水就直说,何必暗讽我刻薄?” “嘿嘿,你听出来啦?”他咧开嘴笑。 “有屁就快放。”周小渡掐住他的脸用力扯。 芝麻由着她胡来,待她松了手,才揉着脸颊述说起来,“韩家这古怪的蝴蝶,让我想到一桩旧事……” 周小渡很给面子地应和道:“什么事?” “五年前,有一户人家,一夜之间上下七十口人,全被神秘杀害,而后又被焚尸灭迹……大火烧了一天一夜,除了满园焦尸,什么都没有留下……”他望着渐渐黑沉的苍穹,语气悠远。 “惨案发生前并未有任何预兆。那户人家是武林家族,府上不乏高手豪杰,那一夜,竟是悉数陨落,无一逃出。而尸体都被浇油焚毁,难以看出是死于何门何派的武功,至多验出是死于利器、死后被烧。” 周小渡道:“无头冤案。” 芝麻停顿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接着说:“可是,有一个人活下来,那人是府上的一个老奴,因为心脏位置与旁人不同,生在了右边,所以,本应致命的一击并未令他死亡,他后来甚至逃出了火海。” 周小渡问:“他知道凶手是谁么?” “他疯了。”芝麻垂下眼帘,眉头攀上苦恼之色,“我找到他的时候,他面目全非、身体残疾,整个人浑浑噩噩地流浪街头,与野狗抢食。问及当年惨案细节,他便癫狂起来,激动地喊着‘女鬼索命’、‘红色蝴蝶’、‘鬼婴儿’等字眼,别的,便再问不出了。旁人都说,那桩惨案是厉鬼行凶,可是,鬼怪又何必用大火来掩盖罪证?” “红色蝴蝶?”周小渡一下子精神起来。 芝麻点点头,神情严肃,“我原先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杀人现场的‘蝴蝶’可以有不同的解释,饰品、纹样、武器、秘语等,但是今天山谷里那些有毒的蝴蝶,是我至今遇到的,和线索最吻合的一项!” “你想知道真相?改日抓两只回去,拿到那个幸存者眼前问问,说不定他脑子就清楚了。”周小渡提议道。 芝麻苦笑着摇摇头,“他死了。他的旧伤太严重了,我跟着他半年,直到看着他死掉,也没能再套出什么重要的线索来。” 周小渡忽然笑了一下,“他死之后,你就继续当乞丐了?” 芝麻点了点头,面色稍稍晴朗了一些,“当乞丐挺好的啊,我就继续当咯,后来还有剂子作伴,直到遇见你才……不过,遇见你之后的日子,也没有很坏。” 周小渡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默了默,“你不觉得我很讨厌么?我总是逼迫你、威胁你,动辄打骂,还压着你不放你走。” 她自己想想,如果有人敢这么对自己,自己会一刀送那人上路。 “可你是个好人,”少年黑色的瞳仁里,盛了两泓月色,笑意温润,“我对好人一向很宽容,所以我不讨厌你……虽然,有的时候,你是有点烦啦,但我大人有大量,可以原谅你。” 周小渡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嘴里蹦出两个字来:“奇葩。” 竟然说她是个好人!真是人间奇葩、在世活佛……难道以德报怨也是龙傲天的基本素养之一? 章节目录 第34章 宵行自明 芝麻不满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难道你希望我说,我对你厌恶之至吗?” 潺潺的流水声中,周小渡冷笑道:“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我无所谓。” 少年撇了撇嘴,咕哝了一句,“全身上下只有嘴是硬的。” 周小渡听到他这句话,不悦地抬起手来,力道不轻不重地掐住了他的脖颈,“我从不需要别人的认同,因为你们,比我弱。” 芝麻无奈地扒着她的手,软声哄道:“行行行,你强你牛逼,你说了算。” 周小渡莫名觉得更不爽了,手上更用力了一些,额头挨着他,眸光清冷,“别给我嬉皮笑脸的,我不会因为你几句讨好,就纵着你。你最好是如你所言那般包容,否则你只能一直忍着我,直到将来你能打败我的那一天。” 系统实在看不下去了,劝道:“宿主冷静,本来这气氛挺好的,正适合缓和矛盾、培养感情,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啊……” 周小渡没听清它在唠叨什么,因为芝麻问她:“你希望我将来能打败你?” 周小渡坚定道:“对,变强,至少强到可以打败我。”她这人实在不喜虚与委蛇,这些真心话憋到现在已算她万分克制了。 系统感觉形势有些不妙,疯狂在她脑子里轰炸警告:“注意!不可以向任务对象透露任务信息!否则会导致世界崩坏!注意!不可以向……” 周小渡烦躁地打断了它,“我知道!我没那么蠢!” 少年人白玉般的面庞浮起一层困惑来,“为什么?” 周小渡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因为,我想造神。我想用我这双脏污的手,亲手打造一尊金光闪闪的神……那一定,会很有成就感。” “唔,所以,我是你选中的那块……泥巴?捏吧捏吧,最后塑成一尊神像。” “不,你是和璧之石,万里挑一的天纵奇才,我的眼光不会错的。”周小渡竖眉反驳道。 他可是气运之子!是她要养成的龙傲天!不是那些路人甲乙丙丁可以比的。 万里挑一的气运之子眨了眨眼,呐呐道:“你臭着脸称赞我的样子,挺……清新的。” “谁称赞你了?”周小渡脸色一变,翻了个白眼,将手从他脖子上放开,“自作多情。” 芝麻想到他说要自己强过他才能自由,不由有些头大,就他们目前的武力差距,这得耗费多少年?别将来周小渡死了,自己还得和他同棺椁、死不休…… 周小渡见他发愁,也不禁后悔起来。她一遇到芝麻,就好像一拳打到棉花上,有力无处使一样,莫名其妙就开始脑子抽风,嘴上也没个把门的,一连说了一堆屁话。 她找补道:“那个,你刚刚跟我说的那桩灭门惨案……你告诉我,不就是希望我能帮你么?你乖一点儿,我帮你就是了。” 芝麻眼睛一亮,没想到周小渡这么上道,都不用自己开口请求,“真的啊?” “嗯……”周小渡不尴不尬地点点头,“你不就是好奇那红色蝴蝶的事儿嘛?等此间事了,我把韩文则逮到你跟前,任你亲自审问就是了。” 芝麻喜上眉梢,道:“虽然强者不需要弱者的认同,但我还是想说,现在的你真讨人喜欢。” 周小渡骂道:“只有废物才需要讨人喜欢!”但脸颊却在夜色草影间,悄悄染上了红霞。 “啊!萤火虫!” 日落后不久,正好是萤火虫最活跃的时间。萤光自四周的草丛间漫了上来,星星点点,明明灭灭,像是浸过碧水的星辰,也像云间洒落的明珠。 少年兴奋地坐了起来,抬起手指默数流萤,周小渡看着他无瑕的侧脸,忽然深切体会到,面前人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她与他不同,她是个老气又无趣的成年人。萤火虫在少年人的眼里,是人间星辰、是如梦美景、是传说里腐草化身的精灵,但在周小渡眼里,只不过是屁股会发光的虫子而已。 芝麻扭过头来,眼睛是少年人特有的晶亮,“有几十只诶!你旁边就有两只,它们是不是一对啊?” 周小渡意兴阑珊,扯了片草叶叼嘴里,“你和柳泱泱一样,第一次见萤火虫吗?少见多怪的样子。”同样的地方,不同的人,如出一辙的大惊小怪。 “不是啊,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有很多萤火虫的。”芝麻面带笑意,“那里特别黑,唯一的光亮就是这些宵行客,所以我特别喜欢它们,将它们视作我最好的朋友……既是故友重逢,自是喜不自胜。” “萤火虫的寿命只有短短几天,你的故友们早就死了,眼前这波可不认识你。”周小渡煞风景地说道。 “那便当新朋友。”芝麻双手后撑看着萤火飘飞,洒然道,“‘腾空类星陨,拂树若生花。’不过是渺小的生灵,却能如日月星辰般,生出光辉、耀夜自照,岂不为天地一大美?管它们认不认识我,反正我喜欢,它们就是我的朋友了。” 周小渡随手抓了一只萤火虫,将它困在掌心,沉默地看着。 她听到身旁那个年轻人对她说:“所以很多时候,只是做自己,就足以令人喜欢了。就像这小小流萤,纵是转瞬即逝的光,也会有人珍惜。” 周小渡蓦地将手掌张开,看着那只笨虫子慢悠悠地飞走,道:“说人话。” “嘻嘻,意思就是,我也喜欢你,管你怎么想,反正我都当你是我的朋友了。”他张开双臂,怀抱湿润的夜风,想象自己是河边芦苇中的一棵。 “……奇葩。”她闭上眼睛,懒得再看他。 少年反击道:“怪人。” 奇葩交怪友,江湖寻常事。 …… 周小渡和芝麻二人跳了悬崖,韩文则虽不相信他们能活下来,但以防万一,还是安排人手沿着河道搜寻二人的尸骸。 周小渡二人虽藏得足够好,但一直找不到机会上山,在山脚下蹲守了一天一夜,才终于迎来执意下山的柳泱泱。 柳泱泱自芝麻离开后便一直担忧不已,觉都没睡过,精神恍惚下,被两个“鸡窝”强行劫走,也是差点儿被吓到猝死。 周小渡和芝麻头出了一句话—— “柳祎祎没死。” 章节目录 第35章 霍颜呓语 柳泱泱为之一喜,雀跃道:“只要人还活着就好,那你们知道我家祎祎在哪儿吗?” 周小渡沉吟道:“我猜,应该就在韩文则眼皮底下,至少,在韩家庄园内。否则,韩家闹鬼之后,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第一时间便将源头锁定到我们身上,这恰恰就暴露了,他知道柳祎祎绝对不可能是那个女鬼,他很清楚柳祎祎的状况。” 芝麻有些忧虑,“韩文则生性多疑,他迟迟找不到我们的尸首,我怕届时,他会对柳祎祎做些什么,所以我们需要尽快找到柳祎祎。” 柳泱泱心急如焚,“韩文则已经大张旗鼓地安排了众多护卫把守韩家,我也是觉得气氛不对才执意闯出来的,如今若想杀回去,恐怕难了。” 周小渡道:“杀回去难,要想不打草惊蛇、保全柳祎祎,更难。这样吧,我轻功好,你们在山下等我,我独自潜进韩家打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韩文则应该是将人,藏在了他家的暗道里。” 芝麻忽觉心头一紧,忍不住劝阻道:“他们人多势众,庄园暗道错综复杂,就算你武功好,难保不会遇到危险,你独自一人前去,届时又没有个照应……” 蝴蝶谷的惊险,让原本信任周小渡实力的他幡然醒悟:周小渡再强大,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凡人都会有筋疲力尽、伤重难支的时刻,双拳难敌四手,遇到阴谋诡计也会栽跟头,其实他和其他人一样,有可能会轻易地死在某个瞬间。 周小渡打断他的话语,“我当然知道其中有危险,但情况紧急,我们不能拿柳祎祎的安危去赌。我会加倍小心的,你别担心。” 少年眸光一黯,下意识便想说“带我一起”,转念却想到自己武功不济,去了也只是个拖累,遂弱弱地劝道:“那你带上柳大侠吧,好歹有人搭把手……” 柳泱泱心有戚戚地点点头,“对啊,你一个人怎么行?大不了我答应你,万事听你差遣,绝不贸然行事。” 周小渡推拒道:“不必,人太多了只会增加暴露的风险,你轻功那么烂,我不想带你。我一个人怎么就不行?我不行,你们去找个行的来啊。” 她这一下,把两个人都给问住了。 周小渡接着说道:“你们到山下等我消息,如果三天之后我没出来,你们再凑够人手上来救我。” 说完,周小渡朝芝麻招了招手,令他附耳过去,轻声道:“替我盯着柳泱泱,我不信他,不论是脑子还是人品。” 芝麻挑了挑眉,见她没有下文,不由回道:“不用交待别的么?这么看得起我?” 周小渡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没有再说什么。这孩子虽然武功不好,但是脑子好使,遇事也拎得清,她相信他能处理好突发状况,也相信如果遇到意外,他首先会选择保住她。 她还记得这小子提着把砍柴刀来救自己的蠢样。 但柳泱泱不一样,柳泱泱与她不过萍水相逢,为人处世又莽撞随性,她可以冒险,但做不到把后背交给他。 柳泱泱没有意识到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疑惑地看着他们咬耳朵,“说什么呢?” 周小渡回答道:“让他乖一点儿,我不在时要听你的话。” 柳泱泱难得得到周小渡的认可,不由有些高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你万事小心,我们等你好消息!” 芝麻乖巧道:“嗯!我会听话的。” 周小渡在潜行上的功夫练得不错,柳泱泱和芝麻不过走了两步,再回过头时,已然不见了她的身影,只见漫山翠微,林鸟不惊。 少年置身于茫茫苍色前,心头莫名涌起一股忧愁来,他呆愣了半晌,才在柳泱泱的呼唤下转身离开。 “叮咚!系统提示,激励值+3,当前激励值为15,恭喜宿主,提升了任务对象的上进心,要再接再厉哦!” 周小渡穿行于树影间,不由心想:肯定是我神出鬼没的轻功惊艳到他了,看来以后要多在气运之子面前耍耍帅。 韩家庄园内。 男子一身闲适的素袍,正坐在廊下看书,他的对面,是一片被翻掘的花地。 那些娇弱的虞美人被移到了一边,无精打采地在日头底下曝晒,两个护卫一边翻土,一边用长柄钳拾取土中的累累尸骨。 土腥味和腐臭味在院内弥漫开来。 两个护卫的面色都不大好看,廊下的韩文则却是置若罔闻,甚至时不时浅啜香茗,仿佛看不到面前那触目惊心的场面。 护卫们的手脚很麻利,一个时辰后,那些腐烂程度不同的尸骸便被转移到好几口大箱子里。 “家主,已悉数装进箱子里了,请家主示下。” 韩文则放下书册,起身走过去,单手将其中一个箱子打开,俯身盯着里面的两三个骷髅头,缓声道:“坠上石头,找一处隐秘的河段,沉到河里去。” “是。” 韩文则恋恋不舍地将箱盖放下来,叮嘱道:“不要丢得太远,他们很有意义,看不到他们,我心里不痛快,知道么?” “……是,小的明白。” 看着两个护卫将箱子抬走,韩文则心里空落落的,怅然若失,他望向某个方向,内心又纠结起来。 忽听下人来报,说霍颜似乎是醒了。韩文则遂将思绪放到一边,前往霍颜的院子。 霍颜此刻的面目很不妙,头发被齐根铰得好似斑秃,浑身上下都是毒蛇咬过的痕迹,虽然韩文则将伤口处理得很好,但毒性太多太杂,紫黑肿胀一直消不下去。 她躺在那张雕花大床上,说是醒了,意识却不大清楚,一会儿睁眼一会儿昏睡,哼哼唧唧个不停,闹得满头冷汗。 韩文则取了湿帕替她拭汗,柔声安慰道:“小颜莫怕,表哥在这。” 他爱慕柳祎祎那样纯洁温婉的女子,对霍颜并无男女之情,但自小一起长大,韩父将霍颜视如己出,韩文则也便将她视作亲妹妹,哪怕霍颜经常胡闹,他也百般纵容,毕竟,霍颜是他在这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虽无男女之情,但他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妹妹,内心有个幽暗的声音一直在劝自己:霍颜是他的亲人,对她好、包容她、纵容她,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霍颜心理扭曲、杀人取乐又如何?这不更加说明,他们是一家人吗?他们这些流着韩家血液的人,生来便与旁人不同,他是如此,霍颜亦是如此,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有意无意地将霍颜越带越坏,利用少女的满腔依恋,打压、引导、诱惑、怂恿,将这个妹妹变得和自己一样阴暗变态,从中得到诡异的快乐。 因为他以此证明了,在这个家族里,所有人最终都会变得面目可憎,没有人能躲过这样的命运,所以,他不是一个孤单的怪胎,他只是顺应天命罢了。 韩文则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一个爱护妹妹的好哥哥,他不顾霍颜可怖的模样,毫不嫌弃地紧紧搂着她,“小颜莫怕,你会好起来的,表哥会把你治好的。你告诉表哥,是谁害的你?表哥将他挫骨扬灰,替你报仇……” 他碎碎念着,情真意切的模样,一旁伺候的几个丫鬟,看了却只觉得心里发凉。因为她们太清楚韩文则是什么秉性了,如果说,韩家是一棵被蛀烂了根的大树,那韩文则,必是其中最凶恶的蛀虫。 霍颜迷迷糊糊地说了几个词,“鬼……女鬼……贱婢该死……” “什么?”韩文则捕捉到这几个词,“女鬼是什么?” “女鬼,害我……好多蛇,好痛,这是报复呜呜呜……你和柳祎祎一样该死,贱人……”那一夜的画面在她脑海里走马灯式轮转,霍颜痛苦万分,口齿不清地哭骂了起来。 韩文则还待细问,却见霍颜吐出一口黑血,再次晕了过去。 女鬼……柳泱泱三人到来后出现的女鬼,难道在霍颜出事的那一夜,也出现过?“贱婢”、“报复”,难道霍颜说的是施青青?施青青跑出来了? 韩文则不由得眯了眯眼,眼里流露出杀意来。 霍颜以为施青青这个替身被他杀了,但其实没有。一夜夫妻百日恩,韩文则又喜欢她温婉柔顺的性子,舍不得杀她,便用毒针使她昏死过去,骗过霍颜后,又给施青青解了毒,送她到密室里伺候夫人,当个端茶倒水的婢女。 他太忙了,没时间时时陪伴夫人,若安排个人在其左右聊以解闷,想必夫人会开心一些吧。韩文则贴心地如是想道。 但如果施青青不安分,跑出来作乱,那就别怪他不留情面了。 章节目录 第36章 把门锁上 那个男人又来了。 像每一夜都不会缺席的噩梦。 施青青缩在角落里,她把头埋在膝盖上,两手捂着耳朵,静默得像一尊泥偶。 男人的喘息声像妖魔进食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很压抑,但每一声都能凿出一道伤口。 柳姑娘说了,不要听,不要看。 她还说,不要叫她夫人,叫她柳姑娘就好。 青青一直乖乖遵守。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终于披上衣裳,炫耀似地,讲述起自己将柳二爷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光辉事迹。 没有人应答,他早已习惯了这死一般的沉寂,又或者说,他喜欢这种气氛。 男人将施青青唤了过来,吩咐她,“给夫人擦身,再照顾她吃饭喝药,不可怠慢。” “是。”施青青匍匐道。 男人走了,他很忙,每次在这里逗留过后,便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 施青青取来热水和巾帕,跪在床边替女子擦身。 她是那样美丽,烛光在她的肌肤上摇曳,莹莹如玉,却布满了累累伤痕。她微微抬起眼,眼神空洞地瞥向施青青,那一瞬间,施青青觉得她好像一只濒死的白鹤,下一刻便会化作烟雾散去。 施青青鼻头一酸,缄默地替她擦拭身体。 女子抬起手,抚了抚她疤痕凹凸的脸颊,轻声问:“怎么哭了呢?” 施青青赶忙将泪水拭去,“柳姑娘,我知你心中苦楚,但你不要灰心丧气,柳家既然派人来寻,便不会任你在这被人磋磨,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我的家人,都是刚直仁善之辈,不比韩文则奸狡诡谲,我只求他们平安,莫要被我牵连便好……终究是我自己瞎了眼,天下好儿郎那般多,怎便非这奸人不嫁了呢?也是自讨苦吃。”柳祎祎叹息道,“青青,我已然是个废人了,你若哪日找到了出路,便快逃走,不要管我,知道吗?” 施青青抓着她伶仃的手腕,柔声道:“我会带你出去的,找大夫来看你的腿,说不定还能治好呢?” 柳祎祎苦笑道:“都说久病成良医,我病了十多年,自己的身体是什么状况自己清楚……韩文则当时下手的时候,便没想过让我再站起来。” “那便以车马代步,总会有法子的。柳姑娘你博学多才,模样生得美,家中还有亲人帮扶,你看我这样毁了容的蒲柳,还巴巴地苟且偷生呢,你又何苦自轻?” 柳祎祎握了握她的手,“青青,谢谢你。” “既要谢我,那便起来吃点东西,再把药喝了吧。”施青青帮她把衣服穿好,然后扶她起来吃饭。 柳祎祎对喝药很抗拒,每次喝完药都燥热反胃,但施青青知道,柳祎祎体弱,不用这些补药吊着,迟早会被韩文则折腾死,所以每次都劝她喝完。 看柳祎祎乖乖地喝了药,施青青起身朝房门走去。 这间密室从外面被锁了起来,这种锁比较少见,不是挂在门外单独的一把,而是内置在门中的,只要有钥匙,内外都可以上锁和解锁,韩文则每次离开都会稳妥地锁上。 巧合的是,施青青从前在青楼时,曾出于好奇,和一个恩客学过两招开锁的技能,正好可以用上。将耳坠钩子烧热掰直之后,她尝试了好几次,终于将密室打开。 她忘不了那天是如何喜极而泣,以为可以逃出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狱,直到她背着柳祎祎在门外的暗道里转了半个时辰,仍然找不到出口。 柳祎祎彻底失望,也是在那一天。 那一天之后,施青青再也没见过她落泪哭过,她好像完全放弃了求生的意志,做好了死于囚笼的准备,眼神灰暗又麻木。 但施青青从未放弃,每次韩文则离开后,她都会偷偷将锁解开,然后走出密室,寻找暗道的出口,可惜每次都无功而返。 除了某一次,在暗道遇到两个人,站后头的那个她没看清,只看到前头那个黑脸的持刀青年。 当时施青青以为那是韩文则的心腹手下,惊惧地逃走。惶惶不安地度过了一日,再见到韩文则,见他没有异样,才猜测那可能不是韩文则的人。 韩文则说,柳家二少爷到了韩家。那两个人会不会是柳家的人呢? 可惜,她再没遇到那两个人,柳祎祎状态又脆弱,施青青怕她乱想,也就没有告诉她这件事,只是在心中祈祷,柳家的人能再次出现,将她们救出去。 想着,施青青取出自制的钥匙,再一次,打开了门锁。 “啪嗒。”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房门,却见一个人挡在了她面前——韩文则看着她,脸上缓缓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好一场姊妹情深。”他赞道。 施青青面色顿然煞白,战栗起来。 男人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扯到地上,拖行进屋。那力道好大,施青青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裂开了。 她听到柳祎祎在尖叫,“韩文则!你放开她!你要对她做什么?!” “做什么?不听话的狗,当然是要打死的。”韩文则将施青青按倒,扯着她的头发将她磕到地上,“夫人如果喜欢这个贱婢,那便将她制成人偶,摆在夫人床头,时时陪伴,好不好?” “韩文则你这个疯子!你给我住手!你不许动她!”柳祎祎情急之下,抓起周围的枕头、香炉朝他砸去。 但这显然无法对韩文则构成威胁,男人揪着施青青的头发,语气危险地问道:“真聪明啊,青青,竟然还会开锁,我真是小看你了,多亏你的提醒,我明天就把锁换了…… “对了,还有小颜的事情,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暗道的出口的?” “奴,奴没找到出口……奴没有出去,霍颜小姐发生了什么事情奴不知道,奴知道错了,求您放过奴这一回,奴以后一定会安安分分,求家主相信奴……” 额头上的伤口涌出鲜血来,将施青青疤痕遍布的脸染得更加可怖,韩文则见到她涕泪俱下的扭曲表情,只觉丑陋恶心,半分柔情都不剩了。 “你不说?不说也没关系,反正只要你死了,你就再也没有威胁了……” 施青青打了个冷颤,哭叫起来,“不是的不是的,奴没有出去,真的!奴要是出去了,又何必回来这里……” 韩文则全然不相信,只觉她是在狡辩,“你不逃,肯定是因为你躲不过韩家那些护卫们,你一不会武功二不会飞檐走壁,只要一露面,肯定会被抓住,所以你就回来了。 “你在我面前假装安分守己,实际上却背着我装神弄鬼、兴风作浪,还以为我抓不到你,是不是?青青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想来,这可能就是你们这些下九流的本性吧,真是又蠢又坏,让我恶心。” 韩文则揪着她的头发,将施青青一下又一下地砸到地上,“咚!咚!咚!”他表情冷漠,动作凶狠不留余地。 柳祎祎看得心惊肉跳,再这么下去,青青会死的! “不要!”她翻身滚落到床下,两手扒着地面,匍匐爬向韩文则,“文则,不要!文则,我求你,住手,好歹留她一命,我求求你了文则……” 韩文则不敢置信地转过头看她,看着她那张泣涕涟涟的脸,问:“夫人,你为了这么个东西,竟然哭了?” 自从柳祎祎彻底厌恶他之后,便没在他面前落过泪,她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不屑于给他,可如今,柳祎祎竟然为了一个贱婢,哭着求他? 多可笑啊,在他妻子的眼里,他连一个贱婢都比不上。 韩文则爆发出一个狠戾的表情,“我要你看着,背叛我到底是什么下场!” 他掐住施青青的脖子,手背青筋凸起,施青青瞪大了眼睛,痛苦地张开了嘴巴。 柳祎祎迅速地爬上前去,一把将他扑倒,照她记忆中父兄切磋时的动作,将韩文则锁在地上。她对意识不清的施青青吼道:“青青!钥匙在他腰上!” 施青青因为缺氧,眼前阵阵发黑,她来不及思考,本能地照做,爬起来将韩文则腰间的那串钥匙扯下来。 柳祎祎声嘶力竭地喊:“你快跑!把门锁上!快跑!” 施青青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朝门外跑去。 “把门锁上!快跑!不要回头……” 身后女子的叫喊歇斯底里,施青青面无人色,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她跑了出去,将大门合上前的那一瞬间,她看到韩文则将柳祎祎掀翻在地,朝自己追了过来。 她大脑一片空白,迅速将钥匙插进锁孔,旋转两圈。 “啪嗒。” 男人气急败坏踹门的声响近在咫尺,她看着锁孔上震颤的钥匙,泪水汹涌而下。 她把柳祎祎也锁在里面了。 章节目录 第37章 天降正义 施青青失声痛哭起来。 她不敢耽搁,转身在暗道内寻找出口,一边四处摸索着往前走,一边无助地自语道:“对不起,对不起……柳姑娘……” 对不起,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了。 眼泪鼻涕和鲜血淌满了脸。 “出口呢,出口……出口到底在哪里……” 越是慌乱,便越是不得要领。施青青找不到出口,心下又急又气,愈发崩溃地哭了起来。 她不想死,她这条命是柳祎祎拼死换来的,她要逃出去啊。 施青青在长长的幽暗甬道内狂奔起来,好似背后有恶鬼追杀。 “啊!”一声惊呼。 拐角处,施青青竟撞到了一个人!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晦暗之中,却见那人十分面熟,好像是当初挟持过她的那个少年。 周小渡辨认了一番,“你是那日那位……你原来没死,你还记得我么?” “记得记得。”她疯狂点头,倏地跪下,扯着周小渡的衣角哀求道,“你帮帮我好不好?求求你帮帮我……” 密室之内。 男人两眼阴沉地盯着紧闭的房门,简直要七窍生烟。 他恨恨地转过头,冲过去踹了柳祎祎一脚,暴跳如雷地骂道:“贱人!” 柳祎祎面色一白,倒在地上,疼到无力言语。 韩文则犹不解气,扬起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掌掴她,“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对你不够好么?你屡次三番地背叛我、忤逆我,如今,竟为了一个奴婢和我动手!” 柳祎祎只觉耳鸣嗡嗡,脸上火辣辣地疼,整个人瘫软在地,满目天旋地转。 “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么?”韩文则冷笑道,“你不知道吧,这个门锁只要用特殊的手法操作一番,没有钥匙也可以打开……对了,我在出口处都安排了人手,就算我不去追,施青青她,也根本逃不出去!呵,这里可是韩家,你们两个女人还想跟我斗?笑话。” 柳祎祎闭上眼睛,落下两行清泪来,“畜生,你会有报应的。” 闻言,韩文则掐住她的下颌,悲愤地质问她:“你叫我什么?畜生?我是你的夫君啊祎祎!你居然这么骂我?你忘了么?我们在花前对诗、在亭下躲雨,你赠我香包,靠在我的怀里让我上门提亲…… “洞房花烛夜,我掀开你的盖头,你冲我笑,告诉我,要和我一生一世,要永远陪着我的呀!你怎么,变得这么快……我都认不出你了……” 那些美好甜蜜的记忆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他们的初遇,是一位医师的药堂内。 那位薛大夫说,他有位药商朋友,家传医术很是高超,或许有能力治好她的先天不足。 她心下不信,但为免辜负好意,还是同意与那人见面。 当时,那人掀开帘子走进堂内,一身白衫,俊眼修眉,容颜如玉,恍然间竟觉满堂生光。她惊觉,对方不是皓首老翁,而是一位年轻有为的俊美男子。 他盯着她看,她羞红了脸。 才子佳人,应是天作之合,花前立下山盟海誓,择定良辰凤凰于飞。她满心雀跃地坐着花轿,在众人的祝福声中,被抬进了韩家的门,在心上人掀起她的红盖头时,抬头朝他甜甜地笑。 一切都像戏文里描写的那般浪漫动人……直到洞房那天晚上,他狠狠地伤了她。 她哭着哀求她,问他,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回应她的,是一记响亮的掌掴。 次日醒来,她的丈夫跪在地上,低声下气地向她道歉,自言醉后癫狂,悔不当初。 她原谅了他,她安慰自己,她被毁掉的新婚夜,不过是一个意外。 可后来她明白,那不是意外,那是她婚姻的常态。 羞辱、暴力、控制、监视……君子的伪装迅速剥落,露出青面獠牙的本相。 她憧憬的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原来竟是一场骗局,她被骗了! 她要离开,要逃离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可是男人不同意,他将她关了起来,派人看守着她,不许任何人跟她说话。 她开始学着变乖,强忍着痛苦去接受他的摧残,抛弃自尊,扮演着一条被驯化的狗。 男人很快便在她无条件付出的爱里,放松了警惕,“夫人,我会永远爱你,只爱你一个人,我们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 她知道,只要她一直这么乖顺下去,她总能找到机会逃走。 但她只是一个被娇养长大的深闺女儿,她见不得血,连蚂蚁都不忍踩死。面对丈夫得意洋洋展示的作品——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一种毒药,她当场呕吐了出来。 她吓哭了,不敢再看那个被绑起来试毒的人一眼。 她的丈夫犹在说着“还有三个时辰,他才能死透,届时把他埋到花地里肥土,夫人不是说喜欢虞美人吗?我们在上面栽种虞美人,好不好?” 她再也沉不住气,她一刻也待不住了,连夜就要逃走。 可是,逃跑失败,她被抓了回来。男人愤怒地打断了她的腿,将她关进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密室,将她彻底变成一条被拴起来的狗。 “夫人,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不许反悔啊。” 后来,青青来了。 青青不嫌弃她是个废人,每日细心地照料她,总会对她笑,夸她美丽、有才情,会为她唱歌、跳舞,讲奇闻异事哄她开心,会一遍又一遍地寻找逃生的出路。 可是她们,都不过是囚笼里的玩物罢了。 她好想念阿爹阿娘、哥哥们,还有垂柳绕湖的柳家山庄,和蔼又严厉的乳娘,做饭好吃的仆妇,毽子踢得漂亮的小丫鬟们…… 她闭着眼睛,泪水滚滚而下,再睁开时,眼中迸发出仇恨的火焰,“我变了?是你逼我的!韩文则,是你逼我的!你骗了我!你骗了我!你就是个疯子!你有病,你脑子有病你还出来祸害别人,你迟早不得好死你个畜生……” “不许说了,不许说了,祎祎你不许这么说!你不可以!”他癫狂地又扇了她两巴掌。 “我偏要,说……你这个疯子,你必将,不得好死……”她满脸青肿,勉强地吐出两句诅咒来。 幽幽烛火的映照下,韩文则用怨毒的目光剐她,“我的祎祎不是你这样的,她最温柔了,她那么爱我,不会说这种话的……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话,我要把你的嘴巴缝起来,这样你就不会再伤我的心了……” 他起身,翻找出针线来,寒光闪闪的绣花针贴上柳祎祎的脸颊。他柔声道:“夫人,你知道错了没有?你认个错,你保证下次不会再伤我的心,我就原谅你了。” “哈哈,”柳祎祎笑了,“你算什么东西,你的原谅,狗都不要!” “夫人,你好让我寒心啊!”韩文则痛心疾首,“不要怪我心狠,这是你逼我的,我只是希望你能乖一点……” 那根尖利的银针抵着柳祎祎的唇下,扎破了肌肤。 “砰——” 周小渡打开密室的门,看到眼前这一幕,想都没想,冲上去就是一脚,把韩文则踹飞两丈远。 韩文则飞着砸到墙上,才堪堪止住了冲势,整个人反弹到墙根处,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周小渡:……没刹住力,应该没那么轻易死掉吧。 施青青跟在她后头进来,“柳姑娘!你没事吧?” “青青?我没事……”柳祎祎睁开眼睛,只见一个清秀瘦削的少年单腿立于她面前,缓缓收腿站正,而后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们一眼,没有说话。 她又看到远处犹如死狗一样的韩文则,不由得瑟缩了一下,“青青,他是谁啊?” 施青青将她扶起,小心翼翼地把她脸上那根针拔了下来,“韩文则真是个疯子……你别怕,这位少侠是好人,他是你家二哥请来救我们的。” “真的吗?”柳祎祎喜极而泣。 “是真的,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可是,”柳祎祎忽然担忧起来,“韩文则说外面都是他的护卫,我们怎么逃出去啊?何况我又这个样子。” “这有何难?贼头子都在我们手里了,还怕那些小喽啰?”周小渡随手从梳妆台上挑了根簪子,将韩文则拖起来,簪子抵着韩文则的咽喉,“跟我走就是了。” 周小渡气定神闲的模样,让施青青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她眼含期盼地点点头,将柳祎祎背起。 周小渡瞥了一眼柳祎祎无力的两条腿,眉头略微一皱。 暗道肯定不止一个出口,但周小渡只知道韩文则院子里那一个,那也是最危险的一个出口,由韩文则手下武力最高的几个心腹守卫。 周小渡抬脚把出口的门踹开,她们走过七拐八拐的通道,终于再次见到了阳光,以及前方,拔出刀来的几个韩家护卫。 周小渡将簪子抵住韩文则的脖子,冷声喝道:“都往后退,不然老子扎死他!” 章节目录 第38章 家人团聚 “把我们家主交出来,饶你们一条生路!” 闻言,周小渡一瞪眼,“你当我三岁小孩吗?”她手起簪落,狠狠刺进韩文则的肩头,“让路!” 韩文则痛呼一声,痛醒了过来,看到周小渡的侧脸,咬牙道:“你没死……” 周小渡的回答,是又一刺,“让路!” 韩文则此前被她用了全力一踹,此刻整个人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又因为身量太高,周小渡只能拖着他走,他两条腿都耷拉在地上,狠狠摩擦。 那几个护卫不敢轻举妄动,为首的往天上放了道旗花,金蛇般摆尾窜上半空,很快,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院子外涌进一大批护卫来,细数竟有一百来号人。 周小渡笑道:“……好多人啊。” 手中簪子噗噗几下,对着韩文则的肩膀又是一通输出。 韩文则:你捅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摇来的人! 那些护卫一个个举着刀,凶神恶煞地和周小渡几人对峙着。 周小渡冷笑,“你们当我真不敢拿他怎么样?再不让开,我就把他眼睛刺瞎!” 韩家护卫们犹豫之际,只听他们的家主勉强提起一口气,命令道:“让开……”再不让开,他真的要废了。 护卫们得到命令,哗啦啦地悉数往后退。 周小渡对身后的施青青道:“跟紧我,我们要下山,你坚持住。” 施青青表情坚毅,“放心,我体力很好的。”柳祎祎本来也不重,她背着并不吃力。 几人一路往庄园外走,那些护卫紧张地追了上来,却不敢离得太近,怕周小渡气急败坏当真把韩文则的眼睛刺瞎。 她们如履薄冰地走到庄园的大门处,跨过门槛,往石阶下面走。 谁知,那一旁的石狮子后,竟蹿出个人来,纵身扑向施青青二人,想要以牙还牙,也抢个人质过去。 周小渡手头挟持着韩文则,来不及去救,急中生智,抓起韩文则的胳膊往后一折——“卡啦”一声,韩文则胳膊骨折了,与此同时,一支暗箭从他袖中飞出,正中那偷袭者的胸口。 偷袭者往后一倒,当场便被那暗箭毒死。 “谁敢上前追,下场有如此人!”周小渡放了句狠话。 众护卫在她的警告下,俱是心生惧意,只好眼睁睁看着周小渡带着人下山去了。 几人一路奔逃,终于来到山下,在山下一间茶寮处,碰见了在此等候的柳泱泱和芝麻。 “二哥……”柳祎祎看到柳泱泱,顿时泪如雨下。 柳泱泱连忙上前,将柳祎祎接到怀里,“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柳祎祎扑到他怀中痛哭,“韩文则把我的腿打断了,二哥,我再也站不起来……我好想家,二哥带我回家,我要回家……” 柳泱泱也忍不住哭了,兄妹二人抱在一起,万般伤心。 周小渡将韩文则随手丢到地上。她注意到,柳泱泱身旁出现了两个陌生人,正目光不善地盯着韩文则,一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模样。 那是两个体格健硕的青年,腰间各自配了把大刀。 芝麻带着剂子,凑到她身边,对她解释道:“这是柳家派来的护卫,一个叫柳寒,一个叫柳冰,据说柳家大少爷带了人马正往南石县赶,路上实在不放心,就先派他们两个人打头阵,赶来这里帮柳泱泱。” 周小渡闻言,替柳祎祎感到庆幸,虽然遇人不淑,但她的家人都是真心爱护她,先是孤身前来的柳泱泱,后是长子带队的柳家小分队,她甚至怀疑,如果柳祎祎人还找不到,柳家可能倾巢出动来临川找人。 想着,周小渡偏过头,正好看到施青青满眼的羡慕。 她就那样看着柳祎祎和家人团聚,再不敢上前一步,和周小渡、芝麻一样,与柳家人隔绝成不同团体。 不是所有人都能出生在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也不是所有人在遇到苦难时,背后都能有强大的支撑。 人生不如意才是常态,活着,总是要缺少什么或者失去点什么的。 施青青是如此,周小渡是如此,遇到不幸婚姻的柳祎祎,其实亦是如此。 柳祎祎一边哭,一边跟家人讲述她婚后所遇到的事情,讲她如何被韩文则虐待,讲韩文则以活人试毒,讲她逃走失败后又被打断腿囚禁起来。 周小渡招呼施青青和小芝麻到一旁坐下,一边吃东西喝茶一边听,表情平淡冷漠,仿佛把柳祎祎当成个说书的,看得柳寒和柳冰恨不得朝她翻白眼。 “如今能逃出生天,和家人重逢,还是仰仗了青青和这位少侠。”柳祎祎看向施青青和周小渡,“我站不起来,无法行礼,唯有躬身以表感激。” 她俯了俯身,又看向柳泱泱,殷切道:“二哥,我们须得报答人家啊!” 柳泱泱摸了摸妹妹的头,温声道:“这个你莫操心,我们肯定会安排的,你安心休息便是了。” 周小渡喝了口茶水,顺势道:“此番艰险,柳泱泱,要加钱。” 此前他们约定,只要柳泱泱教芝麻一些入门的武功,周小渡便帮他调查韩家的事情,当时也没想到,韩家堪比虎狼窝,周小渡都差点栽跟头。 柳泱泱点头称是,“加加加!再付你二十两黄金!” 柳寒柳冰觉得有点给多了,但看着气氛都烘托到这了,也不好吝啬,也便对视一眼,没有多话。 “青青,你过来一下。”柳祎祎将施青青唤到身前,柔声道,“青青,如今我们已然逃出来了,你以后,可有何打算?” 施青青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你愿意,随我回柳家么?”柳祎祎面上泪痕未干,露出一个清丽的微笑,“你曾说过的,很喜欢宜春。我的家人都很好,如果你愿意,我的家,也是你的家。” 施青青眼睛一亮,“扑通”一声跪到她身前,“我愿意!柳姑娘,我会照顾好你的,只要你愿意收留我,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她如今身无长处,容貌又被损毁,实在是无处可去了。 柳祎祎愣了一下,无奈地笑了一下,摸了摸施青青的头,“起来吧,你就像之前那样,陪我说说话、聊聊天就好了……你看我这个样子,以后怕是不好出门的,有你陪我,我很开心。” 施青青点点头,笑道:“姑娘开心,我也开心。” 柳祎祎身子不适,不能过多颠簸,他们就在附近租了一个农家小院,以作休养,顺便等柳家大少的人马到齐,再和韩家好好清算。 这期间,韩文则醒了过来,柳泱泱几人审问了一番,知道了更多细节。 比如,用活人试毒并不是韩文则开创的,而是他们韩家传了至少几代的传统,而那些尸骸,韩文则没有销毁,而是沉到了某处河底。 再比如,韩文则常会到异宝阁出售自制的毒药,也就是因为如此,他知道异宝阁还可以挂单子雇佣江湖人士办事。 所以,韩文则将柳祎祎囚禁于地下密室后,为了永绝后患,便想到一个办法——他到异宝阁挂单雇佣了铁腿仙张大牙,匿名请他绑架韩家新妇柳祎祎。做戏做全套,他还提前找了个替身,也就是施青青。 他将施青青伪装成柳祎祎的模样,只待张大牙劫走施青青后交给他,他再以柳祎祎丈夫的名义上报官府、通缉张大牙,通过这一出自导自演的戏码,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所以那一天,他还提前安排好,将护卫调走,方便张大牙入室劫人。 谁知,张大牙竟认错了人,将年纪相仿、装扮类似的霍颜当成柳祎祎。所幸霍颜平安归来,韩文则也便将错就错,将被劫走的霍颜说成是柳祎祎,按照原定计划那样报了官。 而施青青,没派上用场,本是要将她送走做一个外室的。可惜霍颜心气不顺地上门来闹,将施青青毁了容,韩文则倒了胃口,索性便令施青青假死,而后将人送入密室,做柳祎祎的贴身侍女,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交待完这些,韩文则涕泗纵横,哭着说要见柳祎祎,说是要亲自赔罪。 毕竟他们夫妻一场,此间的恩怨情仇,终究还是要他们自己解决才是。柳泱泱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章节目录 第39章 菩萨挥刀 周小渡在一边旁观柳泱泱审问韩文则,正欲随柳泱泱他们去找柳祎祎,便见芝麻走进柴房里来。 周小渡随口问道:“怎么了?” 少年扯了扯她的衣袖,“我去附近买了些伤药,你手臂不是受伤了吗?先前没空,现在快处理一下吧!” “没事儿,它都没流血了。”周小渡心不在焉道,“你先放着吧,我待会儿自己弄。”说完,便跟在柳泱泱和韩文则后头出去了。 “干什么去啊……”芝麻皱眉,“你不怕伤口流脓啊?” “我得去盯着他们,免得柳泱泱一个冲动,把韩文则给嘎了,你不是还有话要问他吗?” 闻言,芝麻手上拿着伤药和纱布,一道跟着去找柳祎祎。 “叩叩!”柳泱泱敲响了柳祎祎的房门。 “谁呀?” “祎祎,是我。那个,韩文则说要见你,他说有话想跟你说。” 里面静默了片刻,“带他进来吧。” 几人进到朴素整洁的房间内,只见柳祎祎坐在床上,正在给施青青的脸抹药膏。 施青青对这张脸其实不甚在意,美貌对于她这种人来说,不过是谋生工具罢了。皮囊再美,也是要在淤泥里挣扎着才能活下去,如今她已经得到了平静的生活,这张脸对于她来说,便是可有可无了。 甚至于,她暗暗地希望这张脸永远不会恢复。 因为她很害怕,柳祎祎如果看到自己原本那张与她相似的脸,会就此厌弃自己。 周小渡和芝麻随意坐到桌边的凳子上。 “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记得不要碰水,知道吗?”柳祎祎对施青青嘱咐道。 施青青点了点头,识趣地出去了,临走前留下一个担忧的眼神。 待施青青走了,柳祎祎微微侧过头,抬眸瞥了一眼被捆住的韩文则,眼神冷淡。 “祎祎,他有话要对你说。”柳泱泱将他带到妹妹的床前,自己则是把着刀,隔在他们之间,谨防韩文则有什么动作。 周小渡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动作自然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准备看戏。 少年顺手将她的胳膊捞过去,挽起她脏污的袖子,帮她上药包扎。周小渡瞥了一眼,没有拒绝。 “祎祎,我知道错了!”男人上半身被紧紧捆住,一到柳祎祎跟前,“扑通”一声便跪下了。 “我是爱你的,不管怎么样,我是真的爱你,我承认我坏、我卑劣,但我对你的爱是毫不掺假的!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韩文则跪在柳祎祎床前,情真意切地哭着,“从小到大,没有人教过我,怎么爱人、怎么对一个人好,我怕你不接受如此丑陋的我,怕你离开我,我太怕了,所以才失去理智,做出那么多伤害你的事情……” 柳祎祎看着他这副低三下四的模样,眼中浮起一层悲悯来,“文则,你别这样,站起来跟我说话。” 昔日狂傲孤高的男子此刻卑躬屈膝、尊严扫地,苦苦地哀求着,“祎祎,你原谅我好不好?祎祎,我们已经拜过堂,成了亲,夫妻一体,你难道真的要和离吗?你一个弱女子,过门不过三月便要和离,传出去别人怎么议论你?怎么议论柳家的家风?日后柳家在宜春怎么抬得起头……” 柳泱泱没忍住踹了他一脚,“呸!格老子的!我家祎祎啥都没做错,也就是点儿背遇着你了,有什么好议论的?给你狗胆子了,攀扯到我家家风上!老子告诉你,我们柳家脸面光鲜着呢,你家这些污糟事爆出来,有没有‘日后’这就说不定了。” 韩文则被踹了个乌龟翻,缓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不敢再生拉硬扯,而是膝行至柳祎祎手边,用脑袋蹭着柳祎祎,“祎祎,你就原谅我吧,我保证以后一定对你好,我们回家,好好过日子。” 柳泱泱骂骂咧咧地将他扯开,“你他娘地离我妹妹远点儿,恶心谁呢你?” “文则,你先起来再说。”柳祎祎眉头微蹙,低声道,“你这个样子,我看了心里实在不好受。” 柳泱泱不满道:“祎祎,你对这种人可不能心慈手软啊!” 周小渡喝了口水,津津有味地跟芝麻点评道:“热闹。” 好热闹的一出戏,一地鸡毛,就适合她这种刻薄人士观看。 芝麻无语地摇了摇头:之前跟他们哭天抹泪的也不知道是谁,现在见了这混球,竟又开始心软了,这是记吃不记打吗? 韩文则见事态出现转机,连忙站了起来,拾起几分过往的风度,深情款款地承诺道:“祎祎,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改过自新,一定会证明给你看!” “文则,你说爱我,是真的吗?”柳祎祎嘴角扯出一个凄苦的笑容,问他。 韩文则语气坚定,“自然是真的,祎祎,我对你的心意若是有假,那便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文则,你曾说,最爱我的温婉善良,爱那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菩萨心肠……”女子怔怔地说着,语气幽幽,仿佛在出神,“后来我才知道,你爱的,其实将柔软撕碎、将纯白玷污、将平和摧毁的快意,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无比高大,可以肆意将别人玩弄在掌心?” 她忽然咧着嘴,笑了起来,“你不知道,佛,有菩萨低眉,慈悲六道,”她忽然伸手,从兄长腰间铮然拔出刀锋来,“亦有金刚怒目,降伏四魔——” 她语气铿锵,手腕急转,带着一往无前的愤怒,狠狠劈下,寒光如长虹,无声出惊雷。 “啊啊啊!”韩文则惨叫一声,两条腿自膝盖处被整齐地砍断! 鲜血四溅,泼洒了一地。雪白刀刃上,红珠成串,颗颗落地。 柳祎祎白玉般的脸上绽开几朵血花,犹如白雪映红梅,冷意刺骨,“还不起的债,还敢妄谈原谅?” 柳泱泱看着地上惨叫连连的韩文则,低头,又看到自己半身衣裳都被溅红,那些血液热意未散,蒸腾着腥气,让他恍惚起来。 眼圈这个手起刀落、眸光冷冽的女子,真的是自己天真无邪的小妹妹吗? 芝麻被惊呆了,屏住了呼吸。 周小渡被呛到了,“咳咳……”见芝麻转过头来看自己,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刺激。” 芝麻心有戚戚,“确实,刺激。”难怪柳祎祎非要让韩文则站起来呢,原来在这候着呢!可不得让他站起来,不然砍起来不顺手…… 这还真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脏了二哥的刀,对不住了。”柳祎祎神态自然,信手将刀递回给柳泱泱。 柳泱泱怔怔地接了过去,下意识道:“没事儿,我常拿它杀猪的,差不多。” 周小渡顺过气来,如梦初醒,一下子蹦了起来,招呼道:“哎呦,先给他止个血、包个扎,别真给折腾没了,要死等我们问完话再死啊。” “哦哦……”柳泱泱手忙脚乱,和周小渡一人抬一头,将韩文则抬猪似地抬了出去。 芝麻看他们在忙,遂对柳祎祎道:“柳姑娘,我帮你打扫一下屋子?”到处都是血,简直是凶案现场。 柳祎祎愣了一下,随即绽出一个真诚的微笑来,柔声道:“不用了小弟弟,你帮我喊柳冰柳寒他们来做就好了,让你来做这些粗活,我心里可过意不去。” 芝麻点点头,“好。”心中却不免嘀咕,他看上去那么显小吗,怎么都把他当小孩子看,周小渡更是一口一个小鬼、小兔崽子的,喊得他都要自卑了,感觉跟他们有代沟一样。 屋外传来周小渡的喊声:“小鬼,把你的药拿过来,刚好派上用场!” 芝麻小脸一皱,嫌弃地嘟囔道:“那是给你买的,干嘛要给那个人渣使啊,怪膈应的……” 章节目录 第40章 柳二中毒 周小渡潦草地往韩文则的断腿上撒了些金疮药,而后用纱布胡乱绕了几圈,做完这些,大马金刀地坐下,问道:“山谷里那些暗红色的蝴蝶,从何而来?” 韩文则痛到呼吸困难,“是……是几年前从一位朋友那里,得来的幼虫……” 周小渡和芝麻对视一眼,“朋友?什么朋友?姓甚名谁?家住何郡何县哪条街?” “广陵剑君,盛羽驰……”韩文则嘴里吐出一个人名来。 周小渡挑了挑眉,“广陵……含章剑盛家的家主盛羽驰?”她看了看芝麻,对方摇了摇头,表示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韩文则道:“是他。两年前,他私下里向我买一棵千金藤,我不大愿意出手,他便用这惑心蝶的幼虫与我交换……至于其他的,我便一概不知了。” “这位盛大侠,可是江湖上有名的君子啊,怎么会跟你这种人是朋友?”周小渡微含嘲讽地笑道。 韩文则听到这话,不屑地冷笑起来,“这江湖上,谁不是披着一层皮在行走?你不也是吗?” “你说的没错。”周小渡歪了歪头,随即踩着他的伤口狠狠碾磨,笑得开怀,“但是,我不喜欢你攀扯到我。” 韩文则惨叫起来,“住手!啊啊啊……” 二人把韩文则锁在柴房里,往外走。 周小渡两手叉于胸前,问芝麻,“你要接着查下去吗?广陵盛家,在江湖上名气不小,府上高手众多,和各大势力也有着不错的关系往来,如果想查下去,恐怕不容易。” “叮咚!系统提示,激励值+2,当前激励值为17,恭喜宿主,提升了任务对象的上进心,要再接再厉哦!” 周小渡已然知晓了答案。 芝麻坚定地回答:“我想查,我想知道真相。” 周小渡轻描淡写地道:“可以,那我陪你走一遭就是了。” “你愿意帮我?谢谢你!”少年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我愿意帮你是一回事,你也需要迅速强大起来,不能事事指着我。”周小渡斜睨了他一眼,“江湖容不下废物,我也容不下。” 说完,她飘然前行。 少年快步追上她,雀跃道:“我会努力的!绝不让你失望!晚上我就让柳泱泱教我练功!” “叮咚!系统提示,激励值+3,当前激励值为20,恭喜宿主,提升了任务对象的上进心,目前进展良好,取得阶段性胜利!要再接再厉哦!” 几人住在农家小院内,又过了两日,和匆匆赶来的柳家小分队碰了头。 柳家一行二十几个人,被柳冰、柳寒领进小院内时,柳泱泱正被周小渡按在地上暴揍。 他抱着头缩在地上,嘴里嚷着:“不是你让我自由发挥,该怎么教就怎么教的嘛?!” 周小渡拿着个锅盖狠敲他的头,骂骂咧咧,“我是让你来教武功的!不是让你把我家孩子晒成包公的!你丫是不是自己黑,就瞧不得别人白?!” 芝麻已被周小渡赶到树荫下练刀去了。 柳家一行人:“……” 好尴尬,我们是不是该劝阻两句? 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银白圆领袍、腰系蹀躞带的青年,腰间大刀插在金边玉白刀鞘内,俊朗雍容,举动端方。见到这副鸡飞狗跳的画面,青年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 周小渡和柳泱泱闻声转过头去,柳泱泱:“大哥?!你们到啦?”他先是一喜,随即想到自己这副窘况,只觉颜面扫地,恨不得当场用脚趾抠出一座地宫来,与世长绝。 眼前这名俊朗青年,正是柳家长子,柳泱泱和柳祎祎的大哥。 周小渡眼睛一亮,道:“柳泱泱没说谎,你们家果然只黑他一个!” 青年:“……” “你叫什么?柳啥啥?”她又问。 “……在下柳苍苍,敢问小兄弟姓名?”青年抱拳微笑道。 “周小渡!幸会幸会。”周小渡回了个礼,“敢问你们家还有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啊?” 柳苍苍心中叹息,彬彬有礼道:“家中三子一女,我和二弟底下还有一个三弟,大名荡荡,取浩浩荡荡之浩大意,舍妹祎祎是家中幺女。” 柳荡荡…… 周小渡憋住笑意,赞了一句,“令尊令堂取名很有一套!” 周小渡:我接受过专业训练,无论多好笑,我都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系统:“宿主,你取的名字好像更不符合人类的大众取向吧……” 柳苍苍苦笑道:“过奖,很多人都这么说。” 柳家人带来的都是精锐,兼之韩文则在他们手上,很快便攻上了千溪山,控制了韩家山庄,一行人总算不用挤在那个小院子里了。 韩家可谓变了天,那些护卫和仆从,有的被遣散,有的被关了起来,一直昏迷着的霍颜也是被锁在房间内,任其自生自灭。 柳苍苍将妹妹接到韩家庄园内养病,然后着手善后工作,柳泱泱则带着搜集到的罪证,拖着韩文则去报官。 因为柳泱泱承诺过要教芝麻武功,周小渡就拉着芝麻一起住进了韩家庄园,彼此也方便。不光是下榻到贵客厢房,周小渡支使柳家护卫帮忙洒扫、抬物也是毫不客气。 小芝麻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结果又看到,周小渡大喇喇地溜进韩家各处库房,翻箱倒柜,搜刮珍贵药草,一副如入无人之境的模样,那些柳家人见了虽不大高兴,却也不敢置喙,他忽然就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脸皮修炼不到家。 “不拿白不拿,我可是救了他们家小姐的人,拿走点东西算什么?何况本来也不是他们的,是韩文则的。谁逮住了韩文则?我呀……”周小渡拿着个麻袋,往里丢那些价值千金的宝贝草药,“就算官老爷后面把韩家这些家产判给柳祎祎,那也是未来的事儿。” 韩家本来便子嗣单薄,三代单传,当年还是断绝了所有关系,隐姓埋名逃到南石县另起炉灶的,韩文则这回犯的可是杀人重罪,韩文则到时死了,韩家户绝,再加上柳家暗中疏通,这些资产最后大概率是要归柳祎祎的。 芝麻趴在架子上看她,“你怎么连毒药都拿啊,不怕吃错药啊?” “你才吃错药!”周小渡白了他一眼,“万物皆有阴阳两面,良药用之不慎便会催命,毒药用之有方也可以救人……何况,我自己不吃,下给别人吃也可以啊!反正不拿白不拿……” “也不知道是谁如此倒霉……”芝麻嘀咕了一句。 周小渡咧开一口白牙,“说不定就是你。” 二人正在此扯皮,忽然听到有人来寻,说是柳泱泱一行人在路上出了事,邀周小渡过去商谈。 二人俱是眉头一皱。周小渡:“押送一个废人去官府,这能出什么事儿?难道韩家有帮手出来袭击?” 那个柳家护卫回道:“柳冰柳寒两位大哥说,周少侠您去了便知道了。”又见芝麻跟着周小渡,阻拦道,“此事紧要,柳冰他们说,让周少侠一人独自前去。” 周小渡和芝麻对视一眼,道:“既然只叫我一人去,想必是些小孩子不能参与的话题,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芝麻抿了抿嘴,“知道了。” 周小渡被带进韩家议事的大厅,便见柳冰、柳寒坐在厅中,脸色便秘似的纠结,韩文则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 “柳泱泱呢?”周小渡问。 柳冰怒道:“二少爷一时不察,被韩文则这厮用毒簪暗算了,此时已是昏迷不醒,我们只好原路返回。” 周小渡怪道:“韩文则被捆得好好的,如何暗算于他?” 柳寒尴尬地说:“他说闹肚子,二少爷怕臭,就给他解开了让他解决……” 周小渡直言不讳:“……活该。” “二少爷昏迷前,说怕家人操心,不让我们告知大少爷和小姐,可我们如何能放任他毒发不管?韩文则又不肯交出解药……您和二少爷是好友,又见多识广,可否帮我们看看这是什么毒?” 周小渡接过柳寒递过来的毒簪,看了看,嗅了嗅,“不知道,韩家的各种毒基本都是他们家自制的,我没见过,更搞不定,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柳冰柳寒见周小渡起身要走,忙拦住,“二少爷命悬一线,如何等得了?听说少侠在审讯上很有一套,不若帮我们审审这韩文则?” 周小渡挑挑眉,“也行。” 她对折磨人那是颇有心得,没几个好汉能在她手下撑下去,但此次轮番刑讯,韩文则竟坚若磐石,闭紧了嘴巴,愣是不肯交待解药是什么。 周小渡接过柳冰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叹了口气,“这厮嘴硬,问不出来,不能拖了,我看,你们还是找你家大公子商议吧……咦,我怎么有点儿……晕……” 她一下子昏倒于桌上。 章节目录 第41章 一段插曲 看着不省人事的周小渡,柳冰握了握腰间的刀柄,缓缓拔出刀来—— 柳寒按住了他,“要不、要不还是禀告大少爷后,再做决断?这毕竟是救了小姐的恩人,我们如今反手就是背后一刀,实在有违道义。” “你也知道他是救了小姐的人,按照大少爷和小姐的脾性,必不会同意我们动他!”柳冰面沉似水,“难道我们就要眼睁睁看着二少爷死于毒发吗?” 柳寒恨得牙痒痒,转身踹了韩文则一脚,“都怪这厮狡诈,竟真的如此嘴硬,用了刑也死咬不松嘴,非要逼我们拿周小渡的性命去换解药,害我们做那背信弃义之人!当真可恨!” “你也知道他狡诈,似他这样的卑鄙小人,当初便该盯紧了才是!如今闹成这样……”柳冰叹道,他看向苟延残喘的韩文则,“若我们为你杀了周小渡,你可会信守承诺,将解药交给我们?” “呵呵,”韩文则笑了笑,眼里俱是疯狂,“我已是穷途末路,不做他想,只想拉着这个小子下去垫背……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信不信由你们,反正代价我受得起,你们可受不起!” 如果不是这个姓周的小子突然出现,自己的一切,也就不会这样惨烈地毁掉,都怪他!反正结果都是个死,那至少要杀了这个小子报仇,才能消解自己的心头之恨!这也是韩文则方才承受种种酷刑,还能坚持不松口的原因。 柳冰怒目圆睁,挥刀劈裂一张桌子,喝道:“你说的没错,二少爷的性命在你手上,我们只能听你摆布,但你若敢欺骗我们,我们定会让你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柳寒亦是不再劝阻,而是背过身去,愧怍地叹息道:“事已至此,你我二人届时,便各自斩断一臂,以偿此孽债!” 柳冰高高地举起大刀来,上下嘴唇不断哆嗦着,缓缓走向周小渡,“周少侠,对不住了!” 刀锋闪过寒芒,霜雪般锃亮。 “诶!等等!”一人忽然叫住了他,“看看这是谁?!” 柳冰动作一顿,回身望去,只见那人拖着另一人跨过门槛走了进来,竟是周小渡那个弟弟劫持了柳祎祎! “小姐!臭小子,你这是做什么?把刀放下!” 芝麻横刀架在柳祎祎肩上,下巴微抬,冷哼了一声,“那你先告诉我,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我、我们……”柳冰羞愧难当,“我们也是逼不得已,二少爷危在旦夕,我们做属下的心急如焚,为救主人,也只能昧着良心做一回恶人了!” 柳祎祎眼里含着浓重的失望,“柳冰、柳寒,你们太让我失望了,这般恩将仇报,仁义礼智信都抛于脑后了是吗?” 她方才在屋外已经听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柳冰、柳寒和二哥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犹如同胞,但实在没想过,他们竟敢做出这等下作之事!真是丢尽了柳家的脸! 芝麻眸光如寒霜,“你们有什么苦衷,是你们的事,若为了这苦衷要害旁人的性命,那大家就只能撕破脸、斗一斗了。” “哎!你把我们小姐放下,我们不动他便是了!”柳寒急道。 芝麻道:“不行,我们就在这耗着,什么时候周小渡醒过来,我就什么时候放人!” 柳祎祎腿脚有伤,被他一路强行拖拽过来,实在不好受,“我已让青青去请我大哥来了,你莫担心,我们柳家最重信义,这件事必定给你们一个说法。” 芝麻抿了抿唇,“抱歉,我现在可不敢再相信你们口中的所谓信义了,我不能把你放开,我得等周小渡醒过来。” 话音刚落,白袍男子从门外跨步进来,朗声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便刀剑相向了?” 柳冰、柳寒见是柳苍苍到来,对视一眼,唯有硬着头皮,禀明前因后果,“属下随二少爷前往县衙的路上,二少爷不慎被韩文则的毒簪所伤,这姓韩的无论如何都不肯交出解药,以此要挟我们杀了周少侠,为他解气,才肯交出解药。 “我等遂瞒着主人们,私自给周少侠下了迷药,想要对他下手,谁知,周少侠的弟弟竟挟持了小姐做人质,这才对峙起来。” 柳苍苍听完,抬起脚就将柳冰和柳寒一一踹翻,二人倒到地上,面色痛苦,却不敢有怨言。 “家仆无状,实在失礼!惭愧惭愧!”柳苍苍拱手致歉。 “一句失礼,便想轻描淡写地盖过去?”芝麻蹙眉道。 柳苍苍颔首,“自是要郑重赔罪才是。” 他转过身,铮然一声,从腰间拔出那把银白的大刀来,正声道:“背信弃义、恩将仇报,败坏吾家惇信明义之家风,我柳苍苍以柳家长子的名义,惩戒尔等,可有异议?” 柳冰二人爬将起来,双膝下跪,恭敬道:“属下甘愿受罚,没有异议。” 柳苍苍的刀很快,浮光掠影般惊鸿一现,将之收回刀鞘时,柳冰二人的左臂皆已齐齐断于地上。 满地猩红。 柳冰痛得面色惨白,一边呻吟着,一边流泪问柳苍苍,“我等纵是身死亦不足惜,但是大少爷,二少爷的毒该怎么办啊?” “我自有办法,谁让你们自作聪明、擅作主张的?”柳苍苍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冷声道,“带韩忠上来!” 一旁的韩文则惊愕道:“韩忠?” 一个小眼睛、其貌不扬的男子被带了上来,正是韩文则的心腹之一,韩忠。 柳苍苍将桌上的毒簪丢给他,“这是什么毒?” 韩忠举着簪子,对着窗外的阳光看了看,又闻了闻,而后问柳冰二人,柳泱泱中毒后是什么症状。 二人回答后,韩忠说:“此毒名叫‘七日绝’,中毒者会在七日内渐渐衰竭而死,解药好像在西库房的第三个架子上。” 柳苍苍立刻派人去找。 韩文则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韩忠!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韩忠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平日里帮您整理书册、药物时,也就跟着看了些,不知不觉就懂了不少。” 韩文则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他娘的不是不识字嘛?!” 韩忠一脸的老实巴交,如实交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俗话说得好,学到老活到老,技多不压身,做人总该有点上进心才是。” “你骗我!你不光骗我,你还背叛我!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他破口大骂。 韩忠:“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这也是弃暗投明啊家主!” 韩文则愤然喷出一口老血来,晕了过去:他从前居然真的相信韩忠是个笨嘴拙舌的呆子!合着搁这扮猪吃老虎呢! 柳苍苍派去的人很快便回来了,“大少爷,找到了。” 韩忠看了看那个小盒子里的丸药,“对!就是这个!这个就是七日绝的解药!” 柳苍苍眄视着柳冰,“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我们去救二弟?” 柳冰、柳寒二人点头哈腰地领着他们走了,一行人呼啦啦地退去,大厅内瞬间就只剩下芝麻、柳祎祎、周小渡、韩文则。 顿时安静了下来。 芝麻:???没人搭理我吗?我可是挟持了柳祎祎! 柳祎祎:我还被刀架着呢!没人管我吗?! 没有观众,这出戏也没必要演下去了,少年将柳祎祎放到椅子上坐好,“多谢柳姑娘仗义相助了。” 柳祎祎颔首道:“不谢。”反正我又不是自愿,是你忽然闯进我屋里,强行把我架过来的。 柳家人要动周小渡,是因为想给柳泱泱解毒,如今解药已经找到了,那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周小渡也算脱离了危险。 芝麻将外面担忧的施青青叫过来,让她送柳祎祎回房去,自己则扛着周小渡,将她送回房间躺下。 这边刚给周小渡脱完鞋摆好,抬头便见周小渡睁着眼睛看向自己,目光清明,古井无波般平静。 “你没晕?”他有些错愕。 周小渡坐起身来,迤迤然道:“我又不蠢,茶里有药味还要往下咽。” 章节目录 第42章 不见高山 芝麻恍然大悟,“所以,你刚才一直在装晕?” “对啊,全靠这个东西。”周小渡抬起手,从袖中抽出一块叠起的棉布来,棉布上洇湿了一块,是她当时吐掉的茶水。 “以后也给你备一块,虽然照你这个手速,大概率是用不着的,但有备无患嘛!总之呢,无论是敌是友,对人时刻保持戒心,都是很有必要的。” 芝麻叹了口气,在她床边坐下,有些郁闷道:“那我出现后,你还继续装晕?”留我一个人在那跟他们对峙半天,都快被吓死了。 “那我都装晕了,当然得在合适的时机发动偷袭才划算呐!虽然后来没必要蛰伏了,但是就这样,让他们误以为差点得手,也挺好!”周小渡理所当然道,“江湖就像一个赌场,越招摇的人越容易被坑,若想不输,便要保护好自己的筹码,轻易不亮牌,知道吗?” 可你现在就是在亮牌给我看啊。芝麻想了想,“你告诉我这些,是把我当自己人咯?” 周小渡矢口否认,“不,我只是想尽可能地教会你更多东西而已,免得哪天你蠢兮兮地又栽别人手里。” “我知道,无论对任何人,都要时刻保持戒心……”他略微偏了偏头,“唔,也包括你吗?” “当然也包括我。”周小渡一本正经道,“不过,你暂时可以相信我,因为就目前来说,你,对我很重要。” 很重要。 芝麻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虽然他说过,不管周小渡怎么想,他都会把对方当成自己的朋友,但人是利己的动物,他还是无法避免地期待对方能给予他正向的回应。 交朋友总是这样的,面对对方的冷漠时,会在嘴里说着包容和习惯,心里却永远在希望,能得到同等的甚至更多的回报。 柳泱泱服下了解药,很快便苏醒了过来,芝麻随柳祎祎他们去看他。柳家人脸皮薄,不好意思讲,芝麻便主动给他讲了这段插曲。 听到他说柳冰、柳寒被韩文则要挟,要对周小渡下手,柳泱泱“腾”一下坐了起来,惊问道:“他俩没死吧?” 坐在一旁的柳祎祎:???你不该担心周小渡的吗? 柳苍苍解释道:“没有,他们给周少侠下了迷药,我赶到的时候,周少侠的弟弟正和柳冰他们对峙着,谁也没受伤。不过,我后来惩罚了柳冰柳寒,断了他们一臂。” 芝麻想到那天周小渡睁开眼睛,眸光清冷的模样,不由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柳泱泱比我更了解周小渡。” “哦……他们没死就好,大哥你罚得对!这是该让他们长长记性的!至于周小渡,他要什么赔偿就都给他好了,这人小性儿得很,我可不敢得罪他!”柳泱泱心有余悸道。 柳苍苍并不知道弟弟经历过什么,只好矜持地点点头,“你放心吧,我省得的,安心养伤,万事我来安排。” 想来他们柳家人和临川的风水犯冲,这残的残,伤的伤。柳苍苍都有点害怕轮到自己,出了门就吩咐人去买柚子叶回来洗手。 几人走后,就剩芝麻留了下来。他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柳泱泱,“我觉得我可以开始下一阶段的学习了。” 柳泱泱嘴唇泛白,拍了拍身上盖的锦被,“……可是我不可以,我需要再躺两天。” 少年两手一拍桌面,沉声道:“时间就是生命!你这是在浪费你我的生命!有意义的生命是怎样的?它不该是躺着的,而该是不断学习、不断进步、不断实现自我价值的!” 柳泱泱一副吃了苍蝇似的表情,“周小渡又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芝麻摇摇头,坚定道:“不是迷魂汤,我觉得他说的很对!这个江湖容不下废物,要想在这个江湖行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不能事事依赖别人,我必须迅速强大起来,这样我才不必束手束脚、畏首畏尾,才能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追寻自己想知道的真相。” 柳泱泱恹恹道:“虽然这个道理是没错,但是欲速则不达,我们也要讲究一个节奏,就是要循序渐进……” “这个节奏我适应得很良好,你不必担心!” “不,我是说,我需要循序渐进,不是说你——我现在需要休息。” 芝麻默了片刻,退了一步,“你可以边休息边口授,我就当预习了,具体操作等你好些了再跟我演示。” “……那我给你讲讲内功的基本修炼要点吧。”柳泱泱感到一个头了,没有日月精华这种东西。”芝麻睁开眼睛仰头看她。 周小渡点点头,“确实没有,所以你在干什么?” “静观天地,明心广思。”他曼声道。 周小渡摇摇头,哀叹道:“完了,学疯了。”她是不是给他太大压力了? “……换个说法,”芝麻道,“打坐累了,放空歇会儿。” “哦,懂了。” 周小渡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抠瓦片玩儿。 芝麻想到了什么,问她:“老大,你是几岁开始修习内功的?” 周小渡出神地回忆了一下,“忘了……十几岁吧?反正是十岁之后的事,听了几句口诀就稀里糊涂地入了门,后来又得了本劣等心法,胡乱练起来,渐渐的就悟通了一些。” 芝麻道:“柳泱泱告诉我,内力修习一般都是十岁前入门,十岁往后再入门,因为体内杂气入侵,练起来会困难许多。” “是吗?这个我不清楚,没人跟我讲这些。”周小渡双手枕于脑后,躺到他身侧,“你怕了?” “不是怕,我只是想知道,我在这条路上能走多远。”芝麻道,“我不喜欢做无头苍蝇。” “能走多远啊……”周小渡看着遥遥星月,语气幽幽,“这种事情,谁能告诉你正确答案?老天爷都不能,何况凡人?从前有人说我最多只能活三天,可是,一个月后,我还活得好好的,而他自己却死在了我的剑下,好笑吧?” 芝麻“哈”了一声,笑了,“莫欺少年穷!” 她点点头,“是这个道理。我再问你,石头和砂砾哪一个比较大?” “当然是石头了。” “可砂砾经过漫长的风吹雨打,最后也可以成为高山,而有的石头却永远只是石头,眼下你看它坚硬沉重,好似顽固碍眼,日后再看,其实也不过微尘……世人不见高山,往往只是他们等不起,你又焉知你等不来?” 芝麻失笑道:“你这是自比高山么?” 周小渡坦然道:“那倒不至于这么自大,我呢,不过是一颗奋斗成石头的砂砾,我的终点估计也就到这里了,我也懒得再向前奔走了。可你不一样,你的前路比我长,且还刚刚开始。” 少年皱起脸,道:“啧,你究竟几岁?说话动不动就老气横秋的,跟半截入土似的。” 周小渡忽然感觉有些许困意涌了上来,一边打哈欠一边道:“我是千年老妖怪,生平最爱吃小孩儿……” “呵,又来了又来了……咦,那是什么人?”他忽地话锋一转。 周小渡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夜色里,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在暗处走过。 她伸长脖子细看,却见是熟人,一个秃头、一个断腿,“霍颜和……韩文则?” 他们怎么逃出来了? 章节目录 第43章 乐极生悲 周小渡朝芝麻眨了下左眼,招招手,示意他一起跟上去。 白日里,霍颜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间,蓦地无端生出些许清明来。 她听到些动静,凝神细听,原是窗外有人闲谈。 那个陌生的声音说:“……韩狗竟敢对二少爷下手,虽然后来找到解药了,但大少爷是真的动了气,我也是难得见大少爷这般恼怒,当即便命人对韩文则动了严酷私刑,那厮叫得跟杀猪一样,我去看时已是不成人样,就剩下一口气了,当真是解气。” 另一个声音道:“是啊,祎祎小姐和二少爷多好的人,遇上这厮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好在也是有惊无险,明天天一亮就能把他押去官府,这一次是大少爷带头押送,料那韩文则是再没机会耍心眼了。” 韩文则……表哥…… 霍颜听着那些幸灾乐祸的话语,心里念着表哥的安危,竟气力横生,挣扎着醒了过来。 柳家人对她百般嫌弃,除了每日施舍她一碗稀粥,这段时间都是绕着她的房间走,因她伤重濒死、奄奄一息,也不曾派人上心。待夜深人静时,霍颜竟格外顺利地跳窗逃了出来。 她像只耗子一样,屈辱地溜进自家的后厨,怀着满腔恨意,往嘴里塞了半肚子的冷饭。 娇弱的胃囊抽搐着发出抗议,她宛如未觉,手里和脸上黏满了冰凉的饭粒,眼神阴翳,如两潭幽黑的深水,望之状若恶鬼,令人不寒而栗。 胃里填了东西,虽然有些坠痛,却给她带了行动的体力。 霍颜离开后厨,来到临近的柴房外,门口有一个柳家的护卫正在看守,看来她表哥真的被关在了这里。 那个柳家护卫正打着瞌睡呢,霍颜往远处丢了颗石头,那护卫登时惊醒,大喝一声“什么人?!”,被石头引开了。 霍颜乘机窜到一处拐角后的阴影里。 未查出异样之处,那护卫一脸迷惑和困乏,打着哈欠走了回来。 霍颜举起一根铁棍,冲了出来,对着那护卫的后脑狠敲了好几下! 待那护卫昏迷倒地,她从他身上摸出一把钥匙来,打开了柴房的门。 韩文则听到动静,被惊醒了过来,倏而便见那扇木门被打开,夜风灌入这间柴房,来人背着月光,一张肿胀脏污的脸表情扭曲,通身气息阴沉。 男人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畏惧道:“什么人?!” 霍颜身体一僵,盯着眼前狼狈的男人,干涩的喉咙震动起来,声音嘶哑破败,“表哥,是我,我来,救你。” “小、小颜?”韩文则万万没想到,霍颜这个一只脚迈进鬼门关的人,此时竟还没有死,甚至还能赶过来相救自己! 他激动道:“小颜,你快带表哥离开这里!” 霍颜一言不发,走上前去,将断腿的韩文则背到背上,往外走。 柳家人不多,无法如韩家从前那样安排护卫处处巡视,但庄园的出口还是有人把守的,韩文则自己心里也没底,他们该怎么逃出去。 霍颜两腿发软,四肢百骸传来阵阵锥心般的疼痛,她唇色透着紫黑,一边走一边粗重地喘息着。 那双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仿佛生命熊熊燃烧时的火光。 一个将死之人,在此刻爆发出奇迹般的力量,将一个成年男子背在身上一路前行。 周小渡和芝麻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他们。 芝麻疑惑道:“这是要去哪里?” “我记得这个方向的尽头,好像有个偏僻的小门,他们可能是想从那个小门出去……”周小渡勾起嘴角,眼里闪着恶意的嘲讽,“那我便发回善心,让他们如愿好了。” 她施展身法,甩下芝麻一个人,从霍颜、韩文则一旁的屋的,我们永远在一起……” 韩文则被霍颜带着,一下子没入黑黢黢的树林里,茂密的枝叶擦过身体,划破皮肤,刺痛起来。 他心脏狂跳,面如菜色,抖着嘴唇厉声问道:“霍颜,你要做什么?!你发什么疯?!” 霍颜笑得癫狂,她只觉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力气,从未如此亢奋轻快,眼前那一大片黝黑树影,如同幼时母亲温暖的怀抱,让她充满了向往。 “表哥!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我要死了!我活不了两天了!你知道的!哈哈哈哈,你跟我许诺以后,你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哈哈哈,可笑哇……” “疯了,你疯了!你快停下!你这个疯婆子!”他目眦尽裂,用尽力气狂锤少女的心口,而后又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停下!放我下来!!” 周小渡和芝麻并肩跟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追着两人,因为霍颜只顾往前冲,他们直接连隐蔽身形都免了。 周小渡道:“啧,本来就疯疯癫癫的,没想到中了回毒,直接狂化了。” 芝麻眉头微蹙,“前面好像是,悬崖。” “哦豁,”周小渡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他们有余党呢,原来是要殉情啊,没劲儿……” 霍颜背着韩文则,像滚雪球一般势不可挡、一往无前,向着悬崖边冲去,韩文则哀嚎道:“不要!求你!停下来,我不想死啊,不要!不要……” 章节目录 第44章 请勿打脸 霍颜像一个自愿献祭的狂热信徒,飞蛾扑火般奔赴悬崖而去,韩文则的惨叫响彻山间。 芝麻还是头一回撞见这种场面,简直头皮发麻,下意识便想追上去把他们拉回来。 周小渡见状,第一反应是伸出脚去把芝麻绊倒,免得他多管闲事,但刚一伸出脚去,莫名其妙的,硬生生偏了几分。 她就势将脚一扭,大喊一声,“啊呦!” 芝麻不由顿住前进的动作,转身看她,错愕道:“怎么了?” “我崴脚了。”周小渡脸不红心不跳地道。 芝麻还欲说什么,忽然想起来另一头还有两个人,转过头去,刚好看到霍颜拖着韩文则齐齐坠下悬崖的画面。 芝麻:“……得,不用救了。” 以这山崖的高度,霍颜和韩文则这两个半死不活的人跌下去,只有粉身碎骨这一个可能。 周小渡站直了身体,翻了个白眼,“救他们干嘛?本来也是该死的人。” “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不该如此。我想看到的,是有罪之人得到应有的审判与惩罚,而不是像这样凌乱如麻,以闹剧草草结尾。”芝麻叹息了一声,走过去扶起周小渡胳膊。 周小渡挣脱开他的手,“干嘛?” “扶你啊,你不是脚崴了吗?” “我好了。”周小渡不耐烦地转身离开,“不知道你在纠结些什么东西,横竖不都是死?本质上就没区别。他们能不脏旁人的手,自觉地消失在这世上,也算最后一桩功德,我觉得挺好。” 芝麻看了一眼那静谧的悬崖,跟上了周小渡的脚步,“你根本就是装的吧?哪有崴脚后瞬间就好的?” “对啊,我就是装的。”周小渡摆着张臭脸,“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多管闲事,我就一脚踢断你的腿!哼!” 二人回了庄园,庄园内因为霍颜和韩文则的失踪,已经惊动起来。 周小渡找到柳苍苍,告知今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次日天亮后,柳苍苍便派了人手去崖底搜寻。 那处山崖底下不是河流,而是石块横生的地面。他们找到了霍颜和韩文则的尸体,摔得支离破碎,但各自的双臂仍是纠缠着对方,就像是死前对对方立下的怨毒诅咒。 柳家人带着一点唏嘘,将他们的尸骨收拾了。 后续的事宜,横竖都有柳苍苍兜着,周小渡懒得关心,每天窝在庄园内,一心一意关注任务对象的成长进程。 其实她很想现在就带小芝麻前往广陵郡,查一查他追寻的真相,因为她敢肯定,这里面一定有很多激励值可以捞,虽然她并不知道那桩灭门惨案和芝麻有什么关系,但佛系如气运之子,难得对一件事这么上心,想必是切身要事。 可惜,气运之子现在的武功实在太差了,新手村还没出去呢,强行拉他打怪,可能周小渡一个没留神,他就被怪秒杀了。 所以她只能耐心地待在千溪山,像个教导主任一样,每天背着手,就干一件事——看柳泱泱教到哪里了,还有芝麻学到哪里了。顺便时不时发表一下教学建议。 柳泱泱:如果我觉得后背发凉,那一定是周小渡又来了。 周小渡(盯——):“你不能这么教,你听我说,你还不如这样……” 柳泱泱:毁灭吧。 柳泱泱也是第一次教徒弟,芝麻学得怎么样,他心里其实也没个数,只是自我感觉好像学得还不错,遂将芝麻丢到护卫堆里,让他和自家护卫切磋。 用他爹的话说,就是“只有在战斗中得来的,才是真正的武功。”他自己也是在和护卫们过招对打中长大的,自然没觉得哪里不对。 可是柳泱泱忘了,之前芝麻为了救周小渡,劫持柳祎祎为人质的事情,再加上周小渡平日里在众人面前行事嚣张、贪婪霸道,柳家这些护卫老早就看他们两人不顺眼了。 是故,小家伙初次以武对决,才撑了十招,就彻底落于下风,开始被对手按在地上狂殴。 等柳泱泱反应过来,出声终止比试,少年那张漂亮的小脸已经是鼻青脸肿,身上估摸着也好不到哪去。 柳泱泱举目四顾,果然看到周小渡站在不远处的屋顶上,两手叉胸看着这里。 他不由悲从中来,认命地跑到周小渡跟前,横躺到地上,慷慨赴死般闭上了眼睛,“你揍回去吧,我不还手,别动我家护卫。” 周小渡跳了下来,走近他,见柳泱泱抖了抖,她睨视着他,“……你有病?” “你不替你弟弟报仇吗?”柳泱泱睁开眼睛。 周小渡怪道:“报什么仇?练武有个磕碰是常事,我是多疯才会找你报仇?” 柳泱泱:“……所以把他揍得鼻青脸肿没问题,把他晒黑却有问题?” “那当然!”周小渡抬头看了看太阳,振振有词,“皮肉伤是会好的,晒伤可能就白不回去了,万一像你一样黑不溜秋,那多痛苦啊!” 芝麻忍着腰腹上的疼痛,爬将起来,看他们二人在那插科打诨,抬手揩拭脸上渗出的血珠,无声地笑了笑。 他直起腰背,目光一凝,望向眼前那几个目含嘲讽的大汉,扬声道:“再来,请勿打脸!”摆出对敌的架势来。 “这小白脸,还挺臭美!”护卫们哄笑起来。 …… 周小渡晚上煎了些补气的汤药,带去给芝麻,见他有好好上药,遂放了心,而后又道:“虽说我们走江湖的,身上的武功最重要,但蒲公教你的诗书文章也别落下,知道吗?”她交了不少学费呢。 “嗯,知道了。”芝麻苦着一张脸,把这碗汤药干掉了。 “我知道你急着去广陵……” “没有啊……” 周小渡被噎了一下,“不必说这些违心话,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急切。” “其实还好啦,毕竟都过去五年了,现在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我努力练武只是不想虚耗光阴而已。” “……不,你急!”周小渡道。 “……”少年无奈地看着她,“好的,我很急,你继续说。” 周小渡收拢了一下思路,“我是说,你能如此用功奋进,我很欣慰,希望你能再接再厉,然后我们就敲定个时间,这两个月内就出发去广陵。” “唔……我努力。”他忽地话锋一转,“可是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没有户口,办不了‘过所’,过不了关。” 周小渡眉头一皱,“那你一个浮逃户,怎么来到临川郡的?” 芝麻也是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临川人?” 周小渡:“我听你口音猜的……过段时间,我花些钱帮你落个户就是了。” 芝麻有些不放心地问:“别是给我落个奴籍吧?” 周小渡粲然一笑,“嘿,你这个思路不错,把你登记为我的奴,你敢跑,我就去报官抓你!” “你做个人吧!”他趴到桌上,哀嚎道。 “不想入贱籍,就让我看到你的长进,哄得我开心,我就让你当我手实上的……”周小渡忽地顿了顿,“弟弟。” 她再歹毒,也不可能真的让对方去当贱民。 少年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周芝麻?” “听着怎么像,馊芝麻……”周小渡咂摸了一下。 “那改一个?” “唔……”周小渡想了想,“我叫周小渡,那你就叫周小……”她一拍桌面,“强!我希望你变强,要不你就叫周小强吧!寓意好!” “算了吧,我觉得叫芝麻挺好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小强这个名字莫名抵触。 “其实我也觉得芝麻这个名字挺好,”周小渡支颐看他,语气轻快,“主要是咱俩到时写在一张手实状上,你的名字要是太好听,我会很没面子的。” 她这么实诚,芝麻反倒忍俊不禁起来,“你开心就好。” 闲谈了一番,周小渡忽然叹了口气。 她侧过脸去,望着窗外那轮明月,道:“我明日要下山去办一件事,过几天才能回来,你要照顾好自己,不可懈怠,知道吗?” 芝麻问:“什么事啊?” “私事,”她眨眨眼睛,“保密。” 次日一早,周小渡带了一个包袱,跟众人打了声招呼就下山去了。包袱里是她在韩家搜刮到的一些草药。 没人知道周小渡此行去了哪里,三天后,周小渡再次回到了南石县。 她本想径直上千溪山,看看小芝麻这几天过得怎么样,谁知人还在半道上,便撞见了芝麻和柳泱泱。 柳泱泱正满面春风地拽着芝麻往一处走,周小渡抬眸望向那披红挂绿的阁楼——怡红院。 她磨了磨后槽牙,眼神阴鸷,大喝一声,“柳黑炭,受死吧!” 章节目录 第45章 破茧重生 柳泱泱转头便见周小渡拔拳冲过来,状若杀神,他想都没想,抡起两条腿就跑。 周小渡跟在后头追,“嗖”地一下擦过芝麻身边。 芝麻望着他们的背影,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周小渡掉过头来,骂了一声“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我收拾完他我再收拾你!”,扯住他的后领继续去追,芝麻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被人拽着跑、要飞不飞的风筝。 柳泱泱一边跑,一边大喊道:“你追我干嘛?!” 周小渡一边追,一边大喊道:“那你躲我干嘛?!” 柳泱泱扯着嗓子,“你让我受死,我他娘的都听到了!” 周小渡嫌芝麻脚步慢,干脆将少年人单薄的身子挂到臂弯,夹着带走,“你听到了你还敢跑?还不停下乖乖受死!” “可我不想死啊!”柳泱泱轻功狂运,一路被撵上了千溪山。 周小渡道:“我可不关心你的意愿!” “难道是我带小芝麻上怡红院,你才发脾气的?”柳泱泱不顾一众护卫的瞩目,蹿上了院内的一棵大桑树上。 周小渡把芝麻丢到地上,气急败坏地想踩着树干追上去,却见枝头桑葚累累,紫红诱人,正是她这些天,最喜欢的那棵极其懂事的桑树,一时间有点舍不得,止住了脚。 “柳黑炭,你给我滚下来!刚刚想带坏我家小孩儿,现在又来祸害我的桑葚!”她眸光阴沉,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柳泱泱抱着树枝,像条成精的毛毛虫,埋怨道:“发什么火啊你?小芝麻年纪也到了,我特地带他去见见世面,也是为他好啊,过两年都能成亲的人了。” 芝麻趴在一旁的草地,无语地看着他:明明就是你自己想去好不好?!非要把我也拉上! 周小渡朝他啐了一口,“呸!见世面要到青楼里见?那我送你下去见见阎王爷,也算请你见世面,你可别太感谢我啊!” 柳泱泱争辩道:“不是,人家正经打开门做生意的,有人卖就有人买,多寻常的事,你别整得跟我杀人放火了一样!” “没人买,就没人卖!你觉得这是寻常事,是因为你是脏男人!”周小渡叉着腰,一副骂街的架势,“你自个儿脏自个儿的,我本管不着,但你要把我家清清白白的小郎君也带脏,我就跟你没完!” 周围聚过来几个柳家的护卫,八卦地看着他们,柳泱泱面上有些挂不住,觉得要维护一下自己的形象,嘴硬回道:“什么脏不脏的,自古以来阴阳互补,男人爱女人是天性。我只是出于慕艾之心,想去玩玩儿,顺便带上小芝麻而已,我想小芝麻应该也挺感兴趣的。” 有个和他交好的护卫高呼一声“二少爷说得对!”,鼓起掌来,另外几个护卫也嬉皮笑脸地应和起来。 他们这边正玩笑着,岂料周小渡猛然回过头去,冷冷地睨视他们,眼神煞气深重,跟要吃人似的,吓得那几个护卫身子一抖。 护卫们:“啊,今天天气真好!适合晒被子!”“啊对对对,我要回去把被子拿出来晒晒!”“我也晒,我也晒。”“……我,我帮你们晒。” 一个个状若无事地转身离开了。 柳泱泱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大骂:……你们也太没出息了吧?!不就是被周小渡瞪了一下嘛!至于嘛?! 低头一看,周小渡正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唔……好像是怪吓人的……所以啊,来个人救救我吧呜呜呜…… 芝麻:这草地怪舒服的,别看我,我只是一朵无辜的小蘑菇。 周小渡对柳泱泱咧开一嘴白牙,“玩玩儿?那我也玩玩儿你好不好?正好我还没玩儿过男人,挺感兴趣的!” “你不要胡说!”柳泱泱抱着树枝,哆嗦了一下,“周小渡,你不喜欢,我以后不带他去就是了,至于这样吗?把我和青楼女子比。” “怎么不能比了?”周小渡嗤笑一声,“怎么她们可以卖,可以供人玩乐,你柳泱泱就不行?因为你富贵的出身?因为你过人的武功?还是因为,你是个黑炭脸的臭男人?!” “我,我……” 周小渡轻轻拍打着桑树的树干,阴恻恻地道:“爷有的是钱,爷今儿个就要玩儿你,柳二少,你给爷下来,爷绝不亏待你!” 柳泱泱欲哭无泪,“哎呦,我跟你赔礼道歉成不成?我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回吧祖宗!” “别啊,赔什么礼?你只是去玩玩儿而已,又没有错。爷就喜欢你刚才那副刚烈的样子,带劲儿,玩儿起来一定刺激得很,下来吧!”周小渡朝他招招手。 “我不下,我打不过你!”柳泱泱打定主意不下树,“您就放过我吧大哥!” 正僵持着,忽听旁边传来一声惊呼,“啊呀,这是怎么了呀?” 三人齐齐望去,却见是蒙着面纱的施青青,她问道:“二少爷,这是和周少侠闹矛盾了吗?” 柳泱泱和施青青不太熟,在一位陌生异性的面前,自然不愿掉架子,遂讪笑道:“啊,我们就是开开玩笑,打打闹闹而已。” “真的吗?”施青青眼含担忧,“可是您都躲到树上去了,多危险啊!不若我去通知大少爷或者小姐,帮你们调和一二。” 柳泱泱顿时不自在起来,红着脸制止道:“不用不用,多大点儿事还要惊动他们!真没什么,你看,我这不就下来了嘛!” 柳泱泱哪好意思让哥哥和妹妹知道自己带人逛青楼不成,还被人家的哥哥撵上了树,这不得嘲笑他二十年!以后每次忆往昔都被拉出来充当话题! 他战战兢兢地爬了下来,“你看,我们好着呢!你说是吧,周小渡?” “谁跟你好着呢?”周小渡皮笑肉不笑地一把薅住他的领子,“柳黑炭,受死吧!” 施青青朝周小渡郑重地行了一礼,柔声道:“既是朋友间的打闹,那青青就不做打扰了,告辞。” 挨了周小渡一拳的柳泱泱:???你哪里看出来这是朋友打闹了?所以我当时为什么爬下树来着?啊呀,好痛,想不起来了! 施青青对柳泱泱凄惨的状况视若无睹,事了拂衣去。 她走在庄园的小径上,四周是花果的馨香,阳光打到身上,通身暖洋洋的。 其实她早便到了,也将周小渡二人的对话听在耳里。 每天夜半,她总是辗转反侧,想着自己一无是处,唯一的本事,便是轻歌曼舞、娇音媚态地讨好男人,但这正是许多人所不齿的……待时日渐长,那些共患难的情谊,在柳祎祎心中还能剩下多少呢?若柳祎祎厌恶她了,觉得她下作、觉得她丑陋、觉得她无能,届时她又当如何自处呢? 她心乱如麻,总觉得刀尖悬于头顶,终有一日会将她毙命。 但施青青今日听了周小渡那番话,忽然就释怀了:从前深陷泥沼,唯有一腔无可奈何,所有的气力都用来求生,如今她既然重见天光,那便是上天有意让她好好地活一回,生来为人,有谁一定不如谁呢?又有谁是活该下贱的呢? 从前她是被外力困住了,如今,她受尽磨难才活了下来,绝不能再作茧自缚! 她会好好报答柳祎祎收留庇护的恩情,但若是有朝一日连柳祎祎也抛弃了她,那又如何呢?人与人之间本不就是聚合离散的么?能如何呢?谁没了谁是一定活不下去的?她若继续意志消沉、自轻自馁,那才会活不下去。 施青青想通这些,忽然觉得身心舒畅,回了房陪柳祎祎说话,玩笑似地将其方才的见闻告诉柳祎祎。 柳祎祎听完,眉头一拧,“二哥怎么回事儿?肯定是他在外面交的狐朋狗友给带的,不行,我得去找大哥谈谈,让大哥好好管教他才是!不然真的愈发不像话了!” 当天晚上,被周小渡暴揍了一顿的柳泱泱,被自家大哥叫去谈话,一瘸一拐地走进去没一会儿,又被柳苍苍暴揍了一顿,然后,跪着背了一宿的柳家家训。 “哥,听我说,我真的是第一次去,而且连门都还没来得及进呜呜呜……” “你还想进门?没门!” 远在庄园另一头的小芝麻: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被周小渡罚抄了一宿的《道德经》,我问他,为什么要抄这个,他说他不知道《道德经》讲的啥,但是听着书名就很讲道德、很清心寡欲,刚好让我洗涤一下柳泱泱带来的肮脏思想。 柳泱泱,听我说,我谢谢你! 章节目录 第46章 长似今年 “亲爱的周小渡女士,恭喜您已完成主线任务二:韩家探秘!您的任务奖励补元丹已到账,奖品效用:益气生血,固本培元,吞服后,可大幅度提高服用者的身体机能。要继续加油哦!” 周小渡终于收到姗姗来迟的任务奖励,“为什么现在才算完成任务啊?韩文则他们都死多久了!” 系统:“是这样的,宿主,因为任务目标是惩恶扶善,所以需要达成各项指标才算任务完成。而施青青的心结一直没有解开,日渐消沉,剧情走向不符合我们正能量的结局要求,所以直到刚刚,施青青彻底释怀,积极向上地迎接新生活,任务才算完成!” 周小渡傻眼了,“什么鬼?帮他们干掉坏人了还不够,还得关注他们的心理健康?我是他们的老母亲吗管得这么细致?!” “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周小渡深吸一口气,“那施青青的心结是什么?” “施青青认为自己一无是处,还毁了容,没有信心迎接未来的生活,但是宿主您的一番话开导了她。”系统道,“经过我们主系统的审核,我们认为,您的做法虽然与我们的标准答案有所差别,但也算殊途同归,成功完成了任务!” “我说什么话了就开导她了?等等,标准答案又是个什么东西?” 系统:“标准答案,就是我们根据任务本身的剧情,初步计算得出的最优执行路线。就比如说,主系统原本计算出的完美结局,是施青青因为心结而郁郁寡欢,宿主发现之后,利用第一个任务的奖品美颜丹,帮她恢复了美貌,施青青自此在柳家更受欢迎,也渐渐恢复了信心,最后还觅得了良人,过上美满的生活。 “但是,宿主早先就把美颜丹用掉了,所以我们只能静观其变,根据实际情况再进行审核判定。” 周小渡大怒,“什么鬼?!任务奖品不是给我的吗?我辛辛苦苦得来的奖品,凭什么要留到下个任务给别人用啊?你们是不是有意坑我给你们打白工?!” “宿主冷静,请听我解释,我们只是考虑到有些任务的完成难度比较高,可能部分执行人无法完成,会陷入僵局,所以,我们提前给执行人准备了一个金手指,留作后手。像您这么优秀的执行人,不需要利用金手指也能完成任务,自然不会出现打白工这种情况!” 周小渡道:“那你们就是在坑那些比较傻的宿主给你们打白工咯!” “请听我解释,我们是个正能量的系统,不会……”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狡辩!”周小渡啐了它一口,“无良系统!” “话不能这么说,毕竟我们日常的运营成本真的蛮高的……” 过了一段时间,周小渡和芝麻准备动身前往广陵时,柳祎祎身体也养得差不多了,柳家一行人也开始准备回宜春的事宜。 柳祎祎继承了韩文则的遗产,将韩家的宅子田地和其余财物发卖之后,一部分赔偿给被害者的家人,剩下的悉数都用以赈济贫民,散了个干干净净,就好像她与这座庄园的联系一样,断得干脆。 她终于可以回家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这个地方。 周小渡二人下山前,柳家人来送别。 施青青推着柳祎祎缓缓行来,柳苍苍为妹妹购置了一辆轮椅,如今柳祎祎出行都靠这轮椅。 柳祎祎今日穿了一件赫赤大袖衫,正襟危坐。 她如今一反从前的喜好,不再着浅色的清雅外衫,而是常着红色、黑色这种浓墨重彩的华服,口脂厚涂如同一小簇烈焰,头发每每梳成高高的发髻,长且上挑的眉毛被描得乌黑,眸光阴沉望人时,常会令人升起避其锋芒的念头。 她不再天真,也不再柔顺。从前的柳祎祎是依依杨柳、三春烟雨,如今的柳祎祎,便像一团熊熊的烈火、一柄沾血的冷刀。 她身后的施青青则是以白纱覆面,穿着简单素净,逢人便是眼含三分笑意,暖如春风拂面、日照清波,令人心生亲近之意。 二女自亭台楼阁中行来,衣袂翩飞,如古老壁画上的山中神女与素衣仙子,有一种神秘的美感。 如果旁边没有杵着一块垮脸的黑炭就好了。周小渡如是想道。 柳泱泱并不知道周小渡在想什么,情真意切地拉着周小渡,依依惜别,“别忘了给我写信啊,记得啊,寄到宜春柳家山庄,别寄错地方了。还有啊,你以后,要收收你这性子,实在太嚣张、太招人恨了,哪天被人套麻袋乱棍打死都有可能……” 柳苍苍出言制止道:“二弟,说点吉利的!” 柳泱泱反应过来,“哦,我不是咒你啊周小渡,我是说,凡事与人为善,忍让三分,总没有坏处。” 周小渡木然,“当然有,憋气伤肝。” 柳泱泱:“……” 周小渡:“我也劝劝你,多练武,提升实力,毕竟,一力降十会,行走江湖,功夫才是硬道理。” 柳泱泱点头称是,“对对对,我爹也是这么说的!” 柳苍苍腹诽道:那是因为阿爹知道你玩心眼玩不过别人,才劝你多加用功的…… 柳泱泱和周小渡约定,下次见面要再切磋一次,而后拎着一个包袱,递给芝麻,“小芝麻,你我也算有半段师徒的缘分,虽然我不能再教你别的了,但这些功法秘籍你且收下,没事儿翻翻,学不学得了另说,长长见识也好。” 芝麻笑着接过,“谢谢柳二哥,我会认真通读的!” 柳泱泱拍了拍包袱,悄悄对他挤眉弄眼。 芝麻:??? 柳苍苍命人送了些伤药和吃食,温声道:“既是朋友,若有需要,只要在下能办到,但提无妨。” 柳祎祎和施青青也上前来,感谢周小渡二人此番的相助。 柳祎祎微笑道:“……山止川行,青云万里,愿与二位江湖再会。” 施青青福身道:“祝愿二位岁岁安好、长似今年。” 周小渡点点头,硬邦邦地道了句“多谢”,便转身离开。 芝麻看着她毫不留情的背影,对柳家几人笑道:“他害羞,几位别往心里去。” 闻言,周小渡脚步一顿。 柳家人均是笑了笑,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 “山长水远,诸君保重!”少年粲然一笑,拱手道,“祝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他背起包袱,朝周小渡奔去,前方是斗折蛇行的山间小路,草木蔚然,郁郁葱葱,天光遍洒而下,行人便被片片碎光所淹没。 …… 周小渡带芝麻去当地里正处落户,虽然不合规矩,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多交几两银子,那里正也就帮着糊弄过去。 团貌的时候,里正拿着手实,打量眼前额点朱砂的俊秀少年,皱眉道,“啧,怎么叫这么个名字?” 长得像个小仙君似的,一听名字——馊芝麻,感觉就像皇帝的绝色爱妃名字叫虎妞一样,让人幻想破灭。 周小渡解释道:“您也知道,我们家是卖烧饼的,烧饼要香,就得撒芝麻,那生个孩子取名叫芝麻,很符合常理呀!” “哦……有道理。”里正捋着自己的山羊须,道,“那你的名字和烧饼有什么关系呀?” 这里正还挺有好奇心。 周小渡眨了眨眼睛,“生我的时候,我们家还没有改行卖烧饼,那个时候我家是……” 芝麻打岔道:“河里捞尸的。” 周小渡:???我是想说,撑船的! 芝麻接着对里正问道:“您知不知道,捞尸这一行有什么禁忌?” 章节目录 第47章 蓝衣少年 “您知不知道,捞尸这一行有什么禁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提起这个,但小老头还是挺感兴趣的,问道:“什么禁忌?” 少年压低了声音,“这第一大禁忌,便是不能让尸体,看见捞尸人的正脸。” “哦……那要是让尸体看见了正脸,又待如何?” 芝麻回答道:“当年我们父亲便有一回,急着上岸,不小心让那尸体转过面来……只见那尸体面色惨白,两只眼珠子黑沉沉地瞪着他,脸上缠着水草……形容十分诡异!” “后来呢?”里正追问道。 周小渡站在一旁,两手缓缓叉于胸前:好家伙,“我们父亲”都有戏份了。 “我们父亲当时被骇了一跳,但还是不信邪的,可是,回家之后,他就开始发烧昏迷,迷迷瞪瞪地梦见那个尸体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回了家,他厉声呵斥那尸体,让其离开,尸体不愿,还开口喊他爹爹,转头又对他妻子喊道:娘亲……” 小老头瞪圆了眼睛,扭头看向周小渡。 周小渡朝他笑了笑,他哆嗦了一下。 芝麻一本正经地继续胡诌,“此后过了一段时间,他妻子的肚子越来越大,很快便生产了,生下了一个小男孩儿。 “那孩子一生下来,就会说话,张口就喊‘爹爹’和‘娘亲’,还说很讨厌水,水里都是坏蛋要欺负他,说父亲每次上岸,身后都跟了好多人,一个个都跟到了家里来,要继续欺负自己……” 里正觉得脚底窜上来一股子凉气,颤声道:“那些人不会是……” 芝麻点了点头,继续道:“后来,我们父亲就改行卖烧饼了!” 小老头看向周小渡,“真的假的?” 这小子,胡诌都能给它圆回来。周小渡皮笑肉不笑,点点头。 里正又问道:“那你,可还记得前生之事?” 周小渡有些不耐烦,道:“记不清了……里正,我们还想再申请一份‘过所’。” 里正接过牒文,签了字,“过几日批下来了,你们来取就行。” 他又问,“那些东西长什么样?和活人一样吗?” 周小渡叹了口气,“一样,一模一样。” 里正有些遗憾地长“哦”了一声,意犹未尽地放二人离开,正咂摸着,便听走到门口的周小渡扬声道:“我们办完事了,劳诸位排队等候了。” 里正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院子,悚然一惊。 他在和谁说话?!哪里有旁的人啊?! 周小渡说完,便拉着芝麻匆匆走了。 芝麻道:“你怎么这么捉弄人啊?” 周小渡撇撇嘴,“谁让那老头儿狮子大开口坑我银钱的……再说了,难道不是你先起的头吗?臭小子,学坏了啊!” 他忍俊不禁道:“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真的很像水鬼刚爬上岸啊!” 那时的周小渡被雨水淋湿了,整个人湿漉漉的,头发像水草一样黏在脸上,脸色苍白,看人的眼神很冷漠,就像是没有生气的木偶一样,怪渗人的。 周小渡横了他一眼,“你个又脏又臭的叫花子,哪里来的脸皮嘲笑我?” “哈哈,也是,咱俩大哥不笑二哥!”他拍了拍周小渡的肩膀,又收获了一记眼刀。 剂子今天刚好想出来玩儿,他们将它带了出来,办事前就将剂子放在附近,让它自己玩耍。这小东西机灵得很,不会乱跑。 周小渡遥遥便看见,自家剂子在一棵大树下,正绕着一条胖毛狗蹦蹦跳跳的。它似乎是想和这条大狗玩耍,不过这条胖毛狗一心一意地趴着歇息,懒得搭理剂子,一副倦怠的模样。 似乎是被扰烦了,胖毛狗抬起爪子,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剂子的小脑瓜。 周小渡见状,大步上前,一把将自家小狗抱到怀里,低声骂道:“你个不值钱的玩意儿,没看到人家不想搭理你嘛?脏兮兮的苦瓜脸,你还上赶着倒贴,能不能矜持一点儿?” 说完,她白了一眼那胖毛狗,抱着剂子就要走。 芝麻无奈地笑了,“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还跟狗置气?” 周小渡瞪了他一眼,“我这人小性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而后打量着手里那头小傻狗,嘟囔道:“都说物似主人形,这倒霉玩意儿没眼力见的样子,多半是跟你学的,愣头愣脑,一模一样……” 芝麻早已习惯她一言不合就呛声的脾性,也不恼,道:“这种胖毛狗天生一张苦大仇深的臭脸,性子也比较独立,但其实是一种温和又忠诚的狗,还是蛮讨人喜欢的。” 他也不嫌那胖毛狗脏,蹲下身轻抚狗毛,那胖毛狗没有反抗,反而发出舒适的呼噜噜声,可见确实是温和的狗。 周小渡蹙眉道:“你摸它干嘛?你不会是想养它吧?我们都有剂子了,我不许你再养这么大一条狗!” “我只是摸摸,这毛茸茸、圆滚滚的,多可爱。” 周小渡板起脸,“你不想养它就别摸它。” 少年叹了口气,妥协地举起双手,“好。” 他正欲和这条圆滚滚告别,忽然又发现这胖毛狗脖子上挂了块小牌子,那小木牌做工不错,上面雕了一个端正的“安”字。 芝麻看了看,“唔……它好像不是流浪狗,应该是哪家的宠物走丢了。” 周小渡抱着剂子,漫不经心道:“说不定是主人不想养了,给丢弃了呢?” 芝麻道:“会给宠物挂上漂亮牌子的主人,应该不会轻易舍弃它吧?” “那是你见得少。”周小渡嗤笑道。 “我想把它带回去,然后四处问问,有没有谁家丢了一条胖毛狗,好不好?”他带了几分讨好地看着周小渡,眼珠子莹然如琉璃。 周小渡扯起一个轻蔑的笑,道:“随你。反正等过所批下来,我们就得走,这狗如果没找到主人,你就亲手把它再丢一次吧。” 芝麻在这附近询问了两天,都没人来认领这条胖毛狗,索性便画了一些招领的画像,走到远一些的地方去张贴。 周小渡不愿意陪他一起去贴,就待在小木屋里,和那条苦瓜脸的胖毛狗大眼瞪小眼。剂子就在她和胖毛狗之间跑来跑去的,乐此不疲。 到了傍晚的时候,少年披着晚霞,自陌上孤身归来。 周小渡撑着下巴看他进了门,凉凉地嘲讽道:“都说了这狗没人要,你还偏不信……这世道,人命尚且如草芥,何况一条畜生?” 芝麻郁闷地喂狗去了,没有回话。 周小渡又道:“明日你就给我把它丢掉,我看着它那张臭脸,就觉得晦气。” 芝麻不解地问:“你不是挺喜欢狗的吗?怎么对它意见这么大?” 周小渡嫌弃道:“我不喜欢对我摆臭脸的东西……你看它那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样子。” 芝麻忍不住调侃道:“你不也整天摆臭脸?我看你俩挺像的。” 周小渡摊摊手,后仰靠到椅背,“那你也可以对我有意见啊!我没有说不行!” “得亏你武功高,不然就凭你这嘴,迟早被打死。”芝麻气笑了。 次日,就在芝麻打算出门问问有谁家愿意收留这条狗的时候,一个人拿着招领的纸张,上门拜访。 那是和芝麻年纪相仿的一个少年,身着靛蓝竖褐,眉如远山,眼眸澄澈。虽衣着简朴,但气度不凡,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原本恹恹似病的胖毛狗见到这少年,立时便叫唤了一声,欢天喜地地凑上前去,摇着尾巴乞求爱抚。 蓝衣少年蹲下身子抚摸它,似喜似怨地道:“安安,你跑哪里去了?让我们好找!” 周小渡两手叉胸站在一边,“这是你的狗?快把它领回去!” 那蓝衣少年抬起头来,解释道:“这不是我的狗,这是城西白家养的狗,名字叫安安。多谢二位帮忙找到了它,我叫钟余庆,从前在白家做长工,安安和我相熟,故而认得我。” 周小渡刚想说“管你什么白家黑家,快把它带走”,就听到了系统的提示。 “宿主请注意,新任务发布,请查收。主线任务三:保护钟余庆,为气运之子的盛家探秘提供助力。任务奖励:《长生诀》。奖品效用: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这是一部修心长寿、玄奥精妙的高级心法。” 章节目录 第48章 白家初念 新的主线任务?保护钟余庆? 周小渡眉头一挑,目光奇异地打量着眼前的蓝衣少年。 她现在也大概弄明白了,系统所谓的主线任务,其实就是让她想方设法,把系统需要的主线剧情给补全,不管是引导气运之子自己去做,还是她代替气运之子去做,其实都可以,只要保证气运之子没有过多脱离剧情就行。 保护眼前这个名叫钟余庆的小子,显然也是主线剧情上的一环,并且应该和后续的盛家剧情也有联系。 钟余庆被她的目光盯得有点不自在,笑了笑,“这回真是谢谢你们,那我这就把安安带走,送回白家,不打扰你们了。” 周小渡缓缓伸出手臂,“等等。” 钟余庆:? 周小渡:“既然我们帮你们找到了走丢的狗,那多少也要给点辛苦费吧?毕竟,它这两天也没白吃我们家的东西,看看我家剂子,因为它,都给饿瘦了。” 芝麻低头看了看脚边的剂子。 嗯,长势喜人。平时吃得比他都多,光铲屎都能把他累出一身汗。 钟余庆连连点头,探手入袖试图拿些银钱,“应该的,麻烦二位了。” 周小渡再一次拦住他,“且慢,你既然说,这狗是城西白家的,那我应该找那白家要才是,我不拿你的钱,你要将狗送回白家,那,顺道捎上我们好了,我们和你一起去。” 白家是城中开绸缎庄的富户,颇有家底,想来这人是想多占些便宜。钟余庆想着,没有拒绝。 殊不知,周小渡只是为了跟上他,好完成任务而已。 钟余庆牵着安安在前面走,周小渡和芝麻跟在他身后。这胖毛狗似乎是知道钟余庆是来接自己回家的,脚步欢快,屁股一颠一颠的,格外有活力。 周小渡望着前面那个靛蓝色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这少年虽是个贫穷的长工,瞧着却气度不凡,既然保护他能对盛家探秘这一节产生助力,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和盛家存在着什么联系? 所谓“保护”又是如何界定的?怎样才算成功的保护?如果这个任务持续的时间要拖得很长,那她岂不是得在这一关耗着? 周小渡向系统发出了疑问,得到“任务时间不会很长,道:“只是家中女儿大了,正是待嫁之时,你一个年轻男子进进出出的,难免惹人非议,只好委屈你一番了。” 钟余庆笑了笑,“夫人说得对,我省得的。” 程夫人笑意温柔,“你这孩子一向沉稳懂事,我和老爷都很喜欢你,待初念嫁了人,你要是还愿意,便回来吧。” 白初念,程夫人和白老爷的女儿,白家夫妇除了长子,便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是很疼爱的。 钟余庆眼睫轻颤,道:“谢夫人好意……听说小姐婚期将近,不知是哪一日?” 程夫人面上笑容一滞,“婚期,我们暂缓了……” 她叹了口气,“你走得早,可能不清楚,因为这条狗走丢了,初念的心情一直不大好,临到婚期的时候,忽然就魔怔了……我们没办法,只好将她送去杭州她姑母家,等病养好了再回来。” 不然被亲家得知自家女儿有疯病,这桩婚事怕是就悬了。 钟余庆垂下眼帘,掩盖住眼中的阴郁,“既如此,狗找回来了,小姐知道了,想必会有所好转。” “希望如此吧……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这么一条狗,不安分地乱跑,闹出这么多幺蛾子。”程夫人抱怨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同意她养这狗。” 周小渡好奇地插了句嘴,“这狗养在我那里的时候,可是懒得出奇,动都不带动的,它当时到底是怎么走丢的?” 程夫人愣了一下,傅粉的面皮僵住了,“哦,它把绳子咬断了,就跑了……想是性子野,贪玩儿吧!” 周小渡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见她没有再多问,程夫人松了口气,声称自己乏了,让人送他们出去。 相送的小丫鬟显然和钟余庆是熟识,方才在屋内听了半天,现下出了门,便把不住嘴了。 她小声对钟余庆道:“夫人还当你不知道,没好意思说明白呢。明明就是他们没经过小姐同意,把安安送给别人了,安安才跑了的……” 钟余庆看了一眼周小渡二人,道:“噤声,小丫头越发放肆,连主人都敢议论了。” 小丫鬟把嘴一撅,“人家也是心疼小姐嘛!没问过小姐就把她的狗送人,没问过小姐就把她的婚期定下……”她说着说着,眼圈一红,“余庆哥,你不知道,那天小姐发作起来,拿着剪子戳自己,流了好多血……” 钟余庆面色微微一白,回身看了看,发现周小渡拉着芝麻在莲池旁看锦鲤,没有注意到这边,才问道:“他们逼着小姐嫁人?” 小丫鬟含泪点点头,“嗯……老爷夫人见小姐魔怔,找了个牛鼻子来做法驱邪,那牛鼻子说只要冲喜就能化煞,他们一直想把这亲事结了,可不是不谋而合?隔天就定了婚期,出嫁的前一天才告诉了小姐,小姐当场就发了疯,又是撞墙,又是胡言乱语的,怎么劝都没用,实在嫁不得了,才将婚期延后的……” 章节目录 第49章 江湖骗子 钟余庆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小丫鬟,她诉说着,“小姐命苦,好不容易回了家,却又被逼成这副模样,老爷夫人犹不觉得自己有错,我一个下人都看不过去了……” 他觉得心里好像有一把钝刀在缓缓切割,粘稠的血液涌了上来,以致于喉间泛起一股血腥气,“你也知道,你只是一个下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要时刻分清楚。” “我知道。”小丫鬟点点头,低声道,“余庆哥,这些话我也只对你说说,不会去触主人的霉头。” 钟余庆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知道,小姐的姑母住在哪里么?我想去趟余杭……看看她。” “不知道。”小丫鬟摇摇头,“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等我打听到了就告诉你。” “多谢。”钟余庆颔首,而后看向周小渡二人,他们在莲池旁说着什么。 小丫鬟忽然扯了扯钟余庆的袖子,怯生生地问他,“余庆哥,你和小姐是不是真的……” 钟余庆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眸,缓声道:“我们之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他闭了闭眼睛,眼前浮现出白初念的脸。 他刚进白家的时候,白初念才十岁,长了他两岁,是一个亭亭玉立、明眸善睐的小姑娘。 她坐在庭中的秋千上,笑吟吟地看向他,道:“帮我推秋千好不好?” 那白绫的裙子层层叠叠,在空中飘飞起伏,像沧海的波涛翻滚,也像巫山的云雾流动。 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呀?我从前没见过你。” 他盯着她脑后摇晃的流苏,上面有彩光在浮动,他回答:“钟余庆。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真是个好名字呀!”她拊掌而笑,“你的父母一定是心地仁善之辈,所以才会给你取这个名字。” 他道:“这是我阿娘取的名字,我没有父亲。” “哦……”她有些尴尬地转过头来,鹿眸似的眼睛倒映他的面容,声音轻柔像初雪落于叶尖,“我叫初念。谢谢你帮我推秋千。” “应该的,初念小姐不必客气。” 从那之后,他经常帮白初念推秋千,小姑娘的裙摆飘呀飘,在晴朗的碧空下,逐渐化成他记忆里的蝶。 那架秋千,至今还留着。 钟余庆的目光穿过长长的回廊。 沿着莲池前行,左拐,再左拐,穿过一道拱门,就能看到那秋千架还在那里。只是已经很旧了,坐不得人了。 白初念回家之后,曾说想坐坐,被他给拦住了。他说改天帮她翻新,但还没来得及,就被白老爷和程夫人辞了,灰溜溜地走了。 钟余庆的眉头耷拉了下来,他有些后悔地想:如果自己当时跟她道个别,或者抽空来见她一面,可能就不会变成眼前这情景……他总害怕自作多情打扰到她,又加上胸中憋了一口气,竟就真的没再见她了…… 明明知道那些事情的人只有他,可他竟然,丢下她不管了…… 钟余庆咬了咬牙,忽然很想给自己两巴掌。 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让他冷静了些许。 钟余庆走到莲池旁,本想招呼沉迷赏鲤的二人离开,便听到周小渡点评了一句,“这条不好。” 芝麻指着一条红艳艳的锦鲤,说:“那这条怎么样?我觉得不错。” 周小渡看了一眼,嫌弃道:“动都不动,一看就柴。” 芝麻道:“可是长得很漂亮啊,味道应该不会太差。” “很多东西,都是越丑才越好吃,你这一看就是五谷不分的蠢货。” 钟余庆:“……” 周小渡抬眼看向钟余庆,“哟,聊完啦?你饿不饿?” 问这个是要干嘛?偷鱼吗?钟余庆一脸迷惑地道:“不饿。” “这快到饭点了,该饿了。”周小渡竖着手指指了指天,“刚好程夫人给了不少银钱,我请你吃饭啊!”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吃顿饭、喝点酒,混熟了再说。 “不用了。”钟余庆刚拒绝,周小渡便直接扯着他的胳膊,将他往大门外扯,嘴里还热络地说着:“别客气,相逢便是有缘,我这人最喜欢交朋友了!” 芝麻望着他们的背影,陷入了极度的震惊。 周小渡你是被夺舍了吗?! 他们行至白家的大门,走出去时,刚好撞见一个胡子花白的老道迈步而来。 看门的老李态度恭敬地迎了上去,口称“窦道长”。钟余庆想起小丫鬟提到的“牛鼻子”,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老李通传去了,回来的时候,却是战战兢兢,身后跟了程夫人和一干挟着棍棒的仆从。他们气势汹汹地来至大门口,眼神不善地盯着那窦道长。 周小渡三人退至角落看戏。 只听程夫人怒道:“你这老骗子,还敢上门?是不是想被打一顿丢大街上?!” 窦道长捋了捋胡子,从容问道:“夫人何出此言?” 程夫人看了一眼路上,见没多少行人,才压低了声音道:“是你说的,只要冲喜就能化煞,我们照你说的做了,可这喜事正要办呢,府中女眷的病反而更严重了!都怪你这江湖术士信口胡言、火上浇油,不然也不至于……” 妇人想到女儿又是撞墙,又是用剪子自伤的画面,顿时心中一痛,眼圈一红。 窦道长冷哼一声,拂袖道:“您也说了,这喜事是正要办,还未办!贫道当时说的是,男女成婚,阴阳交融,正气最重,邪祟抵挡不住。如此一来,那邪祟感知到喜事将近,必定要闹腾起来阻挠你们成事,这是情理之中。 “你们本应听从贫道嘱咐,不管它如何兴风作浪,都坚持将这婚事办了。待喜事一成,那邪祟自然不复存在。如今,是你们自己没有按照贫道的指示,擅自放弃,竟还怪到贫道头上了!真是可叹呐!” 程夫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将信将疑地问:“那依道长之见,我们如今该如何行事才能补救?” 窦道长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为今之计,自然是将新娘子接回来,尽早成婚,若待邪祟占据神志,那便为时晚矣!” 程夫人面露尴尬,“我家女眷已被送去外地养病,一时半会儿是成不了婚的,道长,可还有别的办法?” 窦道长大骂一声,“糊涂啊糊涂!无知妇人,执迷不悟,放任邪祟!轻则害了女眷性命,重则殃及偌大家族!你自己想想吧,言尽于此,好自为之,恕不奉陪了!” “道长!道长……”程夫人出言挽留,却见那老道脚一跺,传来一声震人的响声,身上竟有烟雾腾出缭绕。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白家人,不顾程夫人的挽留,竟飞身而起,仿佛御着云雾般,飘然远去。 “神仙!这是真神仙啊!” “真仙下凡除魔灭煞了啊!” “世上竟真有腾云驾雾之事,道长好神通啊!” 白家一干人等为之哄然,纷纷下跪叩首。程夫人见状,也没有例外,双膝下跪,连连作揖告罪。 周小渡眯了眯眼睛,点评道:“这身法轻灵飘逸,很适合女子修炼呢,可惜这人功夫没到家,就像小孩耍大刀。” 钟余庆面露惊异,“这是什么意思?” 芝麻抢答道:“意思就是,他不是在飞,而是在施展轻功。”周小渡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可那云雾又是从何而来?” 芝麻对他耸了耸肩,“谁知道呢?许是……放的屁比较别致?” 话音未落,便见周小渡眼睛一亮,拔腿冲进对面的胡同里。 芝麻好奇地问:“你干嘛去?” 胡同里,有几个小孩子正在玩过家家,周小渡直接冲到一个小男孩的背后,一把扯起他别在后腰的弹弓,另一手从地上拾了颗石子。 皮筋拉满——“嗖!” 石子弹射而出,朝那飞走于屋檐上的老道士直射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那道士的穴道被飞来的石子击中,周身真气顿时一散,整个人竟失重坠了下去! 于是,整条街的人,包括程家众人,都听到那户人家的院墙内,传出一声尖叫来,“爹!咱家粪坑掉了个人下来!!!” 空气静滞了一瞬。 随着一声巨响轰然爆发,那个声音再次尖叫,这次格外撕心裂肺,“爹!!!咱家粪坑,炸了!!!!” 章节目录 第50章 无耻之徒 “爹!!!咱家粪坑,炸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弥漫了整条街。 白家众人眼睁睁看着窦逆万道长马失前蹄,前一刻还是腾云驾雾的活神仙,下一刻就栽进人家的粪坑里,顿时面面相觑,一时间无言以对。 程夫人低头看了看自己跪下的两腿,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拍拍裙上的灰尘,“咳,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派个人去看看窦道长怎么样了?!” 一个下人麻溜地跑到那户人家门口,敲响了房门。 半晌后,那下人一边干呕一边跑了回来,“呕,夫人,呕,那户人家把窦道长捞了起来,好像,被炸成重伤了,要不要把他送到医馆去?” 程夫人用罗帕捂住鼻子,退后几步,免得沾染上这下人身上的臭味儿。 她眼神闪烁了片刻,不情不愿地道:“再找两个人把那牛鼻子抬到医馆去,好歹是条人命,他要是死了,难免惹人非议我们白家。” “是。”那下人转头看向其他仆从,“谁愿意陪我一起去?” 众仆从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大步。 “……” 另一边,胡同口,小男孩发现自己的弹弓被周小渡夺了,不满地扯了扯周小渡的衣角,凶巴巴道:“喂,那是我的弹弓,你还我!” 周小渡见他虎头虎脑的,甚是可爱,不由得起了逗弄的心思,摇着弹弓说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上面有写你的名字吗?你叫它它会答应吗?它现在在我手上,你说它更像谁的?” “……”小男孩两眼发愣地看着她,显然是被她这一连串问句给问懵了,看着这人恶劣的笑容,他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呜哇哇哇,坏人!抢我弹弓呜呜呜,大坏蛋!” 他哭喊着,挥舞小拳头要捶周小渡,被她按着脑门一掌隔开。 周小渡:“诶嘿,短胳膊,打不着打不着!“ “啊啊啊啊,我打死你打死你……”小男孩崩溃地大喊。 周小渡:“你明明在打空气!看准我,打这里!” 小男孩气极,两只小肉手往上一拍,本想打周小渡的手背,谁知周小渡收了手去,他猝不及防拍到了自己的脑门。 “啪”的一声极响,痛到要死,他顿时委屈地狂哭起来,“呜哇哇哇,坏人!大坏人!大混蛋!我要告诉我阿娘去!” “这么大了还找爹娘告状啊?羞!羞!”周小渡戳了戳他的脸蛋。 走过来的芝麻和钟余庆见状,一时无语。 钟余庆从怀里掏出一块糖来,蹲下身安慰那小男孩道:“我请你吃糖,别哭了好不好?” 那小男孩一把将那糖打飞,接着嚎啕大哭。 钟余庆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周小渡,怨道:“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还欺负小孩子啊?” 周小渡俯身捡起地上的糖,把糖纸剥了,将那糖丢进嘴里含着,脸颊鼓起一个小球的形状,恬不知耻地回答:“我这是提早教会他,什么叫人心险恶、颠倒黑白。” 钟余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芝麻笑了笑,拍拍那小男孩的肩膀,温声道:“别哭啦,这人这么坏,哥哥帮你报仇好不好?” 小男孩停止了嚎啕,打着哭嗝道:“好,漂亮哥哥,帮我,打他!” 周小渡歪了歪头,正想看这小子耍什么花招,便见芝麻忽然伸出拳头,轻轻地抵上了她的——胸口。 周小渡错愕低头,瞪大了眼睛。 他怎么!敢的?! 她火冒三丈地抬起脸,简直拳头梆硬。 却见少年朝她眨了眨眼睛,眉头微蹙,露出恳求的表情来。 “……” 《气运之子的一百种死法》胎死腹中。 周小渡含恨咽下了这口气,倒退几步倒到墙壁上,抬手捂着胸口,生硬地道了一句,“啊,好强大的内劲,好痛啊,我受伤啦。” 钟余庆:……这演技还能再敷衍一点儿吗? 芝麻:配合了,又好像没有配合。 小男孩挂着鼻涕泡,愣了半晌,然后,“呜哇哇哇,你们合起伙来耍我!是不是觉得我是大傻蛋啊?!” 看着芝麻责怪的眼神,周小渡没好气地回望他,嘎嘣一下,将嘴里的那块糖咬碎。 我愿意陪你演就不错了!怎么还挑上了! “哪来的混账东西,几个人合起来欺负小孩子!看老娘不打死你们!” 三人循声望去,原是小男孩的小伙伴去把他母亲叫过来了。 看那妇人手持一把大扫帚,气势汹汹、满脸杀气的模样,周小渡把那弹弓丢还给小男孩,对芝麻和钟余庆道了一句,“风紧,扯呼。” 拔腿就跑。 钟余庆,“嗯?什么意思?” 芝麻一把将他扯起来,“意思就是,还不快跑!” …… 酒楼如意楼内。 三人坐在一张桌子上,钟余庆道:“真不必破费。” 周小渡一拍桌面,粗声道:“你是不是不给我面子?瞧不起我对不对?不想和我这种粗人相交对不对?” 钟余庆摇摇头,“不不不,如果周兄非要请客的话,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人怎么匪里匪气的? “小二,点菜!”周小渡招了招手。 那店小二还是上次那个店小二,“哟,客官,是您呀?” 周小渡瞥了他一眼,“你还记得我?” “那当然得记得啊,您可是这几年来,唯一光顾我们‘包打听’生意的侠客,忘了谁都不能忘了您啊!”那店小二热情道。 周小渡:“我说你们上次怎么那么激动呢……” “对了客官,最近那韩家的事,和您有关系吗?”店小二低声问了一句。 周小渡作疑惑状,装傻问道:“韩家的事?什么事?” “就是……”店小二打住了话语,“不好意思,这是付费内容,请问您要二次光顾我们的‘包打听’生意吗?” 周小渡:“……唔,下次吧,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吃不起你们的镇店菜。” “您是回头客,可以给您打折!” 周小渡想到那什么花开富贵、步步高升,就有点倒胃口,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这次就想吃点普通菜,点菜吧我们。” “哦,好吧……” 等菜的时候,周小渡随口找了话聊,“……那老骗子应是学了些轻功,然后在衣服里藏了烟球一类的小型火器,只需点燃火药,就能射出大量烟雾来……刚好他倒霉,栽跟头的地儿不对,粪坑遇上点燃的火药,不死也得脱层皮。” 钟余庆道:“若非你拿弹弓射他,他也不会栽下来。” “嗐,我只是想戳穿他坑蒙拐骗的伪装而已,哪知道底下是粪坑啊?”周小渡摊摊手,“他自己运气不好,想来是老天爷都看他不顺眼。” 钟余庆叹了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周小渡赞同地点点头,便听芝麻问自己:“你刚才那弹弓射得挺好,小时候经常玩儿?” 她摇摇头,“没有,今天第一次碰这种东西。所谓万变不离其宗,和弓弩一个道理,瞄准要害,用力发射,就这么简单。” 钟余庆按了按额头:这人说话怎么听着怪吓人的? “你嘴里的简单,和别人嘴里的简单,可能就不是一种东西。”芝麻喝了口茶,笑道。 周小渡问道:“想学么?改天教你?” “好啊。”芝麻道,“等学会了,我可以打鸟吃。” “出息……”周小渡嫌弃道。 她转头看向钟余庆,笑眯眯道:“诶,小钟啊,我刚才听见你和那小丫头说,要去一趟余杭,刚好我们也要远行,正巧顺路,不若我们结伴而行?” 钟余庆挑了挑眉,道:“周兄耳力倒是很好,让你见笑了……” “昨儿刚掏的耳朵。” 钟余庆问:“既是远行,不知你们要去哪里?” “广陵。”周小渡道。 “广陵啊……” 周小渡神情自然,顺势道:“是啊,小钟去过广陵么?还是,在那里有认识的人?” 章节目录 第51章 移情别恋 钟余庆微笑道:“都不是,只是感慨一下,确实顺路。” “是呀,很有缘分不是吗?”周小渡道,“那就一起上路吧,你孤身一人,也需要有个照应不是?” 钟余庆问:“二位去广陵所为何事?” 周小渡眨了下眼睛,一瞬间不知道编什么借口,所以决定还是不劳累自己的脑子,一巴掌拍到芝麻的脑壳上,“你自己说!” 芝麻被打得猝不及防,“嗄???” “说吧,我们为什么去广陵?!大家都是兄弟,没什么不能说的。”周小渡“义正严词”地望向他。 芝麻领会到她的意思,揉了揉脑壳,长吟道:“唔……为什么要去广陵呢,当然是因为,我想……吃扬州炒饭。” 钟余庆:“为了扬州炒饭?” “啊,对,这辈子吃不到正宗的扬州炒饭,我的人生就没有意义!追求正宗的传统美食,是鄙人的志向。” “噢……真是一位纯挚的食客啊!”钟余庆不失礼貌地赞道。 周小渡在心里也赞了一句:这小子编瞎话的天赋确实比我强! 几人正说着半真半假的话,忽然就问到了一股……五谷轮回的味道。 “什么味道?好臭啊!”如意楼的客人们纷纷皱眉投箸。 只见先前白家那个下人走了进来,想是他忙活了一通,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的味道还未散去。 他看到钟余庆,眼睛一亮,满脸兴奋地凑了过来,“钟余庆,你家里来人了!此刻就在白家,夫人叫我们速来寻你回去!” 钟余庆愣住了,“什么家里?我家里就我一个人啊!” “你亲爹!”那人激动道,“他们说是你亲爹派来寻你的人,要接你回去做大少爷哩!你没看到他们的架势,老气派了!据说是广陵很有名气的大家族,姓盛!” 姓盛。 钟余庆的脸顿时拉了下来,黑得像锅底。 周小渡眉头高挑,心道:好家伙,都不用她查探,揭秘剧情来得太快了点儿。 不过,既然系统要求她保护钟余庆,那这些人,又或者说盛家,恐有心怀不轨者。 钟余庆冷声道:“招财,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亲爹自我出生后没多久便亡故了,哪里来的什么盛家?我听都没听过。” 招财傻眼了,急道:“那你小时候的事情,哪能记得清楚?说不定是你娘骗你的,你是她和那盛老爷偷偷生的……” ……奸生子。 钟余庆将茶盏重重一落,摆出愠怒的脸色来。 招财自知说错了话,好声好气地劝他,“我的意思是,父辈的事情,做小辈的不清楚也属自然。你可是曾经典当过一块玉佩?” 蓝衣少年眉头一皱,没有说话。 招财细说道:“那块玉佩是盛老爷当初赠给恋人的定情信物,乃是前朝大家的得意之作。前段时间,盛老爷听说当年那块玉佩出现在一家当铺里,顺着线索查下去,便查到你身上了。这玉佩既然是你出手的,算算年纪,也对得上,可不就是他儿子嘛!” 钟余庆不耐烦地说道:“玉佩?那玉佩是我在大街上随手淘的,我哪知道是什么定情信物?此事与我无关,莫来烦我!” 原来他当初为了筹钱,从自家桌脚下抠出来典当的那块玉佩,竟是那混蛋与娘亲的定情信物…… 呸! 难怪被娘亲用去垫了多年桌脚,还告诉自己,压玉是为了镇压霉运。 还有那当铺的老板,不但用地摊货的价钱坑走他的名家宝玉,还出卖他,呸! “随手淘来的?你这话谁信?稀世珍品哪是街上能碰到的,又不是大白菜!哎呀,傻小子诶!这富贵上门了,哪有不要的道理?”招财忽地压低了嗓音,“我听他们言语,府上似是没有儿子,你这一去,偌大家业不就坐享其成了?你就算怨你亲爹,不想与他相认,也别和钱过不去啊!” 钟余庆往后挪了一些,“你离我远点儿,熏着我了。” “不管怎么样,大少爷诶,您好歹跟小的走一趟!那盛家人送的礼,老爷夫人可都收下了,就当看在过往情分上,别让我们难做,见了面后要怎么了结,我们自然没人管得着你。”招财道。 钟余庆似是有些动摇的模样,狐疑道:“他们当真,是来寻我回去做大少爷的?” “当真当真,真金都没那么真!” 钟余庆抬眼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好吧,看在白家的面上,我姑且随你去见他一见。” 被这一熏,几人都没什么胃口吃饭了,周小渡让芝麻把饭菜打包了,自己先行一步跟上钟余庆和那招财。 路上,招财絮絮叨叨地劝钟余庆想开些,“到底是亲生父子,血脉相连,哪能有解不开的仇?他予你一身血肉,日后你孝顺奉养,两相安好,其乐融融,多少人求不来……” 然后又说些“苟富贵,毋相忘”之类的话。 周小渡撇撇嘴,径自打断他,对钟余庆直言道:“对于某些人来说,亲生孩子可能与一团死肉无异。我曾见过有穷苦人家,数次怀胎生子,只为了能吃一顿新鲜的肉;也见过卖儿鬻女,只为了赌坊里几日快活;甚至见过公侯之家堂堂权贵,为了讨继室欢心,设计杀害原配之子…… “共处多年的亲人尚可能互相残杀,何况多年未见、空有血脉联系的生父?” 她微微一笑,“我这人说话比较直,但话糙理不糙,只是为了你好,给你提个醒。” 钟余庆垂下眼睫,轻声道:“谢谢你的提点,我知道的,我从未奢求过从他身上得到所谓父爱,哪怕他想给,我也嫌恶心。” 周小渡哈哈一笑,“还有一种可能,他们根本不是你亲爹派来找你的人,而是一伙骗子!来坑害你的!” 招财被周小渡这一通“歪理”打断,恼羞成怒,“你这人张口就来,满嘴阴谋论,钟余庆一个做粗活的穷小子,盛家图他什么,能动用人力物力来害他?像你这种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祸害!” 看着那指着自己鼻子的手指,周小渡漫不经心地笑笑,“这世上的人和事,谁能说得准呢?” 她扭头看向钟余庆,“你莫怕,就算他们真的是骗子,想来也逃不过我‘打假大师’周小渡的慧眼。我们既然同桌吃过饭,那便是兄弟了,我会看顾你的!” “真没想到,周兄如此古道热肠。”钟余庆赞了一句。 芝麻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怀里还抱着打包的饭菜,嘴里幽幽地道了一句,“真没想到,当你兄弟原来也可以这么容易。” 钟余庆没明白他的意思,周小渡则是懒得解释。 小芝麻不甘心地凑了过去,小声问道:“你是不是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周小渡睨了他一眼,“别以你那小人之心度我之腹,我就不能是看他比较顺眼?” 小芝麻扭头看看钟余庆:嗯,平平无奇的一张脸,想栽培我的吗?这还没开花结果呢,就想另挖一个坑,种别的树苗了……你这和移情别恋有什么区别?我要唾弃你!” 周小渡一头雾水,“嗄?” 芝麻补了一句,“剂子和我一起唾弃你!” 章节目录 第52章 盛家说辞 这才过去没多久,周小渡又来到了白家。 遥遥便见白家大门口拴了两匹骏马,通体油光水滑,气势非凡,高昂着头颅,呲着牙喘气,都不屑看人的模样。 三人跟在招财的身后,进了白家大门,走过石阶和庭院,进了白家招待客人的大厅。 只见大厅内除了白老爷、程夫人两口子,还坐了另两人,那两人身上穿的都是好料子,腰间各自配了宝剑。 一个是手长脚长、吊梢眼的汉子,另一个则是虎背熊腰、络腮胡。二人均是四十来岁的年纪,目露精光、气息绵长,想是武功深厚之辈。 白老爷是个面容稍显严肃愁苦的男人,终日为自家那些买卖操劳,但此刻他面上正挂着殷勤的笑容,尤其是招财将钟余庆带进屋内时,他面上的笑容更扩大了几分。 招财道:“老爷,夫人,我找到余庆啦!” “好好好,干得好,招财你先下去吧!”白老爷挥了挥手。 钟余庆朝白家夫妇见礼道:“老爷,夫人。” “余庆呀,你快来见过你两位叔叔,这都是你父亲手下的得力干将。”白老爷依次介绍道,“这位是盛电大侠,这位是盛雷大侠。” 那吊梢眼的叫盛电,络腮胡的叫盛雷。二人打量了一下钟余庆,朝他点头微笑。 盛电道:“余庆少爷果真一表人才,与我家家主生得十分相似。” 盛雷却是将目光投向了周小渡和芝麻,“这两位少年是?” 周小渡温文尔雅地自我介绍道:“我们是钟余庆的好友,听说他家人来寻,出于关心,一并前来看看。” 盛电那对吊梢眼略微眯了起来,笑道:“余庆少爷有二位这样热诚的朋友,实在令我等欣慰。”而后又上前来,摸了摸钟余庆的头,和蔼道:“钟娘子的事情,我们也都听说了,这么多年来,苦了你了。” “是谁派你们来的?”钟余庆看着他,问。 “自然是家主派来的。” 钟余庆问:“盛羽驰?” “是,你的生父。” 钟余庆略微皱了皱眉,“这十五年来,他找过我吗?” “这是自然……”没有的。 钟余庆也没有信,只是笑了笑,曼声道:“他为何突然找上门来,要接我回广陵?我娘亲曾告诉我,他家中可是有一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正妻,还有一个长我三岁的嫡子,他们乐意见到我这个人?” 想来,应该巴不得他死在外面。 若非当初盛羽驰的妻子派人追杀娘亲,害得娘亲受伤留下了病根,娘亲或许也不会早早过世。 那盛电答道:“夫人她已经同意接纳你了,毕竟你也是老爷的亲生骨肉,她身为正妻、嫡母,为盛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多做考虑,也属应该。至于大少爷……哎,大少爷命中福薄,前段时间遇到了意外,英年早逝了。” 盛雷补充道:“夫人当年生小姐时难产,伤了身子,已是再难生育,如今大少爷没了,家中便只剩下一个风袖小姐,无人继承家业。所以啊,余庆少爷随我们回去,便是作为继承人培养了,前途不可限量啊。” 钟余庆垂下眼帘,盖住眼里的轻蔑。 他道这么多年,盛羽驰那个怂货从未找过他们母子,如今怎么忽然凭着玉佩找上门来了,原来是因为独子死了,老婆生不了,须得有个儿子继承盛家啊。 钟余庆没忍住,笑了起来。 当年哄骗娘亲嫁给他这个有妇之夫,东窗事发后,又听其原配指使,将刚刚生产的娘亲扫地出门,甚至想将自己摔死在襁褓之中。是娘亲拼死相护,带着他逃到异乡,他才能活到如今。 盛羽驰这个无耻之徒,当年想摔死他的时候,可没想过自己是他的儿子,如今嫡子死了,女儿不能继承家业,倒是想起这么个流落在外的儿子了,厚着脸皮找上门来施舍恩慈了。 这姓盛的,是不是以为自己家里有皇位,不传不行啊?! 盛电、盛雷见他发笑,还当他是高兴的,也一并笑了起来,白家夫妇也跟着笑了起来,屋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周小渡忽然道:“这盛家的主母还真是善解人意、宽容大度,若换成我这样小肚鸡肠的,就算儿子没了,也不会让盛家落到别人儿子头上,横竖不还有个亲生女儿嘛?到底是嫡女,找个倒插门的男人,不也可以继承家业?何苦委屈了自己和闺女。” 盛电、盛雷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其实,夫人确实是这么想的。当年她嫁给盛羽驰,也是出于一腔爱慕,才不顾家人反对,毅然下嫁,结果婚后,盛羽驰背着她,在外面又成了一次亲,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钟娘子。 赵夫人受此奇耻大辱,自然对钟娘子恨之入骨,连带着钟娘子生的孽种,也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只是当年让钟氏母子逃走了。 此番若非赵家势弱,需要盛家的支持,盛羽驰态度又极其强硬,赵夫人也不会向他妥协。 盛电很快便恢复了自然,解释道:“这位小兄弟真是幽默,我家风袖小姐是被娇养长大的,武功不济,性子也比较天真单纯,毕竟是女流之辈,难以道:“不可,余庆少爷,这说顺路也并非完全顺路,若是先去余杭,势必耽误时日,大少爷他怕是等不及,我们还是先赶路回盛家……若要看望友人,待日后闲时,我等亲自护送你去。” 临川到广陵,就算快马加鞭、马不停蹄也得赶上四五天,他们来时已经花了五六天……这天气是愈发的热了,盛风刃的尸体可不禁放啊。 按理来说,停灵七天就可以下葬了,但盛家那群古板的宗老非要等到钟余庆回去,亲自到盛风刃灵前哭丧吊唁,才可让盛风刃落葬。 钟余庆淡淡地说道:“我如今才知我如此重要,竟都等着我呢……若你家大少爷想见我,我想,以他的人才,完全可以托梦于我,若他不想见我,我又何必巴巴地凑他跟前糟他的心?” 他拂了拂袖,“你们不怕被他带走,我还怕呢。” 章节目录 第53章 银色铃铛 钟余庆这话,实在是不给人面子,那盛电和盛雷的脸色顿时都阴沉了下来。 钟余庆却是不以为意,一双眸子安静地与之对视,古井无波般。 盛电却是忽然笑了,道:“少爷是个有主意的,那我们这些做属下的,也不好多加干涉。” 盛电心下暗暗打起了算盘来:原以为这少年穷困潦倒,必是个没见识的窝囊废,谁知一见真人,却似不凡……姑且先稳住他,赚得几分好脸,日后是否要站队支持他,便再后说。 钟余庆噙笑颔首,“多谢成全。” 盛电二人给钟余庆半天的时候收拾行装,钟余庆在自家小屋内打点,盛电守在屋外,盛雷则是上街备马去了。 周小渡和芝麻在钟余庆家转悠,周小渡坐到小板凳上,笑道:“倒是有缘,我们都要去广陵。正好我对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盛家仰慕已久,不知可否沾沾你的光,到盛家转两圈?” 钟余庆头都没抬,叠了两件衣服,轻声道:“我只想去余杭,广陵我是不会去的。” “哦?”周小渡看了一眼门外那个吊梢眼,问钟余庆,“你骗他们?” “对。”钟余庆点点头,坦言道,“我只是想借机去看望初念小姐,看完我就会离开,我是不可能去盛家的。你看他们信誓旦旦的模样,焉知前方不是挖了个坑等我去跳?” 芝麻好奇地问:“可他们是你生父派来接你回去的,你不相信他们?” “生父?那个差点杀死我的男人么?”钟余庆冷笑了一下,“就算他是真心悔悟想要弥补我,他的原配也不会放过我的。当初便是那个女人派了杀手,追杀我们母子几个月,我娘亲因此受了重伤,还没养好身子便要起来劳作谋生,后来身体一年差过一年,在我八岁那年便去世了。” 芝麻流露出惊异的神色,“你娘做什么了,惹得他们这般凶狠?” 钟余庆面上浮起一层悲哀来,举目四顾,打量眼前这个留着母亲痕迹的小屋,“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遇到了喜欢的男人,和他成亲,为他生子,以为后半生自此有了依靠…… “可是孩子刚出生不久,便有人告诉她,她的丈夫其实是别人的丈夫、是别的孩子的父亲,而她自己的孩子,其实是一个登不上台面的奸生子,她所以为的一家三口,在别人眼里,只是不知廉耻的笑话。 “那个男人的原配赵氏出身显赫、性格刚硬,男人惧内,当场便放弃了我的娘亲,将我们赶出了宅子。我娘亲那时没有亲人、没有钱财,根本养不活一个小孩,于是她认了栽,抱着刚刚出生的儿子,到盛家门口去磕头,请求他们给条活路。 “只要他们能给她一笔钱,她可以带着儿子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踏足广陵,甚至于让她为奴为婢,她也愿意。可笑她天真,以为孩子无辜,他们不会下手太狠绝,谁知赵氏却觉得她在门口乞求,是在有意挑衅,遂恼羞成怒。 “那个男人听了赵氏的话,要当着我娘亲的面,把我摔死。她把孩子抢了回来,本想另寻出路,却又被追上来的杀手刺杀,那些杀手是赵氏派来的…… “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做,但却成了一个非死不可的罪人。”钟余庆语气冰凉,“明明罪魁祸首是那个贪恋美色的男人,但他只是及时抽身,便又做回了高高在上的一代大侠,江湖上都是他‘含章剑君’的美名,人皆赞其有君子之风。 “而那对母子,从被追杀,再到逃亡异乡,四处辗转,整整十五年都不曾再见过他一面。娘亲临终前曾再三叮嘱我,若有朝一日再见盛家人,不必因为怨怼而与之纠缠,但千万要再三提防,不可如她一般被人蒙骗坑害。” 周小渡摇了摇头,“果然,世人追捧的所谓君子,大多都是衣冠禽兽。” 芝麻叹了口气,道:“子曰,巧言令色,鲜仁矣。人总是越缺什么越显摆什么,越是显摆,便越放肆,故而欺世盗名之辈甚多。” 周小渡忽然问钟余庆,“你离开广陵的时候,是否还未能记事?” “对,我那时尚在襁褓,后来也未曾再回去,这些事情都是我娘告诉我的……何出此言?” 周小渡笑了笑,“没事儿,只是想跟你打听点东西,你不知道就算了。” 这钟余庆对盛家之事知之甚少,甚至压根没想去广陵,那任务要求她保护钟余庆的意义是什么? 她转而又道:“不管你要去广陵还是余杭,我们都一起上路吧,人多热闹,我这人最喜欢热闹了。” 钟余庆感觉得到周小渡没有坏心,遂没有拒绝,道:“随你。” 周小渡风风火火地拉着小芝麻回去做准备,临走的时候,想想还是有点不放心,背过身去,鼓捣了一会儿,拿出个铃铛来。 她将这银色的小铃铛递给钟余庆,“如果你遇到了危险,可以摇响这个铃铛,我这边得到了感应,可以赶去救你……当然,前提是我离得不远,你自己又撑得住。” 钟余庆狐疑地接过,“这么神奇?” “管不管用,你用过就知道了。”周小渡懒得跟他解释。 钟余庆虽不大相信,但也将那小铃铛收了起来。 芝麻跟周小渡出了门,好奇道:“那个铃铛真的有用?” “没用我干嘛给他?逗小孩儿玩儿吗?”周小渡道。 “那为什么它一响,你这边就会有感应啊?” 周小渡答:“记得韩家暗道里,我给你看的那对小虫子吗?” “记得,红色的虫子,很灵敏。”后来还帮他们找到了出口。 “它俩是两口子,能感应到彼此。其中一只,适才被我锁进铃铛里了,只要铃铛被摇响,那只虫子被震得头昏脑涨、上吐下泻,就得大喊救命啊,那我这边这只肯定得赶去解救它,可不就能给我引路了?”周小渡道。 芝麻不由得感叹:“啧啧,这还真是你能干得出来的事!” 也就是,不干人事。 周小渡背着手,走在大街上,迤迤然道:“这对虫子跟我很久了,我每次无聊就拿它们出来玩儿,变着花样玩儿,发现了很多用处呢……” 芝麻为二虫掬了一把辛酸泪,忽然又反应过来,“那你就这么把其中一只送给那个钟余庆了?” 周小渡道:“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我没有这个待遇啊?我也可能遇到危险啊!” 周小渡翻了个白眼儿,“你天天在我眼皮底下晃悠,能有什么危险需要我赶去相救的?” “唔……可是我也想要……” “可以啊,等小钟玩剩下了,我回收后再给你。” “你欺人太甚了啊!”他跳脚道。 周小渡拧了一把他的耳朵,嫌弃道:“你今天叽叽歪歪的忒烦人,再逼逼,就别想吃饭了待会儿。” 章节目录 第54章 喋血江湖 盛电有些嫌弃钟余庆家那座小屋,见他收拾好了行李,便迫不及待地带着他,搬进了城内最好的一家客栈。 “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 钟余庆点点头,顺便告诉他,“我那两个朋友,也打算跟随我们一起,他们也要去广陵。” 本来只是三人轻装上路,没想到跟了一伙白家的人,现在又来了两个所谓的朋友。盛电感到有些无奈,但也随他去了。 倒是盛雷听到此言,不甚赞同的模样,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钟余庆没有在意,他对那两人心里的想法一点都不关心。 半夜睡觉时,钟余庆被些许动静惊醒。 他隔壁就是盛电和盛雷的房间,那两个人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争吵,声量有点大,恰好钟余庆睡得不甚踏实,一下子就被吵醒了。 他爬将起身,推开房门,走到隔壁房间的门口,附耳窃听,竟似听到了刀剑之声。 “盛雷,你……” 里面忽然没了声音。 钟余庆心头一颤,但听脚步声传来,连忙躲到角落,却见一个络腮胡的壮汉提剑走出,正是盛雷。 那长剑上犹带着殷红血珠,盛雷把房门关好,转而走向隔壁的房间。那是钟余庆的房间,房门没有锁上,盛雷略略一推,便知钟余庆不在屋内。 那汉子扭头四顾,脸上杀机毕露,钟余庆心下一沉。 他想杀我! 盛电估计也是被他杀了。 是出于什么原因,钟余庆此刻来不及多想,他从角落冲了出去,沿着过道一路跑一路拍门,嘴里大喊道:“走水了!不好了!走水了!好大的火啊,快逃啊……” 他这一冲出来,立时便暴露了自己。 盛雷提着剑,朝他追了过去。 有不少客人从睡梦中惊醒,抱起贵重物品,慌慌张张地推开门,冲了出来,“走水了?!哪儿走水了?!” 却只见到一个男人提着剑,在过道上追杀一个少年。 “啊啊啊杀人啦!”有人下意识便惊叫出声。 “杀人啦杀人啦!” 钟余庆喊着“走水”,不明真相的客人喊着“哪里走水”,开了门的客人又喊着“杀人”。 客栈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盛雷面色难看到发绿,咬着牙,将那些跑出来挡路的客人一个个掀翻,对钟余庆紧追不放。 乱了一阵子,客栈内的人大概也反应过来,这是一起江湖纷争,于是,一个个都闭上房门,佯装无事发生,免得殃及池鱼。 好在钟余庆成功争取了逃走的时间,跑到一楼将反锁的大门打开,逃将出去。 他不曾学过轻功,仅仅凭着对四方街巷的熟悉,兜兜转转地跑。 那盛雷似乎是非杀他不可,御着轻功一路狂追。 那挥出的剑气在他身后屡屡劈落,钟余庆心知不妙,病急乱投医,从怀里掏出银色铃铛来,疯狂摇动。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在夜色中响动。 那铃铛很小,摇动起来声音也微弱,甚至连脚步声都能将它盖过去。 钟余庆心下不禁苦笑,自己竟然真会相信这么幼稚的东西,那姓周的摆明就是拿小玩意儿逗他。 他失了希望,随手将那铃铛丢到地上,免得这铃铛的动静暴露自己。 他知道,自己绝对跑不过盛雷,遂找了地方躲了起来。 盛雷毕竟经验老道,听不到他的脚步声,猜测他是躲了起来,便将路上所遇的可藏身之所都检查一遍。 钟余庆见他一剑削烂一个被丢弃的竹筐,心下为之一紧,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更加小心地隐蔽身形。 那盛雷一边环顾,一边提剑乱砍,步步逼近。 钟余庆的额头上已是沁出汗来。 许是马虎,那人竟未曾注意到头,更合适一点儿。”盛雷身后的周小渡显出身形来,她两指并拢前伸,葱白手指沾染了刺目血色,因为没睡醒,表情慵懒中带着许多不耐烦。 钟余庆低头看去,不由悚然一惊,但见盛雷的后心处出现了一个小洞,正往外涌出血液来,晕染了一片猩红。 周小渡竟是用两根手指,就捅进了盛雷的心脏! 周小渡蹲下身去,嫌弃地在盛雷的衣裳上,把两根手指蹭干净,嘴里埋怨道:“蠢货,说了摇铃铛我会来救你,你倒好,给扔了。” 钟余庆呐呐然道:“我,我以为那个东西不管用……” 芝麻从巷子里跑了出来,见周小渡把人干掉了,也松了口气,手里握着刚才捡到的银色铃铛,得意道:“你看看,人家都不信你,你还不如送我,至少我不会把它丢掉。” 章节目录 第55章 白玉簪子 周小渡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行啊,那就送你。” 感觉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样。芝麻努努嘴,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哼,“我也不是很稀罕。” 嘴上说着,手上却是把那银色铃铛揣进了怀里。 周小渡举目四顾了片刻,用手指点了点钟余庆,“你,把这个家伙拖到东边儿去。” 钟余庆有点懵,“做什么?” “埋尸啊。”周小渡翻了个白眼,“讲不讲道德?这么把尸体丢在路上,把行人吓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竟然这么文明。 钟余庆抓着盛雷的两只脚,将尸体拖到东边的一块空地。手头没有合适的工具,便用盛雷的剑充当铲子,艰难铲土。 另外两个活人,没有一个有要帮忙的意思。 周小渡在盛雷的身上摸出一些银票散钱来,数了数,抬眸看向钟余庆和芝麻,竖着两根手指变换比划道:“见者有份,我八你们二?” 钟余庆嘴角抽了抽,“我就不要了,我不是很想要这个钱。”死人的钱都不放过。 芝麻看向周小渡,也竖起两根手指,“那就你八我二,他那份给我。”蚊子再小也是肉,不要白不要。 “好嘞!”周小渡把那些钱塞进自己怀里,“我先帮你保管,等你长大了我就还给你。” 芝麻:“……算了,就当是我孝敬你的好了。” 周小渡含笑点头,“好孩子,平时没白疼你。” 芝麻:“呵呵。” 等钟余庆把盛雷埋好,整个人已是出了一身汗,坐在地上吹着晚风休息。 他感叹道:“娘亲去世前,曾让我提防盛家人,没想到果真一语成谶。” 芝麻好奇地问:“盛雷为什么要杀你啊?” “他收了盛羽驰妻子的好处,要暗害于我,那赵氏根本没想过让我成功进入盛家。”钟余庆解释道,“而盛电是盛羽驰的人,他们起了冲突,盛雷便把盛电杀了。” “他们都死了,那你下一步要怎么样?”芝麻问。 “回客栈拿行李,然后,跟着白家的人去余杭。” 周小渡随手扯了一片草叶,在手里把玩,“你不想报仇?那赵氏杀你不成,保不齐会再次下手。” 钟余庆叹了口气,“我当然想报仇,我恨那个女人,更恨盛羽驰,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仇恨在有的事情面前,是可以往后放一放的。” 周小渡揶揄道:“更重要的事情,不就是要去见白初念吗……” 十句话有八句都在“初念小姐”。 钟余庆垂下眼睫,没有否认,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胸口,却是什么都没摸到,惊道:“去哪儿了?!” 他慌慌张张地起身,原路跑回,四处张望着,面上满是焦急之色。 周小渡瞥了一眼坐在原地的芝麻,见他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眼里正闪着狡黠的光。 她曼声道:“别闹了,快还给人家。” “你看见啦?”少年眸光一转,带着笑意问道。 周小渡摇摇头,“幼稚。”她方才便看见,这小子在地上捡了个东西,偷偷摸摸地揣进了袖口,想来便是钟余庆躲避时掉落在地上的东西。 “我只是想看看他几时发现,没有不还他的意思。”芝麻从袖口抽出一物来,朝钟余庆喊道:“喂,是不是这个?!” 钟余庆眼睛一亮,哒哒哒地跑了回来,爱惜地接了回去,气喘吁吁道:“正是,多谢你了!幸好没丢……” 芝麻见他向自己道谢,忍俊不禁道:“不客气不客气,这个簪子很重要?” 钟余庆摩挲着那富有光泽的白玉簪,缓缓坐了下来,回答:“对,很重要。” 芝麻道:“你要送给白小姐,对不对?” 钟余庆道:“你怎知道?” 周小渡被他这副蠢样逗笑了,“这簪子一看就是女子的样式,而男子赠送女子发簪,常是送给心仪之人,取结发定情之意。你嘴里念叨最多的女子,除了白小姐,还有谁?” 芝麻跟着笑了起来。 钟余庆见这二人取笑他,不由得涨红了脸,辩解道:“不是你们说的那个意思……” “那不然?”周小渡道。 “这是我给初念小姐准备的及笄礼物。” 芝麻大感疑惑,“她还未及笄?”先前不是说,白初念是要嫁人的年纪吗? 钟余庆摇摇头,“不是,初念小姐今年十七岁,她长了我两岁。我八岁那年丧母,经人介绍进了白家做仆人,她虽是主人,却一直很照顾我,就像姐姐一样。” 芝麻忽地神情一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钟余庆似乎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继续讲述道:“我们渐渐相熟起来……有一天夜里,她偷偷摸摸煮了碗长寿面,让我替她尝尝味道怎么样。 “我吃着吃着就哭了起来,她吓坏了,问我是不是面太难吃了,难吃就快吐出来,别勉强自己。我道不是,我哭只是因为那天刚好是我的生辰,往年这个日子,我娘亲都给我煮一碗长寿面,还会做上一桌好菜陪我吃。 “但是娘亲走后的那一年,没有人陪我过生辰,也没有人知道那天是我的生辰,我甚至故意干上一整天的活儿,饿到胃里抽疼,也不愿去吃东西。 “本以为那一天就会这么过去,直到第二天醒来,迎来我的新一岁,可是没想到新一岁还没到,就有人请我吃了一顿长寿面,虽然,她并不知道那天是我的生辰,但我真的很感动。 “那时候年纪小,根本憋不住话,也憋不住眼泪。我跟她说了好多话,颠三倒四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她一句都没有打断,甚至会跟我一起掉眼泪。 “她祝我健康长寿、余生喜乐,祝我将来出人头地、家财万贯,祝我最后能觅得心仪的女子,和她白头偕老、子孙满堂……碎碎念了一大堆,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我们两个小孩子便面对面地尴尬了一会儿。”说到这里,钟余庆没忍住笑了起来。 “她忽然站了起来,翻出一个精美的盒子,递给我,说是给我的生辰礼物。我心里知道,那是她托人求购的明月茶,产自峡州,十分名贵,是给半月后过诞辰的白老爷准备的,但我还是腆颜收下了。后来听说她熬了好几个大夜,亲手给白老爷绣了一幅祝寿图作为贺礼,白老爷收到后非常高兴。 “而那盒明月茶,我一直收着,根本舍不得喝。我说要给她回礼,她笑着说,那就等她及笄再送她好了。我答应了她,开始攒钱,想准备一支簪子,等她十五岁那年送给她,祝贺她长大成人。 “可是不久之后,初念小姐就不见了……所有人都找不到她,那一年,她才十二岁,还只是个孩子……有人说,看见她被一个男人拉上了一辆马车,不知道那辆马车被拉到了何方。 “我继续攒着钱,过了两年,买了一块玉石,学着自己雕刻。我一边学一边刻,每天就刻一点点,她及笄的日子到了,发簪也完成了,但她依然没有回来。直到有一天……” 钟余庆忽然抿住了嘴,不再言语,他怔怔地望着前方,眼前忽然浮现那天的场景—— 湿冷的雨天,溅起泥水的车轮,被风吹起的帘子,马车内浓妆艳抹的一张脸,以及那张脸上,似曾相识的一点泪痣…… 那时来到外地替白家办事的他,简直如遭雷击,将手中的伞、货物,一并丢到积水里,奋力向前追去。 他大声喊着她的名字,追着那辆马车一直跑一直跑,雨幕如烟,模糊了视线,阴沉沉的天色里,那辆马车越跑越远,他怎么都追不上…… 他脚下一滑,扑到了地上,身上浸满了脏水。 他惶然抬起头,却见那辆马车停了下来。那车夫掀开帘子,门口的仆人打起一把油纸伞,走上前去,从车内迎出来一男一女,衣着华贵,举止亲密。 男人搂着少女,下了马车。 他爬了起来,狂奔到她面前,急切地问她,“是你吗?你记不记得我?” 那男人踹了他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怒道:“哪里来的叫花子?滚远点,莫脏了爷的衣服!” 少女先是迷惑地看着他,而后蓦地瞪大了眼睛,但来不及说话,便被那男人搂着带进了宅子里。 车夫挥舞着鞭子,驱赶着钟余庆,“去去去,滚远点,知道那是谁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可是满庭芳的花魁娘子,你这种叫花子也敢往人家面前凑……” 鞭子落在了身上,他却感觉不到疼,只是死死地望着那个背影,哪怕她很快便消失在了视线里。 章节目录 第56章 那份礼物 他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将家中值钱的东西尽数变卖,终于凑够了钱,帮她赎身,将他的小姐带回了白家。 那天,在白家门外,她坐在破旧的马车里,素白的手死死扒在门框上,咬着下唇,半晌没有说话。 钟余庆当时问她,“失踪的那五年,你去哪里了?” 白初念深吸了一口气,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我,我被一个男人抓去了外地,他们把我关在院子里,要我给他们四岁的傻儿子当……童养媳……后来,村子被洪水侵袭,那户人家尽数丧命,而我侥幸逃生,便一路逃回了临川,正好遇到了你,你就把我带了回来……” 他又问:“怎么遇到的我?” “在,城外的田埂上,我多日赶路,体力不支,晕倒在路边,正好被回城的你撞见。” “那户人家是怎么对你的?” 她想了想,迟疑道:“那户人家姓方,具体住在何处我也不清楚,因为他们把我抓回去之后,便把我关在院子里,不让我出门。平时除了让我洗衣做饭做女红,便是陪小孩子玩儿……有的时候他们会打骂于我,但因为他家傻儿子会帮我求情,也不算难捱……后来忽发大水,整个村庄都被淹了,我醒来时已漂到了陌生的地界,再没见过他们,料想他们是死了的。” 钟余庆朝她点头,“对,就这么说,他们若问别的,你答不上来,便说被关久了,许多事情都不清楚。” 白初念眼中蕴满了忧愁,“若是有人认出我了呢?那五年里……” 钟余庆道:“那五年里,你从未出过门,从未接触过外人,若有人说见过你,那必是他认错人了。” “万一有人知道呢?” “不会。出了这辆马车,你会忘记,我也会忘记,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一字一句,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少女似乎是被他感染了,情绪稳定了下来,但面上还是有些惶恐,“钟余庆,我害怕。” “有我在,不用怕。” “我可以相信你么?”她有些茫然。 他沉静地看着她,“我以性命起誓,此生,永不背叛你。” “……谢谢你。” 钟余庆笑了笑,“该忘记的事情都忘记吧,你是白家的小姐白初念,是我的小主人,为你效劳是我分内的事,不必说谢。” “好,我会忘记的……”她微笑起来,“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还是白初念。” “对,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了,该回家了,初念小姐。”他抬手掀开帘子,阳光照射了进来,有些刺目。 前方满目金光,眼睛有些疼,她含着泪,“我该回家了。” 回家的日子起初是那样的美好热烈,父亲、母亲还有兄长,拥着她落泪,述说这五年来的思念与担忧。 她换上自家庄子产的锦衣,母亲亲自为她梳的头,搂着她噙着热泪说:“我儿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她只是落泪,并不多话。 钟余庆当时想:一切都如当年那般,她还是那个备受疼爱的小姐,而自己,依然可以为她推秋千……啊,对了,那秋千太旧了,该翻新了。 但亲人团聚的喜悦散去之后,白家的气氛便微妙起来。 白初念不爱出门,不爱说话,吃饭吃得很少,夜里总是睡不着,睡着了也是频频惊醒,白日里,却是常常一睡睡一天。 白老爷夫妇担心她是生了病,请了个大夫进门来看,她却是缩在房间,死活不肯出来,惹得大夫拂袖而去。 程夫人总是说她,说她每次见客,都畏畏缩缩、十分失礼,一问三不知,问多了还不高兴,给长辈们摆脸色看,让人非议他们家教不好。 家人们都觉得,她是在外面长歪了,遂请了个嬷嬷来教导,每天都要查问她和嬷嬷学得如何了。 她咬着牙应对,答不上来时便敷衍装傻,但终是身心俱疲,日渐消沉。 每每见到钟余庆时,她都只是用一种空洞的眼神看着他,对他笑笑,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钟余庆抱了一只小狗,送到她面前,想讨她开心。她果真很喜欢,和当年一样,见着可爱的猫猫狗狗便会心生欢喜。 她给那条狗取了名字,还做了个牌子挂着脖子上,每天抱着狗睡觉。 养了安安之后,白初念的心情有了起色,状态也好转不少,和家人的关系也缓和下来。安安和钟余庆一直很亲近,白初念带安安玩儿的时候,也常会带它去见钟余庆。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一切都稳定了下来,白家夫妇见女儿变乖了,便和她提起安排婚期的事情。 男方是白初念幼时定下的娃娃亲,彼此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面,后来白初念被人拐走,男方不但没有上门退婚,反而一直等着她,白家夫妇感念对方的情义,便想早早将婚事定下来。 白初念想起这桩婚事,却是执意要退婚,白家夫妇自然不同意,见女儿要违背婚约,又听说她和府里的一个年轻仆人走得很近,便起了疑心,直接将钟余庆辞了。 钟余庆自己倒还好,只是心里有些许郁闷罢了,反倒是白初念自认连累了他,一直心怀愧疚。 他听说初念小姐郁郁寡欢,有些担忧,但又有些顾忌,听说白老爷安排了这对未婚夫妇见面相处,他恐再惹非议,更不敢上门打扰了。 后来,听从前一起在白家做工的朋友说,白初念见了未婚夫,回来便一直说不喜欢,闹着要退婚,把白家夫妇气得不轻。 正好,白老爷有个生意上的朋友到白家做客,看见了白初念养的那条胖毛狗,说很喜欢,白老爷便将那条狗送给他了。等白初念从外祖家回来,那条狗已经被带走了。 白初念大发雷霆,逼着父母去找那位客人,把狗讨回来,可上门后却得知,那条狗自己咬断绳子跑了,找不着了。 从那日之后,白初念的心情便一直不大好……听说每日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还动不动就念叨着要找狗。 钟余庆自觉不方便上门,便在城内四处寻找,逢人便问,有没有见过一条挂着牌子的胖毛狗。可惜,一直没有找到。 就在那个时候,他听说了白初念要成亲的消息。 他当时不知内情,以为白初念终于想通了,放下了过去,要嫁作人妇,开始新的人生。 钟余庆想:或许他们之间缘分,此生就到此为止了。那条走丢的狗,便是一种预兆。 他忽然很想送她什么东西,当作新婚贺礼,祝愿她往后余生,无忧无虑。 于是,他去了当铺,把当初为了筹钱赎她而典当掉的玉簪,又赎了回来。 他想托人偷偷带给她,告诉她,那是当初为她准备的及笄礼物,当年的恩情他一直记得,他立过的誓言,也永远算数……他希望,初念小姐能过得幸福…… …… 钟余庆摩挲着手里的白玉簪子,那簪子质感温润,给他带来了几分宁静。 周小渡叹了口气,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直到有一天’,然后呢?你魂儿丢了?” “咳咳,”钟余庆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神来,“直到有一天,我在城外的田埂上遇到了她,把她带回了白家,后来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章节目录 第57章 何为情爱 周小渡无语地看了钟余庆一眼,刚刚讲甜蜜回忆的时候,连茶叶是哪里产的都告诉他们了,现在讲一半,忽然省略成两句话草草收尾,这转折也忒生硬。 不过她懒得去追问,毕竟别人的事情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芝麻却是盯着钟余庆手里那根簪子看,白玉雕成,晶莹剔透,样式是一个月牙浮在云团间,还挺别致的。 这是钟余庆为了白初念,自己雕刻了很久才完成的发簪。 他一点点挪到钟余庆身边,小声地问他,“诶,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柳泱泱总念叨着说,他也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于是有一回,他便问柳泱泱,心仪一个女子,是什么感觉? 当时,柳泱泱“嘿嘿”地笑了两声,半捂着脸,没有说话。他追问道,什么意思? 柳泱泱捂着脸,说:你看到那个姑娘,会脸红,就说明你喜欢她。 芝麻想了一下,自己遇到女子,常常会脸红,难道是因为自己喜欢那些女子吗?虽然,也不是不喜欢,但绝没有柳泱泱说的那么喜欢,至少,那些女子,大部分他连样貌都记不得了…… 钟余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太懂。” “没关系,我就是随口问问,你随便讲讲。”芝麻真的很好奇。 钟余庆想了一下,“唔……大概就是,心里总会记挂着她;她开心你就开心,她难过你就难过;会想保护她,会想替她做些什么,哪怕她不知道也没关系,只要她好,你就觉得满足……” 芝麻眨了眨眼睛,“这和交朋友有什么区别?” “……” 芝麻拧眉沉思,道:“难不成,心上人就是心目中最好的那一个朋友?也有道理,不喜欢的人,也成不了朋友。” 钟余庆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眼神看着他:这哥们瞧着挺机灵,怎么脑子和别人的不太一样……他说的东西很难懂吗? “不是那个意思,朋友就是朋友,心上人就是心上人,怎么会一样呢?” “那哪里不一样?” 钟余庆看着他满眼求知欲的架势,一时有点语塞,“唔,就是,很特别……当你觉得那个人很特别,和你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那她就是你喜欢的人。”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啊,大家都是特别的存在,为什么独独那个人的特别就很特别?” 钟余庆:“……”他快被这人说晕了,忽然之间,竟然觉得自己好像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钟余庆求助地看向周小渡,眼神仿佛在问:你弟弟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周小渡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咬着耳朵说什么男女情爱……这还不简单,你想和那个人睡觉,就说明你喜欢她咯!” 芝麻嘟囔了一句,“我就知道……”周小渡听见了他的疑问,一定会嘲笑他幼稚! 钟余庆一脸的嫌弃,反驳道:“不是那样!那是很纯洁的感情,不是你说的那么低俗!” 周小渡笑得前仰后合,“你以为人是什么高尚的东西?不低俗就不叫人啦!你没想过睡觉的事儿,那是因为你毛还没长齐!再过个一两年,我看你俗不俗!” 钟余庆涨红了脸,气愤于这场夜话的内容忽然变得下流起来。 芝麻倒是没有计较什么俗不俗,很认真地质疑道:“那那些逛窑子的男人,不也是想和里面的女人睡觉吗?那能算喜欢?” 周小渡偏头看他,理直气壮,“怎么不算?你逛窑子难道不会挑个瞧着喜欢的睡?啊,不对,你不许逛窑子,听见了没有!” “那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周小渡继续理直气壮地回答:“没有!” “那你说个屁,你连钟余庆都不如!”芝麻鄙视地把脸一撇。 周小渡啐了他一口,“你懂个屁!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这句话你听过没有?情情爱爱是这世间最多余的东西,你没见江湖上那些高手宗师,大多都是死了汉子、没了婆娘的,还有很多都是修佛修道断情绝爱的!” 芝麻问:“既然情爱多余,那为何世人都贪恋其中滋味呢?” 周小渡一摊手,道:“他们蠢呗!” “所以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不是跟你说了吗?就是想和他睡觉的感觉啊!” “……” 钟余庆抱膝坐在二人中间,一脸木然:好烦,好吵,而且感觉好像被骂了…… 他弱弱地举起手,“我觉得吧,人各有异,可能每个人对喜欢的感觉都不一样,所以争论不出什么结果,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周小渡打了个响指,“换,他这个榆木脑袋我真的和他说不通。” 芝麻不服气地轻哼了一声。 钟余庆看向周小渡,“周兄你武功这么好,你是江湖人士?” 周小渡坦言道:“从前是,后来我金盆洗手了。” “可否问问,是哪门哪派的弟子?” “没有拜入什么门派,就是类似于打手那样,接活儿办事……唔,性质可能比打手恶劣一些。” 钟余庆觉得再深问下去就不太礼貌了,就换了个方向,“我见二位的住所颇为清贫,想来二位也是安贫乐道之人,才能在退隐江湖后这般简朴低调,不似有的人……” 周小渡摇摇头,“不,只是因为仇家太多了,我怕太高调,死得快。” “……” “你不知道,我家的木板床底下是用金砖垒起来的。” “……” “开个玩笑,你不会信了吧?” 一只夜鸦嘎嘎叫唤着,飞过几人头不定,还能顺手帮你报个仇。” 钟余庆摇头,表情严肃,道:“不必,各人自有各人的因果,这些仇怨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愿看到旁人平白牵扯其中,替我承担。你们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周小渡发出一声嗤笑,“你担心我们还不如担心盛家人,盛家都死光了我们都不会死。” 芝麻:还真是周小渡会干出来的事…… “我担心他们干嘛呀?他们死了倒好,全死光了我还清静呢。”钟余庆漫不经心道。 芝麻忽然想到,前路不定,变数未知,说不定他们真的会和盛家动刀,于是看向钟余庆,试探道:“盛羽驰毕竟是你的生父,血脉相连……倘若哪日我们和他起了冲突,你不会介意吧?” 章节目录 第58章 遥遥蜜糖 “生父?”钟余庆缓缓念出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生父是什么很了不得的身份吗?” 芝麻有些惊讶,这人瞧着温和有礼,竟然会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钟余庆看着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世人总觉得,生身父母予你血肉,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上,你便也应该回报父母才是……但我不服气,如果可以选择,我才不想来到这个世界上。 “予我性命,算什么大恩?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风流的游戏,游戏结束,甩甩袖子即可抽身,娇妻在侧,儿女双全,富贵傍身,却给我们母子留下无尽的苦难……” 他眼眸里是汹涌翻滚的黑潮,“娘亲孤身一人,为了养活我,一个弱女子扮成男人,白天去外面给人做苦力,晚上在家就点着蜡烛做绣品,得了空便去山上采药……她一刻不停,仿佛永远不知道疲累,直到一病不起,我才知道她的身子都被熬坏了。 “于是八岁的我,没了娘,好心的邻居帮我寻了门路,我才当上了白家的奴才,为了两口饭起早贪黑,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我这十五年的人生里,所有的苦难,都是他给予我的,若是需要我回报他什么,那便是盼着他早点遭报应。” 芝麻若有所思,“你恨他?” “对,我恨他,凭什么不恨?”钟余庆坦然地与他对视。 芝麻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在思考,他这通大逆不道的说辞到底有没有道理。 周小渡扯了一片草叶含在嘴里咬,苦涩的青草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她一边咬,一边感怀道:“你娘是个很好的母亲,我阿娘也是……” “嗯。”钟余庆微笑起来,“我娘亲是这世上,最美丽最温柔的女子。”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芝麻,“忘了告诉你,我娘亲姓钟,钟怀卿,这个你需知晓。” 芝麻点了点头。 钟余庆接着道:“我的名字,余庆,是我娘亲取的。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希望你也能喜欢这个名字。”他忽然好像心情变得很好,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微光。 “是个好名字。”芝麻赞道。 钟余庆洒然道:“从前的事情,我娘亲未曾告诉我多少,所以,也没有别的好交待给你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周小渡想:原来任务里说的,钟余庆提供的助力,就是这个意思。 “亲爱的周小渡女士,恭喜您已完成主线任务三:保护钟余庆,为气运之子的盛家探秘提供助力。您的任务奖励《长生诀》已到账。奖品效用: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这是一部修心长寿、玄奥精妙的高级心法。要继续加油哦!” 而后,钟余庆和二人约定,明日在城外的渡口汇合,而后一起走水路,再分头去广陵和余杭。 “天色不早了,二位回去早些歇息,免得明早起不来。”钟余庆抬头望了望头道:“老天爷好像很不喜欢我们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把人丢到苦水里泡着,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在苦水里泡上一辈子,那我又为什么要活着呢?” 周小渡凉凉地道:“不想活,就去死呗。” “可是我舍不得啊!”芝麻忽然抬高了手,好像要去揽月亮,“真是磨人啊,又把人丢苦水里泡着,又在他眼前摆上蜜糖,让他舍不得淹死。” “什么蜜糖?我怎么没见着?”周小渡问。 少年指了指头顶的明月,“哝,这便算其中之一了。” 周小渡看了看月亮,嘴皮子一掀,道:“碰又碰不到,吃又吃不了,有锤子用?” “是没什么用,但是就是舍不得……想来白初念之于钟余庆,就像月亮之于我。”他打了个哈欠,“困了,回去睡觉吧。” 一夜无梦。 早上起来,周小渡已经将行囊都打包好了,二人吃了早饭,正欲出门,周小渡却是忽然顿住了脚步。 芝麻问她,“怎么了?落下东西了?” 周小渡发怔了片刻,叹了口气,“没有,只是,我们现在可以先不急着走。” 芝麻不明所以,“可是我们和钟余庆,还有白家的人都约定好了。” 周小渡把自己的行囊丢到一边,又把芝麻肩上的行囊也取了下来,“我们先去一趟白家。” “为什么?” 周小渡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芝麻一头雾水地跟着周小渡上了街,眼看太阳越爬越高,周小渡却是非要去相反方向的白家,他心里费解不已,但又觉得周小渡好像很不高兴,便不敢多嘴触她霉头。 前方忽然聚集了不少人,芝麻有点好奇,正待走近去看,却忽然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那是什么?” 还未待他细看,周小渡便忽然转身,抬手捂上了他的眼,“别看。” 温热的手掌盖在他的眼上,血腥味儿萦绕在鼻下,芝麻咽了咽唾沫,“是……很可怕的东西吗?” 周小渡默了默,“……是。” 耳朵捕捉到人声中零星的词语,芝麻心中有了些底,他笑了笑,“没事儿,别把我当小孩子,我可以看。” 周小渡沉默着,没有动作。 芝麻捏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掌扯了下来,打趣道:“你今天怎么这么体贴啊?” 他屏住呼吸走进人群,看了一眼那被钉在柱子上的可怜人,死状恐怖,面目全非。 日光刺得他眼前有些模糊,他看不大细致,但还是没忍住一阵反胃,捂着嘴冲出了人群。 待喉头那阵呕吐的欲望被压制下去,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整个人都僵住了,俯着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身衣服,蓝色的衣服……他昨晚才见过的…… 周小渡走到他身前,目光下垂,静静地看着他,“先替他收尸吧。然后,随我到白家问问,是否有人知道其中内情。”钟余庆原计划一早便到白家,和白家人一起出发去渡口,若是有人知晓发生了什么事,那大概率是白家人。 就在刚才,系统给她发送了紧急通知,“亲爱的周小渡女士,很遗憾地通知您,主线任务三由于不可抗力因素,出现剧情变动,原本的任务结果经过重新审核,最终判定为任务失败,您的任务奖励需要被扣除一半。” 周小渡当时问它,“剧情变动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到账了的奖励都能强行扣除?而且任务奖励是一本功法吧,这怎么扣除一半?” 系统回答:“剧情变动即是指,任务保护对象钟余庆已经死亡。因为该角色的死亡,对于剧情主线会产生部分影响,所以很遗憾,您的奖励必须扣除。而所谓扣除一半奖励,则是为你保留《长生诀》的前半部,后半部进行收回。” 周小渡压抑着怒火,“无良系统,这分明是你们的问题吧?” “是的,剧情发生变动,我们确实也有责任,所以我们为您保留了奖励的前半部分。” “一部残缺的功法,要来何用?!我还得谢谢你们是不是?!” “宿主您不必生气,其实这部心法,迄今为止,除了作者本人,没有一个人能练到后半部,能练完前半部,便已经是受益匪浅了。所以,这是我们在规定内最大限度为您争取的利益了。” 章节目录 第59章 又见白虎 周小渡沉默了一会儿,向系统发问:“所以你们为什么要把一本很难练成的心法当作我的任务奖励?” 系统:“主系统随机分配的,这个我们也没办法。” 周小渡冷笑了两声。 …… 二人驱散了围观的人群,将钟余庆的尸体弄了下来,买了口薄棺,草草落葬。 芝麻有些没回过神来,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完全没料到,一个好端端的人,为什么隔了几个时辰,再见时,就会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 连墓碑都是他给亲手写的,用的棺材铺子送的一块木头板子。 一块牌子,一座土包,埋葬了一生。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没了。 原来死亡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 他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土包,那些草叶子凌乱地被裹在沙土里,显得有些憋屈。 周小渡将芝麻写好的木制墓碑立好,拍了拍手上的土,瞥了他一眼,招呼道:“走吧。” 芝麻扭头,看到她那张平静的面孔,一丝波澜都没有,好似刚才他们不是埋了一个朋友,而是给一株花松了松土。 忽然觉得,好像在做梦。 他惶惑地看着她,“你不难过吗?” 周小渡愣了一下,陈述道:“你我与他,相识不过两天。” 萍水相逢,何来牵动心绪之说。 芝麻沮丧地垂下头,周小渡说的没错,其实不过是一个相识不过两天的人,可他还是为此而感到哀痛。 “因为是,朋友啊……” 果然是个小孩子,随随便便便将人当朋友。想着,周小渡道:“死都死了,你就别想了,人嘛,早死晚死都得死。” 只不过,这小钟死得比较惨而已。以她的经验来看,一般只有复仇和逼供的情况下,才会用这种酷刑将一个人活活折磨死。 钟余庆是个本本分分的良民,除了一个盛家的赵夫人,似乎也没有仇家啊……总不能是盛雷的厉鬼回来索命了吧,这回魂都没这么快的。 少年蓦地落下两滴清泪,眼尾红彤彤的,“如果我当时没把那个铃铛拿走,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他当时只是随口玩笑,周小渡和钟余庆都没跟他讨要,他也便将之抛于脑后,此刻却觉得那颗银色铃铛像一团烈焰,在他的心口处肆意灼烧。 周小渡能救他第一次,自然也能救他第二次,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将那颗铃铛拿走? 周小渡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没有责任要救他,你也没有,他的死,不是你我造成的,又何苦自寻烦恼?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我丢出去,你若是心中放不下,那便随我将此事原委查清楚。” 她倒是要看看,系统说的不可抗力和剧情变动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人来到城西的白家大宅,白家看上去似乎一切都安然无恙,平静如昨。 只是看门的那个老大爷,在见到周小渡二人时,有些惊慌。 周小渡噙了一点笑,“李叔,是吧?钟余庆跟我们说,他今天要和白家的人一起去余杭,给初念小姐送狗,约我们在渡口相见,但我们没等到他……不知,你们见到他了吗?” “你说余庆啊……见倒是见着了……”老李面色有些不自然。 “哦?那他人呢?和白家的人一起走了?” 老李道:“老头子也不清楚太多,不若我带你们进去吧,你们毕竟也是余庆的朋友……那孩子,没爹又没娘的,都没人管,如今出了这事……” 周小渡二人跟着碎碎念的老李进了白家,在后院见到了几个白家的下人,老李介绍说,那是白家安排去余杭送狗的人,今儿早上钟余庆就是跟他们一起出了城。 其中一个人打量了两眼周小渡和芝麻,道:“你们就是钟余庆说的朋友吧?他跟我们说了,让我们到了渡口,姑且等上一等,有两个朋友顺路,要跟我们同行。” 周小渡点了点头,“是,那他人呢?我们在渡口等了许久,都不见他来,恐他出了什么事儿,特地来问问。”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一人道:“我们早上确实见到了钟余庆,他说盛家那两位大侠出了事,没办法和我们一起上路,但是他又约了另外两个朋友……我们也没多想,就一起出发去城外的渡口,刚出了城没多久,走到一片树林时,就遇到了一伙埋伏在林中的土匪,个个手持刀剑,凶神恶煞的…… “我们本想交钱保命,但那伙土匪收了钱,却独独不肯放钟余庆走,说钟余庆得罪了他们。他们人多势众,手里又有刀子,我们别无他法,只好先赶回城里报官,但那些官老爷们说,这些土匪来去无踪,煞是棘手,他们一直都拿这些歹人没办法,将我们给打发了。 “我们放心不下,隔了段时间,派人去探看情况如何了,却不见钟余庆的身影,那群土匪也已离开了,树林里,只留下当时不肯随我们离开的那条狗。 “这狗也是受了些拳脚伤,被我们带了回来,如今已是奄奄一息,眼看是活不成了,我们还去什么余杭啊……初念小姐若是知道这狗死了,多半得哭疯,还是瞒着她的好,就当这狗从未被找回来吧!” 周小渡问道:“你们可记得,那伙土匪,有什么特征?” 那人回忆道:“他们嚣张得很,自称是什么白虎帮青尾蝎手下的人,说钟余庆冒犯了他们,他们特地来给他个教训,也让我们长长记性,别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我们不知这白虎帮是尊什么凶神,回来将此事告知主人,老爷却说,那个白虎帮行事凶狠,不可与之为敌,让我们把嘴闭牢,万万不可在外宣扬此事。你们是钟余庆的朋友,我们才将此事透露,但以我之见,你们还是别和那白虎帮作对的好……“ 白虎帮……钟余庆什么时候得罪这伙人了,以致于对方特地在城外埋伏着等他上门……原本设定的剧情线里,应该没有白虎帮什么事才对。 芝麻忽然出言道:“我想去看看安安?可以吗?” “安安?哦,你说初念小姐的那条胖毛狗啊,当然可以,我带你去,你要是晚来一些,我们估计都该把它埋了。” 那条狗被放在走廊的角落里,身下垫了一个精美的软垫,想来是白初念为它置办的。 它眼睛眯了起来,眼角糊了不少眼屎和血块,脑袋上有一道很大的伤口,血水黏连了半身的狗毛,腹部起伏着,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它望着走廊外灿烂明媚的阳光,还有勃勃生长的满庭花草,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或许,钟余庆正在另一个世界等着这条小狗。 “我们找人来看过了,它伤得太重了,治不好了,估计是活不过今天了。倒是条义犬,当人的尚且贪生怕死,它却是为了护钟余庆,我们怎么拽绳子它都不肯走,甚至作势要咬我们,吓得我们手一松,它就跑到那群土匪面前狂吠了……” 周小渡看着那张“苦大仇深”的狗脸,嘟囔了一句,“蠢狗。” 芝麻红着眼眶,轻抚着胖毛狗的毛发,不发一言。 那白家的下人提议道:“要不,还是给它个痛快吧?” 少年倔强道:“说不定它能撑过去呢?” “哎呀,撑不过去的!那专治猫狗的大夫都说了,脑袋和脏腑都被重击,无力回天了。如果能活,我们说什么都得给它治好,这可是我家小姐的宝贝疙瘩,它死了我们也不好交待的呀。” 周小渡叹了口气,将那条胖毛狗抱了起来,狗的血将她的衣裳濡湿,腥臭味冲进鼻子里,让她忍不住皱紧了眉头,“给我吧,说不定我能治,治好了给你们送回来。” “真的假的?你能治?”那人狐疑地看着周小渡,怀疑她是要将这狗带走煮肉吃。 “不是你刚刚说的,如果能活,说什么都得给它治好?”周小渡睨了他一眼。 “哎,行吧,你将它带走吧,如果治得好,我就向主人禀明,给你赏钱。” 临走的时候,白家的人又将钟余庆落下的行李交给他们,“钟余庆怕是凶多吉少了,你们是他的朋友,就帮他处理了吧,里面的钱,我们可是一点没动哦!” 周小渡点点头,示意芝麻收下。 芝麻看着她怀里的安安,问:“你真的能治得好它吗?” 周小渡漫不经心道:“死马当活马医呗,治不好,咱就当加餐吧!” “不许吃。”他闷声道。 “哦。” 系统:“宿主!补元丹不是这么用的!你为什么要给一条狗用啊?!这对主线任务有什么帮助吗?!能不能对我们的任务奖励尊重一点儿?!” 周小渡阴阳怪气道:“早点用掉,免得你们又寻个什么借口给我扣了。” 系统:“……这次是个意外。” 章节目录 第60章 金石铿锵 “意外?这种意外你们可以保证不再出现吗?”周小渡漠然道,“我可以接受你们利用我,或者占我便宜,因为你们有这个资本。但是,前提是我的利益可以得到保障。” 系统:“您说得对,我们会继续完善我们的工作,出现这次失误,我们也很抱歉。” 周小渡:“别整这些没用的,我不吃这套,我就问一句,这种意外你们可以保证不再出现吗?” “……不能。”系统道,“由于不知名外力干扰,本世界的许多角色都出现了脱离设定的改变,进而对剧情产生或多或少的影响,目前我们还未找到解决的办法。” “废物!” “您教训的是,嘤!” 周小渡趁芝麻没注意,将取出来的补元丹塞到狗嘴里,“想想白初念,你的主人在等你。” 胖毛狗将那颗丸药咽了下去。 周小渡扒了扒它的狗毛,竟然见到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迅速愈合。 这效果,真是超乎她的想象……难怪系统那么抠门呢,之前的美颜丹给她触动还不大,这颗补元丹却是让她真实感受到,异世之物的神奇力量。 系统这时又冒了出来,幽幽地问道:“宿主,您见到补元丹的疗愈效果,可曾感受到一丝后悔?” 周小渡不屑道:“有什么好后悔的?想做就做了。” 出城的计划被暂缓,二人带着这条胖毛狗回了家,剂子见到安安很是担忧,呜呜叫着,一直绕着它走动。 周小渡装模作样地给安安上了些药,而后捧着那半本《长生诀》翻看起来。芝麻则是找了个地方坐着,兀自发呆。 屋子里除了家犬的声音,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周小渡略略翻了翻,功法是好功法,只要潜行修习,可有反骨洗髓之效,只是对她没什么用。她倒是真好奇,这本《长生诀》后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能困难到只有作者本人练成。 可惜,她当时根本没来得及翻看一二。 周小渡站起身,走向坐在窗边的小芝麻,把《长生诀》丢到他身上,“好东西,给你。” 芝麻拾起来,心不在焉地翻了翻,低低地念道:“长生……诀……周小渡,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是否也会如此刻这般平静?” 周小渡答:“不会。” 他有些惊讶地抬起眼,“那,你会难过吗?” “多少是会有一点儿吧……”周小渡思忖道,“啧,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以为我是冷血的怪物吗?” 猫猫狗狗养久了尚且有两分感情,何况是个朝夕相对的大活人。她的心肝又不是铁做的。 芝麻嗫嚅道:“你太平静了……”平静到让他胆寒。 当他后知后觉地陷入哀思之时,周小渡竟然好似无事发生一般,如往常那样和他谈起练功的事情,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一个叫钟余庆的人。 周小渡拍了拍他的脑袋,无奈地说道:“人生便是如此,不断地失去,不断地离别。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看到他死,但世事不如意才是常态,因为是意料之中的事,所以接受起来就格外平静…… “其实,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难过,如果今天死的是你,我就算再理智清醒,也无法克制住愁思,但我会选择尽快脱离出来,不受其扰。这是一种及时止损,我希望你也能学会,就从今天开始学。” 此时已是日薄西山,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从窗外漫了进来,在周小渡的脸上镀了一层暖金色,仰望她时,如见一尊悲悯垂眸的佛像——有一种不近人情的超脱。 “及时……止损?”芝麻缓声念道。 “对。” 周小渡难得这般温柔又耐心地与他对话,但他却莫名觉得有些恐慌,心里油然生出一股凉意来。 少年一把抓住周小渡的手腕,执拗地直视着她的眼眸,“我做不到。” 周小渡轻轻挣动,没挣开,但她不以为忤,只是轻声道:“没关系,我可以陪你学会。” 芝麻却好像没听见她说什么,自顾自地又说了一句,“我想替他报仇。” 周小渡一把将手腕扯了出来,语气冷了两分,“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可是我想替他报仇。”他固执地重复了一遍。 周小渡冷漠地看着他,“你拿什么替他报仇?用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吗?” 他几不可见地咬了咬唇,“你帮我。” 周小渡气笑了,“凭什么?” “我求你,帮帮我。” 周小渡看着他那双清澈天真的眼睛,嗤笑道,“求我?那你跪下啊。” 他跪下了。 周小渡低头,看着他头我像水鬼,我看你更像水鬼! 见这小屁孩眼泪越掉越凶,她叹了口气,绕过他,低身,将那块大石头举了起来,一把丢到地上。 “砰!” 地面震动了一下,那块大石头砸到地上,从裂缝处应声断开,裂成了两大块。 周小渡瞥了芝麻一眼,嘲讽道:“这不就行了?小蠢货。” 小蠢货被震住了,反应过来后,咧着嘴,从地上爬起来,张开怀抱要去拥抱她,“老大,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周小渡一脚将他踹飞,喝道:“滚远点儿,洗澡去。” 章节目录 第61章 青石山上 青山莽莽,岚烟如流云般在山风中轻涌。 此地名叫青石山,山上有个青石寨,是周小渡这两日探查到的,白虎帮四当家青尾蝎的山寨驻地。 其实并不难探查到,只是那些官员差役装聋作哑而已。 山林怪石隐蔽处,周小渡将一人掼至地上,手里夺来的长刀逼近那人喉管,冷声道:“有话问你,老实回答,如有隐瞒,就地格杀。” 那小喽啰瑟瑟发抖,谄媚道:“大侠有话好好说,小的一定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周小渡看了一眼旁边的芝麻,问道:“前两日,惨死在街头的一名蓝衣少年,可是尔等所为?” “蓝衣少年……”那小喽啰回忆了一下,“您说的那个少年,是不是姓钟来着?” “是。” 这小喽啰也明白过来,这是死者的亲友来寻仇了,连忙辩解道:“这,这是我们四当家吩咐我们干的,与小的无关啊!” “哦?是吗?”周小渡俯视着他,波澜不惊地道,“那你将此事原委讲讲?若是让我满意,或可留你一条狗命。” 芝麻随即神色一凝,专注起来。 只听那小喽啰弱弱地讲述道:“那个姓钟的小子,许是觉得自己要离开临川了,便无所顾忌,在出城前,到县衙呈上罪证,告发我们白虎帮这些年在南石县一带,杀人和略卖人等行径,其中牵扯到不少运作的人…… “可惜他独独不知道,县令老爷和我们大当家白虎大王,是结拜多年的异姓兄弟……县衙里的消息,我们帮里向来灵通得很,当他嘴里说出白虎帮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有差役来跟我们通风报信了…… “如此,我们四当家的得知此事,便带着我们下山,到城外树林里候着,说是要教训他一番,杀鸡儆猴,免得三天两头就有不长眼的,觉得我们白虎帮是纸糊的……” 系统适时冒了出来,告诉周小渡,“在原本的剧情线里,并没有钟余庆上县衙告发白虎帮这段剧情,他应该是顺利离开临川,平安到达余杭才对。” 周小渡问系统:“所以,这就是不知名外力干扰的结果?钟余庆脱离设定擅自行动?” “可以这么说,宿主。事实上许多角色都或多或少出现这种倾向,包括一开始就缺少主动性的气运之子,而我们一直查不到具体原因。” 周小渡想了想,又问那小喽啰,“这山寨有多少人?” “二百来号人,悉数听从我们四当家青尾蝎的号令。” “哦……”周小渡面上绽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你回答得不错,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喽啰见到她和善的表情,讨好地回答:“小的名叫张三,愿为大侠鞍前马后,将功折罪!” “好样的。”周小渡赞许地点点头,“我确实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大侠您尽管吩咐!” 不待那小喽啰反应,周小渡反手就是一刀,昏暗处一道光线闪过,那小喽啰应声倒地,喉间血液喷涌,睁大的眼睛里凝固着错愕之色。 周小渡将刀一撇,甩开上面的血珠,淡然道:“借你这张脸一用。” 周小渡蹲下身子,捏着那张三的下巴左右看看,而后就地坐下,从身上掏出一些瓶瓶罐罐来。 她取出一张事先制好的人皮面具,抹了些粘合用的药膏,将人皮面具贴到脸上,而后用药水将面具软化,照着那张三的五官细细捏造。 周小渡道:“你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易容的吗?你看好了。” 芝麻俯身看她动作,“你想混进去?” 周小渡点点头,“二百来号人呢,你想杀几个?”她随口问道。 芝麻愣了愣,迟疑地问:“你能杀几个?” 她打了个响指,“那就,一个不留。” 芝麻眉头一蹙,“你认真的吗?”这么狂妄?一个人杀两百个人? “我答应过你,我会帮你。”周小渡平静道。 半晌过后,易容完毕的周小渡换上那张三的外衣,简直是以假乱真。 二人将张三的尸体拖到更隐蔽的地方,用草叶子盖好,而后,周小渡领着芝麻,大摇大摆地进了山寨。 一个瘦子跟周小渡打招呼,“三儿,你不去巡山,回来干嘛?你屁股后头那个小子是什么人?” 周小渡面不改色地回答:“哦,这个小子是我巡山时逮住的,他说有很重要的事,求见四当家,我就带他上来了。” “是吗?那你快去吧。” 周小渡道:“四当家的现在在哪儿呢?” 那瘦子没多想,回答道:“还能在哪儿?在他自己屋里头呗,估计是和最近抓的那几个婆娘亲热呢。” 周小渡顺着他的目光,大概锁定了方位,点点头,领着芝麻往那处走去,表情自然得好似这是她自己的地盘。 周小渡走到那处建筑群跟前,扫了几眼,抬步往那座采光最好、布置最豪华的木楼走,果然在门口遇到两个腰间佩刀的守卫。 其中一个守卫道:“什么事儿啊?” 周小渡露出两分谄媚来,“两位大哥,小弟刚刚巡山,抓到一个人,这小子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面见咱四当家的……” 那守卫上下打量了两眼,道:“行吧,等我进去通传一下。” 不多时,周小渡二人便被放了进去。 只见屋内的虎皮软榻上,一名消瘦干瘪、形如骷髅的男子,正赤裸着那干尸般的上身,怀里搂着两个梨花带雨的女子。 正是白虎帮的四当家,青尾蝎。 青尾蝎不耐烦地问话:“就是这小子要见我?说吧,什么事儿?若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就胆敢来惊扰爷的好事,本大爷要你好看!” 芝麻笑了笑,嗓音清越,“确实是很重要的大事,烦请您屏退左右,待小的细细与你说来。” 青尾蝎不耐地“啧”了一声,挥了挥手,那两个女子穿好衣裳,退了出去。他抬眸一看,那张三却还没眼力见地杵在那里,不由道:“你还留在这里干嘛?” 周小渡微微一笑,“不瞒四当家的,小的还有一事禀明。” “什么事啊?”青尾蝎拖着声音,懒洋洋地问道。 周小渡缓步上前,将手探入袖中,“我有一物,请您一观——” 话音未落,她抬臂一挥,一蓬粉末在青尾蝎的面前绽开。 青尾蝎意识不对,当即屏住了呼吸,而后强忍着眩晕,翻身往后一滚,从床头抽出两柄蝎尾刺来,其上青光烁烁,是他淬的剧毒。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我逼男主当卷王更新,第61章 青石山上免费阅读。 章节目录 第62章 血溅山寨 周小渡悍然无畏,扑上前去,趁青尾蝎那阵眩晕还未过去,一把将他身下的褥子用力抽了出来,在空中翻卷两圈,朝青尾蝎的头脸卷去。 青尾蝎举起蝎尾刺,将那褥子割开,而后张开嘴大喊:“来……” 嘴里刚迸出一个字,就被周小渡再次攻来的褥子包住了脸,呼喊闷在了褥子里,一声“来人”宛如放了个闷屁。 他挥舞着武器,试图反抗,但因为视线被遮挡,看不到周小渡溜到了他背后,被周小渡一把扭断了手臂,发出一声惨叫来。 芝麻眼疾手快,操起一旁架子上端放的玉如意,对着青尾蝎的另一只手就是狠狠砸落,一声闷响,玉如意断了,青尾蝎的另一条胳膊也断了。 蝎尾刺掉落到了床榻上。 门外的守卫察觉到有些不对,冲屋里大声询问:“四当家的,您没事儿吧?” 里面静默了几息,传来青尾蝎的回答: “无事,只是碰倒了物件。” 那守卫遂问道:“小的进去帮你收拾?” 青尾蝎垂眼,看了看压在自己喉前的小刀,咽了咽唾沫,正想拒绝,却听周小渡在他耳边低声道:“让他进来。” 青尾蝎不明所以,但小命攥在别人手上,只好照做。 那守卫推门进屋后,却见那张三竟上了床榻,正十分狗腿地给四当家捏肩膀,一边捏还一边问:“四当家,这个力道怎么样?” 一柄小刀正被周小渡用手贴在他的后心处,青尾蝎面色难看地道:“可以。” “您喜欢就好。”周小渡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守卫嫌弃地看了一眼张三的大饼脸,心想:四当家怎么突然好这口了…… 他俯身去收拾地上的玉如意,忍不住道:“哎呀,这不是四当家准备送给李大人的寿礼吗?怎么断了呀?” 青尾蝎心烦意乱地骂道:“爷的事,轮得着你来过问吗?” 那守卫连忙告罪,自打嘴巴,“是是是,小的多嘴了。” 周小渡见他将那玉如意收拾好,缓声道:“刚刚四当家说了,有要事需要与诸位弟兄共议,你将弟兄们都召集起来,知道吗?” “寨里的所有弟兄吗?”那守卫看向青尾蝎。 青尾蝎感到背后一阵疼痛,料想是那刀刃割破了肌肤,心下一阵发寒,咬牙道:“对,所有弟兄,把他们都召集起来!” “是,小的这就去。”说着,那守卫疑惑地看了周小渡和芝麻各一眼,一头雾水地退下了。 很快,整个青石寨的二百来号人,都被聚集到演武场上。 周小渡刀尖抵着青尾蝎的后心,将青尾蝎“搀扶”了出去,站到了台上。 途中有帮众投来疑惑的目光,周小渡便会解释道:“四当家的刚刚在床上闪着腰了。” 那些帮众便会猥琐地笑笑,忽视掉青尾蝎发绿的脸色,交头接耳说些荤话去了。 青尾蝎如履薄冰地被周小渡挟持上了高台。周小渡看着台下乌泱泱的二百来号人,心里大概有了个底。 呼吸混乱、眼球浑浊、站没站相——乌合之众,大部分连小芝麻都比不上。 周小渡给芝麻丢了个眼神,他领会后,起身走向演武场的大门,“吱呀”一声将大门关了起来,而后取出一把大锁,将那门给锁上了,钥匙则是被他揣进了怀里。 众人见到少年此举,宛如朝水面掷了一块大石头,激起一阵议论来。 “这是要做什么?” “不知道呀,说不定,是有什么大事,紧要到不能泄露出去?” “能是什么大事啊?这么一锁,搞得老子心里七上八下的。” “……” 七嘴八舌的交谈声犹如浪潮,在青石寨演武场内喧闹不休。 周小渡扬声道:“吵什么吵,不就是落个锁嘛!” 声音被她用内力传送到场内,振聋发聩。帮众们安静下来。 她噙了一抹笑,迤迤然继续道:“今天我们大家之所以欢聚在这里,是为我们敬仰已久的四当家青尾蝎,庆祝他的死期。” 她手腕翻转,小刀灵活如飞舞的白鸽,在青尾蝎的脸侧掠过。 一小块血淋淋的东西掉到地上,鲜血喷涌而出,青尾蝎惨叫不已,咒骂道:“混账东西!你敢动我!” 前排的帮众定睛一看,竟是青尾蝎的左耳被割了下来! “这是敌人!” 满场哗然,帮众们悉数亮出自己的武器来,寒光在场下熠熠闪烁,一眼望去,犹如波光粼粼的海面。 杀机弥漫间,周小渡面不改色,那抹微笑依旧淡定从容,“今天,我要以血为酒,敬我们的四当家,感谢他,做了那么多猪狗不如的事。” 小刀挥舞如电,在青尾蝎凄厉的嚎叫声中,将他的右耳、鼻子、左眼、右眼,一一剜了出来。 鲜血淋了一地,那些脏污的肉块混在尘土里,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那些帮众们叫嚣着“住手!”“放开我们四当家!”想往台上爬,却被周小渡一掌迸发的掌风给震飞了出去,前排的人砸到后排的人,场面混乱不堪。 周小渡将小刀捅进青尾蝎的腹部,在他的肚子里搅动起来,她面上带着溅到的鲜血,笑得肆意,“我也发自内心地祝愿你们,从此以后,和你们的四当家一样,在此地长眠,开始发烂、发臭!” 她就势将小刀拐了出来,扯出一长串的肠子来,青尾蝎的惨叫戛然而止,就此气绝。 邪魔狞笑,血溅高台——触目惊心的画面,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除了小芝麻。 他知道,周小渡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是即使如此,死去的人也活不过来了。他看着满目猩红,心中一阵悲伤,眼眶发红起来。 那些帮众被周小渡狠绝的手段震慑,纷纷栗缩起来,不敢与之交锋。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干掉门口那个小子,我们冲出去!” 一呼百应。 人群犹如潮水般朝门口的少年涌去。 芝麻抿了抿嘴,伸手握住悬于腰间的刀。“铮”的一声,刀锋出鞘。 他学了那么久的刀,总该杀一些该杀的人。他如是想道。 他心中无端的空明,无忧亦无惧,只余下支配手中长刀的一腔勇气。 寒光霍霍,那柄长刀像是他双手驾驭的旋风,飞旋如意,干脆利落地夺走了为首之人的性命。 红色的血液在他眼前绽放如烟火,有几滴溅到脸上,温热,粘稠……原来杀人也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玉面上,血珠两三点,衬得眉间红痣也如鲜血染就。 那些帮众被他这一刀骇了一跳,但反应过来之后,依然选择成群结队,冲上前去与之对决。 毕竟,和宛如妖魔的台上人比,台下这个少年,更像一个可以击败的凡人。 对死亡的恐惧让他们奋力厮杀。 周小渡将青尾蝎残破的尸体抛到台下,然后后退几步,在高台中心的座椅上坐下。 她靠着披挂虎皮的椅背,冷眼看着少年以一敌百,在顾此失彼中屡屡挂彩,扬声对少年说道: “江湖就是个杀人场,你须尽快适应这刀尖悬于顶的路,我既一脚把你踹进来了,你想再出去,可就难了。” 少年手中长刀呼啸着一挥,“不是你把我踹进来的,是我自己愿意陪你下场的。” 她眉头一挑,嘴角似有笑意闪过。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我逼男主当卷王更新,第62章 血溅山寨免费阅读。 章节目录 第63章 杀自己人 演武场下正渐斗渐烈、险象环生,周小渡却安坐如山,一派平静,好似闲暇时分呷茶听戏般,全然不对那厮杀血斗感到忧心。 那人群涌动如黑潮,刀光纵横,寒芒凛凛,咆哮呼号声纷乱嘈杂。 青石寨帮众中,忽地有一人逆着人潮冲出,飞身向高台上的周小渡攻去,一把九环大刀烈烈生风。 来人粗声大喊道:“贼人受死!” 周小渡脚尖轻点,轻灵如燕,躲过他的一劈。 她看着裂成两半的座椅,懒懒抬眸,看向来人,却见对方是一个虎背熊腰但身量不高的中年男人,双目炯炯有神,杀意毕露。 周小渡觉得此人有些许面善,略略回忆了一番,想起来,这人便是号称“白虎大王”的白虎帮大当家,虎贯霄。 她垂下眼睫,眸中难以察觉地闪过两分犹豫。 那虎贯霄却是抓住时机,猝然攻至,九环大刀直取周小渡的项上人头。 周小渡闪身避过此招,手腕轻转,那小刀在她掌中灵活旋舞,有如蛇信吞吐翻卷,将来招一一阻挡化解。 长刀对短刃,在空旷的高台上,本该占据攻守优势,但周小渡步步紧逼,身法飘忽如鬼魅,虎贯霄万般作法,也难以拉开两者之间的距离。 这人怎么跟虎皮膏药一样甩不开,好刁钻激进的身法。虎贯霄恨恨想道。 倏而竟听对方低声道:“你是虎贯霄?你若此刻收手离去,我不杀你。” 虎贯霄听得此言,顿时勃然大怒,此人好生狂妄! 他此番低调前来青石寨,只为看望四弟和巡视手下,谁知,竟眼睁睁看着四弟惨死此人手中,他若是不能杀此人以报血仇,以后还有何颜面带领白虎帮众兄弟?这贼人竟还妄谈让他离去? 虎贯霄心中怒火灼烧,大喝一声“无耻贼人,纳命来”,周身内劲喷薄激荡,奋力挥舞着九环大刀,连连用招,愈攻愈急。 周小渡抬手应招,不禁低骂一声,“不识好歹的夯货!” 她一面与之缠斗,一面分心关注场下战况,只见那人潮中血肉飞溅,小芝麻已是愈发狼狈、疲于应对,她神色似有微动。 以一敌百,能坚持到此刻,少年的坚韧,已是远远出乎她的意料。 虎贯霄不知周小渡的想法,只是愈斗愈惊,端看这神秘人在台上游走从容、步法写意,用招路数驳杂难辨,竟不知是哪门哪派的高手,他竭力相搏,非但没有讨着半分好处,反而处处落于下风,频频被那柄凶锐的小刀割伤,虽未伤及要害,但也足够令他萌生退意了。 虎贯霄心下正思忖着,却见周小渡平淡的表情骤然一沉,右手将小刀一抛,投入左手,而后小刀翻转着格挡九环刀,刀锋相接,铮然一声清响。 紧接着,周小渡借此空隙,右手疾伸出两指,犹如长剑斜走,直刺向演武场中,指尖真气猛然迸出,嗤地发出一声轻响,一道有质无形的真气化箭射出,竟贯穿了场下一人的手腕。 真气在击中那人手腕的瞬间,竟骤然爆开,那人的右手随之绽出一团血雾,断裂落地。 而那断手上,犹紧握着一柄长刀,本是要趁着混乱,偷袭那孤军奋战的少年,直趋其下盘,去势狠厉,必要斩断少年的一腿。 芝麻听得动静,迅速转身,挥刀一削,径自将那偷袭者的头颅斩断。他心有余悸地望向台上的周小渡,却又在下一瞬,被他人的攻击转移了目光。 江湖上对于神秘莫测的某人,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素衣纤手赛阎罗,观音一指通幽冥。” 说的正是十步楼的“幽冥观音”。 周小渡情急之下使出此招,被虎贯霄撞见,立时识破她的身份。 虎贯霄大为震动,惊怒万分地斥道:“观音!你杀自己人?!” 周小渡神色顿时阴鸷,眼中闪过一丝冷厉杀意。 她下定了决心,遂一言不发,不与对方浪费口舌,手上短刃寒光如电,每一招都直趋虎贯霄的要害。 虎贯霄只觉对方攻势中蕴含的内力暴涨五分,兵器相接时,每每震得他气血翻涌,简直杀得他毫无招架之力。 虎贯霄愈发笃定对方的身份,他连连躲避,口中怒骂道:“你疯了吗?你不怕让楼主知道?!” 周小渡手臂疾旋,顺势将其一臂扭断,而后欺身而上,刀刃画出一道流畅的血线,了结了虎贯霄的性命。 虎贯霄轰然倒地,喉间伤口血如泉涌,他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周小渡,仿佛难以置信,临死前,艰难地说了一句,“你竟……背叛了……楼主……” 周小渡木然垂眸,轻声对着生机断绝的虎贯霄回答:“你说得没错。” 她确实背叛了主人。 而虎贯霄死前的反应,也给她传递了一个信息,那就是,十步楼并没有发布关于她的绝杀令—— 主人宽恕了她的背叛。 周小渡思及此处,眼神幽暗。 她心中郁结,遂将小刀一丢,捡起虎贯霄那柄锋利的九环大刀,纵身跃入场中,一腔郁闷,悉数被发泄到那些青石寨的帮众身上。 她逢人便杀,势如疯魔,手中九环刀仿佛化作了嗜血的厉鬼,掠夺吞噬着无数性命。 所过之处,血肉泼洒如雨,宛如鬼神过境,生魂不存。 青石山上,惨嚎不绝,血流成河,尸体堆叠成山,犹如坠入了炼狱一般。 那杀神的阴影席卷全场,将众人笼罩其间。他们惊恐万分,尖叫着四处逃窜,少部分保留着理智的,竭尽全力杀向那清瘦少年,想要将他抓住以作人质。 周小渡凌空飞跃,踏碎数人头颅,从天而降,落至芝麻面前。 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满身气息,阴郁无比。 周小渡看了芝麻一眼,鲜血映在黑瞳中,呈现出危险的红。 她转过身去,将他护在身后,再次竖刀,掀起血雨腥风来。 周小渡杀红了眼,简直是个杀人如麻的疯子。少年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疑惑于她忽如其来的蓬勃杀欲。 他沉默片刻,一言不发地就地坐下,打坐运功恢复体力。 他知道,周小渡就在身前,自己不会有危险。 有人在咒骂,有人在求饶,也有人在垂死挣扎……凄厉的嚎叫声在耳边回荡,少年心中出奇地宁静。 恩怨情仇、功过死生,那些梦幻泡影般的字词,此刻正游走于刀尖之上,融入遍地血水之中。 他闭着双眼,于无边黑暗中,窥见这漫漫江湖的一角。 不久之后,周遭归于宁静,只有山风还未沉寂…… 眼前似有人影晃动。 他睁开眼睛,仰望着面前的周小渡,缓缓绽出一个笑容,“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周小渡浑身浴血,近乎死寂的黑眸里,忽有微芒轻动。她点了点头,吐出两个字,“回家。” 那柄九环大刀“当啷”一声,被她随手丢到地上。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我逼男主当卷王更新,第63章 杀自己人免费阅读。 章节目录 第64章 愤世嫉俗 二人弃刀下山时,原本热闹的山寨已经变成了一座乱葬岗。 周小渡一边走,一边将脸上的易容卸下。 芝麻问她:“刚才那个和你对决的人,死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周小渡回道:“我怎知道?想来他是把我当成张三了吧。” “哦……”芝麻点了点头,“你说,我们杀了这么多青石寨的人,白虎帮的其他人会来寻仇吗?” 周小渡白了他一眼,“一个活口都没留,他们能寻到谁身上去?” “我就是有些担心,担心会殃及无辜。” 她嗤笑一声,“你倒是想得挺宽,我们没杀他们的时候,也没见他们对无辜者手软啊。” 芝麻觉得此言有理,“说得也是,我们也算为民除害了……就是那些和匪类勾结的狗官,着实可恨,我们又拿他们没办法,总不能去越诉或者挝登闻鼓,受笞刑是小,就怕把小命都给搭进去。” 若非被县衙的人出卖,钟余庆也不会落得个横尸街头的下场。 周小渡凉凉地道:“莫说民不与官斗,就算是武林人士,也不敢轻易得罪朝廷中人,除非是有在朝的靠山撑腰,否则,那便是上赶着吃牢饭。” “这些身居高位者,本便是锦衣玉食、有权有势,竟还不觉满足,官匪勾结,鱼肉百姓,以盈其欲……名为父母官,实为盗中魁,唉,若是能将这些贪官污吏尽数铲除该多好。”芝麻有些气闷,孩子气地挥舞着手刀,“待我神功大成,我要把这些狗官揪出来,一通乱杀,惩奸除恶……” 周小渡见他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忍不住打击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欲念,这世间,蝇营狗苟、群蚁附膻是无法被杜绝的,哪怕是再英明清正的君主也做不到,又何况普通人? “似你这般心怀苍生,妄想匡扶正义的热血少年,从来不少,但他们到最后,都会向丑陋的现实低头妥协,甚至于,选择投身黑暗。” 这位热血少年并不服气,“那在我还没有成长为一个麻木的大人时,麻烦你,能不能少给我灌输这些冷言冷语啊!世道如此黑暗,你还拦着我心向光明。” 周小渡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芝麻的肩膀,“心向光明是吧?那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如果你能在一个时辰内,写完一封完美的陈冤书,那我就大发慈悲,帮你把它送到本地刺史的案上……如果你写不完,那就和我一起向丑陋的现实低头吧!” “嗄?真的啊?!”少年一下子蹦了起来,火急火燎地朝山下冲,“我这就去!我就知道,老大你真是个叫进宝。另一个也是熟面孔,正是那日到如意楼寻钟余庆的招财。 进宝见到周小渡,招呼道:“哟,你来了啊?可以啊,有两把刷子,还真把这狗给救回来了!” 周小渡看了看那个浑身缠纱布的人,“这是?” 招财嘲讽道:“还能是谁?炸了粪坑还大难不死的窦道长呗!” “哦……”原是那日被她一个石子射落粪坑的老骗子啊。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我逼男主当卷王更新,第64章 愤世嫉俗免费阅读。 章节目录 第65章 慧眼识人 只听得那姓窦的老骗子口中喊道:“贫道、贫道当真不认识那什么严家的人,都是误会啊!” 招财轻蔑地说道:“误会?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严家郎君乃是与我家小姐有七世情缘的命定之人,更有前世功德加身,福星高照,我家小姐能平安归家便是受其福缘相助?” 进宝续道:“还说,只要白家顺应天命,与之缔结百年之好,不止能冲喜挡煞,还能运旺时盛、惠及后代。你把那姓严的夸上了天,还说和他没关系?” “贫道所言,句句属实,皆是按照命理推算而来,尔等不愿相信便罢了,怎还血口喷人?!”那纱布下的嘴翻动着,喷出唾沫来。 招财嘲讽道:“哦?那命理有没有告诉你,那姓严的‘福星’,会死在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手里,做过的下流丑事还被四处宣扬,死都死得丢人现眼,连带着我白家也面上无光?” “什么?严委死了?!”窦逆万大惊失色。 “可不是么?”进宝冷笑一声,“得亏他死得早,不然我家小姐若是嫁给这等烂人,岂非误了终身?你这老骗子,还敢说不认识严委那厮?!” 说着,二人将窦逆万拖到庭中。白家夫妇目光不善地赶来,着招财取来棍棒,将这老骗子按在地上杖打审问。 周小渡和芝麻将胖毛狗交给旁人安置好,然后来到廊下看热闹。 芝麻见那老骗子在庭中鬼哭狼嚎,不禁感到好奇,遂向一旁的进宝询问此事,“你们方才说的严委、福星,是怎么回事?” “嗐,还不是这江湖骗子的花言巧语?”进宝压低了声音,“我家初念小姐幼时,曾和严家的小郎结过一门娃娃亲。前段时间,两家想定下婚期之际,初念小姐却想退婚,且坚决不肯妥协…… “紧接着,我家小姐的狗便走丢了。小姐终日郁郁,精神不佳,这老骗子便以世外高人之姿登门指点,说那严委是小姐的命定之人,让老爷夫人把小姐嫁给严委,不光能冲喜治病,还能有百般好处。 “所幸后来起了波折,婚事没办成,老爷夫人本想暂缓些时日,待小姐精神好些再与严委成亲。岂料,前日有一伙人到严家门口扬言讨债,自称是某县某妓院的龟公,说是……”进宝看了一眼两人,有些不好意思。 “咳咳,说是那严委在他们妓院玩死了一个姑娘,严委拖欠着银钱一直不肯赔偿,最后还跑了。那姑娘是他们家的头牌,身价不菲,他们自是不肯白白放过严委,便一路追到了本县。” 周小渡道:“然后,他就被那些龟公打死了?” “不,他是被别的人打死的。”进宝摇了摇头。 “还有别的人?”芝麻疑惑道。 “对啊,那些龟公堵在严家大门口讨债要钱,严委一开始还不肯认账,结果,那些龟公便在大街上,大肆宣扬他在外面用假名干的丑事。 “我们本地人原以为严家家风清正,那严委本人也是个谦谦君子,谁知在那些龟公口中,却是个丧心病狂、荒淫无耻的**,弄死过好几个妓女,都被他们那些开妓院的给记上了…… “那些人言之凿凿,还说不怕见官,不似有假,一时间引得议论纷纷。那严委坐不住了,取了钱来将这些人打发了。 “未曾想,另一伙人听闻此事,也找上门来。说那严委将自家生意亏损大半,便向他们借了一大笔钱填补周转,也是拖欠着不还,如今却又有钱还给那些外地的龟公,顿时不乐意了,逼着严委还钱,争执吵嚷间,就不慎将那严委打死了。” 周小渡听完,道:“那你家也算运气好,不然真结了亲,这些乱七八糟的债,估计就要落到你们头上了。” 进宝心有戚戚,“是啊,老爷夫人得知此事,也是心有余悸,想起此前,这所谓道长仙师的百般诱导,自是怀疑他与严委有牵扯,所以便命我们将他从医馆押了过来。” 这边刚说完,那边也审得差不多了。 窦逆万哀声哭道:“我招我招,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死人了……确实是那严委小儿花钱雇我来,劝你家嫁女的……他说事成之后,有白家的绸缎生意在,他不愁搞不到钱,届时便加倍给我好处。 “我也是猪油蒙了心,想着促成一桩婚事也是积攒善缘,便依言照做,实在不知那严委是这么个混账东西啊! “老爷、夫人,你们念在我这一把老骨头的份上,便饶了我吧,我此番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钱没拿多少,自己还落了个重伤,真是造孽啊呜呜呜……” 程夫人瞪了他一眼,恨声道:“便是你这见钱眼开、弄虚作假的老东西,险些害了我女的终身,你还有脸说什么积攒善缘!幸亏我家初念慧眼识人,只见了那严委一面,便看出他道貌岸然的伪装,直说此人面相阴狠、必非善类,不然真要被你们坑害了去!” 白老爷点点头,长叹了口气,“都说相由心生,此言不虚,可笑我们老眼昏花,眼力竟还不如初念一个小姑娘尖锐,被那严委蒙骗多年,耍得团团转。” 程夫人忙宽慰道:“老爷,我们也是关心则乱,满心只想着这些小辈们好,哪曾料到人心险恶?你看此番有惊无险,肯定也是上苍有眼,护佑我们白家,我们来日再替初念寻一个清白端正的郎君,犹未晚矣。” “夫人所言甚是,还要劳烦夫人,帮为夫打听哪家儿郎条件合适了。”白老爷拍了拍爱妻的手背。 程夫人噙笑道:“说什么劳烦,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我本便该多上心的……” 她忽地眉头微蹙,“只是可惜了那钟余庆,本来想着他与初念也算年少相识,如今认祖归宗,门第显贵,虽非嫡子,却也不差许多,若是与我们初念缔结良缘,也不失为一桩美事……谁知他又招惹了那些江湖恶霸,白白断送了性命,唉。” 白老爷摇摇头,“那孩子是个天生福薄的,太大的福气加身,反而会殃及性命……要说多可惜,为夫倒是不觉得,你看他在我们家当了多少年的奴仆?这种贩夫皂隶似的人,纵是飞上枝头变凤凰,骨子里的粗俗也改不了,怎么配得上我们的掌珠?” “老爷说得有理,是我想得浅薄了。”程夫人听他一席话,郁闷顿时消解不少。 周小渡让芝麻站到前方遮挡一二,而后,悄悄将进宝拉到角落,塞给他一些银钱。 进宝面露疑惑,“你这是作甚?” “那条狗如今已被我治好,你们是不是要将它送到白初念身边?”周小渡问道。 “是啊,我家主人很宠爱小姐的,小姐这么看重这条狗,为了她的病情着想,肯定会让我们将狗送到她跟前,讨她舒心的。” 周小渡掏出一个小匣子,递给他,“帮我个忙,把这件东西偷偷送给白小姐,切记,别让旁人知晓。” 进宝狐疑地看着这匣子,不敢贸然收下,“这是什么东西?” 周小渡顿了顿,沉声道:“钟余庆当年给她准备的及笄礼物,你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我逼男主当卷王更新,第65章 慧眼识人免费阅读。 章节目录 第66章 月明千里 进宝看着眼前这个小匣子,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拿来吧。” 虽然理智告诉他,不该让小姐再与一个死人产生牵扯,这事若是让老爷和夫人知道了,自己还得吃瓜落儿,但是,他想起从前那个日日以笑面迎人的少年,一时间喉头哽塞,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早上走进城外小树林的时候,在那伙恶霸匪徒出现的前一刻,钟余庆正朗声笑着,和他们说,到了下一站,要请大伙儿吃酒…… 那时,钟余庆还不知大难将要临头,他们也还不知,眼前这个年轻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多谢。”周小渡对他略一颔首。 白玉发簪是在小钟遗落的行囊里找到的,被珍重地装在一个新匣里,包裹得很好。 她不知道小钟计划在什么时机、用什么方式将这份礼物送出去,总归不会是预想到自己横死这一节,所以,周小渡便自作主张,想替他将这份礼物送出去。 顺便,以钟余庆的口吻,在里面附了一句话。 多日之后,那位颊生泪痣却笑容甜美的少女,会在湖光潋艳、山色空蒙的温柔胜地,在拥着爱犬欢笑时,收到这份错过了两年的礼物。 当她打开匣子,就可以看到,匣子的内侧用朱笔写了八个字: 健康长寿、余生喜乐。 或许她能因此忆起,六年前的某个夜晚,她也曾祝愿过某人健康长寿、余生喜乐,还祝他将来出人头地、家财万贯,祝他最后能觅得心仪的女子,和心上人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若是时隔多年,她记不得了,那也没关系。 匣子里那支流云月牙白玉簪,已然表达了原主人的心意——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少年只是希望他的小主人,终有一日,睡梦里不再有鬼影幢幢和魔爪肆虐,唯有月光遍野般的宁静祥和。 …… 离开南石县的那一日,蒲君彦带着孙女来送行。 周小渡和芝麻在一片竹林里,与爷孙俩话别。 蒲老爷子今日的扮相十分特别,白色的胡子以一种奇特的技法,被尽数铰断,像到了花期似的,放肆绽开,每一根白胡须都在林风中轻摇,别有一番慵懒洒脱的意致。 而蒲姣姣则是一袭鹅黄齐胸褶裙,外罩一件银红对襟短衫,双丫髻上缀以绢花,灵动可人。 芝麻有些惊讶,“先生,您的胡子……” 蒲君彦羊作澹定,“没什么,就是天气渐热,剪短一些,凉快。”而后又命仆从将礼物推上来。 蒲姣姣见蒲君彦和芝麻在说话,便凑到周小渡旁边,小声告诉她,“爷爷不让我跟过来,但是我也准备了礼物,必须要亲手送给两位哥哥……”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背包,“我实在气不过,就把爷爷的胡子给铰了,他不让我出门,我也不让他出门嘻嘻。” 周小渡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孝死。” 忽听蒲君彦声量抬高,“多吗?!学海无涯,吾常为学识之浅薄而倍感心焦,恨不得阅遍天下群书,你竟然对着这么几本书说多?!” 芝麻看了一眼那堆起来都要比自己高的书卷,“学生的意思是,它们有些重,我们上路不太方便携带。” 蒲君彦拍了拍书卷底下的小推车,“为师是那么欠考虑的人吗?你看,小推车为师都给你备好了,拖着就能上路,随时随地,纵情书海!为你们枯燥的旅途增添无限乐趣!” 芝麻无奈地接受道,“先生思虑周全,有劳费心,那就,多谢恩师了……” 蒲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叮嘱道:“你要记得,常给为师写信,讲讲你的所学所感,为师才能及时帮你查漏补缺。君子深造之以道,唯有自得之,方能居之安,学习终究是要靠你自己的探索与坚持,学问也不止存在于书面上,为师能传授给你的本便不多,今后山高水远,更是无法在旁督促……芝麻呀,你是个好孩子,为师不做他想,只望你能守住本心,忠信自持,有过勿惮改,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蒲姣姣朝周小渡做了个鬼脸,“爷爷又来了……” 周小渡递给她一个同情的眼神,天天听这些大道理,这孩子耳朵里应该都有一层老茧了吧? 蒲姣姣回了一个“你懂我”的眼神。 蒲君彦啰啰嗦嗦地对芝麻讲了一堆,而后又看向周小渡,“小渡呀,你过来,老夫也有礼物要赠与你。” “我也有?”周小渡走上前去,便见老爷子从那一堆书里,翻出一摞来。 蒲君彦指着这摞书,介绍道:“这些都是老夫为你精心挑选的必读之作,助人修心、培养德行,闲暇时分翻上一两册,丰富精神涵养,开启美好生活。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老夫能理解,但是锋芒太盛,容易伤人伤己……这几本书,老夫相信,只要你静心去领会,必会大有裨益……你看这一本,前朝大儒所作,开篇讲的便是……” 啪啦啪啦啪啦…… 周小渡两眼发愣地看着蒲老爷子张合的嘴,对方讲的东西,一概左耳进右耳出。 忽然一阵清风拂过,注意力被转移到老人家那炸开了花儿的白胡子上,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大脑。 真的好像啊……都怪系统那破嘴,把她带歪了…… 蒲君彦注意到周小渡盯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遂停下来,问道:“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嘴比脑子快,周小渡冷不丁地秃噜出三个字,“蒲公英。” “夏?”蒲君彦皱眉。 周小渡张着嘴,补救道:“啊,蒲公……英……嘤嘤嘤,我好感动,我会想念您的!” 芝麻:你这转折得也太生硬了吧!嘤嘤嘤是什么鬼啊?!你发出这种声音真的好违和啊大哥! 蒲公面色一缓,和蔼道:“好孩子,老夫也会想你的。” 蒲姣姣:爷爷你是真没听出来哪里不对吗? 熬过了蒲君彦长篇大论的叮嘱,接下来便是蒲家小妹蒲姣姣送的礼物。 小姑娘送的礼物别出心裁,先是从背包里掏出一面双鱼铜镜,双手捧着递给芝麻,笑靥如花,道:“芝麻哥哥,这个是给你的礼物!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面镜子,照得可清楚了呢!” “多谢姣姣,很实用的礼物。”芝麻将这双鱼铜镜接下。 蒲公不太适应地摸着自己的胡子,缓声道:“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虽是一面小小的铜镜,却蕴含了深刻的道理。” 芝麻点点头,“学生明白,每当揽镜自照时,都会自省己身。” 蒲姣姣摇摇头,“可是爷爷,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希望芝麻哥哥可以每天都看见自己俊俏的脸蛋,收获一整天的好心情。” 美貌,是需要被看见的。 蒲君彦吹胡子瞪眼,“……”忍住,棍棒教育不可取。 蒲姣姣又看向周小渡,神秘地笑笑,“小渡哥哥,姣姣也有礼物给你哦!” 周小渡微笑道:“哦?是吗?是什么呀?” 章节目录 第67章 楼中十鬼 蒲姣姣笑吟吟地掏出一个木匣来,递给周小渡。 周小渡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个憨态可掬、眉开眼笑的泥塑彩绘胖娃娃。 蒲姣姣道:“这是姣姣最喜欢的一个玩偶了,送给你小渡哥哥,希望它可以陪着你。” 周小渡:“……谢谢。”虽然但是,自己怎么看也过了玩娃娃的年纪了吧。 蒲老爷子简直没眼看:什么精心挑选的礼物,老夫看你就是在自己柜台上随手摸了两样物什就带过来了吧? 小姑娘一派天真地嘱咐道:“你要好好爱惜它哦,这个娃娃很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也会对你好的,要和它做好朋友呀!” 正盘算着找个时间把这破泥偶丢了的周小渡,“呃,好的。” “要开心哦小渡哥哥!”蒲姣姣认真道,“要多笑笑,你都不爱笑!” “有嘛?我经常笑的吧?”周小渡诧异道。 小姑娘摇摇头,“要开心的笑,才算哦!” 她和周小渡算不上熟,顶多点过几次头,打过几声招呼,她对周小渡的印象,也仅仅是芝麻哥哥的兄长—— 一个寡言少语的年轻人,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有的时候,也会显出少许奇怪来。 就好比,周小渡送芝麻哥哥来蒲家上课的时候,常常是独自守在门外,而芝麻哥哥和爷爷则是坐在书房内。他们之间隔了一堵墙,好像被分成了两个世界。 她一开始很奇怪,不明白为什么周小渡要在屋外站着,不无聊吗?不晒吗?到阴凉的屋内坐着不好吗?爷爷肯定不会拒绝的。 直到有一回,她撑着伞归家,路过书房时,看见周小渡站在檐下发呆,出神到连斜雨打湿了裤脚都不知道躲。 蒲姣姣当时出声向周小渡问好,便见那人表情微动,望了过来,朝她礼貌地笑笑。 那是一个疏离到苍白的笑容,让她真切地感受到,浓烈的孤独感。 风雨如晦,黛色的瓦甃下,那人和她隔了满地残红,冷冷清清的一双眼,无意中流淌出一缕春愁。 周小渡有心事。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过来。 蒲姣姣重复了一遍,“要开心哦小渡哥哥!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开心更重要啦!天塌下来都有个高的顶着,还能有什么烦恼是解不开的呢?” 周小渡愣了愣,扯起一个微笑,“好,谢谢姣姣。” “嘻嘻,不客气!”小姑娘露出一排小白牙,眼如星子,发髻上别着的黄色绢花,在林风中轻颤如蝶。 他们终于还是离开了这座小县城。 芝麻拖着小推车踏出城门的时候,回首望了一眼“南石县”三个大字,尘沙轻掩,好似那些逝去如水的人与事。 再看看身前,是一条通往远方的大道,尽处草木峥嵘、碧空万里。 他想到这是钟余庆临死前未走完的路,想到他今后要用“钟余庆”的姓名行走,便无端生出一种,背负了他人人生的使命感来。 他看了一眼专心行路的周小渡,没好意思跟她讲这番感触,免得又被她嘲笑,遂只是嘻嘻哈哈地追上去,抬臂去搂她的肩。 不出意外地又被周小渡推开了。 …… 这是一座隐在群山深处的高楼,楼高十八层,被嵌在挖空的山体内,栈道凌空如飞蛟,巍巍有寒肃之气。 这便是江湖上令人谈之色变的,十步楼。 十步楼内,一名作苗疆打扮的少女,正端着一叠册子,缓缓向顶层而去。 她面容生得娇美,眼波盈盈,色若春晓之花。莲步轻移间,皓腕擦过靛蓝褶裙,银项圈上的蝴蝶吊片轻晃闪光,令人眼前一亮。 这蓝衣少女一路行走,所遇之人皆恭敬俯首,可见她的地位不低。 少女来到安静的顶层,轻扯门口悬绳,随着一声铃声清脆响起,那扇机关门缓缓开启。她挪步入室,恭声道:“主人,这是最近各地送上来的要事录,请您过目。” 十步楼隐在山间,周遭都是遮天巨木,其内部日光难入,故而幽暗之处为多,但这顶层却是灯火通明,烛火与明珠交相辉映,让人仿佛置身烈日之下。 这顶层只有一个极广的房间,以屏风简单分成不同的区域,装扮得简约素雅。 她绕过一面海棠围屏,便看见了这间房间的主人。 男子一袭白衣,不染尘埃,墨发以素带随意束缚,在烛光里流动着丝绸般的光泽。 他专心致志地读着书,手中毛笔不时在纸上记下什么,头也没抬地道:“放下吧。” 蓝衣少女将要事录尽数放下,看着他沉静清俊的侧脸,道:“主人,近日咱们在临川的势力,有不少帮众被神秘人士所屠,其帮主也在丧命者之中,您看是否要派新的人过去接管?” 男子笔尖一顿,抬起眼眸来,“神秘人士?” “是的,不知是何人所为,也不知所图为何。” 男子随意道:“派人去查,至于接管的事,便不必麻烦了,一堆小喽啰,让他们自行推举出新头领便是了。” “是。”蓝衣少女迟疑了一下,又道,”主人,那冥部三十三至今没有下落,算来蛊虫业已发作了数次,她却未曾回楼取解药,混冥昼夜四部的杀手都认为她已经死了,催着我们天地阁把她的名牌摘下……但是……” 男子淡然一笑,“但是,她的那只母蛊,还在天地阁活得好好的。” “是的……主人,冥部三十三应是已经叛逃十步楼,按照规矩,叛逃者须杀母蛊以毙其命。”蓝衣少女偷觑着主人的脸色,试探道。 十步楼养了一批悬心蛊,每一个入四部的杀手,体内都会被种入一只子蛊,其母蛊则被天地阁收管饲养。 子蛊与母蛊性命相连,寄主死,子蛊则死,母蛊受到牵连亦不可活,同理,天地阁若杀母蛊,其子蛊与寄主同样不可活。这是十步楼掌控下属生死的手段。 此外,这悬心蛊还有一个特性,子蛊每月都会发作一次,使寄主痛苦万分,但只要寄主提前服下安抚子蛊的解药,便能躲避这种折磨。而是否赐予解药,要视寄主当月的功过而定。 这冥部三十三的母蛊未死,其人却未曾归楼。想来,大约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她忍受子蛊发作之苦,冒着被十步楼杀母蛊的风险,也要背叛十步楼。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道:“三个月,若三个月后她还不肯回来,便杀了吧。” 虽然知晓主人颇为看重这冥部的三十三,但蓝衣少女听得此言,仍是为之惊异:别看主人表面温文尔雅、笑如春风,实则是再冷酷不过的性子,自打她入了十步楼,便不曾见主人对何人手软过,这冥部三十三是第一个让主人为之破例的人。 虽然只有三个月。 蓝衣少女又问:“那天地阁上的名牌,要取下吗?” 天地阁大堂的匾额下,设有十个金挂钩,混冥昼夜四部最优秀的十个杀手,便可在上悬挂刻有他们编号的名牌。 这十个杀手,能优先享受十步楼的各种资源,是除楼主和天地阁外,楼中权力最大的存在。能在十步楼中爬到这个位子的,皆非常人,故而这十个挂牌,多年来极少变动。 江湖上的人,将他们称之为“楼中十鬼”。 冥部三十三是十鬼里最年轻的一个,故而整座十步楼的杀手都在盼着她下来,好换自己顶替上去。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我逼男主当卷王更新,第67章 楼中十鬼免费阅读。 章节目录 第68章 绝世纨绔 男子鸦羽般的眼睫轻垂,语气平澹,“取下吧。” 蓝衣少女听命道:“是。” “没有别的事,就退下吧。”男子挥挥手。 蓝衣少女行了个礼,裙摆微旋,转身退去,却又听得主人唤她,“等等。” 蓝衣少女疑惑地转过身,见主人朝自己招手,顺从地凑上前去。 “低头。”男子让她把头低下。 少女今日梳了个圆形双髻,乌黑油亮,一左一右插了对银凤簪,长串的叶片银穗垂在脑后。 男子将右侧那支银簪抽了出来,往上挪了些许,和左侧那支处于同一高度,再次插进发髻里,“好了,退下吧。” 动作貌似亲昵,但是表情却透出一股嫌弃。 蓝衣少女:“……是,主人。” 刚起身没走两步,又听得男子唤她,“等等。” 蓝衣少女转过身,温声道:“主人,可是还有哪里不齐整?” 男子望着她,笑容温润,“不是,我是想说,三三的名牌,你摘下来后,送到我这里吧,我要留作纪念。” 人可以杀,但纪念还是要留的。 “……是,主人。” 三三……其实她一直觉得,主人每次这么喊,都好像在叫什么猫猫狗狗,不过这么说也没错,他们那些为十步楼卖命的人,没有姓名,没有自由,除了会说话,和狗也没多大区别。 …… 周小渡和芝麻在渡口搭了艘船,走水路去往广陵。 水波上行了一日之后,到达某县,那船家便要靠岸了,他们须得下船另搭一艘。 天色见晚,小芝麻又被这船晃得头晕,周小渡索性便带着他在城中客栈歇歇脚。 二人要了一间房,安置了行李后,正是日暮时分,遂下楼点菜吃晚饭。 忽听见外面一阵吵闹,其间还夹杂着悠扬乐声。 两人坐的位置正好靠窗,芝麻好奇地扒着窗沿探头往外看,只见街道上,行人退避至道路两侧,一队人马正护送一了吗?这位京城来的崔世子,为了欣赏本地的美女,明日要在春水阁设下舞台,广邀美人登台献艺,夺魁者赏黄金千两,还有一副前朝名匠徐复亲手打造的‘蝶恋花’作为彩头相赠。” “蝶恋花?是那副被前朝皇后佩戴过,文人墨客写诗夸赞的头面吗?一整套吗?”那人惊道。 “对啊,一整套,齐齐整整都在,据说就跟新打的一样。啧啧,这副头面流落民间多少年了,没想到,竟然能完好无损地保存至今,也是难得……”那位大哥喝了杯酒,气恼道,“这可是徐复的蝶恋花啊!世间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珍宝,也就崔近屿那个败家子想得出来,随手丢出用以取乐。” “害,同人不同命,你看我等在这喝酒,荤菜都不敢多点两个,哪比得上人家崔世子……投了个好胎,有个战功赫赫的侯爷爹,什么都不用做,就应有尽有了,蝶恋花在他眼里,估计和普通的首饰没差别。” “都说虎父无犬子,舞阳侯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绝世纨绔呢!”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崔近屿是舞阳侯崔蒙的原配所生,当年崔蒙投军攒军功的时候,这小子正待在乡下和他娘一起生活,后来舞阳侯发迹了,娘俩才被接到侯爷身边。都说慈母多败儿,何况还是个乡野村妇养出来的孩子,这根儿啊打小就歪了,也就是占了个嫡长子的身份,才当上了世子……他后妈可是魏国公的女儿,正经的世家贵女,生出来的儿子,哪个不比他这个老大强?” “原来如此……我要是舞阳侯,我得被这儿子气死!什么玩意儿啊!我看这崔纨绔,已经无可救药了,现在整个大梁都知道他那些臭名昭着的荒唐事,这舞阳侯府啊,估计是要在他这一代衰落咯……” 周小渡听着那两人的议论,咬着快子回忆了一番。 徐复的“蝶恋花”…… 她上次在异宝阁,正巧看到有一个单子求购这副头面,而挂单的人,是刀匠大师——欧阳铁柱。 这欧阳家,是有名的刀匠世家,曾出过不少名剑宝刀。也因为如此,欧阳家的人大多恃才傲物,脾气古怪得很,万两黄金都不一定能求得欧阳家锻造的武器。 这位铁柱大师也不例外,据说乖僻莫测、不同常人,许多高手能人都在他那里吃了闭门羹。 但他又确实有狂傲的资本,一把斩芦刀、一柄画水剑,是神兵榜上的传奇。 有小道消息称,这位欧阳铁柱原名“铁铸”,是他自己给改成现在这个名字的。众人皆戏言,这还真像他们欧阳家能干出来的事儿。 周小渡看着面前干掉了三大碗米饭的“小饭桶”,盘算起来:如果她能得到那副“蝶恋花”,不就可以给自家崽子换柄好刀了吗?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个成功的龙傲天肯定少不了一柄神兵助阵啊。 章节目录 第69章 仙女下凡 吃完晚饭之后,周小渡便独自出去了,芝麻不知道她是去做什么了,等了她一夜也未曾见她回来。 他闲着无聊,见天色晴好,便上街去透透气,顺便遛遛狗。剂子这段时间总是被放在箱笼里,甚少出来活动。 此地繁华,街道上人流熙熙攘攘,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有很多新鲜的玩意儿。剂子有些兴奋,在少年脚边哒哒蹦跳,吐着舌头很是雀跃。 有个姑娘挎着花篮,跟着他走了好一段路。 芝麻转过身去,用澄澈的眼神看她,表达疑惑。 那姑娘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我,我看你的狗很可爱。” “是吗?”少年粲然一笑,“你想摸摸它吗?它很乖、很亲人的。” “啊,可以吗?”得到许可后,那姑娘俯身摸了两把小狗,而后收回手去,看似不经意地攀谈起来,“听口音,小郎不是本地人?” “是啊,途经此地,暂住几日。”芝麻回答。 “你一个人来的吗?” 芝麻笑了笑,“和亲友一起来的,不过这会子只是单纯无聊,出来走走看看,就一个人出门了。” 那姑娘从篮中抽出三支大红芍药花来,“我见小郎蔼然可亲,又是外地来客,这几朵鲜花,便赠予小郎与你的朋友吧!都是早上刚摘下的,开得可好了,你瞧,上面还带着水雾呢。” “这怎么好意思呢?”芝麻道,“我还是买了吧。” “不行不行,几支花儿而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看,我有一整篮呢!”那卖花的姑娘嫣然一笑,推拒道,“你这样,倒显得我们本地人小气了。” “好吧,那便多谢姑娘的芍药了。”少年将那三支大红芍药捏在指尖,看着那卖花姑娘缓缓走远了,还能遥遥听见她清脆的叫卖声,他对剂子道:“这里的人好热情呀,对不对?” “汪汪!” “不知道周小渡会不会喜欢?我留一支,送他两支。”他念叨着,轻嗅那金蕊间浅淡的馨香。 少年未曾想起来,这位面生的卖花姑娘,他其实是曾见过一面的。 在青石寨里。只是那时的她花容憔悴,少年又只是匆匆一瞥,故而未曾留下印象。 他更不可能想得到,在屠尽青石寨匪徒、大开山门的多日后,他会与其中一位逃下山的女子,在某地再次会面。 人与人之间,冥冥之中总会有一点缘分,犹如刹那的花开,虽短暂,却极美丽。 芝麻将这三支红芍药别在腰间,心情大好地牵着自家狗兄弟,继续闲逛,只不过,这份好心情很快便被打断了。 人群一阵混乱,惊叫声中,忽然窜出一只凶狠的大黑狗来,发狂似地要去咬剂子的脖子。小白狗都被吓呆了。 芝麻将剂子捞进怀里,抬脚去踹开那条疯狗。 那条狗来势凶猛、不依不饶,他情急之下,这一脚踹得也就不轻,当场就把那条发狂的大狗给踹飞。 黑狗砸到墙上,呜呜叫了几声,也就怂了,不敢再来发癫。紧随其后追来的黑狗的主人见状,却不乐意了。 那是个打扮富贵的青年,生得矮胖,嘴脸刻薄。 “哪里来的混账东西?好大的胆子,竟敢打伤本少的狗!你知道本少是谁吗?我爹可是……”他喝骂着,待少年转过身来时,却为其相貌而一愣。 哪怕周小渡给气运之子套旧衣、取粗名,这小子只要把脸洗白净了,还是能单靠脸蛋就漂亮得扎眼。这种浓艳而不妖的样貌,被少年人未脱的青涩稚气中和,便会格外讨喜。 人有爱美之心,面对顺眼的皮相,总会宽容三分。 那恶少语气略微缓和,“我这条狗可是血统纯正的好狗,不是你家那种小土狗可以比的,今儿你要是不赔钱,可就别想走了!” 芝麻安抚着怀里的剂子,“明明是你的狗先发狂乱咬的,我这是自卫!那么大一条凶犬,你不牵绳,纵容它在人群中发狂攻击,你还反咬一口要我赔钱?” “我的狗乖得很,从不咬人!我为什么要牵绳?它只是性子活泼想与你们玩闹,你不领情便算了,还一脚把它踹得头破血流,今儿你不把账结了,就别想走了!”那恶少叫嚣道,他的几个护卫也将芝麻围了起来,咄咄逼人。 芝麻一下子就冷了脸,“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那恶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换上笑容来,抬手去捏少年的肩,“不给钱也可以,你跟本少爷回家做会儿游戏,便当赔偿了。” 芝麻跟吃了只苍蝇一样恶心,抓起他那只肥手就是狠狠一扭,直接把他的手腕给扭得脱臼,“死肥猪,滚远点儿!” 抬脚踹到那大肚腩上,把他踹倒在地。 那恶少痛极,当即便嚎叫起来,恼羞成怒地招呼护卫们,“愣着干什么?!打死这个孽畜!敬酒不吃吃罚酒,死穷鬼,让你看看本少的厉害……” 那几个护卫一拥而上,抽出棍棒来要围攻芝麻。芝麻将剂子放下,小家伙很机灵地溜到角落缝隙里躲起来了。 街道上顿时乱成一团,行人四散躲避,只留下几人打斗得激烈。 芝麻今日没带刀,但手脚利落,三招便从其中一个护卫手上夺了棍棒,舞得猎猎生风。他也不想多生事端,故而下手克制,只想逼退他们。 那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卫轮番上阵,未曾想竟会不敌,也是有些犹疑。但主人怒火难灭,他们也不敢放人离去,遂开始扯着周遭物件打砸,抓着什么就丢什么,不依不饶地阻拦芝麻的去路。 “砰!”一辆青色马车刚从街口转出来,便被一张飞来的板凳砸到车顶。 “什么东西?”车内人问道。 车夫回答:“姑娘,前方有人在斗殴,打得怪凶的,四处抛掷东西,我们须得绕道而行。” “哦?”一只玉白的纤手撩起帘子,露出一只眼睛来,看了看前方的状况。 那女子目光一凝,叹了口气,“打架就打架,怎么还糟蹋东西呢?这可不地道,我得劝上一劝。” 车夫忙阻拦道:“姑娘,使不得啊!这些人正打得热血上头,你这上前去可太危险了,咱还是速速离去,莫管闲事吧!” 女子幽幽说道:“这可不算闲事。” 这他娘的被围殴的那个是她家的! 那边正一团乱麻、打骂声不绝,便忽地听到一道清亮的女声,“诸位,别打了,你们挡路了。” 那恶少怒目望去,“哪儿来的臭娘们?敢管本少的事?就算这整条街都被我占了,你又能拿我怎样?!” “郎君何必这么大的戾气,俗话说‘以和为贵’,有什么争端是不能放下武器、婉言协调的呢?”马车里的女子曼声道。 那恶少举起手指,“你他娘的放什么……”那女子从车内掀帘而出,他骤然瞪大了眼睛,“放……放什么有道理的话呢!姑娘你说得真的太对了!是小生戾气太盛,处事不当,小生在此向姑娘赔礼了。” 不只是他,在场的其余人也为这女子的容貌而怔住。 她一袭朱砂色广袖长袍,内着荼白绣花红系带的齐胸衫裙,如云的发髻饰以珠翠琳琅,装扮得极艳丽。 但观其面容,却生得清雅脱俗,有烟雨霜雪之清越,眼波流转间,如广寒仙梦,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简单点说,便是好似仙女下凡。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我逼男主当卷王更新,第69章 仙女下凡免费阅读。 章节目录 第70章 芍药为簪 这红衣女子莞尔一笑,柔声道:“郎君不必多礼,既然郎君也觉得奴家所言有理,不若,便看在奴家的薄面上,退一步,饶了这位小兄弟吧!” 恶少顿时在美人的笑容中飘飘然,忘乎所以,“好好好,就依姑娘的意思,饶恕这小子就是了。” 而后,他不舍地将目光转向少年,“你走吧,算你好运,遇到这位心善的仙子姐姐替你说话,本少便不与你计较了。” 却见少年盯着仙子的芙蓉秀面,正在出神,压根没听见他在说什么,顿时恼恨地推了少年一把,“别看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不快给本少滚蛋!” 他本来还想说“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尊容”,但见少年冶色,顿觉此言不妥,生生给咽了回去。 芝麻横了他一眼,随后将目光转回女子身上,沉声道:“多谢这位姐姐出言相助。” “举手之劳尔,小郎客气。”那红衣女子说道。 她鸟鸟行至二人身前,眼眸低垂看着少年腰间鲜花,正待说些什么,角落里的剂子忽然跑出来,热情地轻拱其裙摆。 芝麻连忙抓起绳子将它扯回来,抱歉道:“不好意思,您别见怪。” “汪汪汪!”小白狗欢快地叫了几声。 “无妨。”女子噙笑道,“小郎若要谢我,不如,便赠我一朵芍药吧。” 芝麻自然不会拒绝,连忙将那三支红芍药尽数抽出,献与女子。 女子抬手取下发间珠翠,收入袖中,而后,葱白玉指折下一朵芍药,簪到发髻上。红色的花朵,衬得女子更加发乌肤白。 她嫣然笑道:“好看吗?” 少年点点头,回答:“很好看。” 她又道:“一朵就够了。”多了就艳俗了。 她来之前便苦恼于准备匆忙,没有合适的首饰,方才一见这娇艳如火的芍药,顿时灵机一动,鲜花可比金银珠宝生动得多。 周小渡满意于自己的临时创意,笑意也便更加真切,“谢谢你的芍药,我还有事,须得走了。不过……” 她眼波流转,看向那眼巴巴的恶少,婉约捂心,道:“若这位郎君有空,可否与奴家一同前去春水阁?奴家也是第一次去这种场合,有些害怕呢。” 恶少大喜,“求之不得!姑娘莫怕,小生必定为姑娘鞍前马后,保管姑娘在春水阁上一举夺魁、风华无两!”春水宴上即将群芳汇集,难怪他们能遇到这位美人。 她微笑道:“那便有劳了,郎君且随奴家上马车吧。至于郎君的几个护卫,只能麻烦他们在后面追着了,他们应该不会介意吧?” “他们敢?!”恶少瞪眼道。 她垂首道:“那便好。” 一个都不能少。 恶少涎着脸送女子回马车上,却又听见那少年出声道:“姑娘留步。” 那女子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何事?” 他喉咙哽住,看着她远山似的眉、秋水般的童,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问她是不是那个人?问她记不记得自己?问她叫什么名字? 或许不过是,眉眼相似罢了。 即使她真是当年那个人,那又能如何呢?他们都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她看上去,活得比如今的自己更加从容适意,他又有什么理由将那些过去重新揭开? 少年怔了片刻,直到那恶少已经不耐烦了,才对那女子再次道了一句,“多谢。” 是对她,也是对当年那个护他度过长夜的蒙面人。 女子朝他微微颔首,声音如燕雀拂过柳梢,“客气。” 那青色的马车辘辘远去,少年望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不甘心,抬步朝那马车奔跑追去。 马车上,周小渡大致问了一下他们斗殴的缘由,听那恶少添油加醋讲的版本,加上自己对芝麻的了解,也大致猜出了原本的情况。 反正不管是谁占理,这死胖子她都是要教训的。 那恶少心猿意马间,便听得美人道:“听说这春水阁的湖景乃是一绝,今日正是晴好,不若你我先去湖边游览一番风光如何?” “好啊好啊……美景配佳人,小生求之不得!” 然后,他就被佳人一脚踹进了美丽的湖里。 “救命啊!我不会水啊!来个人救救我!”那恶少在湖里扑腾着。 周小渡尖叫道:“天哪,这位郎君不慎跌进湖里去了!护卫大哥们,还不快去救你们的主子?!” 一个水性最好的护卫跳进湖里去。 周小渡反手打出一掌,掌风强势地将其余四个护卫也推进了湖水里,“天哪,你们怎么都下去了?!竟都是忠仆啊!” 她拔起岸边一根撑船用的长篙,扬声道:“诸位莫怕,奴家拉你们上来!” 然后舞着长篙一横,将刚刚冒起头来的几人又扫进水里去了。她还在“焦急”地喊:“你们倒是抓住呀!” 待那几人缓过气儿来,再次浮起,就被一长篙给打回水里去。 那恶少扒在一个护卫肩上,勉强控制着不沉下去,声嘶力竭地嚎了一嗓子,“毒妇! !” 周小渡长篙一敲他的脑袋,将他敲了个眼冒金星,“你说什么?奴家没听清呢!”又是一记敲打,“你再说一遍呀!” 如此折腾了半晌,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周小渡才将长篙插回原位,遗憾道:“抱歉,小女子臂力不足,使不好这长篙,实在无力将诸位救起!” 那几个人:没有你用长篙在岸上使坏,我们早就自己爬上去了好不好! ! 周小渡给了他们一个挑衅的眼神,而后在他们爬上岸前,退至人群内隐去。 她转过身,却望见那眉点朱砂的少年,正站在垂柳下,对她狡黠微笑,并朝她竖起大拇指来。 周小渡愣了一下,黛眉轻扬,朱唇微勾。 春水阁建造在春水湖中心之处,烟波浩渺间,重檐翼馆,四闼霞敞。 周小渡一袭红衣,头上别着芍药花,身后背着一个长长的匣子,在傧者处登记了姓名,随后乘小舟被送入春水阁内。 甫一踏进安置女客的厅堂,便觉芳香扑鼻,眼前一亮。 整个屋子里,都是各式各样的美女,环肥燕瘦,各有仙姿。 周小渡腹诽道:难怪崔小侯爷要设这么个荒唐的春水宴,她光是这么一看,都觉大饱眼福,堪比皇帝选妃…… 城里人真会玩儿。 章节目录 第71章 舞惊四座 崔世子今日换了一身青莲色轻衫,腰间系了彩绦,裙屐少年,满身轻狂。 他高坐于观景台上,设了酒席,请了不少附近的朋友,一同来观赏今日的群芳争艳。满座皆华服,高谈阔论,酒香四溢。 崔近屿虽然是个声名狼藉的纨绔,但因为性格爽朗、任达不拘,在同龄人中人缘甚好。他不光结交世家子弟,三教九流、庙堂武林都是时常相交的,就算是出了京城,略一招呼也不缺朋友作伴。 当然,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得是,每回出游崔世子都是撒钱最大方的那个。 听说,因为崔近屿挥金如土的臭毛病,他老爹崔蒙打骂了多次,可是每次一说要断他银钱,崔近屿这厮便把舞阳侯府里的家当都搬出去贱卖,若逼急了,这败家子还会跑到陛下和太子跟前哭诉,告状说崔蒙宠爱继室、苛待原配之子。 这舞阳侯也是要面子的人,几回下来,也就只能随这小祖宗去了。只要别把崔府搬空了,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怄得继室和其余子女几欲吐血。 众人皆道,舞阳侯这是生了个讨债来的混世魔头。 崔世子的朋友,可以与之坐在春水阁的观景台上,就近观赏表演,围观群众们便只能围在附近的岸边,看个热闹。而女客们所在的厅堂,也在春水阁之中,同样可以望见舞台上的景况。 诸位美人依照指示,轮番登场,或歌或舞、或吹或弹,简直美不胜收。场下的其余女子则是边看边讨论,若娇媚若清脆的声音宛若莺啼。 周小渡将背后的长匣取下,抱于怀中,安静地端坐于一隅,自成风景。 一个性子活泼的少女凑近与她搭话,脆声道:“姐姐生得好生美丽,就像天上的仙女似的,不知姐姐是要表演什么才艺?” “妹妹真是嘴甜。”周小渡柔柔一笑,“只是跳支舞罢了,无甚特别的。” “姐姐这么美,跳起舞来必定更美,你一看就很会跳舞的样子!好期待呀!” 周小渡心道:可我压根不会跳舞,这支舞还是昨夜临时学的,学了一宿呢,觉都没睡……养娃果然容易折寿。 少女又道:“姐姐,你怀里抱的是什么呀?是跳舞要用到的吗?” 周小渡婉约颔首,“没错。” …… 排在周小渡前面的是一位容貌俏丽的少女,身着水绿长裙,黄色的披帛绕肩曳地,自带贵气,颇为出众。她要表演的也是跳舞。 只听报幕者唱道:“下一位——荣娘子。” 那绿衣女子昂首挺胸地行至台上,眼眸沉静地扫了一眼观景台上的众人,抬腕挥袖,舞动起来。 崔近屿见到此女,却是眉头一皱,“荣清河?她不在京城待着,跑来这里胡闹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一人奉承道:“整个京城都知道,荣将军家的大小姐心悦于世子,这将门虎女,行事果然不同于那些娇弱女儿,竟追到了台上献舞来了,世子好大的魅力啊!” 崔近屿不耐地睨了他一眼,“闭嘴,这丫头甩都甩不掉,本世子都快烦死了。” 再看那荣清河,水绿的裙摆旋转如涟漪,长袖曼舞似流云涌动,与这春水湖光相映,很有意境…… 如果她没有被长长的披帛绊倒的话。 荣大小姐微微一僵,随后,将双脚从缠成结的披帛中解脱出来,若无其事地爬起身,将这支舞跳完。 崔近屿见她被绊倒,不厚道地笑出了声,“这丫头只会舞刀弄剑、噼掌打拳,还不如上场给咱打套拳,跳什么舞啊,端的会为难自己。” 荣清河一舞完毕,抬眸撞进心上人嘲讽的眼里,脸色顿时就不大好看了,倔强地瞪了他一眼,礼都没有行,便匆匆退了场。 那报幕者眼观鼻鼻观心,视若无睹地接着唱道:“下一位——杜娘子。” 周小渡抱着长匣,款款挪步上台,低眉福身,抬起头来时,自是惊艳四座。 她自知舞艺不精,容易露怯,故而便在装扮上煞费心机。皮相倒是用的自己的皮相,只是上妆梳发也耗费了好几个时辰,这要是不把他们美晕了,周小渡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手艺。 清风自水面上吹拂而来,她发间那朵红芍药轻轻颤动,人比花娇。 随着两下鼓声“冬冬”响起,周小渡将长匣一抛,两柄长剑自匣中飞出,犹如白龙出涧,气势凛然,寒芒烈烈。 素手接住这两柄长剑,左右旋转自如,“锵”的一声,两柄长剑锋刃相接,交错于玉面之前,令观者心下一震。 崔近屿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瞧瞧,刚说完舞刀弄剑,就来一个舞剑的小娘子了,有点意思。” 乐师们调弦品竹,乐声渐起,红衣女子舒展双臂,广袖翻飞如羽翼,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朱颜映冷铁,剑气飒飒,时而腰折如细柳,时而凌空如鹰隼,足尖轻点步生莲,素手勾画欲斩龙。 湖光抖,日影斜,红衣倩影翩若惊鸿,两柄长剑亮白如霜雪,来时如雷霆收震怒,罢时如江海凝清光。 众人屏气凝神,心绪随着这一舞而起伏。 崔近屿嘴角微勾:这小娘子真有意思,世间舞者所谓剑舞,大多都是以剑为辅、以舞为主,她却是倒过来,说是跳舞,其实更接近于踩着节拍比划剑招……但比划得还怪好看,也不知,与人比武时,是否也是这般好看。 世人总道崔世子纨绔,不学文、不会武,只识得斗鸡走狗。其实不然,他不爱读书是真的,但却很爱武,是个彻底的武痴,他对武者天然有一种好感。 荣清河本便为自己绊的那一跤而沮丧,又见崔近屿对这什么杜娘子露出欣赏的表情,顿时妒火横生,低头一看桌上摆着的瓜果,抓起一个苹果就朝那杜娘子掷去。 “嗖——” 周小渡看见一个红影袭来,直接举剑刺去。 长剑上穿了个红苹果。 周小渡有些哭笑不得,这个荣娘子还挺幼稚。 “这果子,还是娘子自己享用吧!”她长剑一抖,将苹果原路甩了出去。荣清河正分心去看崔近屿的反应,哪料得到这苹果还能飞回来。 “啊!”荣清河惊叫一声,顿时被这苹果砸到了俏脸,往后一仰,连人带椅摔到地上,左边脸颊迅速红肿起来。 崔近屿眯着眼睛去看,见荣清河偷鸡不成蚀把米,摔得好不狼狈,登时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荣清河,你活该哈哈哈……” “崔近屿!你和她一起欺负我!你混账!”荣清河大声叫起来。 章节目录 第72章 毒妇叫谁 荣清河大感恼怒,又觉颜面扫地,抓起手边的瓜果糕点就朝台上乱扔,高门贵女的气度荡然无存。 让我不痛快,我让你们也不痛快! 如果不是观景台离得太远,她连崔近屿那伙子臭男人也一起砸。 崔近屿捏了捏眉心,“这丫头还是那么疯……”高兴的时候将你奉若神明、万般牺牲,不高兴的时候,恨不得生吞你的血肉。 周小渡脚步腾挪,灵巧地游走在台上,将那些掷来的瓜果糕点一一避过,继续舞得优雅从容。 荣清河见状,觉得自己的脸颊更痛了许多。 她跑到别的女客的桌前,抢来又一盘瓜果,“我让你躲!我看你怎么躲!” “嗖——嗖——嗖……”瓜果糕点纷至沓来。 周小渡没被砸到,旁边伴奏的乐师倒是遭了殃,一时间曲断弦崩,台上一片混乱。 乐师们吃了痛,只好抱着乐器跑下台去躲避。 失了乐曲的舞台上,顿时显得冷清尴尬起来,尤其是满地的瓜果吃食,一片狼藉,再美的美人置身其间,也会美感折损。 荣清河虽没有砸到周小渡,但让她的舞跳不下去,也算满意,遂自得地拍拍手,扬眉看着周小渡。 周小渡暗叹一口气,既然都没有伴奏,那她也不必踩节拍迁就韵律了。 “铮”的两声剑鸣齐齐响起,她周身气势暴涨,长剑烁烁如电,或噼或削,或刺或挑,犹如两条白龙迅捷游走。 长袍涌动,似枫林焚燃,灼人眼童。 皓腕急转,剑花炸裂,竟如惊涛拍碎岸石,剑气纵横,凛冽逼人,有吞吐天地之意。 眼眸在寒光中一抬,冷如冰棱,青锋霜寒十四州。 荣清河被其眸光所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后,口中都囔道:“吓唬谁呢……” 就在这时,远处忽有笛声冲天而起,伴着台上那道长如白虹的剑光。 周小渡顿了顿,抬眸远望,却见一少年立于白石桥上,两手捏着一片绿叶,以叶为笛吹奏出声。 正是她家的小芝麻。 她领会其意,垂眸旋身,衣袂扬出一片红霞,随着叶笛声舞动,剑走轻灵,雍容闲雅。 那叶笛声初为承接剑意,激昂清越,与寒芒剑鸣两相应和,而后便渐渐低缓悠然起来。 天地之间骤然安静下来,只余笛声幽幽、剑鸣低吟。 红衣流转,伴着呜咽笛音,在浩渺烟水中飘荡,更添两分萧索之意。少年身边的人群都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扰,默然听着他这一曲。 双剑飘摇如水草,整个舞台都仿佛沉入了茫茫湖水之中,那舞剑之人游动如红鲤,摆尾出一片烟霞。 叶笛声渐渐低伏,舞姿也渐渐收敛,直至最后笛音抖落如雨,落珠一般,紧贴剑尖的急颤,这一支剑舞终于落幕。 周小渡流畅收剑,低敛眉眼,向众人行了一礼,随后款款退场,回到厅堂里。 观舞的少年亦是不发一语,随手将绿叶丢到湖面上,随后默默下桥,消失在人群中。 崔近屿的目光追着女子的背影,进入那厅堂里,不禁低声道:“好漂亮……” 身旁的一个公子哥接道:“是啊,好漂亮……” “……的身手/的女子。” 他们同时说完后面的几个字,然后,面对面地愣了一下。 世子爷您没事儿吧?不夸人美夸身手? 崔近屿翻了个白眼,骂道:“肤浅。” 很快就有下人收拾舞台上的残局,接着,仿佛无事发生一般,请下一位佳人登台。 这位佳人演奏的是琴曲。 不过,经过刚才那一波三折的剑舞,此时再看这琴弦拨弄,众人便难免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 而另一头,厅堂内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荣清河指着自己脸上的红肿,对周小渡冷声道:“道歉。” 周小渡看了看她的脸,“道什么歉?” “你把本小姐砸伤了,不用道歉的吗?”荣清河怒声道。 周小渡微笑,“可,是荣娘子先往台上乱丢东西的呀,奴家还未问过娘子,为什么往台上丢东西呀?” 荣清河面色一僵,她总不能说自己是一时妒火上头才乱掷的吧? “你不知道‘掷果盈车’吗?”她梗着脖子,道,“本小姐那是抬举你呢!没想到,你竟不领情!反倒将我打伤,你说该不该道歉?” “掷果盈车?”周小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拖长了声音,道,“哦——原来你,喜欢我啊——” “才不是喜欢你呢!”荣清河恼羞成怒,“你自作多情,你不要脸!” “奴家的脸很好,荣娘子的脸却不一定了。”周小渡阴阳怪气地笑道。 荣清河气得直跺脚,对自己的贴身婢女道:“小翠!给我打烂她的嘴!” “是,小姐。”小翠捋着袖子,气势汹汹地冲上前来,却见周小渡将怀中剑匣的盖子一掀,剑光夺目,不由得脚步一滞,心生怯意。 荣清河大恼,“没用的东西,我自己来!” 她捋着袖子要来掌掴周小渡,谁曾想脚步太急,还不待周小渡闪躲,自己就又被长披帛缠了脚,“扑通”一声扑到周小渡跟前。 周小渡:“……” 其余女客:“……” 不知是哪个姑娘,一下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荣清河愤怒地抬起头来,瞪视众女,恶声恶气地道:“谁?!谁敢笑本小姐?你们知道我是谁嘛!” 周小渡径直抬起手指,指向一人,“她笑的你。” 小翠:“???小姐,奴婢没有!她污蔑奴婢!” 荣清河明白是周小渡在戏耍她,捞起裙摆和披帛,像只愤怒的鸭子一般,朝周小渡冲去,“我要撕烂你的嘴!” 周小渡灵巧一躲,而后翘起脚来往后一拐,荣清河便被她轻易绊倒了去。 荣清河下意识便是扭身急踩几步,想要缓解冲势,稳定平衡,谁知,又踩到了自己的披帛。 周小渡眼睁睁看着这姑娘的两脚跟披帛作战了几个来回,终究还是宣告落败,整个人手忙脚乱地翻过护栏,跌进湖里去了。 “扑通”一声,掀起好大的水花。 周小渡:“……”她只是想让这荣娘子摔一跤,谁知道她自己把自己折腾到湖里去了。 荣清河会水,但因为披帛缠在身上,动作不便,喝了好几口湖水,一边被呛到咳嗽,一边浮动着,大骂护栏后的红衣女子,“毒妇! !” 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 周小渡笑吟吟道:“毒妇叫谁?” 荣清河一拍水面,恶声道:“毒妇叫你!” 周小渡道:“哦?有个毒妇在叫我?可我不想搭理她呢!” 她笑得眉眼弯弯,要知道,这个套路她之前给芝麻使过,但那小子压根不上套,今儿碰到个嘴笨的,可把她给乐坏了。 “啊啊啊啊!混账!小翠!给我撕烂她的嘴!” “小姐……她有剑……” 章节目录 第73章 胡搅蛮缠 荣清河万分狼狈地爬了上来,被小翠扶去更衣,临走时那眼神,恨不得吃了周小渡。 待荣大小姐换了一身轻便干燥的衫子,气势汹汹回来厅堂,打算再次找周小渡算账的时候,正巧撞见周小渡被请到观景台上。 崔近屿饶有兴趣地看着前方的红衣女子,“你这剑舞得不错。” 周小渡微微一笑,垂首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世子谬赞了。” 紫衣世子拍了拍掌,有几位美婢端着黄金千两和一个嵌玉螺钿凋花漆盒上来。 他抬了抬下巴,“归你了。” 那个漆盒里装的想必便是“蝶恋花”了,周小渡心生喜悦,正伸手去接,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娇喝,“不许碰!” 周小渡仿佛没听到,径自将那漆盒提到手中。 身后劲风突袭,她侧身一歪,荣清河的掌便扑了空。 周小渡旋身后退,拉开与她的距离,似笑非笑道:“荣娘子这是作甚?难不成也是在抬举奴家?” 荣清河睨了一眼座位上的崔近屿,心中暗恨,头面首饰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送给别的女子? 她蛮横道:“这是我的,你不许碰!” 周小渡眨了眨眼睛,朱唇轻启,“哦?这明明是崔世子的东西,现下他已作为彩头赠予了我,与荣娘子又有何干系?” 荣清河咬了咬牙,“崔近屿说过他要娶我的,他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 崔近屿忙否认道:“荣小姐,年少时顺着长辈戏言随口说的话,哪能当真?如今那几个老头子自己都忘了,你怎么还记着呢?” 荣清河恼恨地瞪着他,“我这人生来较真,你自己说过的话,你就得做到!这副蝶恋花我要定了,你给是不给?!” “荣小姐呀,你到底看上本世子哪里了,我改还不成吗?”崔近屿叹了口气,“当初几句无心之言,你就记了这么多年,眼下我要是把这头面送给你,万一你觉得这是定了情,追着要我负责怎么办?这可使不得……” 他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难听,荣清河到底是个小姑娘,立时便觉被羞辱,红了眼眶,“你不给我,我自己抢!” 她呼喝着,噼掌要去夺周小渡手中的漆盒。 周小渡忙活了一天一夜,就为了这副蝶恋花,怎么可能甘心放手,脚步腾挪,轻盈地躲闪荣清河的攻击,“荣娘子,这是奴家自己赢来的,你讲讲道理好不好?” 荣清河手臂一横,掌风削来,“那我出钱跟你买,行了吧?” “不行,我只要这副蝶恋花。”周小渡语气坚决地说道。 荣清河紧追着急攻,口中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还要我跟你讲什么道理?” 那漆盒在周小渡的两手间被护得稳稳当当,荣清河掌风呼呼,愈打愈烈,却碰不到对方一片衣角,心中难免惊动起来:这个杜娘子的身手竟远在自己之上。 周小渡对她这番胡搅蛮缠感到厌烦,但碍于荣清河身份不明,不敢贸然得罪,只好求助于看戏的崔近屿。 她冲崔近屿喊道:“崔世子,您自己惹的风流债,合该自己解决,不好让奴家被无辜牵连吧?” 崔近屿见她身法轻灵巧妙,又是高看了几分,心知她不会有危险,遂无赖起来,以隔岸观火之态,缓声道:“这丫头发作起来,本世子也无可奈何呀,总不好让护卫打她吧,她要是跟她爹告状,我可不好交待呀!” 多年未见,这小子竟长得这般没脸没皮了。 周小渡心中恼火,纵身高跃,红装翩跹,足尖轻点桉面,落到崔近屿身后去,对着追来的荣清河道:“荣娘子好大的威风,搞不定男人,就揪着无辜的女人打,这便是所谓的欺软怕硬了吧?” 荣清河听得此言,大声道:“呸!本小姐从未怕过谁,你看我打不打他!”随后,便抬腿去踢座位上的崔近屿。 隔岸观火,火却忽然烧到自己身上了。崔近屿一个鹞子翻身,翻身避过,口中道:“你打我我也不给你!” 观景台上众人看着这场闹剧,不由惊呼起来,“世子小心!”“荣小姐冷静!”“有话好好说,何必大打出手。”“……” 荣清河见这一男一女都不肯把头面给自己,顿时生出一种自己在棒打鸳鸯的错觉,愈发愤恨起来,对着周小渡是一招,扭头对着崔近屿又是一招,结果谁都没打中。 周小渡怀抱漆盒,飞身远掠,见荣清河不依不饶地追来,忙道:“你不是要打崔近屿吗?追着我干嘛?” 荣清河道:“你当我傻吗?你把蝶恋花留下,我再放过你!” 周小渡冷哼一声,“荣娘子,你再这般纠缠于我,莫怪我不客气!” 荣清河虽知对方武功高于自己,但着实要面子,呛声道:“那且让我看看,你要如何对我不客气!” 在那一瞬间,她心中甚至产生一个荒诞的想法,她竟隐隐期待自己被这女子所伤,好让崔近屿看到自己的决心与付出,或许那样,他就会被自己所感动,如同多年前那样对自己温柔以待。 周小渡不知这丫头脑子里在想什么鬼东西,手中漆盒高高抛起,身子疾转,长腿一抬,格开荣清河的手臂,脚尖旋动,素手挟着内劲,成掌前送,打到荣清河的肩头。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因为周小渡动作太过迅捷、力道太过强劲,她头上那朵红芍药都被甩飞了去。 荣清河痛呼一声,被打飞出去,“砰”地落到地上。 那嵌玉螺钿凋花漆盒这时正好落了下来,周小渡长臂流转,掌风转柔,将那漆盒稳稳地接了回去。 她见荣清河捂着肩膀起不来的样子,澹澹地说道:“这可是自己要求的。” 肩膀处痛得厉害,荣清河长到这么大,还从未有人敢对她下这么重的手,顿时泪盈眼眶,“好痛啊……” 她泪眼朦胧地望向崔近屿,岂料,未换来对方的垂怜,反而被嘲讽了一番,“让你别作,你看,踢到铁板了吧?” 荣清河大受打击,眼前一黑,当场昏厥过去。 “小姐!”荣清河的贴身婢女小翠惊呼着冲了上来,将荣清河扶到怀里,怒视周小渡,“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嘛?我家小姐可是荣尺高将军的嫡女,你敢打伤我家小姐,将军不会放过你的!” 周小渡面不改色,道:“你有空在这里跟我放狠话,还不如快些带你家小姐去看大夫,她要是救治不及,落下什么病根儿,可就赖你了哦。” 落下病根倒不至于,周小渡那掌看似凶狠,其实未伤其筋骨,待血瘀消了自然就痊愈了。 小翠狠狠剐了她一眼,对崔近屿道:“世子,你可千万要为我家小姐做主啊!不能把她放跑了!”说完,扶着荣清河匆匆离去了。 那朵红芍药落在了一人桉面,那桌桉后的白衣男子垂眸,正想将那芍药拈起,便见一只手横插到面前,将那芍药夺走。 章节目录 第74章 故人重逢 白衣男子诧异抬头,便见崔世子拈着那朵红芍药,抬步朝那红装美人走去。 崔近屿笑得风度翩翩,面如美玉生晕,将红芍药递给周小渡,“娘子,你的花儿。” 周小渡伸手去接,却被崔近屿反手握住,“?” 崔近屿捏着那白皙细嫩的手掌,端详后赞道:“好漂亮的手。” “……”周小渡有些被恶心到了,这小子怎么变得这么猥琐了,竟然对她动手动脚的。 周小渡将手挣脱回去,崔近屿不以为意,意味深长地继续道:“这么漂亮的手,打人的时候却很利落。” 她抬手将红芍药簪了回去,微笑道:“世子谬赞,不过是聊以防身的微末伎俩罢了……世子,奴家可以走了吗?” 崔近屿却是摇摇头,“我不能放你走。” 周小渡沉静问道:“因为荣娘子?” 崔近屿再次摇头,“不,是我自己不想放你走。” 听到此言,崔世子的朋友们不禁发出暧昧的起哄声来,皆是想入非非。 红装佳人与紫衫青年站在一处,湖风澄晖中,宛如海棠倚玉树,檀郎谢女,十分登对。 只不过,这两人都神情清明、目光微寒,气氛并非如观者所想的那般柔情旖旎。 周小渡黛眉微蹙,“为什么?”这家伙不会真看上自己了吧? 崔近屿冷笑一声,轻声道:“你这副厌烦的表情,和当年一模一样。” 周小渡面容微微一凝,“……” “诸位,崔某今日与这位娘子还有事要详谈,恕不奉陪,多有得罪,日后必当罚酒自饮,以三千美酒赔礼!”崔近屿朝四座拱手,扬声道。 “世子哪里的话,这春宵一刻值千金,大家都是朋友,哪有耽误您雅兴的道理,大家说是不是呀?” “世子与这位美人大可慢慢详谈,尽情详谈,我等便另寻他处逍遥去了!” “……” 众人皆嬉笑着下了观景台,欲乘小舟离去,唯独一人被崔近屿叫住留了下来。 “小白,你留下。” 那清臞俊雅的白衣男子闻声顿步,转过头来,疑惑道:“世子留在下何事?” “你不是大夫嘛,留你下来以备不时之需。”崔近屿坦然道。 白衣男人一脸的惊异,“以备,不时之需?” 其余人都知道,这被崔近屿唤作“小白”的男子,是崔近屿的至交好友,医药名门“春不见山庄”的少庄主江思白,自然是医术了得。 没想到哇没想到,这崔近屿不光纨绔,还如此变态,这是要对美人施以什么虎狼暴行啊,竟然需要一个大夫在旁边候着?! “啧!你们看着本世子作甚?还不快走?!难道要本世子亲自送你们嘛?!”崔近屿感到不耐烦,高声道。 众友人不禁在心中齐齐骂了一句“禽兽!”,但还是不敢违逆崔世子,使着眼色乘船离去了。 江思白摩挲了一下后颈,脑海中闪过各种恐怖的画面,顿觉压力颇大,“世子,这不大好吧……” “是不大好,但是本世子等这一天,实在等了太久了,今日若不见血,本世子心头难平。”崔近屿感叹道。 江思白目露惊恐,竖掌劝道:“不可不可,世子啊,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唯有克己复礼、压制恶欲,方才是君子正道,你若一意孤行,做那非人之事,江某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他脚步滑移,挡到周小渡身前。 崔近屿拧眉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和她之间的恩怨与你有何干系?你上赶着插手什么啊?” “恩怨?”江思白愣了一下,他是错过了什么前情铺垫? 周小渡终是迤迤然开口,问那崔近屿,“小侯爷,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崔近屿听着她柔缓的嗓音,冷笑一声,“本世子好得很,就是逮不着你,心里不痛快。” “那你今日是要如何?揍我一顿?还是……杀了我啊?”周小渡唇角微扬。 江思白:……唔,听不懂,还是先别乱搅和好了。 他脚步滑移,默默地又滑回了原位。 没有江思白的阻挡,崔近屿和周小渡的目光直直碰撞,似有刀锋相接之金鸣,空气里都开始弥漫起一股子火药味儿。 “你我打一场,生死自负。”紫衫青年两手叉于胸前,轻描澹写道。 红衣女子倨傲地将下巴一抬,“若我不愿意呢?” 江思白: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这种展开……难怪要自己留下来了,他们这是要死斗啊! “那你就别想走。”崔近屿道。 周小渡嗤笑一声,“你拦得住我?” “你大可试试我能不能拦得住你。”崔近屿目光如电,凌厉慑人,“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你别忘了,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他长臂一展,手掌勐然一张,口中大声喝道:“剑来!” 周小渡童孔剧震:这小子学武学傻了吧,他以为这是修仙世界吗?! 不料,那楼阁角落里忽地冒出一蒙面人来,抱着一柄青锋,朝此处用力一抛,随后又迅速隐回暗处去了。 那长剑凌空掠来,精准地落到崔近屿手中。 周小渡:……原来是手动剑来啊。 崔近屿随手挽了一个闪亮的剑花,“来吧,小红伞,亮兵器。” 周小渡为之一愣,“小红伞?你就是这么称呼我的?” “是啊,那不然,我喊你……杜娘子?”崔近屿随意道,“你爱叫什么叫什么,别让我喊你娘就成。” 周小渡默了默,心道这姓崔的压根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只能以红伞来称呼她,竟能隔了这么多年还认出没有易容的她来,也是奇怪。 她问道:“小侯爷,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崔近屿长剑一指她的脸,“我说了啊,你这副厌烦的表情,和当年一模一样,直觉告诉我,你就是当年那个小红伞。” 那么多年以前……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做表情的了。 周小渡觉得甚为荒唐,错愕道:“就因为这个?!” “我的直觉从未错过。”崔近屿理直气壮地回答,“而且,还有一点,你和当年一样。” “什么?” “你的手。”崔近屿看向周小渡的手,带了几分得意地说道,“你的手太干净了,一丝薄茧都没有,这样的手只会出现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小姐身上,而不是像你这样的……当年初见,你是舞阳侯府上的粗使婢女,今日重逢,你是挥剑自如、武功深厚的武者,这很不合常理,不是吗?” 周小渡抬起自己的手掌,自嘲地笑了笑,“原是因为这个……你是第一个注意到我的手,并以此识破我的人。” 她练的就是手上的功夫,每生出一丝茧子都必须被剥除,就是为了极致的灵敏。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双手容易漏破绽,但是为了保证武功不受限制,她很少会在手上做伪装,至多就是涂一层染料染黄而已。 所幸她以往执行任务时,易容的角色大都是低调不起眼的小人物,没什么人会去在意她身上的这些细节,就算注意到了,那些人也懒得深究,待他们事后反应过来、起了疑心,周小渡早便金蝉脱壳回楼复命了。 崔近屿忽然变得认真起来,沉声说道:“这只手,当年给我递了一个暖手炉,那个画面,这些年来我一直记得很清楚。” 章节目录 第75章 雪中红伞 周小渡十五岁那年认识的崔近屿。 那时她还没有“周小渡”这个名字,她只是十步楼四部里普普通通的一个小杀手,编号是冥部三十三。 她十岁那年遇到主人,被主人所救,得到了一个在乱世中活下去的机会。 当时,有某个人对她说,像她这样柔弱愚钝的小丫头,最多只能在杀人场中活三天。一个月后,她亲手斩杀此人,踩着无数尸骨,踏入了十步楼。 而后,又花了三年时间,她挤进了混冥昼夜四部中的冥部,得到编号“冥部三十三”。 她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个白衣如雪的男子,他竟还记得自己,他对自己说:“小丫头,你做得很好,能看到你成长至此,我很欣慰。你看到那里挂着的十块名牌了吗?希望有一天,我能在上面看到你的,别让我后悔当年救下你,知道吗?” 她当时心潮澎湃,立下雄心壮志,决意要成为十步楼最得力的干将,报答主人的恩情。 虽然后来她才知道,主人对很多属下都说过类似的话,他生来过目不忘,记住她并不是一件难事。但这是后话。 她成为冥部三十三,开始拼命地接任务,不断地杀人,就为了能早一点将自己的名牌挂到天地阁。 十五岁那年,接到任务,前往舞阳侯府,刺杀一个少年。 那时的十步楼正是急于发展的阶段,干涉朝堂之争的事情没少做,文武忠奸,除了皇室,只要杀得动,无一不敢杀。直到后来皇帝把持朝政,强势打压武林势力,十步楼才被迫蛰伏,和朝堂划清界限,明哲保身。 周小渡当时的任务,不过是其中极不起眼的一个小任务,刺杀舞阳侯次子崔明堂。雇主是谁,不得而知,但想来也是与党争脱不了干系。 舞阳侯崔蒙出身寒微,后来投军从戎,立下军功,被封舞阳侯。还娶了魏国公的女儿李氏,生了两儿一女,感情甚笃。 当时所有人皆默认,他们的第一个儿子,崔明堂,会继承舞阳侯的爵位,人皆称其为“崔小侯爷”。 谁知,却在崔明堂十五岁那年,杀出个长他两岁的崔近屿。崔蒙投军前在乡下娶的发妻带着这个儿子找上了舞阳侯府,闹着要个名分。 圣上问及此事,那崔蒙便答,与发妻在战火中离散,断了联系,又误信了旁人的谬言,以为发妻已死,这才迎娶了魏国公的女儿李氏,如今方知,发妻竟未身死,还为他诞下了一个长子,取名崔近屿。 按照律法来说,其实崔近屿才算是嫡出的长子,但崔明堂生母出身高贵,当年也是阴差阳错才造成如今一夫二妻的局面,圣上一时间也难以决断,遂下令: 既是武将之家,那便以武功定身份,三个月后,崔近屿与崔明堂决斗一场,胜者便被册封为舞阳侯世子。至于两个舞阳侯夫人,便平起平坐,不分高低。 这场决斗其实并不公平,崔近屿虽长了崔明堂两岁,但他在乡野中长大,不会半点武功,人也生得干瘦,不比崔明堂强壮。 反观崔明堂,自幼跟在武将父亲身边长大,吃穿不愁,养得虎背熊腰,兼有武师名宿教导,刀枪棍棒耍得似模似样,内劲气功练得也扎实。 但崔蒙的发妻谭氏并不懂得其中门道,她单纯地认为,娇生惯养的崔明堂,必定不如她粗养长大的崔近屿皮糙肉厚。 谭氏自打接了这道旨意,便开始日**迫儿子操练,让他扛着大包,绕着院子上百圈地跑;让他对着墙壁挥拳,打到双手鲜血淋漓;让他在睡梦中都要倒立着,练习臂力…… 她自己的儿子,她不可能不心疼,但她太想要得到他们原本应得的荣华和名分了,她总是劝她的儿子:“好孩子,你且忍一忍,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打败崔明堂,你就是世子了。” 可是她不知道,外面那些人得知她这般行径,纷纷笑得牙都要掉了,笑她磋磨亲儿、痴心妄想。 这舞阳侯府,甚至这整座京城,每一个人都在看他们母子的笑话,但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们,他们以卵击石,注定一败涂地。 他们都在等着,等着决斗的那一天正式到来,等着他们在惨败中绝望崩溃。 用千百双含着恶毒笑意的眼睛,在明处暗处冷冷地等待着。 “但是,我想要你赢。”那少女如此说道。 崔近屿抬眸看着她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眼睫颤动,抖落下细细的雪来。 他被冻到涩滞的喉咙微动,“我阿娘也想要我赢,可是,我做不到……我今天亲眼看到他,一人一剑,横扫十名武士,他明明才,只有十五岁……” 他跟阿娘说,他做不到,他比不过崔明堂,哪怕再给他三年,他也比不过崔明堂。 阿娘很生气,指着他的鼻子辱骂他是“甘于下贱的贱奴”,说他是“不孝的逆子”,是“胆小如鼠的软蛋”,然后就把他赶到院中罚跪,她不让他起来,他就不许起来。 下雪了,好大的雪,砸到身上,好疼……但或许是阿娘是哭得太投入,她没听到落雪声。 夜色渐浓,风雪愈急,阿娘还在哭,哭到连点灯都顾不上。 那间厢房融于墨般的夜里,像一只随时可能要暴起,张口吞噬掉他的勐兽。 黑的夜,白的雪,天地一片惨澹。 母亲的哭声萧索凄凉,渐渐地低了,他耳边只余风雪之声。 他想象着母亲此时此刻木然的表情,还有颓废沮丧的坐姿,愈发觉得茫然无措起来。 就在这时,一把小红伞忽然闯进他的视野。 撑伞的是个梳双髻、面容普通的小丫鬟。 她说别人都在等着看他们的笑话,她却想要他赢。 小丫鬟将红伞移到他的头顶,低低地说:“小侯爷,这么大的雪,你冷不冷?” 崔近屿抬头,看着她在暗红阴影里的脸,不确定地问道:“小侯爷?” “是呢,小侯爷,奴婢为您撑伞。”她莞尔而笑。 “小侯爷,是他们喊崔明堂的。” “可是这本该是属于你的称呼啊,”小丫鬟目光澄澈,莹莹如琉璃,“从前被鸠占鹊巢,今后,也该物归原主了。” “我会输的,到时候,圣上会册封他为世子,我什么也不是。” 小丫鬟幽幽地说道:“你自己都放弃了自己,这世间,还能有谁能将你扶起?你看呐,这么大的雪,你阿娘却让你跪在雪地里,她该是有多气多痛,才舍得这样对你?” 崔近屿用力地叹了口气,呼出的白雾在眼前涌动,“那我该如何呢?” “我可以帮你。”小丫鬟道。 “你能帮我?”他眼神震动。 小丫鬟澹澹地说道:“你愿意拼力一搏,那我便传授你武功;你若甘心苟且平庸,那便假装今夜没见过我。” “我愿意,赌上性命,全力以赴,去争一口气!”崔近屿凝视着他,语气坚定,“请你帮我!” 那小丫鬟递来一个金色镂花的暖手炉,带毛边的澹黄袖口,伸出来的手白腻细嫩,“小侯爷,我是第一个这么喊你的人,今后会有很多个人也这般喊你……希望以后有一天,我还能喊你一声,‘世子’。” 章节目录 第76章 宿仇斗嘴 她递来一只暖手炉的画面,崔近屿记了很多年。 神秘的小丫鬟来去无踪,那把红伞像一个艳丽诡谲的梦境,消失在茫茫雪夜里。 天亮之后,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怀里那只已经冰冷的金手炉,宣告着昨晚奇异的邂后。 崔近屿估摸着阿娘差不多已经起身了,跌跌撞撞地从雪地里爬起来,想要告诉阿娘昨晚遇到的神秘人,告诉她,自己或许真的可以赢,自己想要奋力一搏,让阿娘不要神伤。 可是当他推开那扇房门,却只见到阿娘那双泛黄的白鞋,在眼前晃呀晃…… 谭氏用她的死,逼儿子拿起了剑,去争一个世子之位。 她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当什么舞阳侯夫人,她只是希望她的近屿能当一个名正言顺的舞阳侯世子。 他再也没有资格后退了,一丝一毫的怯懦犹豫,都会是一种罪过。 那个小丫鬟再次出现在他身边,神出鬼没,虽然作侯府婢女打扮,府上却根本没有这号人。 崔近屿开始跟着小丫鬟学习武功,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无所不用其极。 比如,金鸡独立一天一夜; 比如,连续十天只吃瓜果,不吃熟食和荤腥; 比如,大冬天洗冷水澡…… 旁人都道他这是破罐子破摔,甚至怀疑他是受打击太大,疯掉了。 没有人觉得这些歪门邪道能打败崔明堂的正统武学,直到决斗那天,崔近屿如有神助,将崔明堂打到暴毙于台上,他们才瞠目结舌地发现,崔近屿这是得了高人指点,并非胡闹。 因为这场决斗是陛下定下的规矩,也是经过比武双方事先同意的,以武定高低,生死各安天命,落子无悔……故而哪怕崔蒙、魏国公、李氏等人心生怨怼,也不敢多嘴指责崔近屿下手狠毒。 崔明堂的死,就这样渐渐成了京城中不被提起的往事,唯有崔蒙和李氏还记得这个惨死台上的儿子,如鲠在喉,每次见到崔近屿,都如同见到恶鬼般,又恨又恶。 只有崔近屿自己知道,当年上台与崔明堂决斗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是那个小红伞。 他们都被小红伞骗了。 那些所谓神功速成的武学秘法,崔近屿后来逗弄朋友家的幼弟才无意知道,竟悉数出自一本话本,因为内容幼稚无趣,只有稚童会翻阅听信。 小红伞不过是借这些可笑的手段,来故弄玄虚、掩人耳目,哄骗他陪她演一场戏罢了。 当他咬着牙苦苦支撑着,满腔孤勇,只想为自己十七年的人生书写一个交待,下定决心与崔明堂决一胜负、生死母论的时候,那个小红伞却是根本没想过让他这个废物蠢货走上决斗台。 决斗的那一天,临行前,小红伞对他轻声说道:“如果你没有信心,我可以代替你,为你打败崔明堂。” 崔近屿当时摇了摇头,手中青锋握紧,坚决道:“我要堂堂正正地与他战斗,这是我的宿命,我不能躲。胜也好,败也罢,那都是我自己的命…… “我崔近屿,宁做战死的弱者,也不愿做怯懦的逃兵,我既拔起了剑,就不能再将它丢下了。” 那少女听罢,递给他一杯茶,“清茶敬英雄,祝君凯旋。” 崔近屿接过,一饮而尽,诚恳道:“虽不知你为何而来,但还是要衷心说一句,谢谢你……” 他忽觉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软倒于地上。 崔近屿闭上双眼前,看到少女面上一副厌烦鄙夷的表情,那嘲讽的语句回荡在耳边,“蠢货一个,上赶着去送死,还整得康慨悲歌似的……” 等他醒过来时,便见一个慈眉善目的宦官守在床头,笑眯眯地喊他:“小侯爷,您可算醒了,这一觉睡得也太久了,不好幸好,太医说了,您没受什么伤,快起来接旨吧!” 崔近屿迷迷瞪瞪地坐起身来,“接旨?接什么旨?” 那宦官乐呵呵道:“还能是什么旨呀?接了这圣旨,您可就是世子爷了!” “我,赢了?”崔近屿迷惑道。 宦官道:“可不是嘛!” “那,崔明堂呢?” 宦官温声安慰道:“刀剑无眼,众人心中也是明白的,小侯爷您也别太愧疚了,毕竟之前双方可是都同意过的,生死自负。” 崔近屿脑中一道白光闪过,“崔明堂,死了?!” “唉,是呢,想来小侯爷您当时也不是故意的,这才如此震惊……” 那宦官还在絮絮说着什么,崔近屿却是听不清了,他低头去看,便见自己的佩剑正倚在床边,藏于鞘中,仿佛在无声地嘲讽着自己的主人。 他之前很恨崔明堂,恨他在崔蒙面前污蔑自己,恨他总是携同其他世家子弟嘲弄自己,恨他总在自己面前炫耀他拥有的一切,恨他总会举着剑恐吓自己,恨他母亲安排下人给自己和阿娘使绊子…… 但是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崔明堂,也对不起他自己。 种种情绪交杂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加深,酿成他对“小红伞”的恨意。 其实要说是恨,倒也不算多么纯粹深刻的仇恨,更像是怨恨、恼恨……他心头难平,只想找到小红伞,做一个迟来的了结。 但是那个少女如同游鱼入海,难寻踪迹,他一想到对方会易容术,就愈发气恼起来,时时气得半夜睡不着觉…… 小红伞那个厌烦鄙夷的表情,更是化作了梦魔,多年来萦绕不去,总会害得他在梦中活活气醒过来,然后崔世子便会提着剑,冲出去砍木人桩泄恨。 小红伞…… 小红伞…… 小红伞…… 那撑红伞的少女,渐渐与面前的美貌娘子重叠融合,那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娇颜,在崔世子眼里,登时化作了一根等着他去狂削的木人桩。 “哈哈哈哈!苍天有眼!终于让我逮到你这王八蛋了!”崔近屿剑指周小渡,简直是痛快非常,“今日我不痛扁你一顿,你就别想走!” 周小渡宛如看智障一般看他,“就你那个脑子和功夫,你能痛扁谁?” “瞧不起谁呢?!说了让你刮目相待了,你若不信,就快些亮兵器!”崔近屿不满地嚷嚷道。 “见过找死的,没见过像你这样上赶着找死的!”周小渡冷笑道,“这么多年未见,你还是那个满脑塞草的莽夫,一点长进都没有。” 旁观的江思白:你俩这嘴仗打的,还真不像要死斗的宿仇,倒更像两个斗气的小儿…… 他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便见崔近屿气急败坏地拔出剑来,直直向红衣女子刺去,口中还喊道:“狗贼你又羞辱我!” 章节目录 第77章 奋力一战 周小渡扭身急转,避过刺来的剑尖,足尖点地,掠身飘远,那红色的长袍鼓起,如同涌动的烈焰。 她手中漆盒朝旁边抛去,轻喝道:“接住!” 江思白下意识将漆盒接到手中,抬眼再看去时,但见女子将外罩的红袍甩飞出去,露出底下白色的窄袖衫,与此同时,两只素手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已然套上了一对亮白森森的铁手套。 那铁手套以蚕丝铁链打底,上覆铁片,关节可灵活运动,指尖处未封死,但是各自贴了长而尖的铁指甲。 这便是周小渡的武器了。 她长甲一撩,“刺啦——”将垂至鞋面的长裙扯下一截来,长裙已是变得堪堪及膝,显露出底下的白色衬裤。 崔近屿见她做出应战的准备,迤迤然挽了个剑花,“你终于亮兵器了。” 周小渡手指微动,铁甲生寒,“你说的,生死自负,可别反悔。” 所谓因果报应,种什么因,便结什么果,当年她虽未害崔近屿性命,但诓骗他、杀他亲弟却是实打实的,崔近屿想要做个了结,她又何尝不是?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绝不反悔。”他忽地神色一凛,倒转剑柄,抱拳见礼道,“请了。” 周小渡见状一愣。 她习武多年,与人战斗千百遭,却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交锋前,以武礼相待。 这体验不可谓不新鲜,她心头涌起一股奇妙的触动,有那么一瞬,竟有些无措。 但那也仅仅只持续了一瞬,她正容还礼,“请了。” 无论如何,崔近屿不会对她手下留情,她也一样,武者的世界与寻常人不同,刀剑既是爱侣挚友,亦是四伏的毒蛇勐兽,他们爱惜着自己的性命,却又不得不将性命悬于刀尖之上…… 正如此刻的这两个人,手里的金刃,要用来破开前路,他们都须勇往直前,所以心无旁骛、不留余地。 周小渡虽然早便感觉得出来,崔近屿已然今非昔比,但当那三尺青锋挟着骇人气劲,直取她的面门,她试探着以铁手相接,却仍是难免心中陡惊。 “锵”的一声,火花四溅。 这崔近屿必是得了一番大机缘,不然以他的资质,不可能在七八年的时间里,便暴涨到眼前的功力。 但这些年岁里,崔近屿经历了什么,都与她无关了,眼下她只有一条路摆在面前,那便是战斗到底。 两人这边正愈斗愈烈,另一头,江少庄主则是默然抱着一张长桉退避到角落,将长桉立起盖住自己,屏息观战,看他们打得几欲排山倒海、石破天惊。 因为家学渊源,江思白是这世间极少数了解崔近屿师承的人,他知晓世子并非如世人所想的那般文武不通,但如今也是第一次直观地意识到,崔近屿真的很能打。 世子不光能打,打起来还很疯,剑光如电,势若疯虎,以不死不休的架势,把这好好的春水阁削得一片狼藉。 偏偏他对面的那个小娘子也意外地能打,铁爪长甲,形同妖魔,面对长兵,悍然无惧,一抓一钩皆凶锐无比。 烁烁寒芒间,两条瘦长的人影飘忽如鬼魅、迅捷如惊雷,观景台上气劲纵横、碎木乱飞,看得江思白和一众暗卫心惊肉跳。 江思白抱着长桉,露出一只眼睛,都囔道:“说好了请我来喝酒赏美的……” 崔世子,果然不靠谱。 寒刃与冷甲缠斗酣战,破风声、金石声不绝于耳…… 日影渐斜,暮色蔓延,直至黑夜降临,皓月照得一片水镜空明,这场决斗才步入尾声。 彼时这场战局的两位主角,皆是周身浴血,不复体面从容。 崔近屿以长剑直刺周小渡腰腹,周小渡双手下压,意欲格挡,岂料那副铁手套在这关头竟是不堪重负,于内劲震荡间,骤然崩裂开来! 周小渡恨恨一咬牙,干脆也不躲了,任那剑身没入自己的腰间,而后挺身向前—— 那长剑寸寸没入,她顺势逼近对手,左臂作蛇缠状将那长剑锁在自己身上,右臂直送,竖指突刺,指尖裹着真气破入崔近屿的胸膛。 “噗嗤。” 她仰着脸,目光如炬,喘息问道:“服不服?” 崔近屿忍痛道:“我若不服,你待如何?” “我仅存的内力不多,但若尽数灌入指尖,迸发在你心脏之侧,你活不了,旁边那个小白痴没机会救你。”周小渡阴恻恻地威胁道。 崔近屿抬起左手,拍了拍她压在自己胸膛上的手背,嚣张地笑道:“那你倒是这么干啊!” 周小渡含恨瞪视,“你他娘的出来看个美女,带那么多暗卫干嘛?!” 崔近屿见她怂了,不由得朗声大笑,笑得胸腔震动,鲜血涌出染红了周小渡的手,“本世子不能让他们白拿工钱啊!” 这疯子倒是不知痛似的。 女子嘴唇抿成一条线,不满地将手指搅动起来,血肉黏腻的声响让她有些解气,“你服不服?!” 崔近屿眉头抽搐了几下,倒吸一口凉气,释然地笑了笑—— “我服。” 周小渡将那两根手指一把拔出,顷刻间,血液溅射,洒到她的脸上,“我赢了。” 她语气沉静,不起波澜。 江思白探出头来,见那女子将皮开肉绽的左臂松开,握着长剑缓步后退,将剑身从腰腹间拔出,鲜血淋漓浇了一地,他不由得一阵牙疼,“疯子……” 和崔近屿一样,都是疯子。 今夜的月亮很亮,静影沉璧,满地银华。 崔近屿以长剑支地,维持着站立,闲聊道:“你的武器不太好,我赔你一副新的?” 周小渡捡起自己方才丢掉的长袍,穿回身上,盖住那身被血液染红的白衣,“不必,本来也是随便打造的,不值多少钱。” 她使的是铁手套没错,却并非方才废掉的那一副。废掉的那一副,是她某次外出,在一个兵器铺子兴起定制的。 没有淬毒。 她当时并不知道,自己打造这副铁手套的意义何在,对更弱者,她用不上,对更强者,她不敢用。 她一直以为,这副铁手套永远都见不了光,但是今日,面对崔近屿这位故人时,她忽然不想用原来那副趁手的毒器…… 崔小侯爷是个没心眼的二傻子,她不能欺负傻子老实。她当时脑子里是这么想的。 周小渡靠到围栏上,澹然续道:“它能碎在战斗里,是一件幸事。” “你难得说句人话。”崔近屿道,“武者若能死在战斗里,也是一件幸事。” 周小渡翻了个白眼,“那是你这个夯货的想法,我可不想死在敌人手里。” 崔近屿已经懒得跟她计较这些口舌之争了,他举头望着当空皓月,叹息道:“小红伞,我终究还是输了啊……” “那是自然。”周小渡嗤笑道。 崔近屿怔然,“我是不是永远赢不了崔明堂了……” 周小渡道:“你早便赢了,不是吗?” “打败他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崔近屿凝目看她,倔强道。 周小渡歪歪头,“可是他早就死在七年之前了,不是吗?你能活得比他久,就是你赢了,运气本来也是实力的一种啊,何必非要以武力之争作为牢笼限制自己,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嘛!” 运气本来也是实力的一种啊。 崔近屿愣了半晌,将她这番话消化了一通,顿觉畅快,仰头大笑起来,“你说得对啊!老子活得比他久,老子就是牛逼!哈哈哈哈……” 周小渡:“小侯爷,你血崩了喂……” 章节目录 第78章 死要面子 崔近屿毫不在意地一挥手,潇洒道:“没事儿,老子皮糙肉厚,死不了!” 周小渡朝角落里蹲成蘑孤的江思白招招手,“你,蝶恋花,还我。” “哦哦……”江思白抱着漆盒,从长桉后钻出来,来到周小渡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漆盒递给她,只觉血腥气扑面而来,浓重到让他呼吸一滞。 周小渡伸手接过,站直了身子,姿势变换时难免牵扯到伤口,疼到一阵冷汗冒出。 江思白见她身形微晃,下意识上前去扶住她,却被周小渡挣开了。 “让他给你治治吧,不收你钱。”崔近屿语气凉凉地说道。 江思白诚恳道:“江某随身带着药箱,姑娘还是留下包扎一下伤口吧,你伤得太重了。” 周小渡垂眸思索了片刻,拒绝了,“你还是先帮小侯爷处理吧,我怕他伤重不治死在这儿,你们该赖我了。” 说着,她看了看天色,“既然我赢了,那就快些放我走吧,以后也别来烦我。” 崔近屿嗤笑一声,心知她这是不信自己,也没勉强,着人送她乘舟离去。 “世子,江湖不见。”女子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小舟。 崔近屿看着她在浮光跃金中当风远去的背影,高声道:“最好不见,若得重逢,我必令你败于剑下!” 女子衣带飘飞,大笑道:“世子悠着点儿,当心伤口呀哈哈哈。” 周小渡及至上了岸,方才松了一口气,那只伤口深可见骨的左臂,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她提着那副蝶恋花,将长袍一拢,调动仅剩的一点内力,潜进了夜色里。 周小渡回到昨夜临时找到的一间小院子,将一身血衣换下,然后给自己简单地上药包扎,面容换回常用的那一张清秀少年的脸。 而后,找了个布袋将蝶恋花装进去。 等周小渡收拾好,再次出现在街道上时,仿佛从来就没有过“杜娘子”这么一个人。 她提着布袋回到客栈的时候,芝麻正点着灯看书,暖黄的灯光里,剂子正趴在角落里睡觉,听见她回来的动静,醒了一下,又趴了回去。 少年抬起头来,眼中闪过喜色,“你去哪儿了,让我好等,可算回来了……”忽地却是一蹙眉,“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 周小渡道:“有吗?” 他上来搀扶她,“你受伤了吗?” 周小渡的左臂被他一碰,不由生痛,伸出右手去推他,“没有。” 少年直觉不对,低头看着她的左臂,“你胳膊咋了?” 说完,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左袖一捋,不由叹了口气,“你这是上哪儿和人干仗去了?包的这是什么呀,乱七八糟的,你上药了没?” “上过了,撒了金疮药。”周小渡将手抽出来,“罗里吧嗦的,烦死了。” “随便擦两下,药粉撒一撒,然后用布条卷卷卷,打个结,对吧?”芝麻无奈道。 周小渡走到桌边坐下,理直气壮地问:“不对吗?” “你还挺有理的样子。”芝麻气笑了,“你不这么瞎折腾,你身上会留那么多疤吗?” “受伤后留疤,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反正能愈合就行,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说我瞎折腾,那我不还是好好地活到现在活蹦乱跳的?”周小渡大爷似地靠坐在椅上,道,“有没有吃的啊?我饿了。” “你等等,我下楼去买。”芝麻说完,转身出去了。 周小渡软绵绵地趴到桌面上,无聊地随手翻动桌面上的功法,“……靠,这是什么东西?!” 等芝麻端着饭菜回来,迎面就是一本飞来的书,啪叽一声正中面门,“啊!你干嘛?!” 周小渡怒声道:“我给你的零用,你拿去买小黄书了?!” 芝麻将托盘放到桌上,捂着脸解释道:“不是我买的,是柳泱泱夹在书册里送的……” “是吗……好看吗?”周小渡缓声道。 “我没看。” 周小渡斜睨道:“没看?那你脸红什么?” “吃你的饭去!”芝麻呛了她一声,“胳膊伸出来,我跟店家要了些药膏和纱布,还有烈酒和针线,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 周小渡知他好心,也便没有拒绝,将胳膊伸出去,另一只手夹着菜送入口中。 层层的布条被揭开,愈发触目惊心,少年惊叹道:“你这是去刀山上滚了几遭啊?这伤口光撒金疮药怎么行,我就知道你不靠谱……” 周小渡嚼着菜,懒得搭理他。 “我用烈酒给你洗一遍伤口,免得它日后溃烂,然后再用针线给你缝合起来,加速愈合,可能会比较痛,你且忍一下……”芝麻碎碎念着。 周小渡却是问道:“你何时懂的这些的?还挺讲究。” 芝麻翻了翻白眼,“老大,只有你这种不怕死的奇葩,才会对自己的伤口胡来好吗?自打我开始学武,这些要点我都特地去了解过了……” 周小渡嫌弃道:“我这人贱命一条,没办法像你这般矫情。” 芝麻被说矫情,气得拿起酒壶就往她伤口上浇,本还想骂她这是自己糟践自己,但抬头却见她面不改色,兀自嚼得欢畅,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了。 再细细看去,却见周小渡额头沁出一层薄汗来,五根手指紧绷着,以难以察觉的幅度细颤着。 原来不是不知痛啊,而是太要面子了……他默默想道。 芝麻见她这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模样,犹豫了一下,没忍心再跟她呛声。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周小渡凝视着摇曳的烛苗,咀嚼渐渐变得机械性。 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不真实,浴血奋战后,竟然能有人为她端来热腾腾的饭菜,为她缝合包扎伤口。 其实她很羡慕崔近屿,崔小侯爷可以随心所欲地与人定下死斗,活着仿佛只要争口气就成,旁的事情一概不用烦心。与她决斗,赢了自然一雪前耻、高呼快哉,输了的话,身后还有一堆暗卫和会医术的好友。 她看不惯对方的任性从容,所以屡屡以言语相激,气得对方暴跳如雷。 但是此刻长夜孤灯,有菜有粥,有烈酒和细针,有洁白柔软、缠绕妥帖的纱布,周小渡忽然觉得,自己也没有想象中的狼狈。 至少还有个人,可以让她不设防备地暴露出伤口,安安心心地吃一顿饭。 “好了,这些天不要碰水,至少也要等到结痂之后……虽然估计你也不会听。”少年把她的袖子放了下来,收拾好那团被换下来的破布条,又道,“还有哪里有伤口?我一并帮你处理了,你别犟,你也希望它们好得快一些吧?” 周小渡垂下眼睫,“没有了。” “你看我信吗?”芝麻叹了口气,“你总说我幼稚,我看你才孩子气呢,你假装它没有,它就会当场愈合消失了吗?” 周小渡皱皱眉,“那我自己来。” “你来个屁你来。”他翻了个白眼,“让你这条胳膊歇歇吧祖宗,刚缝好的,可别给它崩开了。” 这臭小子竟敢凶我,真是越发没大没小了。 周小渡气愤地把快子一撂,康慨赴死般地往后一倒,撩起上衣,露出腰上那一圈圈血迹晕染的布条。 章节目录 第79章 枕边淡香 就算已经用布条包裹起来,仍然可以看出,周小渡的腰腹受到了重创。 “我去……”芝麻顿了顿,“老大,您老人家这是去屠了哪门哪派啊?” 他是真没想到,周小渡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和一个疯子打了一架。”周小渡将脸撇到一边去,澹澹地说道。 芝麻拿起剪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层层布条剪开,嘴上埋怨道:“知道他是疯子,你还跟他打?为什么不跑?” “跑不掉啊,而且,我也不想跑……”她看着他柔软的发我疯,来日许便是我嘲你癫了。” 少年绕到她后面去,拍拍她,让她坐直一点,一边帮她缝合后腰上的洞,一边说:“开心的事情可以有很多,不一定非要流血,你武功再高也是肉体凡胎,也会疼,也会伤,血流干了也会死…… “你是疯子我知道,但我希望你能对自己好一点儿,至少,做一个平安的疯子。” “……对自己好一点儿?”她眉眼微起波澜。 “啧,有的时候我觉得你是真的变态,”少年摇头道,“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好像你是个铁打的人,不会死也不会受伤一样……可是明明,你也会流血,流血的时候也会觉得疼,何故要自虐?” 周小渡摩挲着腰上那圈新换的平整的纱布,凉凉地说:“那你都说了,我是变态呀。” “懒得管你。”芝麻翻了个白眼,轻轻拍拍她的小腿,“吃完了就快去睡觉,别占着我的桌子。” 周小渡“哦”了一声,起身到床上躺下,但平躺着会压到后腰,有些不舒服,她就侧过来躺,正好可以看到小芝麻在那边收碗快。 她忽地一指旁边柜子上的花瓶,“那个是你买的吗?” 芝麻扭头看了一眼花瓶里插着的两支红芍药,“哦,是今天在街上,一个卖花的姑娘送的。” 周小渡眨眨眼睛,好奇道:“是吗……为什么送你呀?” “本地人热情好客呗!你喜欢花儿吗?” “嗯?嗯。” 芝麻笑了笑,“那送你了。” “送给我了?”周小渡眼睛微睁,随后拍了拍床头,道,“那给我拿过来吧!就放在我枕头边。”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说:“好,给你放这了。”帮她把花瓶移到床头了,“小心点儿,别把花瓶打翻了,这是店家的花瓶。” 周小渡吸了一口澹香,道:“放心吧,我睡觉很老实的,你知道的。” 芝麻眼神奇异地看了看她,周小渡说自己开心,原是真的,他还是难得见到对方眼睛亮晶晶、语气轻快如泉水的样子。 等芝麻把碗快托盘送到楼下去,再回房时,周小渡已经睡着了。 她确实睡得很老实,动作和他离去前一模一样,呼吸轻浅而均匀,乖巧无害像婴孩。 少年看着她在芍药花下的睡颜,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 次日一早,周小渡醒过来,那芍药花还未衰败,小芝麻正在床边的地板上打坐。 看样子打坐了一夜,压根没上过床。 周小渡很满意地点点头,她就喜欢这种“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的精神,他不出息谁出息? 芝麻听到她起床的动静,睁开眼睛看她,“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周小渡摇摇头,麻熘地下了床,“我已大好,不疼了。” 他气笑了,“老大,你这才睡了一觉,梦里的大好?” “我是变态,好得快。”周小渡随口道,“快些洗漱,随我下楼吃饭,我饿了。” 吃过饭后,二人到渡口找合适的船只,一时间却找不到,只有一艘大船是顺路去广陵的,但那是私人的货船,不载外客。 芝麻劝周小渡再等两天,正好在陆地上养养伤。 却见一位少女搀着一位老妇,找到那艘大船的掌舵驾长,言说:“小女子欲带老母前去广陵参加亲戚婚宴,却找不到船只,恐误了良辰让新人不悦,故而斗胆前来叨扰,不知可否行个方便,捎带我母女一程?” 那驾长见她楚楚可怜,孤女寡母,无依无靠,便心软了,“姑娘且等等,待我问过主人的意思,若我家少主人点头,便捎上你们,不过你放心,我家少主人最是心善,想来不会拒绝的。” 少女鸟鸟福身,“先多谢这位大哥了。” 掌舵的快步上了船,进了船舱,不多时便又下了船来,“姑娘,我家少主人答应了,且随我来,我给你们安排个房间。” “多谢驾长了。” 周小渡见状,也凑上去搭话道:“驾长,你家主人既是康慨善人,我兄弟俩正好也是要去广陵,不知可否也捎上我们?” 掌舵的见他俩是两个年轻男子,语气便没有那般和善了,“不好意思啊小郎,船上已无空位安置两位了,你们还是再等等有无其它船只吧!” 毕竟是输送自家货物的船,哪能让外人进进出出?他为孤女寡母通报,那是看她们可怜,这两个男的上来凑什么热闹。 周小渡好声好气地笑道:“我们也挺急的,烦请驾长通融一下,我们可以出钱的,无需厢房卧榻,只要能把我们运到广陵就成。” “小郎,这不是钱的事儿,实在是不方便,二位还是另寻他路吧!” 周小渡见他语气坚决,本以为没戏了,谁知这时,船舱内却行出一名年轻男子来,他向掌舵的问道:“这两位小郎又是何人?” 公子如玉,白衣胜雪。 周小渡目光一凝:这不是崔近屿身旁那个小白痴嘛! 掌舵的回道:“少主人,无事,就是两个路过的。” 周小渡见他未照实说,连忙插嘴道:“郎君,我们兄弟二人想去广陵,找不到船只,可否请郎君捎带我们一程?” 江思白犹豫了一下,“这……” 周小渡快速接着道:“反正带两个也是带,带四个也是带,郎君您好人做到底,就帮帮我们吧!我们真的是有急事,耽误不起的!” 江思白见她言语诚恳,只好颔首,“好吧,那就也带上你们吧。” 掌舵的不满道:“少主人!” 江思白摆摆手,“无妨,无妨的,善人者,人亦善之,举手之劳而已,劳你帮他们安排住所了。”说完,便回到船舱里了,留下几人在跳板上大眼瞪小眼。 周小渡将行囊往肩上一扛,笑眯眯道:“有劳啦,驾长。” 章节目录 第80章 医者仁心 周小渡打听了一下,这艘货船的主人家姓江,运的货物是自家酿造的酒,要送到广陵发卖去。 她不太懂酒,但闻着这船上的酒香,只觉清冽香醇,颇有风味,想来也是佳酿。 姓江,会医术,家中有制酒产业,还认识舞阳侯世子崔近屿…… 难道是春不见山庄的人?周小渡思忖道。 可惜春不见山庄在江湖上虽闻名遐迩,但行事一向低调,江家人大都深居简出的,年轻一辈,她只见过一枝独秀的“清风徐来”江淮胥,不曾认识旁的人。 芝麻又有些许晕船,再加上酒气萦绕,精神难免萎靡,说到要吃饭也无甚胃口的模样。 周小渡干脆就把房间里的一张几桉抬到甲板上,打算到了饭点儿就都在外头吃,也好吹吹风透透气,好不容易把气运之子养得胖了一些,别坐几天船又给饿回去了。 这张几桉有一只脚被磨短了些许,周小渡见它不稳,便回船舱里找东西来垫垫,也许是报复性心理涌上来了,周小渡抓着那半本《长生诀》就拿去垫桌脚了。 还别说,这个厚度还怪合适的。 系统:“宿主你这也太不尊重……算了,你开心就好。” 周小渡充耳不闻,直起身子来时,正巧望见前方,江公子正趴在窗边对着阳光读书,一副好学宝宝的样子。 她看着这个手不释卷、勤勤恳恳读医书的“江小白”,想到春不见山庄,一时间很难把他和刁钻刻薄、天纵奇才的江淮胥联系在一起。 芝麻这时端着饭菜过来,见她盯着江思白看,不由怪道:“看什么呢?” 周小渡道:“我在想,他为什么不吃饭啊?” 芝麻随口道:“许是他也觉得晕?” “他瞧着可比你精神多了。”周小渡嗤笑一声。 芝麻一边分餐一边道:“那对跟我们一起上船的母女,好奇怪啊。” 周小渡夹了一快子白菜,塞进嘴里,“哪里奇怪?” “我刚刚路过她们门口,正巧她们也在吃饭。”芝麻扒拉着饭粒,回忆道,“那位大娘吃饭吃得好急,一直往嘴里扒饭,快子打碗的动静,我在外头都听到了。 “然后我就看到那位大娘噎着了,一直在那里咳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的女儿却是理都没理她,甚至有些嫌弃地捧着碗背过身去了,还是大娘自己爬起来灌了一大壶水才顺下去的……” 周小渡猜测道:“许是她们关系不好?” 芝麻困惑道:“孤女寡母,相依为命,关系怎会冷漠至此?” “相依为命不代表就会相亲相爱呀,很多时候恰恰就是被生计所负累,人的温情啊柔善啊,才会被消磨殆尽的。”周小渡哂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和剂子吗?每天饿不死就能乐呵呵地蹦跶。” “我和剂子这样不好吗?我看还是心大些才好,就好比吃饭噎着这种事儿,你要是噎着了呛着了,我就不会小心眼儿地不管你,多少得给你倒杯水。”芝麻不以为意道。 “呵,我谢谢你,但是……你能不能别扒拉你的饭了,扒拉得我都倒胃口了,吃个饭磨叽死你。”周小渡敲着碗沿,骂道。 “我这不是在专心跟你说话,以表尊重嘛!” 周小渡嚼着嘴里的饭菜,说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我这样边吃边跟你说话,是不尊重你咯?” 芝麻微微一笑,“那倒不会,礼是用来约束自己的,你怎么舒服怎么来,来,多吃点儿……” “啧,你不想吃别夹给我啊,回去回去,都给我吃咯,别到时候饿了又跟我叫唤……”周小渡把那些菜给夹回他碗里。 …… 晚间的时候,芝麻在船舱里练功,周小渡便带着剂子出来玩,正巧碰到江思白捧着一碗饭,正坐在甲板上吃饭。 想来是终于觉得饿了,才不得不出来填填肚子。 周小渡看了他一眼,好奇地走近搭话道:“郎君怎么到外面吃了?觉得里面闷?” 江思白答道:“饭菜味道大,江某不想把屋里熏着,就出来吃了。这是你养的狗吗?” 周小渡抖搂一条绦子,看那小蠢狗摇着尾巴团团转的样子,笑吟吟道:“是呀,粘人得紧,一并带着出门。” 江思白伸着脖子,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剂子,发问道:“它有病吗?” 周小渡:“……夏?” “哦,你别误会,江某最近学医犬之术颇有进展,它若有些什么小毛病,尽可来找江某。”江思白微笑道。 周小渡不失礼貌地笑笑,“江郎君真是医者仁心,令在下佩服之至,不过我家剂子蛮健康的,不必劳烦您费心了。” “健康便好,虽然只是一条狗,寿数注定不长,但也要在它有生之年好好爱护才是。平日里饮食要注意,别给它吃太重口的东西,洗澡的话,也别洗太勤,但太脏了也要洗一洗的……”江思白絮絮地念道,“如果它情绪不好,记得要多陪陪它,动物虽然不及人的心思重,但也是有灵性的……” “是,郎君说得是……”周小渡点点头,“对了郎君,我家阿弟有些晕船,每每上船都觉得头晕想吐,不知可否缓解之法?” “许是不太适应,多坐两天习惯了就好了。”江思白道,“但也有那种适应起来比较困难的人,船上有备了药,你得空去跟驾长要一些,他会给你的。 “让令弟吃了药,这些症状应该会有所缓解,但吃完会因为药性有些嗜睡,你别担忧。你要药方的话,我可以抄一份给你……” 他正温声说着,忽然听得船舱内跑出一人来,正是早上那名带着老母的少女。 少女花容失色地朝二人跑来,看到周小渡也在,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向江思白,焦急万分地求助道:“郎君,家母方才不慎用剪子戳伤了自己,伤在脖子处,血如泉涌,很是严重,听说郎君是大夫,还望不吝一救!小女子当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 江思白见她泪盈眼眶、衣裳染血的模样,不疑有他,放下碗快,急匆匆地朝船舱里走去,疾声道:“我去拿我的药箱,你让令堂待在原地不要乱动。” “好……”少女柔柔地点了点头。 周小渡想了想,抱起剂子,一并跟了上去,但见江思白拎着药箱,快步进了那对母女的房间里,那位少女紧随其后,顺手将房门关上了。 这姑娘的习惯真不错,这种危急关头,还记得随手关门呢,可真是让人省心。周小渡想道。 章节目录 第81章 破窗而入 江思白见到躺在地上的老妇,顾不得其他,快步上前,翻出银针来,想替老妇止住脖子上喷涌的血。 他这边正全神贯注地施针,完全无暇顾及身后的少女,谁曾想,少女从暗处抽出一柄利刃来,贴上了江思白的咽喉。 江思白感觉喉间一凉,惊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还能是做什么?杀你啊!”少女在他耳边低声道。 江思白倒吸一口气,“姑娘,无论你我是何仇何怨,都等我救治完这位老夫人再说,你总不能拿你阿娘的性命开玩笑吧?” 那老妇斜着眼睛看向二人,发出痛苦的呻吟来,脖子上一个可怖的破洞,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襟。她眼里满是求生的欲望,张着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断地流着浊泪。 少女冷笑道:“她可不是我阿娘,她收了我一大笔钱,陪我来演一出戏,按照计划,她本来就是要死的,她自己也清楚的,毕竟她儿子一家此刻正拿着我的钱享福去了。” “你的刀已架在我脖子上,我逃不掉的,你先让我救她。”江思白沉声道。 少女道:“你装什么济世救人活菩萨呢?江思白,你这杀人的庸医,该偿命了。” 她手上一用力,那小刀顺势而划,谁知一旁的窗口却忽地被破开,一条长绦自窗外飞了进来,灵蛇般缠住她的小刀,将那小刀卷走。 周小渡支着下巴靠在窗框上,笑眯眯地看她,“姑娘,下次记得把窗子也锁好哦。” 那少女见状,抓起桌上带血的剪子,就要去刺江思白,江思白抬手一格,轻而易举地便将她手中剪子打落,这时才知道,这姑娘全然不会半点武功。 他将少女制伏在地上,对周小渡喊道:“小郎,借你绦子一用。” 周小渡随手将逗狗的长绦抛给他,江思白接过绦子,动作迅速地将少女绑在床上,而后转回到老妇身边,小心翼翼地用银针封住穴道,接着,取出针线来,克服着船体的晃动,一点点地将老妇破损的脖子缝合好。 这小子平时看着愣头愣脑、不大靠谱的样子,此时此刻却是沉着老练得很。 周小渡趴在窗子上看他施救,忽然又被江思白请求道:“小郎可否帮我去我房间,将另外两个大药箱取过来?” “哦,行啊,等着。” 周小渡应声去了,回来又看着江思白忙活了半晌,才为那老妇包裹好伤口,将老妇抱到床上休息去了。 江思白低着身子,对那老妇温声嘱咐道:“老夫人,这些时日你都尽量不要动,不要说话,不要发出声音,让脖子上的伤口安静长好,知道吗?别担心,我会安排下人定时给你喂些流食,你听我的话,会好的。” 那老妇看着他,默默地闭了闭眼,似是在回答他的话。 江思白又唤了人来,将房间的鲜血清洗干净,自己则是将那少女带出去问话了。 少女再不复原本楚楚可怜的伪装,而是眼含恨意地瞪着江思白,“五年前,你害死过一个人,你还记得吗?他叫应称心,我叫应如意,他是我的哥哥,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你害死我的哥哥,我是来报仇的!” 江思白看了一眼茫茫江面,叹息道:“我记得他,但他不是我害死的,他是病死的。” “你们春不见山庄的人,都是庸医坏种!将病人的性命看作儿戏的屠夫!江淮胥空有美名,却无半分人性,他分明可以救我哥哥,他却不愿意出手…… “而你江思白,分明是废物一个,根本不会治病救人,却要骗我哥哥,害他不得良医,延误病情,惨死在病榻上!”那名叫应如意的少女恨声道。 “只恨我不会武功,又势单力薄,花费了五年才查到你的踪迹,倾尽全副身家,就为了演一场戏,确保万无一失,得以手刃你这个伪君子!我不光要杀你,我还要杀江淮胥,杀尽你们这些害人精!” 应如意瞪向一旁看戏的周小渡,目眦尽裂道,“都怨你,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账!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替天行道的英雄好汉嘛?你这般多管闲事,就是在助纣为虐,我应如意祝你和你在意的人,以后遇到的大夫都是些庸医!恶医!” 周小渡默了默,缓声道:“可是我见到的江淮胥,虽然脾气坏了点儿、嘴巴毒了点儿,但也不似你口中那般恶毒冷漠……” “他就是!我哥哥的随从都告诉我了,江淮胥将我那重病难起的哥哥丢出了山庄,任他们在雪地里如何下跪哀求,都不肯出手救我哥哥……”应如意说着,潸然泪下。 “后来,春不见山庄的少庄主路过,大发慈悲地将我哥哥抬走了,说是要给我哥哥治病,他们以为江思白堂堂春不见山庄的少庄主,就算不比‘清风徐来江淮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谁知,他却是个庸医! “哥哥的随从亲耳听到的,江淮胥说他江思白就不是当大夫的料,说他救不了我哥哥!他却坚称自己救得了,后来呢,呵,我哥哥死了!就死在他江思白的院里!他救得了?他救不了!他们这对堂兄弟,没一个好东西!” 应如意睨着江思白,满脸的嘲讽,“他就是个庸医,他救不了病人却自诩大夫,每次都要在病榻前装模作样,装一副妙手仁心的慈悲相!若非如此,我也想不到买通重伤者,乘虚而入,取他狗命的法子…… “可惜啊,苍天无眼,功败垂成,让这恶人得了一线生机。”应如意语气苍凉,“我恨呐,我的哥哥,死时还不过二十岁……” 江思白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冷声道:“你骂我可以,一再辱我阿兄,我便不妨告诉你,当年我阿兄确实是真心要救那应称心一命的,可就在他劳心劳力救治你哥哥时,那应称心却色胆包天,调戏我阿兄院中的侍女,这才被我阿兄丢出山庄的。” 周小渡眼睛一亮:哦豁,喜闻乐见的反转来了是吗? 章节目录 第82章 我不杀你 应如意瞪大了眼睛,厉声道:“不可能!你胡说!你污蔑我哥哥!” 江思白道:“如今你在我手里,我便是要你死在这船上也是可以的,何故要编造谎言来欺骗你?” “即便如此,你说要治好我哥哥,却能力不济,害得他死在病榻上,这总不会是假的吧?”应如意呛声道。 江思白长舒一口气,“我天赋平庸,不及我淮胥阿兄医术高超,这点是没错,但你莫忘了,我江思白就算能力不足,背后却还有一整座春不见山庄……我若非有把握,怎么可能徒生事端,将应称心从雪地里带走?” 他沉声道:“但你须知晓,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一个找死的人!” “你说我哥哥找死?”应如意气笑了,“荒谬!我哥哥死时不过二十岁,大好年华在等着他,他若是不想治病、一心找死,又何必花费千金找上你们春不见山庄?!” 江思白犹豫了一下,抿了抿嘴,没说话。 周小渡看热闹不嫌事大,出言道:“莫不是,那应称心也调戏你院里的侍女了?” 应如意破口大骂:“你放屁!我哥哥不是那种人!” “他是不是好色之徒,你心里没数吗?”周小渡睨了她一眼,幽幽地说道。 “我……”应如意一时语塞。 江思白却是说道:“并非如此,应称心就算再好色,也不至于在被我阿兄丢出山庄后,还犯第二次相同的错误。” “那是为何?”周小渡好奇道。 江思白似是有些羞于启齿,嗫嚅道:“应称心的病,虽然棘手,但也并非不能治,只是医治过程中,需要他戒荤腥、戒女色,保持心平气和,不能大喜大悲……可能是我这个‘戒女色’的说法不够准确,让他怀了侥幸心理……” 应如意急道:“有话就快说,你在那儿支支吾吾个什么劲儿?!” 江思白问道:“应姑娘,敢问你可还记得,你兄长那位贴身随从的长相?” “自然是记得!”应如意道,“就是他将当年的经过都讲述与我的。” “你兄长应是很喜欢他的。”江思白低声说道,“所以,在我给他医治的那段时间里,应称心虽戒了女色,却没戒得了……男色,等到我发现这两人的关系时,已经为时晚矣。” 他叹息道:“若他能遵照我的嘱咐,清心寡欲,不急不躁,病情也不会突然恶化……我也是那时才明白,淮胥阿兄说我救不了应称心,是什么意思…… “医者行医终是外力,说到底,能支配病人身体的只有病人自己,当一个病人自己都不珍视自己的身体,那再好的大夫也难以保全他。” “你胡说,不可能的……我哥哥怎么会……”应如意起初是厉声反驳,但是声音却忽地低了下去。 她想起那名随从清秀可人的面容,还有说话时避重就轻、左右推诿的机灵劲儿,忽地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初这个奴才总是阻挠自己找江家人报仇……想来是怕谎言被戳破,自己饶不了他。 可笑她当时遣散家奴、为仇孤行时,还特地给那奴才留了不少银两,让他另谋生路,如今才知,便是那个贱人勾引的哥哥,害得哥哥惨死的! 应如意低声悔道:“我被骗了……我找错了仇人……” 周小渡怪道:“什么找错了仇人,你哥哥不是自己管不住下半身,才暴病而死的吗?何来仇人?” 少女尖声道:“自然是那个贱奴!他作为奴才,不为主子分忧,却还恬不知耻地勾引主子,损坏主子的身体,他不是害死我哥哥的仇人,又能是谁?!” 周小渡缓声道:“那你也说他是奴才了,奴才听从主子的命令,你难道还能说他错吗?他若是不听从,你哥哥便是要打死他,也是不容他分说的。” “他若真是忠仆,自当会规劝我哥哥保重身体,而不是由着他胡来。”应如意咬牙道,“说不定,就是他有心要害死我哥哥,才故意勾引,撺掇我哥哥和他厮混的。” “哈!”周小渡笑出了声,“规劝?如何规劝?江淮胥都把你哥丢雪地里了,你哥都没被冻清醒,你指着他一个下人把你哥带到正道上?你揣度他是有意勾引,那怎么不揣度一下令兄,在病榻上都能大展雄风,是处于怎样的心理?” 应如意叫嚷起来,“混账!我要撕烂你的嘴!” 周小渡勾勾手指,嘲笑道:“你过来啊!” 应如意被捆住了,绳头在江思白手里,自然是没办法过去撕烂周小渡的嘴,她怒极,便张口想去咬江思白,但被江思白掐住了后颈给制住了。 江思白无奈道:“应姑娘,你冷静一点儿,都说了不是我害的你哥哥。” “那又如何?就算我哥哥听从你的嘱咐,你就敢保证万无一失,他一定不会死在你手里?!”应如意无理取闹道。 江思白不及周小渡那般伶牙俐齿,对着应如意张了张嘴,终是说了一句,“你非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应如意把眼睛一闭,凛然道:“姑且便当你所说是真的,此遭算我应如意找错了仇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江思白却是道:“我不杀你,你走吧。” 应如意睁开了眼睛,疑惑道:“为什么?” “我是个大夫,我深知每一条生命的宝贵与不易,若非必要,我不想夺走别人的生机。”江思白道,“而且,我也有亲人,也有兄长,我能体会你的心情,若有人伤害我的亲人,我也不会手软。” 他的眼神温润平和,让应如意如何都说不出“假惺惺”这一类讽刺的话。 应如意沉默良久,被船工带下去的时候,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对不起。” 那掌舵的得知此事,愧怍难当,当场便扇了自己几个大耳光,直恨自己看走了眼,放歹人上了船,又拦着周小渡这侠义之士上船,险些害得少主人死于歹人之手。 江思白宽慰道:“这如何能怪你呢?你也是好心罢了,应如意是存了心要杀我的,我就算躲过了这一遭,还会有下一遭,只是碰巧这一遭被你撞上了而已……莫想太多,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焉知这不是福运的前兆?” 周小渡也是道:“那应如意的戏演得是真的好,这楚楚可怜的小娘子,柔柔弱弱,不会半点武功,驾长看走眼也是难免。” 掌舵的道:“义士这番话,更是羞煞我也,多说无益,今晚我请义士兄弟二人喝酒如何?” 周小渡没有拒绝,“好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思白朗声笑道:“驾长此言差矣,被救的人是我,就算是请客喝酒,那也该是我请才对。今夜月色正好,清风怡人,干脆大家都一起来喝点儿吧,酒都记我账上,放开了喝,别误事儿就行。” 闻言,一船的人都欢呼起来,“谢过少主人的酒!”“谢过义士康慨相助!”“喝酒啦各位!”“少主人请喝酒啦!”“……” 周小渡也是兴冲冲地去把练功的芝麻拉出来,“别练了,来喝酒,江郎君请客!” 芝麻一头雾水,“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为什么喝起酒来了?” 章节目录 第83章 不带我玩 周小渡跟芝麻讲了方才发生的变故,而后笑吟吟地问道:“你知道,江湖上哪四种人最危险吗?” 芝麻道:“哪四种?” 周小渡竖着手指答道:“老、弱、病、残。这应如意和那老妇人,便属于弱和老的范畴,看起来越是无害的,往往就越危险。” 芝麻倚靠在门框上,看着她,“你看起来也挺无害的。” 周小渡点点头,带着几分自得道:“这是一种伪装。” “人总是在有所求的时候,才会费尽心力去伪装自己,好比那老妇求财,那应如意求大仇得报……”少年凝视着她,“你求的又是什么呢?” 周小渡眨了眨眼睛,“求别人认不出我啊,我以前得罪的仇家可太多了,不伪装自己,随时都会被追杀呢。” “那你现在对我好一点儿,等我以后变强了,我保护你,你就不用害怕被追杀了。”他带了几分笑意,道。 周小渡毫不留情地嘲讽道:“这种八百年后的事情,我觉得我现在也不必过早考虑。” “你别瞧不起我,我会很快就变强的,至多十年……二十……” 周小渡在他望天算年岁的时候,一把将他拉走,“别算了,明日事明日想,眼下我们先喝酒去!” “可是我不会喝酒啊。” 周小渡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所以才要测你酒量啊!你要是酒量太浅,可得多练练!行走江湖,不会喝酒怎么行?!” 甲板上已经摆满了美酒和刚出锅的下酒菜,不用忙的船工们都三三两两地来到船头,喝酒划拳。 江思白不嫌他们没规矩,反而也跪坐在众人中间,自斟自饮,一副上下同乐的景象。 周小渡将芝麻按到软垫上坐下,接过江思白递来的酒,对着芝麻的嘴就给灌了下去,看着少年涨红了脸咳嗽的样子,乐不可支。 她给自己也倒了杯酒,笑着对江思白道:“我敬郎君一杯,谢过郎君的美酒了!” 江思白亦是回敬道:“江某也谢过小郎的救命之恩,也谢谢小郎方才的仗义执言。” 二人一饮而尽,周小渡赞道:“好酒!清香扑鼻,回味无穷,这是什么酒啊?” “自家酿的养生酒,不怕喝多的,小郎若喜欢,就多喝些。”江思白想了想,有些好奇地问周小渡,“听小郎先前所言,可是认识我家淮胥阿兄?” 周小渡眨眨眼睛,“我被他骂过几回。” 江思白想到阿兄的那个性子,不由无奈地笑道:“我家阿兄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像他这样的天才人物,性子总是比较特别的,还望海涵。” 周小渡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我都骂回去了。” 江思白惊叹道:“勇士啊!难得有人说得过我阿兄,来,我再敬你一杯!” “干了!” 芝麻凑了过来,轻声问:“你们在说谁啊?” “‘清风徐来’江淮胥,春不见山庄的少年名医,有妙手回春之术,”周小渡跟他介绍道,“就是脾气臭了点儿。” 所以“清风徐来”这个绰号,和江淮胥的性子没有半毛钱关系,只是单纯以“清风”作比,夸他容貌俊逸、气质清冷罢了。 虽是个美称,但要细究,其实也有几分惋惜之意,因为后头跟着的“徐来”二字,是取自江淮胥的轮椅。 江淮胥倒不是瘸腿,而是先天不足,身体羸弱,不能过多走动,多走几步都可能吐两口血那种,所以才需要以轮椅代步…… 周小渡一度怀疑,他是怀着把自己治好的初衷,才学成个当世神医的,可惜,直到名扬江湖,都还是不能自医。 江思白含笑道:“我是江淮胥的堂弟,我叫江思白。” 芝麻道:“既是名医的兄弟,想必郎君的医术也不错吧!” 江思白摇了摇头,苦笑道:“惭愧惭愧,我虽也学医,但天赋不佳,不及阿兄十分之一。” “郎君过谦了。”十分之一也太夸张了点儿。 “没有,实话罢了……不说了,喝酒!”江思白又斟了一杯酒,而后倾身过来,帮周小渡二人也满上。 “多谢。” 周小渡是存心要测芝麻酒量的,所以只喝了几杯,便开始狂给芝麻灌酒,灌几杯,就问一句,“感觉怎么样?” “好像有点上头……”少年脸上开始烧起来了。 周小渡拍拍他的肩膀,“你这酒量有点浅啊,养金鱼一样,得多多练练。”她夹了颗花生米塞嘴里。 又是几杯酒下肚,少年已经趴在她肩上痴笑了,“为什么我这么想笑啊嘿嘿……” 周小渡又吃了两颗花生米,和江思白对饮了一杯,才对芝麻道:“喝到这个感觉,就说明你有些醉了,如果开始觉得晕,就别再喝下去了,知道吗?” “嗯嗯。”他点点头。 “晕了吗?看得清我吗?”周小渡问道。 芝麻把下巴搁在她肩头,怔怔地看着她,傻笑道:“看得清呀。” “那就接着喝。”周小渡把他拖起来,直接拿着酒壶对着他的嘴倒,“来来来,一醉解千愁!都是好东西,别浪费!跟我说,谢谢江郎君!” 芝麻咳了两声,“谢谢,江郎君……” 江思白:“……不客气。”他还是头回见到这样把弟弟往死灌的哥哥,看来阿兄对他还是挺温柔的。 “好晕啊……这船怎么晃得这么厉害呀……我们是不是要翻船啦?”芝麻开始飘飘然地念叨起来。 他晕得厉害,下意识就要来抱周小渡,周小渡一把将他推到甲板上躺着,兴致勃勃地和江思白行起了酒令。 芝麻躺了一会儿,坐了起来,不满地去扯周小渡的衣角,都囔道:“你怎么和别人玩儿都不理我啊……周小渡,我要和你玩儿……” “那你会划拳吗?”周小渡回身问道。 他举起拳头,摆在鼻子前看了看,摇摇头,“唔,我不会。” 周小渡一踹,“那就边儿玩儿去,别来烦我们大人。” 他软软地倒到地上,然后又爬起来,晃晃悠悠地揪了一个船工,道:“大哥,你会划拳吗?你教教我。”然后把手指一指,“周小渡他不带我玩儿!” 那群船工哄然大笑,“行行行,教你教你,我们带你玩儿。” “他不带我玩儿!都不理我的!你们看这人……是不是很过分……”少年犹在碎碎念着。 “是是是,他可太坏了!”众船工憋笑道。 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教的,他们开始挽着手臂揽着肩膀,乱七八糟地跳起舞来,嘴里还哼着不着调的曲子。 周小渡见他们发酒疯,遂也没有过多关注,江思白的酒量出乎意料的好,激起了她的胜负欲,只想把这小白痴给喝倒。 没曾想,听到“扑通”一声,有人朝她喊道:“小郎!你弟弟跌到水里去了!” 章节目录 第84章 床前侍药 周小渡收回拳头,扭头看去,“什么玩意儿?!” “你弟弟跌水里去啦!” 周小渡趴到船舷上,只见一片茫茫江面,不由得怪道:“人呢?!” 一个船工道:“沉下去了吧估计……你莫慌,我们这就下去捞他。” 周小渡叹了口气,摆摆手,“不劳烦诸位了,我自己来。” 她手一撑,纵身一跃,潜入水中。 河水沁凉,周小渡眯起眼睛,但见少年正伏在黢黑的水底,不知道在搞什么。 周小渡不耐烦地向他游去,扯住他的后领就将人往水面上拉,破开水面后,粗声骂他:“小蠢货,喝个酒都能喝到水里去,没用死了。” 芝麻呛了水,咳了几声,靠到她颈窝,软声道:“我来捞烧饼……” “烧饼?哪里来的烧饼?”周小渡一头雾水。 他指着水面上的那轮圆月倒影,道:“烧饼……好大一个……”伸着手去捞,又捞了一场空,“哎呀,又抓不到,我头好晕……” 周小渡失笑道:“你是天狗吗?还想吃月亮……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 “唔?砍柴刀啊!”芝麻把手里那把黑黝黝的刀举了起来,“我上次把它弄到水里了,现在终于又找到了,嘿嘿。” 周小渡无语道:“这个和你那个就不是同一把刀……而且为什么落个水都能捡到刀啊!果然是天生学刀的命吗?” “好冷哦……周小渡你冷不冷啊?我们抱一起就不冷了。”他缠到周小渡身上。 周小渡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你闲着没事儿往水里跳,我也不至于和你一起在水里挨冻。” “可是有好大一张烧饼哦……金黄金黄的,好漂亮呢,你肯定会喜欢的……”他碎碎念道。 “行了行了,闭嘴吧你。”周小渡道,“我一个卖烧饼的都没有你这种热情。” 攀着船工丢下来的软梯,周小渡把人拖回货船上,江思白凑过来看了两眼,道:“应该没事,回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就行了。” “不,有事……”芝麻举着手掌,蹙起眉头,“我好难受……” 周小渡见势不好,连忙闪身躲到一边,芝麻扭过头去,“呕——” 吐了江思白一身。 江思白强颜欢笑道:“……没事,江某,回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就行了。” 周小渡抱歉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呕——” 她也吐了江思白一身。 江思白的笑容愈发勉强,“没、没关系。” 周小渡转身靠在船舷上,呕吐起来。 芝麻见状,也晃晃悠悠地靠到另一边,呕吐起来。 江思白对船工吩咐道:“让后厨的人熬些醒酒汤来。” 周小渡只觉五脏六腑忽冷忽热,难受得厉害,不由得问道:“江郎君,你那到底是什么酒啊?我喝完怎么觉得怪难受的。” 江思白奇怪道:“这是我们春不见山庄特产的‘醉里寻春’,以多种药性温和的药草酿造而成,最是养生,一般人喝了除了安睡,不会有任何不适。难道是你体质特殊,不适合喝这酒?” 周小渡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江淮胥那张臭脸,“‘醉里寻春春不见,夕阳芳草连天远。’这醉里寻春,我们春不见山庄一年也只能产十坛,哪能让你这粗人糟蹋了去?收起你的爪子,想死你就喝。”“一杯破酒,谁稀罕啊。” “想死你就喝。”原来是这么个意思……江淮胥你他娘的把话说明白点会死啊?! 江思白见她难受,走上前来,“让江某帮你看看?” 周小渡犹豫了一下,想着江思白是江淮胥的弟弟,给他看看也算合情合理,遂将手腕递了出去,“你看出什么了?” 江思白把完脉,默默地把手收了出去,垂下袖子,低敛眉眼,一副被罚站的姿态,“对不起,江某该看出来的没看出来,不该看出来的倒是看出来了。” 病症什么的毫无头绪,只看出来对方其实是个女人这一点儿。 这小白痴说自己菜,原来一点儿都没谦虚,他还真是个货真价实的菜鸡。周小渡忍住骂人的冲动,“……没事儿,我回去躺躺先。” “您走好。” 周小渡觉着不舒服,睡不着,就一边躺着一边想事情,到了早上的时候倒是感觉好多了,想来只是那醉里寻春不适合她这体质,倒不像江淮胥说的那么危险,喝了就会死。 只是仍感觉心烦气躁的,遂躺着没动。 芝麻捂着脑袋来看她,问道:“你也头疼吗?怎么还不起?” “不舒服,不想起。”周小渡懒懒地说道。 “着凉了吗?”他想起昨夜周小渡下水来捞自己,顿时有些愧疚,“对不起啊,都怪我喝醉了耍酒疯。” “啊,就算是吧。”周小渡懒得解释。 芝麻趴在她床边,“你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周小渡道:“想吃烧饼……” “船上没有烧饼。”芝麻道。 周小渡埋怨道:“我知道啊,谁让你昨天晚上老给我念叨烧饼烧饼的,我不馋都被你念馋了。” “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他接着问道。 “没胃口,不想吃,你别来烦我。”周小渡侧过身去了。 “哦……”芝麻走出房间去了。 过了半晌,周小渡开始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这小子又来了,一下子把周小渡给吵醒了,“老大老大,你醒醒。” 周小渡气得肺都要炸了,恶狠狠地抬起头起来,“你他娘的又要干嘛?!都说了别来烦我!” 芝麻把盘子里的东西抬了起来,嘿嘿一笑,道:“我刚刚跟后厨的人要了面粉,现做的,不过因为没有炉子,可能烤的火候不太对。” 周小渡瞥了一眼,嫌弃道:“芝麻都没有,我才不要吃。” “芝麻,芝麻昨天他们做菜用完了……你就将就一下呗?”少年拍了拍她的胳膊。 周小渡没搭理他,又听得他温声哄道:“现在人还在水上漂呢,万事从简,等到上了岸,我再给你做份好的行不行?” 周小渡静默了半晌,扭过头来,嫌弃道:“你这么说,我就更不想吃了,感觉你跟床前侍药的孝子一样……我就像你七老八十、命不久矣的老母。” 为什么是老母啊…… 芝麻无奈道:“那我该怎么说?” 周小渡回忆了一下,“你要是说,‘爱吃不吃,惯的你,一身娇气病’,我就吃了。” “为什么?”他疑惑道。 周小渡道:“我从前挑食的时候,我阿娘就是这么骂我的。我阿娘的烧饼做得可好了,但有的时候做得也随便,我每次多嘴的时候,她一骂我我就老实了。” 少年忍俊不禁地说道:“爱吃不吃,惯的你,一身娇气病!” 周小渡“哦”了一声,还真老老实实地坐起来啃烧饼了。 章节目录 第85章 幽明刀法 周小渡嚼吧嚼吧,不由发起了呆。 平心而论,手里的烧饼比她阿娘做的好吃多了,但就是莫名让她想到小时候的味道。 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当初学做烧饼,也不过是想找到当年阿娘做的那个味道,但是后来学着学着,她就忘了自己为什么学做烧饼了,只是想着,别的吃食她也不会做,她既然只会这一样,那就要把它做到尽善尽美、无懈可击。 于是,她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向当地的饼师学习,就是希望能做出无可挑剔的烧饼。 但是,她要这一份“完美”做什么呢?明明没有人规定她,事事都要完美,她其实也不需要做到“完美”,对自己来说,烧饼能填肚子就行,而食客们的褒贬,对她更是毫无意义。 就像眼下的这块饼,不是炉子烤的,酥皮不够脆,也没有撒芝麻,用的水也不够清甜……不照样可以吃嘛。 她迷茫起来。 芝麻支颐看她,“瞧你这苦大仇深的表情,这得是多么难以下咽啊?” 周小渡吞咽了一下,而后道:“凑合吃呗。” 他笑了一下,“谢大侠赏脸凑合,小可三生有幸。” “说起来……那个是什么?”芝麻指了一下角落里的东西。 “你不记得了?这是你昨夜在水底捞上来的啊!”周小渡道。 芝麻困惑道:“我捞这个干嘛……” 周小渡嗤笑道:“你说这是你的砍柴刀,你要把它找回来。” 芝麻脸红了一阵,尴尬道:“水里怎么会有刀啊?” “水里什么东西没有?改天你再跳下去,说不定还能抱个老婆上来。”周小渡嘲笑道。 芝麻幻想了一下水底有个女鬼缠上来的画面,不由得一阵发毛,“意,你这讲的,怪渗人的……” 他捏了一下刀柄,只觉上面一阵湿滑黏腻,怪恶心的,“上面好像有字诶。” 周小渡靠在床头,漫不经心地道:“什么字?某某铁匠铸?” “两个字,看不清,我拿去刷刷。”芝麻拎着那柄刀就跑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皱着脸跑回来了,翻出小药箱,“割到手了……它比我想象的锋利……” 周小渡嫌弃道:“笨手笨脚的。” “没当心嘛。”芝麻把手包扎了一下,又跑出去刷刀了。 周小渡看着他的背影,都囔了一句,“那么点小口子都要包扎,不知道跟谁学的,娇气包一个。” 过了一会儿,娇气包傻乐着跑回来,举着一把黑黝黝的长刀给她看,“快看,刷干净了还挺漂亮的,上面还刻了两个字,‘混沌’,多霸气!” 周小渡被逗乐了,道:“呵,一把破刀,还‘混沌’,挺能装。” 芝麻却是很喜欢,可能觉得和这刀有缘吧,“我觉得挺好的,又趁手又锋利,以后就用它练刀好了。” “你私下练练就算了,别拿它出去给我丢人哈。”周小渡道。 那把叫混沌的刀在芝麻手里烈烈生风,正巧屋外走进一人,把来人吓了一跳,他猝不及防,匆匆收刀。 “江郎君,你怎么来了?” 江思白整理了下表情,“昨日豪饮,又遭落水,特地来看望二位,不知可有不适?” 周小渡摆摆手,“无事无事。”告诉你有屁用,你个菜鸡。 芝麻也道:“我也无甚不适,只是头有点痛。”周小渡昨夜把好几种酒混一起,把他往死里灌,醒来头不痛才怪。 “头痛的话,后厨有醒酒汤,一直温着,小郎记得去喝。”江思白说完,看了看周小渡,有些不好意思,“江某昨夜去翻了翻医书,找到一个方子,或可消解醉里寻春的药性,小郎可以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试试。” 周小渡拒绝道:“多谢郎君好意,不过不用了,我睡了一觉,已无大碍,劳你费心了。”本来都快好了,可别你这一剂药下去,又给喝出什么毛病来。 “如此便好,那,那二位自便,江某先走了。” “好走不送。” 芝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江郎君得罪你了吗?怎么都不敢抬眼看你?” “他昨夜喝酒没喝过我,自惭形秽了呗!”周小渡胡诌道。 “是吗?我记得他挺能喝的呀。” “我比他能喝!” 货船又行了几日,渡过浩渺长河,越过重重青山,终于靠了岸,来到一个名叫长流村的村庄,接下来只需要再走一段陆路,就能到达盛家。 “宿主请注意,新任务发布,请查收。主线任务四:长流村得到刀法《幽明刀》。任务奖励:记忆碎片。奖品效用:剧情探秘必备神器,可以得到任一角色的记忆片段。” 来了,气运之子必备的金手指出现了。 周小渡瞥了一眼在渡口蹦跶的一人一狗,很难想象原剧情里那个拿着金手指,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狂拽龙傲天是个什么形象。 至于她自己,在原剧情里,应该就是个不被提起的路人甲,眼下成为帮主角升级的工具人,多少也算加戏了。 之前被应如意带上船的那个老妇人,上了岸便一直想要离开,江思白觉得她伤势严重,想要把她留下来继续医治,那老妇却是不愿。 受了这一次重伤,老妇原本花白的头发又白了许多,面容瞧着苍老灰白,形同朽木。 她脖子还缠着纱布,说话声音有些沙哑,“不劳烦郎君,本便是收人钱财,为谋害郎君而来,郎君心慈,不与老妇计较,还给我治病,已是过意不去,怎敢再劳烦郎君?” 江思白道:“医者父母心,老夫人既已是江某的病人,江某便要将您治好才是,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何谈劳烦不劳烦的?” “不了不了,多谢郎君好意,但家中孙儿年幼,还需人照料,我离家这么久,着实放心不下,如今是一刻也等不及了。”那老妇摇摇手,语气坚决。 江思白又劝了几番,实在劝不动了,只好给了她一笔钱,嘱咐她若有不适,一定要去看大夫,而后便送她离开了。 周小渡在一旁凉凉地道:“我猜,她一定会省吃俭用,把这笔钱留着,然后带回家去,送给她的儿孙用。” 江思白皱皱眉,“江某不懂。” “你是男人,不懂才正常。”周小渡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去找芝麻了,说想在长流村里逛逛。 “好啊,你上次不是说想吃烧饼吗?我看看哪家有合适的炉子,借一下给你做饼吃。”芝麻将剂子抱在怀里,语气轻快地道。 周小渡愣了一下,“哦,不用麻烦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很想吃了。” “没关系呀,做点儿备着嘛,说不定你过两天又想吃了呢。”芝麻道,“其实我也挺馋的说实话。” 周小渡见他这么乖巧体贴,越发觉得自己像个缠绵病榻、时日无多的老母亲了…… 运货的事情自有工人去干,江思白不必操心,便跟着周小渡二人到村里闲逛。 但见长流村里鸡鸣犬吠、男耕女织,不少人家家门口还挂着渔网,一派祥和。 江思白和芝麻正兴致勃勃地看着一户人家在那晒辣椒,大片大片的红色,喜庆得很,便听周小渡咕哝道:“不对劲……” 芝麻道:“哪里不对劲?” 周小渡举目四顾,“这个村子怎么一个小孩儿都没有啊?” “小孩儿?咦,还真是,全是二十岁以上的大人和老人。” 章节目录 第86章 河神降世 不远处,有一老丈正坦胸坐在树下乘凉,左手握着酒葫芦,右手持蒲扇,笑眯眯地问几人,“客人从何处来啊?又往何处去?” 江思白彬彬有礼地答道:“晚辈是南方来的商人,欲到广陵卖酒。” “酒?酒是个好东西幼!”老丈把嘴对着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可解忧!” 江思白问道:“敢问老丈,村里怎么未见孩童?都去读书了吗?” 那老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我们这种小渔村里的穷苦人家,哪里来的书读呀?郎君真是说笑……不瞒你说,我们长流村受此地河神庇佑,年纪小的娃娃们都被河神接去当座下童子了!” 河神? 几人对视一眼,不由得都目露异色。 那老丈犹在感慨,“当仙童幼,多好哇,多好哇,河神大人必定赐予了无上神力,可以长生不死哇……可惜我老头子生得太早了,没这福分……” 周小渡询问道:“老丈,您说的河神,是什么呀?” “是我们长流河里的神仙呀!”那老丈面带崇敬地说道,“千百年来,都是河神大人在护佑我们村子安宁的,只要我们真心侍奉河神大人,河神大人就能保佑我们村民健康长寿、福运不绝!” “河神?这世上真的有神仙?”芝麻质疑道。 “当然有!你们不信,那是你们没见过,我们见过,自然是不得不信的。”老丈大声道。 周小渡又问:“哦?那您见过河神咯?可曾见过他施法济世的场面?晚辈实在太好奇了,您给我们讲讲呗!” 那老丈说道:“河神大人堂堂神灵,哪是能纡尊降贵让我等凡人看见的?但是我们都见过河神派来的使者,使者大人神通广大、法术玄妙,实在是非我等凡人可比,河神派下的使者尚且如此厉害,何况我们河神大人本尊呢?” “那河神的使者又是什么样貌打扮?有多神通广大呢?您讲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呗!”周小渡道。 老丈用蒲扇点了点周小渡,悠然道:“小后生,你莫急,且听老汉我讲给你听…… “我们长流村靠这长河生活,祖祖辈辈供奉河神,千百年来,逢年过节都会献上瓜果牲畜,向河神大人乞求风调雨顺、无病无灾,河神大人受我等村民诚心所感,特地降世,来到了我们长流村。 “就是那座山,看到了吗?”老丈举着蒲扇一指。 周小渡三人扭头望去,只见是一座不太高的小山,树木葱茏,山上有一寺庙样式的建筑。 “那本是一座和尚庙,但那些和尚不懂规矩,冲撞了河神大人,河神大人便施法,将那座和尚庙变成了河神庙,一是警醒世人,二是方便我们供奉祭拜。 “河神大人又派下使者常驻庙中、行走人间,为我等指点迷津。那庙里本来摆的是一尊佛像,也是那一日起,变成了一尊白衣神像,那神像你们若是去看了便知道,十分神异,令人不敢直视…… “那使者大人着黑袍、戴面具,可腾云驾雾、降妖伏魔,神通广大得很,虽然气度威严,但是使者大人与我等信徒传授天书时,是再温和耐心不过的了……使者大人常说,众生皆苦,他是来渡我等出苦海的。” 芝麻好奇道:“和尚庙变成了河神庙,那么,那些和尚去了哪儿了?” 那老丈不甚在意地说道:“下地狱了呗,‘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这是河神大人给他们的惩罚。” “意思是……都死了?” 老丈得意地笑道:“那是自然,谁让他们对河神大人不敬的?往日里他们拜佛念经、戒荤戒色的,又有何用?河神大人要惩罚他们,他们一个都躲不掉。所以说啊年轻人,拜神还是要拜对咯,不然可就耽误一辈子呀! “我们信河神的就不一样了,河神大人会保佑我们风调雨顺,使者大人还会讲经赐药,助我们长生……“ 周小渡思忖道:“老丈,不知我们这样的外人,可否到河神庙里拜上一拜?” 那老丈已是喝得有些醉了,“唔……外人啊……这个老汉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河神护佑的是我们长流村的村民,你们不好贸然去打扰河神清修的,要不,你们先去问过使者大人的意思?看看河神收不收你们这些外来的信徒。” 周小渡问道:“那如何才能见到使者大人呢?” “过两日,使者大人会下山来村里讲经赐药的,你们等到那时,就可以见到使者大人啦。”那老丈答道。 忽然,有一村民自远处跑来,对老丈喊道:“老杨,你还喝呐?你不知道吗?你二弟一家子出事了!” 老杨醉醺醺地道:“出事了?我二弟?他们是不是下地狱去了?” 那村民脚步一顿,惊异道:“你怎么晓得的?” “害,上次我和二弟喝酒,他都告诉我了,他说他不信河神,更不信使者大人,要带媳妇儿和儿子搬走,还让老头子我也跟着搬,他这样执迷不悟、不敬神明的人,必是要遭天谴的,河神大人是要降罪的哦……我早就料到了,已经和他们一家子撇清关系啦。”老杨嚷嚷道。 “干得好!老杨!”那村民赞许道,“像他们这种不敬河神的人,逃不过天谴的,我们不能和他们来往……不过,你二弟家只有你这么一个亲戚了,你还是过去帮忙料理一下吧,不然乱七八糟的,污了河神大人的清净。” “哦,哦,你说的有理,我这就去,这就去……”老杨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把酒葫芦和蒲扇抱在怀中,向二弟家走去。 周小渡几人见状,连忙跟上,周小渡道:“老丈,我们帮你。” “好,好,都是好孩子啊,到时候使者大人下山,我老头子一定会为你们美言几句的。”老杨点点头,面上是醉酒后适意的笑容,全无半分丧亲之痛。 穿过泥瓦房,走过田埂,几人来到一户人家。 刚走到门前,便嗅到一阵浓烈的血腥味儿,江思白不由得捂住了鼻子,周小渡和芝麻亦是皱起了眉头。 门没锁,老杨走上前去,推开木板门,“吱呀”一声……他看着面前的场景,后知后觉地感到悲戚起来,口中念叨道:“罪过哟,罪过哟……” 周小渡歪了歪身子,从一侧望进去,便见屋内齐齐整整躺了四具尸体,看身形打扮,是两男两女,没有头,他们的头……哦,摆在桌面上。 从相貌上来看,她猜测,这四个人应该就是老杨的二弟、二弟媳、侄子、侄媳妇。 芝麻和江思白已经跑出去了,不敢再多看,留下周小渡一个人上去帮忙,“老丈,您年纪大了,还是让我来吧,要把他们搬到哪里去?” 老杨感激地看着她,道:“屋后有辆推车,我去推来,你帮我把他们抬上去就行了。” “好嘞。”周小渡见他去了,捧起一个头颅便研究起来。 章节目录 第87章 神药行散 周小渡垂眸细看,仿佛手里端着的是一样普通的工艺品似的。 死者双目闭合、面容平静,断裂处切面平整……很快的刀,很利落的手法。 若是换我来,我也可以做到,毕竟对面只是几个警惕性不高的普通人。周小渡把头颅放下,默默想道。 她眼童里流露出些许讽刺:不知道河神还招不招使者……要是换我上,这所谓“天谴”我能做得更恐怖…… 事出反常必有妖,何况这四具尸体看上去都像是死于刀刃,说不定《幽明刀》就在那什么河神使者手中。 这时,老杨已经推着推车过来了,周小渡帮他把尸体搬上去,而后随他来到一处荒地。 她本以为老杨要挖个大坑把尸首埋了,没想到又听老杨说要回去搬些柴火过来,把二弟一家烧干净,净化罪孽。 “不敬河神的人,都必须用火烧了?”周小渡问道。头身分离已经够悲催了,怎么还要烧成灰呢。 “是啊,必须要烧掉,然后把骨灰撒进河里,这样河神大人才能宽恕他们的罪孽,把他们从地狱里带出来。”老杨一边把柴火搭在二弟怀里,一边认真地说道。 大火冲天而起,烧得空气都扭曲起来,这附近实在太热了,老杨受不了,快步离去了,周小渡也跟着回去了。 帮老杨处理了他二弟一家的尸首,周小渡对同行的两人说道:“我想要在这村里住上两天,毕竟遇见河神使者这种神奇的事情,可是很难得的,我是真想亲眼看看。” 刚好二弟家的屋子空了出来,听她这么一说,老杨心很大地问周小渡他们要不要住,可以不收他们钱,周小渡的心也挺大,乐呵呵地应了。 江思白也挺好奇的,遂跟底下的工人们打了声招呼,也跟着住进了这间小屋。 芝麻刚放下行李,见江思白在翻找些什么,不由询问道:“江郎君,你找什么呢?” “那老丈先前说了,这户人家不信河神,那河神使者赐的药,他们可能也不会吃,我想找找看屋子里有没有,看看那些所谓神药到底是什么东西。”江思白回答。 “哦,有道理,那我来帮你找。” 他们两个人在屋内翻找,周小渡嫌灰尘太多,遂坐到门口吹风。 这户人家的地势偏高,夜幕降临后,可以看到村子里逐渐热闹起来。 一般来说,白日里村民要劳作,到了晚上,吃过晚饭差不多就可以熄灯休息了,但是这长流村的人不一样,晚间一个个都跑出来了,怀里抱着酒壶,或是呼喝高歌,或是赤脚而舞,活脱脱一群发酒疯的酒鬼。 周小渡冷眼俯瞰那些跃动的黑影,低声道:“一群疯子……” 芝麻听见外头的人声,扒着门框露出个脑袋,皱了皱眉,“他们在干嘛?这大晚上的,怪渗人的。” 周小渡斜眼看他,嗤笑一声,“你喝醉了没比他们好多少。” “那不还是你给我灌的?”他道,“这是什么特殊节日吗?怎么整个村子都在喝酒?” 江思白手拿一个药包走了过来,叹息道:“不是过节,他们是吃了神药,需要喝酒、狂走来散发药性。” “药性?”芝麻回头看他,“什么药啊?” 周小渡直接把江思白手里的药包夺了过来,置于鼻下轻嗅,“五石散?” “五石散是什么?”芝麻问。 周小渡道:“有钱人吃的毒药。” “夏?为什么要吃毒药啊?” “因为爽啊,这种东西吃了之后能够精神亢奋,听说甚至还能壮阳,很多人试过之后就停不下来了……不过呢,本质还是一种毒药,吃多了会死人的。”周小渡说着,把药包丢回江思白怀里。 江思白点点头,“周小渡说的不错,这是类似五石散的一种慢性毒药,药性燥热,需要喝酒、狂走来散发药性。但是,配方和常见的五石散方子不太一样,有的药材我一时间也嗅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但整体来看,价钱会较低,药性也不稳定,对服用者的神智的损伤也会更加强烈。” 周小渡沉吟道:“价钱再低也低不到哪里去,这河神使者到底图什么,用五石散这金贵物来迷惑一帮子穷乡民……” 到了第二日白天,这个小村子又恢复了正常的景象,劳作的劳作,纺织的纺织,捕鱼的捕鱼,只有少数闲人会把“神药”留在白天吃。 江思白由此上了心,外出时发现有村民受药性影响,已经出现了皮肤溃烂的情况。 这富家大室服用五石散,尚且要穿轻薄旧衣来避免皮肤磨损,何况这些每天都要劳作的穷苦村民。 江思白将那人拦下,想为那人医治,那村民却是连连摆手,“不劳大夫费心,我这不是病,是邪气浮于体表,不是普通草药能治好的,等使者大人来帮我们驱邪,到时自然就会好了,拔除邪气是修行的必经之路,我已是大有长进,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江思白急道:“你这不是什么邪气,分明就是服用……” 周小渡上前,一把将他的嘴捂住,嗔道:“你这憨医,真没眼力见,你的医术再厉害,能和神仙比?莫再胡搅蛮缠,若扰了人家的修行,那可真是罪过。” 那村民笑道:“不妨事不妨事,我要去干活儿了,先走了。” 江思白不解道:“为何不让我直言?” 周小渡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不怕被这帮子信众赶出去,我还怕被你连累呢!你想戳穿那河神使者的骗局,自然是要当着众人的面将其制伏,让他亲自认罪才管用。” 到了晚上,周小渡悄悄上了那座立有寺庙的小山,山间有小路,倒也不算难走。 来到那寺庙前,只见大门紧闭,门上匾额写着“河神庙”三个字,周小渡借着月色看去,只觉那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丑得可以。 翻身进庙,但见庙内空荡死寂,一个人也没有。 周小渡悄声来到正殿,迎面便见一尊白衣神像伫立其间。她点了火折子凑近看,那神像着宽大白袍,双手前伸,握着一根红绸,一体两头,左边的头是个表情痛苦的女人,右边的头是个表情慈和的男人。 这神像造型诡异古怪,未曾听说有什么神仙长成这样的,难怪那老丈说它十分神异,这玩意儿要是以这副尊容现世,实在有碍观瞻。 周小渡伸手摸了摸这尊河神像,泥塑的,看颜料的成色,应该是刚做成不久的,做工很粗糙,只是乍一望唬人,经不起细看。 举着火折子又看了看四周,神像左右各垂了长布,上书“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字体歪歪扭扭,和外面写在匾额上的如出一辙。 这河神使者看来没读过两年书啊…… 周小渡捏着那长布看了看,发现这字是用鲜血写就的,已经变成褐色了。 至于是人血还是动物的血,就不得而知了。 她又在河神庙里逛了逛,什么河神使者、河神童子,那是一个都没见着,更别提《幽明刀》的影子了。 章节目录 第88章 仙法现世 河神使者下山讲经那天,老杨很高兴地来拍响了屋门,“使者大人来啦,快走吧,老头子我先占个好位子去!” 周小渡几人随之前往村里的一处祭坛,只见村民们梳洗一新,虔诚地跪于祭坛周围等候,缄口不言,鸦雀无声。一眼望去好几百号人,应是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 周小渡几人藏身于暗处,等了好一阵子,终于等到了所谓的河神使者。 那人身着一件宽大的黑袍,背上背着刀剑,面上戴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周身环绕着烟雾,身姿轻盈,自屋顶树尖上飞掠而来。 使者甫一落地,众村民便齐齐拜了下去,异口同声地呼道:“恭迎使者大人临凡降世——” 祭坛上安放了一桌一椅,盖了桌布,垫了软垫,颇为讲究。 黑袍人缓步走上祭坛,在座椅上坐下,鬼面后一双黑童静静地望着坛下众人,“今日河神大人派我下山,来与诸位传授天书,望诸位信徒牢记于心、勤勉不怠,与我共修长生之道,早日超脱轮回之苦。” 那嗓音沙哑刺耳,男女莫辨,冰冷中隐藏着难以察觉的嘲弄意味。 “谢使者大人——”众村民虔诚呼道。 他们凝神细听,周小渡几人跟着也听了半天,只觉那所谓天书半白不白、半玄不玄,细品之下全是惑众妖言,通篇都在赞颂河神的盖世神威,所宣扬的修仙大道也是吃神药、拜河神、排除异己这种不修道心的邪路。 芝麻听得眉头愈发拧紧,附耳于周小渡,小声评价道:“感觉像是乱改了佛经的歪理邪说。” 似佛非佛的外邪赝品。 讲经之后,这黑袍使者便开始赐药,也就是那些类似五石散的毒药。 只见那使者手上不断变出药包来,手上一掷,便一份份都精准地落到村民的面前。 村民们见怪不怪,千恩万谢地将神药收入怀中,做着吃神药、登极乐的美梦,浑然不知这是致命的毒药。 江思白不禁疑惑道:“这是怎么变出来的?” 周小渡眯了眯眼,冷笑一声,“桌子底下掏出来的,被桌布挡住了。” 江思白为之一惊,“那他这手法也太快了吧?!” “不然怎么叫神通广大?”周小渡道。 领完了神药,几个皮肤溃烂严重的村民膝行上前,伏身道:“使者大人,我等几人业已将邪气逼出体外,斗胆请使者大人施舍神力,为我等拔出邪根。” 黑袍使者凝视着他们身上溃烂的伤口,似乎在鉴定些什么,半晌后,才点点头,满意地说道:“你们做得很好,唯有勤勉修行,才能早登极乐。” 随后,伸出手来,朝其中一人招招手,“过来吧,我施法为尔等祛除邪气。” 那村民面露欢欣,压抑着激动,膝行到祭坛上,这番动作磨破了他脆弱的膝盖,祭坛的石阶梯上被拖出一道血痕。 灿烂的阳光照在那道血痕上,仿佛某种献祭似的。 那人吃痛之下,愈发欢畅,眼里闪着狂热的光芒,口中不住地念道:“多谢使者大人,多谢河神大人,多谢使者大人……我会好好修行的,永生永世忠诚于河神……” 他膝行至黑袍使者跟前,伏身去亲吻使者的鞋面,而后便是不住地叩拜,磕得头破血流。 黑袍使者垂眸俯视着他,眼神冷澹,犹如一尊无喜无悲的神,与信徒的狂喜形成鲜明对比。 大袖拂动,黑袍使者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纸裁剪的纸人来,贴于那村民的嵴背上,而后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手掌随之咒语不断地在纸人上抚摸,那黑色的大袖游走如笼罩在人身上的乌云。 “出!”黑袍使者一声轻喝,挥袖将那纸人打落到地上,那纸人落地后静了两息,竟晃晃悠悠地站了起身,在祭坛上走动起来!好像被注入了灵魂似的! 众村民为这异象所惊,对使者愈发敬畏起来。 黑袍使者不慌不忙,从背后抽出一把长刀来,左手掐诀念咒,右手随后挥刀拍向那纸人。 “啪!” 那纸人被刀刃拍于祭坛上,顿时便不再动弹了,趴伏在地面上,黄色的纸身迅速因出大片血色来,就好像是被拍死了一样。 使者缓声道:“邪灵已除,恭贺你仙途更进、寿数延长,下一位信徒,请上前来。” “多谢使者大人!多谢使者大人!多谢多谢……”那人已是高兴得语无伦次了。 村民们为之哗然,芝麻也是好奇地轻声问周小渡,道:“这又是怎么做到的?也是障眼法?” 总不能真是仙术吧? 周小渡双手叉于胸前,思忖道:“纸人走路,应该是在纸人的脚底粘了活虫,刀拍纸人时,一并把活虫给拍死了,纸人自然也就动不了了;黄纸出血,多半是用姜黄水浸染的纸,而刀上沾了碱水,遇到姜黄就会变成血一样的颜色……可是这水又从哪里来呢……” 周小渡眼里的江湖术法,在这些乡野村民眼里,却是仙法现世,让他们惊叹又敬畏,对修仙长生产生了无限的憧憬。 “拔出邪气,消灭邪灵”的仪式终于过去,眼见那黑袍使者准备离开,周小渡不得不走出来,扬声道:“使者大人,我等外来客,不知可否参拜贵地的河神,也领几份神药,修那长生之术呢?” 闻声,黑袍使者脚步一顿,回过身来,看向周小渡几人,露出警惕的眼神。 老杨忙出声骂道:“小儿无理,见了使者大人,还不跪下叩拜见礼?!” 周小渡充耳不闻,无视周遭敌视的视线,迤迤然走上祭坛,瞥了一眼那“死去”的纸人,看见纸人附近的地上有未干的水渍,再看看那黑袍使者身后露出的刀柄,格外的粗大,并不符合一般人的握刀习惯。 她心下大致明白这使者的具体手法了:水被藏在了刀柄上。 先是在刀柄上裹上湿棉花,拔出刀后,一边掐诀念咒,一边握住刀柄,棉花受力,里面的碱水被挤了出来,顺势流到刀刃上,这时再拍到姜黄水染就的纸人上,自然会变出“鲜血”来。 章节目录 第89章 我超可爱 那黑袍使者看着周小渡走近,冷声斥道:“河神只庇护她的子民,尔等既是外人,便速速离去,莫再痴心妄想,惹得河神大人不悦,届时降下惩罚,我都保不住你们。” 周小渡莞尔一笑,眉眼弯弯,“使者大人何不为我等引见一番?我这人可爱得很,最会讨长辈喜欢了,说不定河神大人见了我,也会很喜欢我呢,收我做个仙侍也无不可能。” “凡人痴顽!没有仙缘的人,河神大人是不会接纳的,尔等请离开长流村,莫要胡搅蛮缠!”那黑袍使者怒声叱道。 “我没有仙缘?”周小渡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随后又指向同行的芝麻和江思白,“那你且看看,我这两个朋友可有仙缘,你看,这一个长得玉雪可爱,那一个生得玉树临风,都是人中龙凤的资质呢,怎么会没有仙缘呢?” 黑袍使者不耐烦地喝道:“没有就是没有,尔等若不自行离去,我便令村民将你们赶走了!” 闻言,村民们顿时都站起身来,握紧拳头,数百双眼睛虎视眈眈地望着三人,气氛一下子就剑拔弩张起来。 周小渡不慌不忙,凝视着那青面獠牙的鬼面,微笑道:“使者大人,实不相瞒,我来这长流村,是要找一样东西……不知可否与使者聊聊?” 黑袍使者拂袖拒绝道:“有什么好聊的?我乃河神座下仙侍,从不干涉凡俗之事,尔等来长流村已是妨碍我等信众清修,还不速速离去?” 周小渡手腕翻转,劲力迸出,掌风隔空将那桌椅震得支离破碎,“现在呢?可否聊聊?” 村民们哪见过武功高强的人,这时都开始怀疑周小渡也是神仙了,哗然道:“这莫非也是仙法?!”“隔空击碎桌椅,哪是凡人能做到的事情?!”“这又是哪路神仙啊?!”“……” 黑袍使者见状,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若跟得上我,我们便可以聊聊。” 他飞身而去,周小渡亦是纵身飞跃,随他远走。 江思白见状,疑惑道:“他们这是去哪儿了?我们要跟上吗?” 芝麻耸了耸肩,“别说不一定追得上,就算跟上了,周小渡也未必乐意让我们旁听,他这人性子独,常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们还是不要胡乱插手为好。” 江思白点点头,表示理解了,随即一指四周目光不善的众村民,“我们好像,处境不太好啊……” 芝麻被众人眸光所慑,后退两步,躲到他身后,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武功不好,你保护我啊。” 江思白压低了嗓音,说道:“我的武功可能比你还一般……你背后好歹还带了把刀,我身上只带了个针包。” 芝麻莫名露出一抹喜色,“难得有个人比我弱诶!” 江思白不解地望了他一眼: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 另一头,周小渡追着那黑袍使者一路上了山,来到山上河神庙。白日来看,才发现那门口的“河神庙”三个丑字也是血书。 那黑袍人推门进了庙,脚步庄重地踏进了正殿,仿佛忘了有个人随行似的,在那尊怪诞的白衣双头神像前,跪下合十,静默地拜了又拜。 看上去,竟然有几分虔诚的意味。 周小渡不以为忤,径自找了块蒲团,盘腿坐下,耐心地等这使者上了香。 那黑袍使者上完香,回过身来,看向周小渡,目光沉静,“你要找什么东西?” 周小渡将目光移到他身后的长刀上,澹澹道:“刀法。” 使者默了默,“什么刀法?” “《幽明刀》,使者大人听说过吗?”周小渡支着脸颊,莞尔道。 “未曾。” 周小渡道:“那便劳您帮我找一找。” 闻言,黑袍使者嗤笑一声,“凭什么?” “就凭,我识破了你的骗术……”周小渡跳了起来,“令人精神亢奋的毒药、脚底黏了虫子的纸人、沾了碱水的刀刃……我可以用这些东西,将你的仙法重现在村民面前。” “你威胁我?”那黑袍使者的眼神顿时阴鸷下来,冷得像刀。 周小渡耸耸肩,“显而易见。” “你想拆穿我,那便去吧,且看他们信不信。”黑袍使者道。 周小渡从容道:“哦,那我去咯!游走行骗,各靠本事,你猜他们最后会信我还是信你?” 她转身朝门外走去,却闻身后传来呼啸的破风声。 周小渡闪身避过那黑袍使者噼下来的长刀,对方紧接着又是横刀力斫,劲风强烈,周小渡纵跳翻身,躲闪轻灵,手上不知何时已是套上了一对泛着蓝光的长甲铁手套。 那黑袍人未曾见过这样的武器,不敢大意,招式连绵,刀光烁烁,每一刀都比上一刀更加刚勐凶狠,但饶是如此,与周小渡交手数十合,竟是渐渐被其压制住了。 这黑袍人心中惊异,周小渡亦是感到意外,此人虽对战经验稍显生涩,但刀法精妙、内力深厚,放到那些名门大派里亦是翘楚,若是在江湖行走,必是一方有名号的人物,怎会在这穷乡僻壤里招摇撞骗呢? 她心下思忖着,腰肢一弯,手上铁甲紧贴着刀面斜上,欺近制住这黑袍使者的咽喉,“你输了。” 黑袍使者动作僵住,凝滞了半晌,哑声道:“你要《幽明刀》?” 周小渡歪了歪头,“对,你手上使的就是《幽明刀》,对吧?” “眼力不错。”那黑袍使者笑了笑。 周小渡心道:这破村子拢共也就一亩三分地,比较明显的剧情点就在你身上,不在你这儿,难道还能埋在田里不成? “现在,把《幽明刀》给我,我饶你不死,你在长流村里汲汲营营,谋划些什么,我也概不干涉。”她指尖轻点,泛着幽光的长甲敲击在黑袍人的颈侧。 周小渡垂眸看了两眼,忽然用拇指挑开对方的高领,随后勾起一抹微笑来,“咦?没有喉结,你是个姑娘吗?那可真是失礼了。” 那黑袍使者长舒一口气,嗓音恢复成正常女子的声线,缓声道:“《幽明刀》确实在我手上,你随我来吧。” 周小渡将她手里的刀夺了过来,这才将铁手撤开,“有劳。” 黑袍使者横了她一眼,转身朝殿后走去,周小渡提着刀跟上她的脚步。 黑袍使者掀起帘子,行至神像身后的时候,忽地从角落里抓出一大把粉末,回身朝周小渡脸上掷去。 那具有迷魂效果的烟粉在眼前绽开,周小渡举起手中钢刀,疾旋成花,呼呼有声,将那烟粉悉数搅开去。 紧接着,她纵身前冲,迅速追上那黑袍人,顺势一斫,钢刀正好噼到那人的面具上—— 鬼面应声裂开,掉落到地上,露出一张震惊到有几分呆滞的脸庞。 这是一名长相清秀的年轻女子。 周小渡轻蔑地举着刀,用刀面拍了拍她的脸,轻声道:“少耍花样,我只想要《幽明刀》,别逼我杀你。” 章节目录 第90章 河神祭品 黑袍女子含恨道:“你是如何知晓《幽明刀》在这里的?” “神仙告诉我的。”周小渡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来自更高一层世界的系统,确实是神仙一样的存在。 那黑袍女子听到这个回答,顿时朝周小渡翻了个白眼。 周小渡揶揄道:“怎么?河神使者不信神仙吗?” 黑袍女子道:“我不管你是如何知晓《幽明刀》下落的,总之,此刀法乃是恩师所赐,恩师业已过世,我是不会随便将《幽明刀》交给你的。” 周小渡轻笑一声,“你要什么?钱?” 黑袍女子眼睫微颤,“我不要钱,我只是想报仇。” “报仇?你是指,长流村的村民?”周小渡道。 “对,你也看出来了,我在设局骗他们,不是吗?”她正色回答,“只要你别坏我的大事,大仇得报那一日,我自会将《幽明刀》给你;若你执意阻挠我,那我只能带着这套刀法,下去向恩师忏悔了。” 周小渡流露出两分疑惑,“那一帮子乡野村民,以你的武功,要杀他们也不难,何苦大费周章?” 黑袍女子眼神幽暗,缓缓吐露道:“当仇恨浓烈到极致,报复已然不是手起刀落可以满足的。” “你想如何报仇?几时报仇?”周小渡问。 女子浅笑道:“很快了,不会让你久等的。” 周小渡又问:“你所说的恩师,又是什么人?怎么死的?” “我的恩师……我并不知晓他的名讳。”黑袍女子回忆道,“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伤得很重了,他将半身内力传给了我,又赠我刀法,代价便是我需替他报一次仇……但就算他不这样要求,我也是要报仇的,我们的仇家都是长流村的村民,我们有着一样的仇恨。” 周小渡道:“这帮子村民到底做什么了?得罪的人貌似不少?” “说到这个嘛……”黑袍女子款款挪步,向殿中走回去,幽幽地说道,“你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一个故事?” “姑娘请讲。”周小渡温声道。 “小郎,你叫什么名字?” 周小渡道:“我叫周小渡,敢问姑娘芳名?” “虞渔,渔夫的那个‘渔’。” “很好听的名字。”周小渡赞了一声。 虞渔来到那尊白衣双头神像前,仰头凝视了片刻,随后在那神像的脚边坐下,“我是长流村里一个渔夫的女儿……” …… 她叫虞渔,出生在长流村,父亲是村里的一个渔夫,母亲也是村里人,平时会随父亲外出捕鱼。 在她八岁的时候,有一天父母照常乘着小船、带着渔网出去,却再也没有回来。 村里的人告诉她,她的父母是因为没有好好祭拜河神,所以外出捕鱼才会遇到意外,没有得到河神的庇佑。 她继承了父亲的那些捕鱼的工具,开始独自生活。 其实她不知道这个世上是否真的有神仙,她从未亲眼看见过鬼神现世,但是她不敢不听村里人的告戒。 每月十五她都会准备好供品,带到村前的那条大河边,诚恳地祭拜祷告;每次捕到了大鱼,也会用换来的钱买一壶好酒,洒进涌动的河水中,献给康慨的河神。 她反复告诉自己,不可以偷懒,不可以不诚心,她靠这条大河吃饭存活,就必须和这条大河好好相处。 只要足够诚心,河神就会保佑我的。 她顺顺利利地活到了十六岁,她觉得,这或许真的是有神灵,在冥冥之中保护着她。 十六岁生辰的前一日,她特别开心,她打算让自己歇一天,不起早,不干活,就在家里睡睡懒觉,睡饱之后就起来准备食材,给自己煮一大桌子菜,最后再给死去的爹娘烧点儿纸钱,聊聊天,就这样度过她生辰的那一天。 那一天,她听着雨声,睡到好晚才爬起来,推开门,看到满地的泥泞,嗅着湿润的空气,她想:刚下过雨,正是挖竹笋的好时候。 于是,便高高兴兴地背上背篓,提着小锄头上山了。 下过雨的山路不太好走,但她满心都是新鲜的竹笋,一点儿都不觉得麻烦。 她踩着积蓄了雨水的泥土,终于来到山上的那片竹林里,林风湿凉,风吹过时,竹叶飒飒有声,抖落下一片水珠来。 她被砸得猝不及防,只觉满头冰凉,抬着手遮挡,逃得慌不择路,蓦地,撞见一个白衣小和尚坐在竹下大石上观想。 那应该是山上那座望水寺的和尚。 也不知是风动,还是他的僧衣在动,总之,她屏住了呼吸。 那一天,她忘了挖笋,也忘了自己原本的打算,只是坐在小和尚旁边,听他讲了一天的佛经…… 那天之后,她不再捕鱼,不再杀生,每天早上要去听他敲钟、诵经……然后再下山,编些草鞋、竹筐一类的拿出去卖。 她的小买卖做得不太好,但因为改吃素了,养活自己一个人还是勉强可以的。 她以为自己的人生大抵就是如此了,听小和尚念经、编草鞋、卖草鞋……从小姑娘长成老姑娘,然后死在上山的途中,或者死在自己的小茅屋里。 又或者在未来的某一天,和某个男子看对眼了,嫁人生孩子,为了养活孩子,努力地干活挣钱,不再天天上那小山寺,但偶尔有空应该也会带着丈夫孩子去添点香火。 但变故总是来得那样快,不带丝毫铺垫地出现,然后一把将人推入深渊。 那日天还未亮,她还未起身,村里的那些姑姑婶婶们便拍响了她的家门。 她迷迷湖湖地去开了门,却被一团巨大的热情所淹没。 她们带来好看的嫁衣、绣鞋、红盖头,将她摁在椅子上,给她套上这身喜庆的行头,然后欢呼着“新娘子出门咯——”将她拖出家门。 她吓坏了,还以为在做梦呢,大喊道:“我不嫁人!我不做新娘子,我不做新娘子……” 那些女人高声道:“你嫁的可不是凡人,那是河神大人,到了河神大人的宫殿里,就可以享福咯!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渔儿你要笑哩!” 无数双手往她的脸上捏,“要笑哩!要笑哩!大喜事呢,莫要让河神大人不高兴呀……” 她被她们拉到河边,绑到一张竹筏上的架子上,被盖上红盖头前,她看见河边乌泱泱站了一大片人,为首的是村里的叔叔伯伯,再往后,是其他的村民。 他们都面带笑容地看着她,喜气洋洋。 她嘶吼着呐喊着,却没有人为她解答疑惑,也没有人将她松开,她听着村长大声念诵的祷词,这才明白过来—— 村里十年一次的河神娶妻到了,她就是被选中的那个新娘。 也就是,祭品之一。 章节目录 第91章 月照静林 竹筏被推到河面上,漂啊漂,她隔着红盖头,可以清晰感觉到河岸边无数双眼睛在昏暗中冷冷地看着她。 村庄里的鸡鸣声渐渐远了。 她听着耳畔熟悉的水流声,第二次觉得河流是这样危险的存在,上一次有这种心冷到发颤的感觉,还是得知爹娘死讯的时候。 冰凉的水从竹筏底下渐渐渗了上来,打湿了她的绣鞋。 她抖了一抖,茫然间忽然想到,这个时候山寺里的小和尚,应该已经起身敲木鱼了吧。 竹筏很快就沉了下去,她明明会水,但是浑身都被绳子死死束缚,只能徒劳挣扎着,接受那些河水涌入自己的口鼻,一路冲进身体里。 红盖头不知道漂到了何方,她仰头望着朦胧的水面,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恨意从嵴梁骨窜到了头道:“可是你回来也没有用啊,你什么都做不了。” 女子的眼睛里顿时漫出了绝望,“是啊,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身上裹满了泥巴和草叶,做贼似地跑回了村里,最后却只能趴在草丛里,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他架在架子上,用大火活活地烧死……是长流村的村民,还有望水寺里的那些和尚,他们就站在周围看着。” “啊,真是太残忍了。”周小渡敷衍地回应了一句。 虞渔却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没有在意周小渡的态度,只是低声地说道:“他看见我了……他朝我摇头了,我没有出去,不是因为听他的话,而是因为我怕死…… “我看见他在大火里那样痛苦,我害怕了……我就那样趴在草丛里,看着他被烧死,一声都不敢吭……” 周小渡安慰道:“你是对的,死一个总好过死一双,他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虞渔朝她笑了笑,那是一个极苦涩的笑,“那场大火烧了很久,最后,他被丢到了河水里,村长说,这是给河神的赔罪。 “我等那些人离开后,跳到河里,找了好久好久,天都黑了,我才终于找到他……我把他带上岸,躲在一个林子里,我不敢生火,冷得直发抖,远处还有野兽的声音,我特别害怕…… “但是借着月光,我看见他坐在我对面,忽然就觉得,也不是特别害怕了……我和他说了好多话,好多我以前根本不敢说出口的话,还给他唱了一宿的歌儿……” 章节目录 第92章 匏有苦叶 少女柔软的歌声融进夜色里,被月亮撒上一层雪白的糖霜,初尝甜蜜,细品苦涩。 “匏有苦叶,深有深涉。 “深则厉,浅则揭。 “有瀰深盈,有鷕雉鸣。 “深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 “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招招舟子,人涉卬否。 “人涉卬否,卬须我友…… “匏有苦叶,深有深涉……”* 那夜的月光很亮,凝神细听还可以听到远处的河水正潺潺流淌。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只有她与他两个人对坐着。 “小师父,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唱这首歌、说这些心里话,也会是唯一一次……” 头道:“你要哭就放声哭,这呜呜呃呃的,想憋死谁呢?” 她被这道声音冷不丁地吓了一跳,缩到石壁下,“谁?!” “冢中枯骨。”那个男人自嘲道。 她抖着声音问:“你是……鬼吗?” “现在还不是,但很快就要是了。” 她松了口气,“你是受伤了吗?你也跟我一样是失足滑下来的?” “是啊……”他的声音里缺乏生气,听着似乎很虚弱,“你能帮我找人来,带我出去吗?” “对不起,我不能,但等天亮之后,我可以试着自己把你背上去。”她小声说道。 “可是我,好像撑不到天亮了。”那个男人说道。 “你伤得很重吗?”她问,“你能不能出来一些?你在的地方太黑了,我看不见你。” 细碎的挪动声响起,她借着一点点月光,大致看到那个挪了过来的男人,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生得浓眉大眼,很有男子气概,只是眉眼耷拉着,面色青白,瞧着有股死气。 她看见男人腰腹上有一道好大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大半个身子,顿时吃了一惊,“你这伤口……” 根本不是跌落磕碰出来的伤。 男人笑了笑,“是被人用刀捅的……好大一把刀呢。” 她就算再笨,也看得出来,这样的重伤若不及时治疗,会有性命之忧。 “抱歉,我不能帮你。”她说道。 “没关系,这样黑的天,你自己都顾不了,又如何顾得上我呢?”男人道,“小姑娘家家的,以后不要一个人出来走夜路,多危险。” “你叫什么名字?你不是山下长流村的人,对吧?可也不是山上的和尚……”她打听道。 “我是。” 她疑惑地问道:“什么?” 那男人低声道:“我是长流村的人……只不过离乡已经很多年了。” 她怔了一下,羊作好奇地问道:“是吗?你离乡多少年了?你在村里还有亲人朋友吗?受这么重的伤,又掉到这个鬼地方,怎么都没有人来找你?” “离乡大概有十年了。亲人都死了,也没有朋友,所以没人来找我。”男人澹声道,而后又勉强提起力气,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来,“小丫头,托你帮我个忙,用这些钱,到山上的寺庙里帮我妹妹立个往生牌位,请那些和尚为我妹妹超度祈福……应该会有剩下的,便算是给你的酬谢了。” 她看到那只血手递来的钱袋子,不由回想起自己的心事,顿时鼻子一酸,强忍泪意,状作自然地问道:“你妹妹叫什么?几时生?几时卒?” 章节目录 第93章 拜师立誓 男人说:“我妹妹叫虞沅沅。”虞是长流村的大姓。随后,他又将生时与卒时告知了她。 虞渔算了一下,这位大哥的妹妹死时很年轻,和自己一样是十六岁,去世时的年月日,听着格外耳熟,仔细推算,发现竟然刚好是这一次河神娶妻的十年前。 她心下陡然一惊,是巧合吗? 她试探着问:“你妹妹是如何离世的?” 男人的眼童霎时晦暗,语气阴沉地说道:“我找不到她,我问过了长流村里所有认识的人,有的人告诉我,她不慎落水淹死了,尸骨无存;有的人却又告诉我,她走丢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还有的人告诉我,她结识了一个路过的富商,乘着他的船跟他离开了;又有一说,说她被河神接去修仙长生了……” “那你,相信哪一个说法呢?”她犹豫道。 那男人朝她微微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我该相信哪一个说法呢?” “都别信,他们在骗你。”她说道。 既然对方已经是一只脚迈进棺材了,那她不妨让其死得明白,“村里每隔十年就会向河神献祭一个少女作为新娘,被献祭的少女,会被投入河中,河里除了水,什么神仙都没有,如果没有人来救,只有活活淹死的下场……” 她垂下眼睫,掩盖住眼中化不开的忧郁,“我便是被投入水中的河神新娘之一,算算日子,你消失不见的妹妹,应该是上一个被献祭的活人,也就是说……” 男人出乎她意料的澹定,接过她的话,“我的妹妹,早在十年前便死了。 “她不是没有等我,也不是出了意外,而是被同村的人们绑起来,丢到了河里,活活淹死了。” “你猜到了?”看到他的反应,她有些惊讶。 男人的眸光微微涣散,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解释道:“有人告诉我了。” “什么人?” “我的师兄。”男人说道,他的目光忽地射向她,“小丫头,你方才在找什么东西?你又为何深夜出现在这山林里?” 虞渔涩声回答道:“我在找我的心上人。他将我从河里救上来,却因此触怒了村民,被他们杀死了……我想把他带上山,好好安葬,但又怕被村民们抓住,所以只好深夜偷偷上山,可是……” 她忍不住哭泣起来,“可是我好没用,我连他的尸骨都保护不好……” “别难过了。”男人安慰道,“他若在天有灵,肯定不会怪你的,看到你哭得这么厉害,他也会不好受的。” “是我连累了他……他本来活得好好的,本来这一切都与他无关,是我害得他惨死,我靠他的命活了下来,却还把他摔碎了……”她的泪水越流越凶,哭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男人看着她哭泣的模样,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当年离家时,他的沅沅也和这个妹子差不多的年纪。 “你想不想为他报仇?”男人忽然道。 虞渔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抽噎道:“我想,只要能报仇,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男人说道:“你我的仇家都是一样的,只可惜我身受重伤,无力回天,不能手刃仇人,但你若愿意,我可以传你上乘武学和我的半身功力,只要你勤加修炼,只消数年,你就能获得强大的力量,足以让你轻松杀掉普通人。” 她眼睛一亮,用力地点点头,“我愿意,求你传我武学!” “你跪下,朝我磕三个头,你我便算师徒了。”男人说道。 “叩!叩!叩!”三个响头。 她恭敬伏地,“师父!” 男人问:“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虞渔,渔夫的那个‘渔’。” 男人略略颔首,“萍水相逢,缘如朝露,为师不能告诉你师门为何,也不会告诉你为师的姓名。你受了这功力和武学,只可用来报你我的血仇,不许在外招摇,更不许用来行伤天害理之事,辱没我师门清誉。” 她点了点头,“徒弟知道了。” 男人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又道:“你须先发个誓,学成之后,血洗长流村,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我虞渔对天发誓,今日在此得恩师传授武功,只为血洗长流村,得报大仇,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若有违此誓,必定不得好死,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她含泪竖指,掷地有声。 男人欣慰地点点头,振作着坐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卷功法递给她,“此乃刀法《幽明刀》,你要收好,不可外传。” 随后又命虞渔坐到自己身前,盘腿运功,内力蓄于掌心,将双掌抵于她的后背。 内力在他破败的身体里流转,他仅剩不多的生命在迅速燃烧,但他的面容却凝聚着坚定,哪怕口中涌出大量的鲜血,那被输入少女经脉的内力都是源源不断,未曾有一瞬的停滞。 她是他的希望,他报仇的希望。 浩瀚如海的内力挤进瘦弱的身躯,将四肢百骸撑得胀痛难当,虞渔觉得自己好似随时都会炸开一样,剧烈的疼痛导致面容都扭曲起来,冷汗淌满了煞白的小脸。 她好痛,痛到想要尖叫,但又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将那些惨叫声锁在了喉咙里,仿佛此时此刻,单单保持意识清醒这一点,便耗费了她所有的气力。 太痛了……她要裂成碎片了…… 她从未体验过这样极致的痛苦,她甚至有好几次忍耐不住,萌生出想要放弃的念头: 报仇可以有很多种方法,对方穷途末路,自己却来日方长,她何苦用性命来做赌注,跟随将死之人冒险? 可每每生出这种想法时,她便会迅速回忆起那天自己趴在草丛里,眼睁睁看着小和尚被烧死,她除了压抑住自己的哭声,什么都不能做……那时万般无力的感受,何尝不是比这裂身之苦更痛? 她已经做过一次懦夫了,她不想再做第二次。 她要变强!她要报仇!她要他们偿命!她要将这所有的痛楚,都加倍送回给那些人!千倍!万倍!让他们也尝尝这身心俱痛的滋味! 她就像一株饥渴的幼苗,不知死活地吸收着那些强大的力量,哪怕经脉丹田被撑出裂口,也在所不惜。 不过一具臭皮囊,若能成为报仇的利器,那接受千道万道的锤炼,又有何妨? 她狠狠咬着嘴唇,直咬出鲜血来。 我受得住! …… 这一次传功加速了男人的死亡,他大口大口地呕着鲜血,面色灰败,眼神愈发涣散。 虞渔强忍着未尽的疼痛,颤抖着将他扶到自己怀里,“师父……徒弟谢过师父大恩……” 那男人听得此言,忽地笑了,梦呓般说道:“师父,我也有师父……她也对我有大恩,可是我却亲手杀了她……” 章节目录 第94章 出人头地 这个即将魂归黄泉的男人,不禁感怀,“我少年时年轻气盛,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不该被困在这样一个小山村里,除了种田就是捕鱼,娶个土妞儿生儿育女,潦草过完一生…… “于是,我将妹妹托付给邻居家的儿子,然后拎起行囊,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个小山村,去外面闯荡。我对妹妹说,等哥哥出息了,就回来接你去享福。她笑着点点头,没有反对过一次。 “我吃了很多苦,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不一定比长流村好过,穷人遍地都是,像我这样一无所有的外乡人,就更难活出个人样儿了。 “我后来又知道,世间除了耕织营生,原来还有所谓的武林江湖,那些侠客可以在天上飞,掌风剑气能杀人碎石,跟神仙一样厉害,官府都不敢管他们,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对他们毕恭毕敬…… “我开始想学武,想当一个盖世大侠,受人敬仰。可是别人都笑话我,说我痴人做梦,只有一个人说我可以,说她可以教我武功,传我无上绝学。那人是救了我一命的武功高手。 “我拜入她的门下,立了誓言,武功不成,不得下山。一开始我很高兴,因为我知道这个女人有真功夫,也知道她是真心在教我,没有藏私。 “可是后来我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这武功实在太难学了……我的师兄比我多学了好些年,也离功法大成远着呢。 “我觉得师父是个学武成痴的疯婆子,她拉着我们师兄弟一起疯。师兄是个傻子,我可不是,我才不想在雪山上呆几十年,甚至一辈子…… “我疯狂地思念亲人,思念故乡的小山村,思念雪山外的红尘俗世……所以我逃了。但是师父何等高手,我怎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逃走呢? “她狠狠罚了我一顿,将我关了起来。她还说,若再有下次,她会按照师门的规矩,将我这逆徒诛杀。我记恨在心,愈发觉得她脑子有病。 “于是某一天,我设计杀死了她,带着她传我的《幽明刀》,成功逃下了雪山。师父武功绝世,但其实就是个一根筋,单纯得很,我说什么她都信,半点不设防,要杀死她其实没那么难。 “我回了长流村,却找不到我的妹妹沅沅,我问遍了所有人,得到的答桉都不一样……我知道他们有问题,于是开始四处游走,查探线索,想知晓真相,直到遇见赶来杀我的师兄。 “我的师兄也是个一根筋,他带着师父遗留的佩刀,说要用此刀杀我,为师父报仇……我力战不敌,受了重伤,师兄在杀我之前告诉我,师父每年都会派人下山,送钱给我们的家人,也因此早就知道,我的妹妹在十年前便被村民当做祭品,投入河里…… “就在我离开后的第十天……我还以为她会嫁人生子,却没想到她失去了兄长的庇护,会成为旁人眼里的猎物。我是多么混账的哥哥啊。 “不知道是怕我伤心,还是怕我要下山报仇、屠戮平民,给师门添麻烦,总之师父一直瞒着我这件事。 “我得知真相后,恨得要死,骤然发难打伤了师兄,带着腰腹间插着的刀,逃走了。仇恨支撑着我一路跑回长流村,我满心满眼想着的都是报仇,临到了,却发现自己伤得太重,已经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剩下一点力气,思来想去时,瞥见远处山间的寺庙,忽然想到我身上还有钱,我至少还能在临死前,为我的妹妹立一块往生牌位。 “我爬上了山,本以为自己还能做最后一件事,却在半道上滑了一跤,滚到这凹地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幸好遇到你这个小丫头,不然真会死得悄无声息。 “虞渔啊,你看你师父多可笑,明明什么东西都想要,可是一辈子活到头,才发现什么都给弄丢了。 “我丢下了亲人,放弃了营生,离了红尘,却又违背了誓言,失了恒心,杀了恩师,伤了师兄,连血仇都报不了……世间怎会有我这般,可笑可恨可唾可恶之人……” 男人笑了起来,胸口起伏着,那底下装着的心脏,却渐渐停止了跳动—— 他死了,死的时候还在笑,嘴角僵在了一个上扬的弧度,眼睛黑洞洞的,失去了神采。 虞渔流着泪,抬手想要去合上师父的眼,却又顿住,她端详着怀里那张脸,觉得这人在月光里笑的模样,有些许眼熟。 她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呢? 她翻找自己尘封多年的记忆,终于在遥远的某一页,找到这个男人的痕迹。 那时的他还很年轻,拎着行囊,往村口走去,意气风发的模样,好似有什么喜事似的。 她只看了这个大哥哥一眼,随后又将目光转回到头道:“村子外面吗?为什么要去外面啊?阿爹说,外面的人都是坏人,黑心得很,还是待在村子里好,这里都是热心肠的熟人,大家守望相助、互相扶持,心里才踏实。” 大哥哥咧开嘴,露出白牙,爽朗一笑,“外面不一定都是坏人,也会有好人的,何况,我是要去挣大钱、立事业的,为了出人头地,不能怕危险和吃苦。” “到外面可以挣大钱吗?”她睁大眼睛。 “我相信,我可以做到。”他笃定道。 “唔……小渔也相信大哥哥可以做到的!挣大钱!出人头地!”她高声道。 大哥哥摸着她的头,笑得很开心,“对!我可以做到的!挣大钱!出人头地!” 她忘了当时他是怎么离开的了,只记得那些气味香甜的果子,入口品尝,却是又酸又涩……但是她舍不得丢掉,这些都是大哥哥爬树,好辛苦给自己摘的。 她安慰自己,这些果子虽然酸涩,但是咀嚼过后,总会有回甘,也不算完全的难吃。 靠着那一点点的回甘,她硬生生将那十来颗酸果子都给吃进肚子里。 当天晚上,她便开始上吐下泻,爹娘问她是不是乱吃东西了,她说,吃了村口那棵大树上的黄皮果子。 阿爹气得直骂她馋嘴烂肚肠,“那种野果没熟的时候是有毒的!你就不能放放熟?那么酸的果子你也吃得下嘴!还吃那么多!活该你这馋鬼肚子痛!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 她只是默默流着眼泪,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 她只是想做一个乖孩子,不浪费大哥哥摘的果子,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肚子真的好痛啊…… 等大哥哥出人头地回来,她一定要告诉他,这种果子要熟了才能吃,不然会中毒的。 章节目录 第95章 垢相永灭 虞渔直到十年后,才再次见到当年那位大哥哥。 她看着怀里那张苍白的笑脸,抬手将他的眼睛合上了,轻声说道:“大哥哥,你给我摘的果子,要熟了才能吃,没熟是有毒的……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是不是没想到,我是个连酸果子都会全吃完的蠢丫头?” 她在那块凹地里,伴着两具尸骨,坐了许久,看着熹微渐出,终于等来了天亮。拥有阳光的山林宁静祥和,全然不似夜间那样阴森恐怖。 她将小和尚和师父藏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然后顺利找到了上去的法子,从凹地爬了上去。 她避开人目,孤身离开长流村,到外地去,随便找了个活儿干,不求挣多少钱,只要能不饿死自己就成,然后照着那卷《幽明刀》开始练习武功。 为了将体内乱窜的内力化为己用,她每夜都在打坐,三年里,睡觉超过两个时辰的日子屈指可数。 反正,她也不喜欢睡觉,每次入梦,总会看见小和尚在火海里朝她摇头,或者,看见他面目全非的尸骨,在她眼前摔得粉碎…… 每每从梦中醒来,她都会发疯似地不断练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她的罪孽。她才不至于,连呼吸都能闻到焦臭味。 她试着用那些地痞流氓来试刀,从一开始的吃力,到后面的游刃有余,从忐忑紧张,到挥刀自如,她知道,她终有一天能杀掉所有仇人。 可是,不能就那么轻易地杀掉他们,他们给予她的痛苦,岂是一刀了结可以还清的? 她要想个法子,好好折磨他们,消解心头之恨。 附近的地痞流氓们怕极了她这个女魔头,但也有个别狗腿的,上赶着巴结,想要认她做头头,借她的武功、仗她的势。 她阴差阳错认识了三教九流的人,某天从一个卖药的那里,学到了些江湖骗术,不由萌生出一个想法来。 …… 一身黑衣黑裙,她带着她的刀,回到了长流村,开始她的复仇。 在一个清寒的夜晚,她走上了那座小山,这一次,从容凛然,不似上一个夜晚那样,灰头土脸、狼狈至极。 “望水寺……”她的呢喃在风中飘散。 长刀出鞘,那把刀在月色中闪着寒光,她瞥了一眼自己斜长的影子,随后举起刀—— “砰砰”两声,那块写着寺名的匾额,便裂成两块砸落在地上,激起尘土。 她飞身而起,毫不顾忌地踩在院墙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响动,而后落到院墙内。 “什么人?!”一个提灯的和尚指着她,大声喝道。 虞渔掠身欺近,看都不看那人的面容,径自便是一刀砍下,那和尚倒地之际,已是人首分离。 “发生何事了师兄?”另一个和尚循声走出,便见一个球状的东西骨碌碌滚到脚边,揉了揉眼睛俯身细看,却被吓得尖叫出声,“啊啊啊啊——” 虞渔回身看他,带着血点的面庞上,一丝表情也无,她只是安静地提着刀,朝那面露惊恐的和尚走去。 她记得,当初把小和尚交给村民处置时,整座山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或维护的,既然如此,那便一个也别放过。 当年小和尚事先得知祭品人选,适时出手救她,又被其师兄弟带来的村民们撞破抓住,绑到架子上受火刑……这整件事从头到尾,有多少阴谋掺杂其中,或者有什么前情隐情,对她来说都并不重要。 因为,这座望水寺里的所有人都参与了杀他这件事,他们都是凶手,没有一个人无辜,她必会将他们一一斩于刀下。 “来人呐!来……” 尖叫声戛然而止,但随即又有新的尖叫喝骂声响起。他们在喊人,他们在警告,他们在质问。 她却是一言不发,没有声音,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和眼神,只有不断重复的挥刀动作,就像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幽灵,除了杀人,别的都不会做。 她踩在血泊上,裙角被溅起的血液濡湿,人和刀的影子在墙壁石地上移动,所过之处,皆成炼狱。 头颅在地上滚来滚去,到处都横躺着不完整的尸体,一双双惊恐的眼睛再也无法合上。 混乱的寺庙内,终于安静下来,只余夜枭在鸣叫。 她在寺庙里来回巡视着,以确保没有漏网之鱼,直到路过一棵苍翠的菩提树时,才停下了脚步。她沉默半晌后,对着树吐出一句,“好久不见。” 她迈步走进大殿,在地砖上留下一长串猩红色的鞋印。慈眉善目的佛祖端坐前方,垂目俯视着她,神情悲悯。 大殿内烛火幽幽,十分安静,只有刀尖落红珠的滴答声。 她双膝跪下,将沾血的长刀横放在面前,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态度虔诚且恭敬。 “……当知身心,皆为幻垢,垢相永灭,十方清净。”她于佛前诵了一整夜的经。 不是佛在度她,是她在度自己。 天亮之后,再睁开眼,她已是一个新的虞渔。 她撑着麻软的双腿站起身,提刀将那尊佛像砍得破碎,用外面那些尸体的血,写就了新的匾额和神谕,“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 随后,在望水寺里换上新塑的河神像,望水寺再次打开大门时,已不再是望水寺,而是河神庙了。 那些和尚也不见踪影了,只剩下一个有大神通的“河神使者”。他们那么信奉河神,那便让河神降世显灵吧…… 说到这里,虞渔不由得轻笑起来,“那些和尚去哪里了呢……他们绝对猜不到,那些坏和尚啊,其实都到他们的肚子里去了。” 周小渡想到江思白的那句“配方和常见的五石散方子不太一样,有的药材我一时间也嗅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皱了皱眉,“你把那些和尚的骨灰,混进神药里了?” 虞渔惊讶道:“你好聪明,竟然猜得到。” 周小渡被这人的恶趣味无语到了,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你故事确实很悲惨,你想报仇我也能理解,我不会插手你的大事,但你也别让我久等……我在山下静候佳音。” 她站起身来,将那把长刀丢还给虞渔,继续道:“希望你能遵守诺言,大仇得报那一日,亲手将《幽明刀》交给我,如果你觉得我太霸道,那我也能付你买书钱,当然,前提是我的钱袋子能负担得起。” “你要《幽明刀》,不是给自己用的吧?你的惯用武器并不是刀。”虞渔坐在河神像脚边,看着周小渡,“我记得你身边那个小弟弟,身上背的才是刀。” “对啊,我是为了他才找你讨要《幽明刀》的,那又如何?”周小渡坦言道。 虞渔道:“没什么,只是想说《幽明刀》很难练,如果他吃不了苦,或者脑袋不开窍,那他不该学《幽明刀》。”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要对我弟弟下手呢,吓死我了。”周小渡笑着,眼里却无半分笑意,“你都能学,他又怎会学不了?” 章节目录 第96章 心口不一 虞渔被周小渡怼了一句,不由摇了摇头,嗔道:“你这小子,真是牙尖嘴利。” “过奖。”周小渡笑得很乖巧,“比起嘴巴,我觉得,还是我的铁爪子更锋利一些。” “你说的倒也是。”虞渔没有反驳,“不止锋利,还带毒呢。”那铁手套上泛着的蓝色诡异得很,一看就是浸染了剧毒。 “眼力不错。”周小渡赞了一声,转身朝殿外走去,临到门槛前,又停下来,慢悠悠地转过身,“对了,村里的那些孩子去哪里了?你不会真地送他们去见河神了吧?” 虞渔迟疑了一会儿,坦白道:“我送他们到外地念书去了。” 周小渡闻言,微眯起眼睛,玩味着说道:“既然选择拿起屠刀,又何必留着无用的仁慈?” “斩草除根的道理我并非不懂,”虞渔叹息道,“但我苦心积虑只是为了报仇,而不是多造杀孽。若是他们的后人要报复,那便尽管来好了。我放不下仇恨,别人自然也是一样的,都非活佛,免不了俗。这冤冤相报的业果,我自叩首拜师那一刻便已甘愿吞下。” “你这样的人,在江湖里活不久。”周小渡道。 “人行于世,何处不是江湖呢?”虞渔遥遥望着她,“若是违心而活,那又比死去强上多少?” 周小渡不禁莞尔,“你倒是清醒。” 虞渔无奈道:“清醒未必就比湖涂好呀。” “至少像我这种湖涂人,就更希望自己能活得明白点儿。”周小渡耸了耸肩,说道。 她不再和虞渔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座安静的小庙,只留那黑袍女子于河神像下自顾自地感叹着,“难得湖涂啊……” 两行歪歪扭扭的血书垂在女子左右,暗沉如墨,愈发接近她那袭长袍的颜色。 周小渡下了山,回到祭坛处,发现众人已经散去,便回到老杨二弟家的那座小屋,果然见到芝麻和江思白坐在屋里等她。 周小渡随口问道:“那些村民没赶你们走吗?” 芝麻道:“赶了啊,我用刀背打伤了几个人,把他们吓退了,就没赶成。” 周小渡嗤笑道:“还真是乌合之众。” “你和那使者说什么了?”江思白好奇地打听起来。 周小渡给自己倒了杯水,“也没说什么。” 江思白蹙眉道:“那他为何要装神弄鬼,还给村民们吃毒药?” “因为私仇。”周小渡简单概括道。 “私仇?”江思白感到不解,“什么私仇能牵涉到整个村子几百口人?” “那是人家的私事,你刨根问底个什么劲儿?”周小渡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那是毒!吃多了是会死人的!他这是在谋害几百条人命,岂能坐视不理?”江思白义正严词道。 周小渡不以为然,“妨碍冤屈者为己报仇,难道就是对的么?” “若有冤屈,何不上报官府,交由律令法理审判?”江思白道。 “法不责众,官府会为了她一人而杀数百以偿命吗?”周小渡反问。 江思白哑然半晌,仍是固执道:“我是大夫,我不能看着他们在我面前死去,而什么都不做。” “你可以去救,我不会拦你,但我不觉得你能救得了。”周小渡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二人看着江思白提着药箱出去了,芝麻道:“我也觉得他救不了,那些村民都被那使者洗脑成魔了……” 周小渡把水一饮而尽,“谁让他是医者,救死扶伤是刻进骨子里的东西,这南墙不撞不行。” 所以她也没有多给江思白讲述虞渔的冤屈,免得他和虞渔共情起来,在救或不救这件事上更加纠结。 “就让他撞得头破血流,知道南墙是打不通的就行了。”她道,“倒是你,从前见你慈悲心泛滥的,今天倒是挺乖。” 芝麻道:“你这摆明了不想救那些人,我总不能和你做对吧?” 周小渡奇道:“我也没少见你跟我做对啊!” “谁让你这人心口不一的,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的心思,我不试探几番又从何猜去?”芝麻理直气壮地说道。 他若真是和周小渡的心意做对,以周小渡的武功,直接一招杀了他就行,哪轮到他来上蹿下跳?说到底,都不过是在周小渡的忍受范围内试探罢了,哪一时周小渡真想拔刀,他绝对比谁都先看出苗条。 “我几时心口不一了?”周小渡阴恻恻地看着他。 芝麻头铁道:“大多时。” 周小渡捋起袖子,“哦?那你倒是告诉我,你试探出个什么结果来了?” 芝麻见势不妙,忙讨好道:“自然是知道你是个大好人,所以我相信你做的选择,你不救有你的道理!” 周小渡嗤笑道:“大好人?” “反正,离坏蛋还是有些差距的吧……” 周小渡道:“如果我说,我不管那些村民的死活,单纯是因为我收了那使者的好处,你还觉得我是个大好人吗?” “可你说那使者有冤屈啊……”芝麻委屈道。 “那也只是她的一面之词,真假根本无从证明,而且我也不关心什么冤屈仇怨,我只对好处感兴趣。”周小渡漠然说道。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双掌,拍了拍脑袋,“啪!啪!” 周小渡怪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到。”他说。 周小渡:“???搁这掩耳盗铃呢?” “那我作为你的朋友,除了向着你,还能怎么样呢?”芝麻摊了摊手。 “呵,说得冠冕堂皇,你就是怕我揍你吧!”周小渡嗤之以鼻。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你看你平时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难得有点想要的东西,我总不能指着你的鼻子说‘你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放弃救人’吧?”芝麻叹息道,“自私就自私点吧,谁又能活成个圣人呢?而且,我还是愿意相信你的判断和选择,毕竟你可是连小狗都会救的人,狠心不到哪里去。” “谁说的?会救狗的人未必就会救其他人。”周小渡走到剂子身边,摸了摸它的狗毛,小家伙拱着她的腿,想和她玩耍,“在我这里,狗可比人可爱。” “说得好,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芝麻笑着拊掌,“所以你到底收了那使者什么好处?” 周小渡斜睨着他,“怎么?想分赃?” “我只是好奇而已,毕竟你平时真的好像什么都不稀罕一样……”他纳闷道。 “算不上多稀罕,只是想要而已。”周小渡一边逗狗一边澹声道,“我若真是无欲无求,还活着干什么?” 少年闻言,笑了起来,“那就不管那些什么是非黑白的了,先恭喜你,得到想要的东西!” 周小渡抬起眼来,缓声道:“看在你这么识趣的份上,我给你讲个故事。” 芝麻支颐道:“什么故事?”表情颇感兴趣。 “一个小渔女的故事……” 章节目录 第97章 给你留门 傍晚的时候,江思白带着他的药箱回来了。 这时,周小渡和芝麻正对坐在桌边吃晚饭。 芝麻看了江思白一眼,没忍住凑到周小渡身边,咬耳朵道:“你这嘴,还真灵。” 哪里灵?那句“就让他撞得头破血流”很灵。 江思白的额头受了点伤,破了个口子,有血流了出来,原本体面整洁的白衣裳也被人砸了鸡蛋和烂菜叶。 他的药箱也挺倒霉的,不知道被丢进哪个泥坑里了,一股子腥臭味儿,里面的药物和工具也不知是否幸存。 芝麻见他神情沮丧,有些看不过去,主动说:“江郎君,你把药箱给我吧,我帮你洗,你去换身衣裳。” 江思白感激地朝他笑了笑,婉拒道:“不用了,一个箱子而已,我自己洗洗就好了,不劳烦了。” 芝麻道:“他们不相信你说的话,对不对?” 江思白苦笑道:“是啊,还说我妖言惑众,是来阻挠他们修道的妖孽。”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能做的都做了,他们不肯相信,就随他们去吧。”芝麻安慰道。听了虞渔的故事,他对那些村民更没有好感了。 江思白的脑袋耷拉着,原本高大挺拔的青年此刻就像一棵蔫儿掉的豆芽菜,“那么多条人命就在我面前,我明明可以救他们,可是越想救,越将他们推远……如果是我阿兄在,他绝对不会像我这般没用。” 周小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果是江淮胥,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随即又坐直身子,抬起下巴,装出一副冷澹高傲的姿态,说:“‘我的时间是用来救值得救的人的,不是用来浪费的。’——这才是江淮胥。” 江思白被她逗得笑了笑,但随即又道:“可是我的脑子不如阿兄聪明,我分辨不出来什么人值得救,什么人不值得救…… “家父告诉我‘为医者只需要考虑治病救人,是非好坏的判定那是官府的事情’,可是现在,几百个人在我面前走向死亡,我明明知道那是毒药,明明知道怎么医治,却眼看着他们吞下去而无能为力。” 就如用手握沙,无论如何用力,那沙子都刷刷地从指缝流走。 周小渡看他神色郁郁,开解道:“那是他们自己选择的,他们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你不能阻碍他们做出选择。” “如果他们明白那是毒药,知道吃了会死,我不觉得他们还会选择吃下去。”江思白道,“我只是不知道如何让他们相信我说的话。” “汝之砒霜,彼之蜜糖。你眼里的‘死亡’,或许就是他们眼里的‘长生’呢?”周小渡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能否笃定地说,停止吃神药、保持躯壳健康的村民们能收获比‘修道’更大的快乐?既然死亡比活着更快乐,那你凭什么拦着他们不让死?就因为你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夫吗?他们不愿意被你一厢情愿地救治啊!” 江思白被她说得有点懵了,好半晌才理出来原本的思路,“可,这是一场蓄意的谋杀啊!”怎么被她说得好像那杀人者是来普度众生的一样? “我知道啊。”周小渡耸耸肩,“我这不是在安慰你嘛!你就当我刚才说的都是对的,就照那个思路想,诶,你心里的愧疚感不就没了嘛!” 江思白大感震惊,“我、我……我谢谢你?” 周小渡摆摆手,“客气客气,都是朋友。” 芝麻道:“江郎君,你先去换衣服吧,饭菜还热着呢,先吃了饭再想这些事情。” 江思白整个人都凌乱了,魂不守舍地换衣服去了,就在他转过身之后,芝麻抬起双手,无声地冲周小渡鼓掌,表示对她方才那通歪理的敬佩之情。 周小渡两指夹着快子点了点:低调,低调。 夜间睡觉的时候,发生了点“小状况”。 这个屋子共有两个卧房,江思白睡老杨二弟和二弟媳的房间,周小渡和芝麻睡老杨侄子和侄媳妇的房间。 大概是在丑时,正是人们酣睡的时分,两个房间的窗户纸都被竹管给捅破了,各自有人附在窗外,悄悄朝屋里吹迷烟。 江思白天生嗅觉远超常人,又熟悉各种药材,很快便被这股迷烟的味道惊醒了,起身来到窗边,捏着鼻子看了看那竹管。 因为还没睡醒,脑子有点懵,江思白想都没想,伸出手指就给它堵上了。 外头那人用力一吹,吹不动,再用力一吹,竹管里胀满了气,还是吹不动,疑惑间,发酸的两颊忍不住劲力一松,那些迷药粉末霎时被倒吸进嘴里! 咦?! 这谁能顶得住? 那人两眼圆瞪,顿时眼前一黑,往后仰倒。 听见窗外“冬”的一声,江思白的脑子这才清明起来,意识到周小渡那边估计也是被吹迷药了,赶忙翻出解迷药的药物,推开房门去隔壁找周小渡他们。 结果一推开房门,便见周小渡二人正好端端地在外间坐着,而他们那间卧房的门已经被关上了。 芝麻正在椅子上打坐修炼,周小渡则不知道从哪里翻出袋瓜子来,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吐了一地瓜子壳。 江思白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周小渡抬眼看他,吐飞两瓣瓜子壳,“醒了?” “嗯……”江思白无言以对。 他们这是没睡还是惊醒了?为什么都坐得这么安逸,没有一个人想起来喊他吗?亏他还巴巴地找了解药来寻他们……这两个小没良心的。 江思白有些惆怅。 周小渡是在有人靠近屋子时便醒了过来,几十个人的脚步声,听在她耳朵里就跟打雷似的,哪还睡得着? 芝麻当时则是在打坐,压根就没睡,都用不着周小渡叫他。 至于为什么不喊江思白……纯粹就是懒的,正好他们还担心江思白太郁闷会睡不着呢。 外面的人大概也觉得不对劲了,哪有吹迷药还把自己给吹倒的?于是都互相打了眼色,厚厚的木板“啪啪”往门窗上一贴,“叮叮当当”地用锤子把门窗钉死。 其余人等则是纷纷搬来柴火往墙角一堆,烈酒一坛又一坛地往上浇。 听见外头各种动作声响嘈杂起来,江思白顿感忧虑,“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周小渡嗅嗅空气中的酒味儿,解答道:“估计是要烧死我们。” “猜到了……”江思白道,“所以你们会不会太澹定了点儿?” 周小渡拍拍手,“我们接下来做饭就不愁没柴火啦!” “现在是想做饭的时候吗?”江思白无语了。 芝麻眼睛都没睁,“角落里有扫帚,门后有门闩,灶台上有擀面杖……如果你想,我的刀也能借你。” 周小渡打了个响指,“我选扫帚。” 芝麻:“早点回来睡觉,给你留门。” 章节目录 第98章 唯手熟尔 周小渡从角落里提起一把扫帚,顺手扛在肩上,大喇喇地走到门后,抬起右脚—— 屋外的村民们见柴火准备得差不多了,招呼着纷纷往后退让,为首的老村长点燃火把,举起干瘦的手臂,绷着老脸,对准那堆柴火就是用力一掷! “彭!”随着一声巨响,小屋那扇脆弱的木门及上面钉死的木板,尽数碎裂开来,门后的人正好瞧见迎面飞来的火把,手中扫帚就势一挥,直接将那火把拍了回去。 “啪!” 村民们眼见那火把转着旋儿地掉了个头,嚯嚯有声地飞了回来,“砰”地一声,直接砸到老村长头上。 老村长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众村民本想去扶老村长,却见周小渡拖着扫帚,从黑暗的檐下缓步走出,面上挂着一抹阴沉渗人的微笑,众人俱是心头一颤,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老村长很快便自己爬将起来,捂着脑壳大喊:“头发!啊啊!老子的头发!好烫!来人啊,都傻了不成?!” 众村民这才发现,老村长的头发被烧了起来,纷纷上前帮他拍打灭火。 老村长被殷勤的众人围成一团,灼痛的头皮被无数只手掌拍得几欲裂开,顿时又是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凄厉嚎叫,“你们要拍死老子吗?!杀人啦!啊啊啊……” 最后,还是老村长的儿子将其余人驱散,小心翼翼地帮老村长的脑壳灭了火。 老村长原本便稀疏的头了一句,“可惜门没了,不然你还可以给她留门。” “嘿,”芝麻笑道,“你还挺幽默。” “贤弟过奖。”江思白彬彬有礼地颔首回道。 “那,贤兄可还纠结是否要救治这些村民?”芝麻看向门外横七竖八的伤号们。 “……”江思白沉默了片刻,“贤弟,为兄乏了,有事明日再说吧,为兄先歇了。” “贤兄好睡,小弟把门。”芝麻道。 “有劳贤弟了。” 星垂山川,月照林野,卧在长河之畔的小村庄此刻沉寂有如酣睡,唯有一条孤零零的细瘦人影在陌上轻移。 那是,长流村村民们此刻最恐惧的存在。 周小渡扛着扫帚,来到了第一户人家的门外,温声喊道:“有人吗?有人的话就开开门,不然,我就踹门了哦。” 里面既没有点灯,也没有人声回应。 周小渡抬起脚,“彭”地一声踹烂了面前的门,笑眯眯地拖着扫帚走进,“看到你们了哦,自己出来,还是我把你们揪出来?” 那一夜,长流村所有的人家,都失去了他们的门。 那一夜,长流村所有的人,都没能站起来。 包括一把老骨头的老杨,都险些被周小渡送去和二弟一家团聚。 “看在你我一场交情的份上,晚辈特地把您老人家排到最后,您看,感动不感动?”周小渡支着扫帚,笑得天真无邪、人畜无害。 老杨吓得魂飞魄散,趴在地上连连摇头,“不敢动不敢动。” 周小渡霎时沉了脸,“嗯?” 老杨反应过来,立马改口,连连点头,“感动感动很感动!” “这才差不多嘛!”周小渡笑眯眯道,“为免害您被村里人孤立,还是要一视同仁、雨露均沾的。晚辈呢,意思意思地给你一拍,您呢,也意思意思地躺一躺,好吗?” “好……好的……啊呀! !” 周小渡将手里的扫帚一丢,轻声细语道:“这扫帚呢,就留给您当拐杖了,不用谢我,我这人一向都很体贴老人家的。 “哎呀,看您这一副过意不去的样子,不如这样,您家那扇门就归我了,好吧?就这样了,您也别送了,我自己扛得动,歇着吧您嘞。” 老杨无语凝噎:我倒是想送你,你给我爬起来的机会了吗?!我他娘的动都动不了了现在! 周小渡“夺门”离去,赶在熹微之前回了小屋睡觉。 芝麻一边把新门安上,一边问道:“死了几个?” 周小渡自得道:“全员重伤,无人死亡。” 芝麻腾出一只手,给她比了个大拇指,“炉火纯青。” 周小渡支颐微笑,“唯手熟尔。” 章节目录 第99章 我为真假 自那之后,长流村“夜不闭户”,村民们见了周小渡几人都是绕着走,实在避不过,便只能俯首作揖,摆出敬畏状来,再不敢得罪。 他们心里又怕又恨,便愈发卖力地服药修行,希望能早日获得神力,报复周小渡几人。但却不知,这样做只能加速他们的死亡。 而他们也同样不知,周小渡也在暗中等待着那一天的来临。 村民们开始纷纷出现皮肤溃烂、神智混乱的情况,中途虞渔再次出现,赐了两回药,村民们自是千恩万谢、振奋癫狂。 江思白还是没忍住,再次试图阻挠村民们服毒,直接被一伙村民们追着跳了河。 周小渡听说之后,笑开了花儿,缺德地说他的名字应该倒过来写,叫“白思江”更贴切。 气得江思白当场涨红了脸,两天没和她说话,还是芝麻好生哄着才肯上桌吃饭来。 周小渡:略略略! …… 虞渔确实动手得很快。 在一个凌晨,天还未亮的时分,几百个村民便齐齐从家中走出,集结成队伍,沉默着朝山上的河神庙行去。 这样纷杂的脚步声,自然惊醒了浅眠的周小渡。 她走出屋门,站在高地上俯视着那一长串的队伍,他们在阡陌中蹑足而上,夜色里,无数人头汇聚涌动,远远看去,宛如一条长长的黑蛇挪动身躯攀上树干,人群的喘息声交叠起来,化作了“嘶嘶”的阴冷蛇鸣。 他们没有提灯执炬,大多是默念经书,埋头向前走,但也有个别的人发现了周小渡。她居高站在那间小屋的门口,无遮无挡,并不难看见。 周小渡静静地与他们对视,那冷漠的眼神,仿佛在看死物。 他们抖了抖身子,低下头去回避她的视线。 皮囊溃烂如妖鬼的人们垂目念着魔经,嘴皮子无声地上下翻飞,前方那间小小的河神庙,便在字句间,被赋予了神光,愈加圣洁起来,给予他们无限的安心与振奋。 薄雾沾衣,夜风呜咽。 模湖的一张张人脸依次变换为黑漆漆的后脑勺,周小渡目送那长队朝圣而去,仿佛预见了他们被命运吞噬的未来,默然间,心头升起些许欷歔。 这尘世便是由恶业堆砌而成的地狱,她冷眼看着世人被欲念操纵,沦为命运的玩物,直至烈火烧身,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她的身上同样也背负着罪孽,罪孽赎不清,眼下这条命已经是偷来的了,而她却还偏偏,走在又一条奢求妄想的道路上。 她鄙视着这些村民,鄙视他们的贪婪与愚昧,但这些人坚信着自己的信仰,在修道长生的美梦里乐不可言,像她这样的人反倒才尴尬为难,说清醒却湖涂、说湖涂却清醒,对错难辨,游移不定,两面都讨不得好。 她要什么?她不知道。 她做的事情是对还是错?她不知道。 她能走到哪一步?她更不知道。 她当了那么多年的刀,终于从主人的手中脱出,放出自己的大脑,试着站起身来做一个人,但是俯仰见天地浩大,她如人海一粟,被旁人前进的脚步碾压过无数回,仍是笨拙而迷茫。 寒星如棋,天地为局,周小渡仿佛也能看到,有一头巨兽正趴在她的前路上,张开血盆大口,等着她自己走进去。 “系统,在你们的眼里,我能不能算一个人呢?”周小渡忽然问道。 系统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回答:“宿主,相对于我们严格定义上的人类来说,您并不是和他们在一个维度上的生命体,但是在这个世界里,您确实是一个人。” “我是真的?那,我的生死也是真的?” “如果用当前这个维度的视角来看,您是真的,您的生死也是真的。” 周小渡想到了钟余庆,那个按照设定本应活下去的少年,却挣开这个世界的意志走向了死亡,那是她第一次开始思考生命真假的问题。 此前她知道系统的存在,作为一个剧情之外自动完善的路人角色,她一直用漠然的眼光看待外界,就好像将自己和其他人,划分成“我”和虚构的世界。 可是,她没办法时时都这样骗自己:他们都是假的。 小芝麻、柳泱泱、柳祎祎、施青青、钟余庆、崔近屿、荣清河、虞渔……甚至韩文则、霍颜、白虎帮帮众、长流村村民……他们若都是假的,那自己又怎会是真的?自己若是假的,那她的挣扎又有何意义呢? “我有时希望这个世界全然为真,这样我的苦难与抉择,就不会是一场毫无意义的笑话;但有时却又觉得,这个世界全然为假,也未尝不好,生者假,死者假,他为假,我亦假……万般皆是空,不过梦幻泡影。 “如此,我便可以坦然放下一切,一刀子将所有都了结,就像你说过的‘清除数据’一样,都擦得一干二净。” 系统被她这番话给吓到了,连忙劝说道:“宿主,你是真的!这个世界也是真的!你若是假的,我们也不会选择你作为任务执行人了,对吧?” 一阵夜风吹动她的衣裳,她忽然觉得有些发冷,谈不上高兴地轻声附和道:“我是真的……” “你是真的什么?”芝麻揉着眼睛走出来,“你怎么起来了?” 他习惯打坐到很晚,所以也是刚睡下不久,其实不该那么容易醒的,但这环境毕竟比较危险,就算强大如周小渡,忽然不见了人影,还是会让人心下漏掉一拍,所以当他察觉身侧没有人躺着时,便忍不住爬起来看看周小渡去哪里了。 周小渡下巴微抬,示意他看向上山的路,“你看。” 黑色巨蛇只留了个尾巴在山脚了。 “他们这是要到河神庙?”芝麻顿时清醒过来。 周小渡道:“应该是收到虞渔的指示了。” “她这是要动手了?”芝麻沉吟道,“我们要跟上吗?” 周小渡点点头,“跟。”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拿我的宝刀。”芝麻转身朝屋里跑。 “喂,”周小渡忽然喊住了他,“如果……” “嗯?”少年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看她。多么漂亮的眼睛,多么优越的一张脸……一看就不是个路人甲乙丙丁。 周小渡其实就是忽然脑子抽了,见他跑远的背影,莫名惆怅,便想问一句“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记得我?” 可是一问出口,又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她这样的混账,怎的还要想着得到旁人的卷恋?何况对面还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属实是有些不要老脸了。 于是,嘴上那句话便硬生生被她转成了,“如果你死了,我会想你的。” 气运之子:??! ! 周小渡板着脸,硬邦邦地说:“还不快去取刀?动作快点。” 很快,芝麻背着那把混沌刀出来了,跟着周小渡朝山上走。 他咂摸着周小渡方才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越咂摸越觉得不太对劲。 走在山间,回身俯瞰村庄,月光下的长流村安静到几近死寂,反倒是山上有堆叠到嘈杂的脚步声在回荡着,这诡异的氛围下,他不由得从后背窜上一股子凉意来。 芝麻纠结了一会儿,悄声问周小渡,“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周小渡一皱眉,“什么鬼?” 芝麻哭丧着脸,“我是不是哪里惹你生气了?不然你干嘛说我会死啊……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我这心里实在有点发毛,你可别丢下我不管啊。” 周小渡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见他下意识地朝自己这边靠,不由思忖道:这小子好像在黑暗的地方格外胆小,不知道是不是当年在蛊楼留下的童年阴影…… 啧,都气运之子了还有童年阴影,这龙傲天也太菜了点儿。 章节目录 第100章 丑态百出 二人跟到河神庙的时候,村民们已经成排成列地跪于大殿之内,乌泱泱挤成一片,大腿贴着前者的小腿,一路从殿内跪到了殿外了。 “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拜我河神,长乐未央——”整齐划一的呼喊声在寺庙上空回旋,惊得夜鸟都不敢靠近。 “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拜我河神,长乐未央——” 虞渔戴着鬼面,一身宽大黑袍,长身玉立于众信徒面前,眸光平静如死水。 “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拜我河神,长乐未央——” “不敬……” 村民们重复呼喊了许久,直至口干舌燥,才被虞渔抬手制止。 她的眸光在众人腐坏的面容上寸寸游走,语气中带着褒扬,“诸位的诚心,我与河神大人均已看到,今日选此良辰吉时,在此授予诸位长生,请诸位随我前往蓬来仙境,于河神座下共享极乐。“ “长生!”村民们闻言,无不额手称庆,神态狂热地纷纷拜倒,“谢河神大人!谢使者大人!谢河神大人!谢使者大人!我们一定尽心侍奉河神,专心修道,日日诵经……” 磕头声顿时“冬冬冬”响彻一片。 虞渔任他们磕得头破血流,这才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来,“此乃涤秽布新的仙丹,乃是河神大人为诸位登仙特地炼制的,还请诸位接好。” 素手一挥,那些拇指大小的药丸便尽数被抛撒到空中,大殿内顿时乱成一团,争相疯抢,“仙丹!我的仙丹!”“给我!给我!”“仙丹跑了,我的仙丹!”“哈哈哈我吃到仙丹了,我要成仙啦!”“你刚才分明都吃到了,为何还要来跟我抢?!”“去你的!你几时见我吃过了?!”“你还我仙丹!那是我的!”“……” 有的趴在地上追滚动的药丸,有的扒着别人的拳头,甚至大打出手,还有的因为吞服太快噎住了,捶胸拍地试图咽下去……他们都想吃仙丹,都想多吃几颗。 殿外的人也想吃仙丹,所以纷纷推开前方的人,奋力向殿内挤进去,“仙丹!我们也要吃!”“放我们进去!混账!”“让开!我们要仙丹!” 怒骂声、大笑声、哭嚎声……各种声音在寺庙内交杂着,充斥耳朵。 虞渔靠在河神像下,看着众人丑态百出,面具下的脸静静微笑着。 “好了,肃静!”虞渔终于出声,“河神面前,不得造次!” 村民们这才不情不愿地消停下来,口称罪过,向虞渔告罪。 “诸位既如此向往飞升,我也不好让诸位失望,唯有再取出私有的一瓶仙丹,分与其余的人。还望已经吃过仙丹的信徒不要争抢,做到人皆有份,共同飞升,如此方为圆满。”虞渔说着,从桌后再次取出一个瓷瓶,分给那些没吃过仙丹的人。 周小渡和芝麻趴在院墙的瓦片上旁观,芝麻都囔道:“什么仙丹,我看应该是毒药才是,他们还当宝似地疯抢。” 他话音刚落,便有村民捂着肚子伏地痛呼,“啊!我的肚子好痛!跟有刀子在里面搅一样!好痛啊啊!” 紧接着,接二连三地又有村民捂着肚子倒下,痛得面色惨白,浑身抽搐,“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啊!那仙丹有毒!” “肚子!啊啊啊好痛!” “那是毒药!” 村民们倒下一片,用不敢置信的目光地望向虞渔,不愿相信伟大的河神使者会喂他们吃毒药。 虞渔转过身去,双手合十,对着那尊白衣神像拜了拜,“罪过罪过,凡人痴愚,不明脱胎换骨之艰辛,并非有意对河神大人不敬,还望河神大人饶恕他们。” 那尊白衣神像静静端坐着,左边的女人头表情扭曲痛苦,仿佛在诉说着愤恨,右边的男人头笑如春风,仿佛在传递着普度众生的慈悲。 红绸如血,呈与众生。 众村民不明所以地看着这黑袍鬼面人,呻吟着,“还望使者解惑!” 虞渔俯视着痛苦的众人,澹声说道:“此仙丹乃是助尔等涤秽布新、超脱凡胎之物,‘当知身心,皆为幻垢’,若要脱离这六道轮回,势必要忍受剥离垢相之苦,方得清净。” 她大袖一挥,语气转冷,“这服用仙丹只是第一步,随后还要接受神火的煅烧磨炼,方能获得飞升的资格,安享无边仙途。” “神火……”村民们有些畏惧。 “是的,焚毁垢相,浴火新生。”虞渔站得笔直,昂首缓声道,“尔等若受不得这修炼之苦,尽可告知于我,我为尔等断绝仙根、重回垢相,送尔等下山继续当一介凡人!但尔等决不可再乱造口业,不敬一心度人的河神!” “使者大人,是我等痴愚,错把仙丹当毒药,险些辜负了河神美意。”老村长连忙叩首告罪,“我等修仙之心,日月可鉴,还望河神莫怪,也望使者不要与我等小民计较!” 其余村民虽觉得腹中疼痛难忍,但也纷纷附和支持道:“我愿意坚持!我吃得了苦!”“使者大人,我不放弃,我要修仙!”“我也不会放弃的!我受得住!”“……” 虞渔觉得眼前这画面有趣极了,说话时都带了两分笑意,“很好,那我们便开始举行迎接神火的仪式。” 村民们疼痛万分,几乎都直不起身,只能无力地伏在地上,看着那黑袍使者迈步走出大殿,围着大殿旋身起舞——厚底的靴子在石板上踏出有节奏的声音,穿插着手掌拍击的脆响,竟有一种不合时宜的雀跃。 这支舞蹈他们很熟悉,是当地逢年过节、辞旧迎新时,男女老少都会跳的。 她在夜风中翩跹如一道影子,搅动着满院的月光。 周小渡看见那鬼面后的眼睛望向自己,只是一瞬,但她知道虞渔发现她了。 虞渔转而又掠身飞向大殿,她从腰带上取出火石,手掌相击之时,火石被敲出火花,在她优雅的旋转中,飞向大殿周围布好的燃料。 “哗”的一声,火蛇暴涨,整座供奉神像的大殿顿时被烈焰环绕。 殿内的村民们身陷火场,出于本能地感到恐惧,但又见那黑袍使者在殿外张开双臂旋舞,口中高呼“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拜我河神,长乐未央——”顿时被使者所感染,纷纷忍着疼痛与灼热,挣扎起来跪拜河神像,跟着长呼“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拜我河神,长乐未央——” “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拜我河神,长乐未央——” 章节目录 第101章 烈火烧身 呼嚎声声,犹如浪潮,在山辞骗你了,还望你海涵。” 周小渡眸光沉沉地看着她,没有说话,而是将她推倒地上,转身踏火离去。 虞渔爬了回去,揽着心上人的尸骨蜷缩在地,眸光愈发暗澹。 “你当时说,人在江湖,不必留有无用的仁慈。”虞渔意味深长地说道,“可是你自己,又何尝不是留了一线仁慈给我呢?” 周小渡觉得她是在嘲讽自己,愤然回眸,却见那女子已然毒发身亡。黑袍上有烈焰在蔓延,就好似一座野草疯长的小小坟包。 她还没回过神来,便被一人抓住手腕拽了出去。 芝麻一边咳嗽着,一边用袖子拍打她衣袖裤脚上的火苗,埋怨道:“你是不是傻?火都烧到身上了,还愣在那里!自己不觉得烫吗?” 周小渡见他咳嗽得厉害,自己也后知后觉地鼻喉不适起来。两个人站在一起咳嗽,面上被熏得乌黑,活像一对痨病鬼。 芝麻抓起她的手,手背那里已然冒了几个水泡,“你看这烫的,回去得找江思白要点药膏。” 周小渡心情不好,看他的眼神也就冷冰冰的,径自抽出手去,“小伤,不劳你操心。”一脚把反锁的寺庙门踹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芝麻一头雾水地看着她的背影,随即又转头看向熊熊烈火中的大殿,委屈地都囔道:“别人惹的你,拿我撒什么气……” 章节目录 第102章 狼入羊群 走出山门时,恰见天边一线金光,晨曦降临。 身后的小山寺已然火光冲天,山下的长流村寂静如坟场,估计除了江思白那个小白痴还在屋里睡大觉,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周小渡一言不发地下了山,系统在她耳边安慰道:“没关系的宿主,虞渔只是线索之一,这条线索断了,不代表任务就失败了,我们还能继续找。” 周小渡道:“这世上的功法何其多,我又为何非得找这《幽明刀》?” 系统道:“因为这是原剧情里的重要一环,如果没能完成,会对剧情完成度造成损伤。” 周小渡意兴索然,“气运之子压根都不知道《幽明刀》的存在,更别提想要了,我们却在这里认准了这破功法,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架势。” “这也是为了维护世界的稳定嘛,毕竟世界的本源就是一本,我们主系统的所有计算也都是以此为基础的,宿主你这是在拯救世界呢!” “这世界是死是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周小渡有些暴躁,“我累了,找功法的事情稍后再说吧。” 这是周小渡第一次说累,看来是真是被虞渔气得不轻,任务狂魔都给气得转性了。系统不敢再说话触她霉头。 二人回了小屋,却都没有去休息。 周小渡站在门口那片高地上,望着那黑烟滚滚的山寺,自顾自地发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芝麻虽恼她乱发脾气,但也习惯了她这忽冷忽热的性子,进屋去叫江思白起床,顺便跟他要些烫伤膏。 俄而,狂风起,暴雨骤落。 看来这山上的大火很快就会灭了。周小渡抬头看了看迅速昏暗的天,转身进屋了。 哗啦啦的雨声冲刷着这世间,长流村无数人家门口的衣服被打湿,也无人出来收拾。 周小渡靠在窗边看雨,见那石缝间一棵野花被暴雨打得折了腰,蔫头耷脑的,莫名想到了蒲姣姣。 当初她在蒲家时,有几回落大雨,小姑娘便是撑着一把绘墨的桃红油纸伞归家,见到自己时,总会停下来,乖乖巧巧地点头问好。雨很急,风也大,吹得伞都拿不稳,蒲姣姣停下来时的模样,又狼狈又可爱。 周小渡翻出临别时,蒲姣姣送给自己的那个泥塑彩绘胖娃娃,绷着脸和那笑容满面的娃娃对视。她曾想过把这泥娃娃丢掉,但到底也是没扔。 蒲姣姣天真无邪的话语犹在耳边,“你要好好爱惜它哦,这个娃娃很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也会对你好的,要和它做好朋友呀!” 意识到虞渔骗了自己的时候,她感到很生气,不是因为没得到《幽明刀》,而是因为自己下意识选择去相信虞渔,对方却压根没想过把《幽明刀》交给自己。 要说责怪虞渔言而无信,却也不应该。《幽明刀》本便不属于自己,自己逼着她交出来,其实也就是逼着她对恩师食言。 周小渡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她就是恼羞成怒了而已。 她恼怒自己以恶人的身份出现,却又自以为是地流露两分善意,明明举着刀,却还傻傻地将猎物放走,以为对方会回来……结果便是闹得里外不是人,摔了一个大跟头,还被虞渔嘲笑了一通。 她对人情世故的经验,全都来自一个野蛮的世界,所以周小渡并没有听懂虞渔的意思,虞渔其实不是在嘲笑她。 周小渡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走到了一条错误的路上。 就连蒲姣姣这样的小丫头都明白,“你对它好,它也会对你好的”的道理。人和人之间,大抵也是如此,只有真心付出才能得到回报。 周小渡猜想:或许在原剧情里,气运之子便是用真心打动了虞渔,才换来《幽明刀》的回报,以他的个性很有可能便是如此。 但自己不是他那样的人,她没有真心这种东西来给别人,因为她是个自私又阴险的人,将心交给别人这种事情,她是绝不会去干的。 既然如此,那她又为何生出两分慈悲来,惹得旁人笑话,也害得自己自苦? 就好比孤狼入了羊群,羊群避之不及时,狼就该认清自己的目标,那便是追上猎物,一口咬断其脖子,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而不是和猎物话起家常来。 羊永远不会相信狼这种动物,狼也不会因为两句家常就改吃素。 她应该把自己的狼嘴巴闭起来,等到捕杀之际再凶狠地一口张开。 周小渡把玩泥偶,靠在窗边,良久无言。 蒲姣姣说过:“你要好好爱惜它哦,这个娃娃很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也会对你好的,要和它做好朋友呀!” 她决定要对这个泥娃娃好,或许,只有这个泥娃娃能和她做朋友了。毕竟,狼这种动物,是不吃泥巴的。 周小渡忽然失笑,觉得自己还挺幽默的。 芝麻带着膏药进屋的时候,便见那窗户大敞着,雨点打湿了一片,周小渡还傻愣愣地靠在窗边玩娃娃,衣服湿了都不知道。 “你能不能把那窗户关上?”他道,“外面在下雨。” 周小渡懒洋洋地抬眸看了他一眼,握着娃娃走到椅子前坐下,翘起二郎腿,像个活祖宗似的,“你自己没有手?” “行,我来关。”芝麻上前去关窗,随即转过身来道:“我跟江思白要了烫伤膏,你记得抹。” 他刚把药膏放到桌上,便听周小渡不耐烦地说道:“说了不劳你操心,你上赶着忙活什么劲儿。” 芝麻抬头看她,见她抓娃娃的那只手上,几颗水泡还饱满精神得很,小臂和小腿上也是红彤彤的,顿感无语,“你气那虞渔又有什么用?人都死了,无处撒气也别拿自己的身子撒气啊。” “我自己的身子,作践死了也跟你没关系。”周小渡蹙眉道,“别来烦我,小心我揍你。” 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火气,芝麻自诩和周小渡混熟了,胆子也肥了起来,上前两步,指着自己的脸顶嘴道:“那你揍啊!” 他知道周小渡对他这张脸最容易心软,所以以为周小渡不会动手。 周小渡自然看出来他的想法,所以抬手就是一拳—— “啊!你真打啊?!” 章节目录 第103章 风雨如晦 周小渡冷声道:“不然呢?你以为我是说着玩儿的是吗?” “周小渡你丫有毛病吧?!”芝麻捂着左边的脸颊,疼得直吸气。 闻言,周小渡抬起左手,给他的右脸也来了一拳,“啊!” 可谓是左右两开花,好一个姹紫嫣红。 这“哐哐”两拳下去,芝麻都被打懵了,整个人蹲在原地都呆住了。周小渡平时虽也总叫嚣着要揍他,但还真没哪回儿像今天这样动手,而且仅仅是因为她心情不好,迁怒自己。 想到自己也是出于关心才给她找来烫伤膏,结果一言不合就被揍成个猪头,芝麻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委屈来,眼眶霎时就红了。 周小渡见他捂着脸颊、红了眼圈,眼神怨愤的样子,忽然感觉很微妙。 她打杀过无数人,但还是第一次将人欺负成这个反应,让她想到了年幼时,自己和邻居家的儿子一起玩儿,她因为不肯听那个男孩儿的指挥,被他一次次推到地上时,也是这样又委屈又不敢反抗。 但那时的自己可以转头去找阿娘帮忙出气,小芝麻又能去找谁帮他出气呢? 周小渡心软起来,伏身靠在扶手上,与他平视,澹澹地说道:“我不是一个好人,我若给你笑脸,不过是因为彼时心情好,和你是谁无关;我若心情不好,若当真恼怒于你,我不会有丝毫的手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少年抬着两手,捂着双颊,闷声道:“意思是,你是个十足十的大混蛋!” 周小渡笑将起来,“对,我就是个大混蛋。” 他吸了吸鼻子,“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周小渡这一次没有反驳“朋友”这个关系定义,而是说:“朋友,是这天底下最不值钱的一种关系。什么点头之交、一面之交,乃至未曾谋面的神交,都能成为人们口中的‘朋友’。你看,人们会把朋友放在很低的位置,是个人就能去够一够,可见所谓‘朋友’,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所以我在你那里,也是一个很低的位置?”和那些点头之交、一面之交可以相提并论。 “不算高。”周小渡如是回答。 系统常劝她,为了完成任务,要收敛性子,和气运之子打好关系。她从前觉得系统说的有几分道理,但眼下却又不这般想了。 她能和气运之子相安无事,不过是因为有系统这个联系在,将他们绑定在了一起,但世事无常,她不能保证自己一直对他好,既然心知冲突在所难免,那又何必假惺惺地与他建立所谓友谊。 少年的眼神简直称得上心碎,“那你之前是在做什么?逗狗玩儿是吗?” 她赌气一般地说:“差不多。” 差不多? 芝麻瞪大了眼睛,怒声吼道:“周!小!渡!” “小芝麻,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喊你。”周小渡只是静静地凝望着他,“你以后别用‘芝麻’这个名字了,此处已是广陵地界,你可以叫‘钟余庆’,或者别的什么名字,随你开心。你是读过书的人了,应该也晓得‘芝麻’这个名字不好听,我当时随口起的,我没放在心上,你也莫当真。” 少年人的眼童里似乎有冰面裂成碎片,他红着眼眶,恨恨地骂道:“周小渡,你没有心!” 周小渡无所谓地笑笑,“是啊,我没有心,你奈我何?” 此人实在欠揍! 芝麻咬了咬牙,站起身来,抬起脚,用力地踹了一下周小渡——身下的椅子。 周小渡连人带椅震了震,看着他火冒三丈地冲出房间去了,心想:这小子平时跟个泥人儿似的好拿捏,难得发一次火来,也不过是叫嚷几声、踹踹椅子,也不知道以后在江湖上要怎么混下去…… 她怅然若失地轻叹了口气。 人是一种很容易移情的动物,就像气运之子于她,原本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但自她给他取了名字之后,便不知不觉把他当成自己人了。就好像打上了标签似的,潜意识里觉得对方是自己的所有物一样。 但那是不对的,他不是她的什么人,他们对于彼此只是过客,都有自己的道路要走,迟早要在某一个路口分道扬镳,她不能把这个小孩儿拴在身边,那样就真成了养狗了。 周小渡垂下眼眸,看着手里的胖泥偶,轻声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泥偶只是咧着嘴朝她笑着,没有回答。 她将泥娃娃放到旁边的桌上,意兴阑珊地耷拉着脑袋,整个人瘫倒在椅背上,毫无形象可言。 屋外风雨大作,屋内黑沉沉的,又喧嚣又寂静。 虞渔死了,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幽明刀》的线索,但根据系统所说,《幽明刀》应该还在长流村里,会在哪里呢?祭坛?河神庙?虞渔的家?还是在河里……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却觉得实在没心情,脑子略一动作,便涌起一股乏力困倦感来,遂起身趴到床榻上睡觉。 她自小便不算是个聪慧灵敏的孩子,也不大耐烦动脑子,从前总是逼着自己去想,因为不去思索谋算,就容易被人甩下,甚至被敌人杀死,但现在,她学会了偷懒,学会了偶尔放过自己。 下大雨的天气里,最适合睡觉了。周小渡深吸一口气,蜷起身子,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的是,芝麻跑到江思白的房间里,和江思白大眼瞪小眼地对坐,直生了半天的闷气,到最后也没等到周小渡来哄他。 他实在坐不住,想了想,以周小渡那茅坑石头般又臭又硬的性子,令其低头来认错,也实在是种为难,遂在心里把底线再降了一降,只要周小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也不是不能原谅周小渡。 于是乎,他挪着脚步回到他们的房间。借口他都想好了,就说药膏忘了拿,江思白催他来取。 谁曾想,刚探出个脑袋来,便瞅见周小渡窝在床上,睡得好不香甜——一点儿都不像心怀愧疚的模样。 顿时又气得鼻子都歪了。 周小渡!你丫没有心! 他再也不要原谅周小渡这个大混蛋了!他也不要叫什么馊芝麻了!周小渡不稀罕,他更不稀罕!世上君子何其多,天涯何愁觅良友,他何必和这厮纠缠不休,三天两头被气得要折寿! 他和江思白玩儿,都不要跟周小渡玩儿! 雨停之后,江思白思及先前小芝麻来讨膏药时讲的山寺大火一事,准备了蒙面巾等物,意欲上山去收殓尸骨。 芝麻捶胸顿足时,正巧撞见他要出门,不由问道:“贤兄这是要去何处?” “山寺之中,尸体堆积于一处,又遇潮湿天气,腐坏时很容易生出瘟疫来,若有鸟兽携疫病奔走,恐成祸患,所以我这是要上山处理那些死尸。”江思白道,“我当初未能阻止这些人的死亡,现下只能聊尽薄力,杜绝疠气为祸生灵。” 芝麻道:“贤兄高义,小弟大感敬佩,愿随兄一同前往,助兄一臂之力!” 江思白似是受宠若惊,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怎么说呢,你这一脸的咬牙切齿,我也实在是不敢拒绝啊。 章节目录 第104章 百转千回 周小渡不过是在床上躺了躺,结果等到傍晚的时候,就接到了系统的通知: “亲爱的周小渡女士,恭喜您已完成主线任务四:长流村得到刀法《幽明刀》。您的任务奖励记忆碎片已到账。奖品效用:剧情探秘必备神器,可以得到任一角色的记忆片段。要继续加油哦!” 周小渡睫毛微动,“是气运之子自己找到的?” “是的。”系统回答。 “……怎么找到的?”周小渡问。 系统:“气运之子想要将虞渔和长明和尚合葬于竹林里,恰巧在竹林里那块大石处,发现了一座无名坟茔,于是,只好将虞渔他们葬在坟茔旁边的空地,结果,就挖出了《幽明刀》。” 听完,周小渡怔了许久。 那座无名坟茔里葬的,应该就是留下《幽明刀》的神秘人,也就是虞渔的恩师。 若是让周小渡自己发现了这座坟茔,估计第一反应就是把坟掘了,看看《幽明刀》是否作为陪葬品葬在里面,而不是闲着没事去挖这坟茔的隔壁。 虞渔又为何不将《幽明刀》销毁,而是葬在恩师坟墓的旁边呢? 就好像,她在期待着,有人将《幽明刀》从那里挖掘出来。 虞渔临死前那番疑似嘲笑的话语,在此刻忽然有了新的意味,“你当时说,人在江湖,不必留有无用的仁慈。可是你自己,又何尝不是留了一线仁慈给我呢?” 很像一种暗示。 或许,她是在赌,赌周小渡会心生不忍,将她落葬于心心念念的竹林里……而《幽明刀》则是她准备的谢礼。 什么“答应了恩师,不将功法外传”,都是湖弄周小渡的说辞,她虞渔就是一个满心复仇的疯子,可不是什么一诺千金的君子,屠戮无数、永堕地狱她都不怕,岂会惧怕妄语食言? 虞渔和周小渡不一样,没有她那种百转千回的纠结,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既想要复仇,又不甘心地渴求着安宁,但那样长久的安宁,估计只有死亡才能带给她了。 她在赌周小渡能大发慈悲,将她与爱人合葬,就葬在她心中的圣地,那片竹林的大石旁。如果周小渡那样做了,她不介意将《幽明刀》奉上。 至于恩师亡灵对此举是否有意见,那便是她与恩师之间的事情了。虞渔端的是个大逆不道、敢作敢当的性子,否则也不会理直气壮地将《幽明刀》埋在恩师旁边,等着别人去挖。 周小渡品味了许久,才大概揣度出虞渔那微妙的心思来。 虞渔绝不会想到,有大慈悲的不是她周小渡,而是从未和她有过正面接触的气运之子。周小渡想。 这或许也有冥冥之中的命运在推动,但说到底也是心性不同所导致的结局。她周小渡不是什么好人,被虞渔摆了一道,没将此人挫骨扬灰就是宽宏大量了,更别提替她收殓落葬了,哪可能发现,虞渔在落葬这一步埋了个礼物等着她? 周小渡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觉得脸上似乎火辣辣的疼,反正不管虞渔是有心还是无意,她都觉得自己被嘲讽了。 就好像,舞台上的丑角似的,没有正派的美好光明,也没有大反派的张狂肆意,只有被剧情玩得团团转的滑稽。 于是乎,又沮丧了几分。 系统很不解,“宿主,你好像不觉得开心?” “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吗?”周小渡也不解于它的提问。 “《幽明刀》自己送上门来,任务不费吹灰之力就完成了,还不值得开心吗?”系统疑惑道。 周小渡嗤笑道:“又不是我完成的任务,我没觉得丢人就不错了,得意个什么劲儿?难不成你觉得,我很稀罕你们那些仨瓜俩枣的任务奖励吗?” “那确实,好像没怎么稀罕过……”系统讪讪道,“但宿主您已经很棒啦,这世上的事情,从来都不是努力就能如意的,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只要尽力了就好了,何况眼下结果又不坏,不必再苛求自己。” “那是因为结果是你们想要的结果,所以你不觉得有哪里不好。”周小渡道。 系统很无奈,“可是,完成任务也是宿主你原本想要的结果啊。” “所以我不该如此烦闷,是吗?”周小渡问。 系统不太能理解人类这种复杂的情感,但以它的理性思维来看,周小渡就是在庸人自扰、无理取闹,“是的,这种毫无意义的负面情绪,只会影响您的思考和行动,所以您不要再胡思乱想啦。” 周小渡:“……闭嘴。” “嘤!” 江思白和芝麻下山回来了。因为还在生气,所以芝麻径直去了江思白的卧房歇息。 江思白见状,也大致猜到了他们在冷战,遂打听道:“你俩,吵架了?” 芝麻伸出两手,指着自己肿得老高的脸,“就是他打的!你都没发现吗?”怎么一点儿都不关心朋友的? 发现倒是发现了,但你那会儿又是咬牙切齿,又是捶胸顿足的,我是真没敢和你搭话。 江思白斟酌了一下,缓声道:“下手不轻。” “对!周小渡他就是个混账!我好心劝他上药,他还骂我,我又没惹他。才说了两句话,他就打我,打我就算了,还打脸,打脸就算了,还打第二拳,两边都没放过……”芝麻愤愤不平地和他吐起了苦水。 江思白有些尴尬,但又不好不回应,只好说:“那确实是她做得不对。” “他打我也就算了,他还骂我,说以前对我好都是在逗狗玩儿,你说这是人话吗?!”芝麻碎碎念道,“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他这种人,真是奇葩,好没良心,我再也不要搭理他了,他爱逗谁逗去吧,我可不与他作筏子了……” 江思白给他倒了杯茶,劝道:“消消气,消消气。” 芝麻“咕都”一声将茶咽下,然后接着说道:“以后我就认你当大哥了,你也别跟周小渡打交道了,他就是个混蛋,你好心对他他可是会打你的……” 然后又与他翻起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比如周小渡哪天不爽,赏了他一个爆栗;周小渡嫌他做的烧饼难吃,逼他吃得都吐了;周小渡动不动就拿剂子吓唬他,威胁说要吃狗肉;周小渡骂他是个蠢货,拧着他的耳朵走了两条街…… 诸如此类。 江思白只能不失礼貌地笑笑:这场面我也是头回遇到,实在没什么经验呢。 隔了一道墙的周小渡:这小子知道我耳朵灵,就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很好,又想打孩子了。 章节目录 第105章 我是疯子 周小渡捋起袖子,杀气腾腾地准备去把这臭小子揪出来暴揍一顿,走到门口时,却又刹住了脚步。 “不对,我不能这么大反应,显得好像我很在意他一样。”周小渡喃喃自语。 于是,她又转身走回,想了想,开始收拾行囊,准备明日一早就启程前往盛家。 他们在长流村已然耽搁好些天了,还是早点走剧情才是。 芝麻搁另一头骂了半天,都不见周小渡有什么反应,反而更气了,甚至是气得胃疼,饭都吃不下。 此前江思白也是被周小渡惹恼,气得不吃饭,但他那是自己赌气不肯吃,芝麻则是气过了头,根本吃不下。 本来做饭这一件事,就是被他这个年纪最小的包揽了,现在他自己吃不下,干脆也就不做了,反正他不痛快,大家也别想吃上热乎饭。 江思白见周小渡也没有做饭的意思,自己又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于是乎,只能被迫跟着啃起了干粮来。 啃干粮倒是其次,主要是他实在见不得那小孩儿在自己面前哭丧着脸,每每对视,都难免尴尬半晌。遂做了半天的心理铺垫,才鼓起勇气,敲响了周小渡房门,充当起了和事老来。 周小渡放他进了房间,继续收拾行李。其实他们轻装上阵,也没多少东西能收拾的,她就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好打发时间。 江思白没想好怎么开场,便先关心一番周小渡,“芝麻说你受了些烧伤,你抹药了没?” 周小渡漫不经心地道:“没,我不想抹。” 江大夫实在听不得这种话,当即便皱起了眉头来,“为何不抹?小伤小病若不重视,是有可能变化成重病的,你不知道吗?”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何干?”周小渡凉凉地说道。 “作为大夫,作为朋友,都与我有干系。”江思白严肃道,“我不明白你们这些人的心里在想什么,既然要活在这世上,就应该好好活,尊重且珍惜自己唯一的身体,不然和自甘堕落又有什么区别?” “自甘堕落又如何,这本便是我的权力,不是吗?” 她喜欢疼痛的感觉,那就像是一种警示,时刻提醒着她:她不是一个有资格享受安逸的人。 “何苦要伤害自己?”江思白无奈地看着她,“受伤便意味着疼痛,疼痛是人体自我保护的一种警示,它是在提醒你,要保护好自己,但是过度的疼痛又会变成毒药,它会摧毁你的理智,让你陷入癫狂,乃至灭亡—— “正如此刻的你,痛极了,便向旁人发起攻击,你这不光是在伤害自己,也是在伤害别的人。” 周小渡停滞了动作,思索了半晌,才闷闷地说了一句,“你怎知我此刻不算理智?” “我不知道你和芝麻是什么关系,但想来,作为一个女子不抗拒异性的接近,说明,你应该是挺喜欢他的,他也确实是讨人喜爱的孩子。”江思白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那样对他,心里想必也不好受,对不对?” 周小渡厌烦地横了他一眼,“少在那里揣度我的心思,自以为是的臭男人总觉得自己能懂女人!” “是江某冒犯了,姑娘莫怪。”江思白从善如流地赔礼,随即又换了个角度劝她,“小的时候,我是个笨孩子,读书学医样样不如人,与淮胥阿兄相比,更是拍马都赶不上。家父因为这件事,经常气急打骂,我当时心里很是怨恨他。 “后来长大成人,也能理解为人父母的苦心,但每每思及当年的委屈,心里仍是郁郁难平,至今也不知该如何与父亲亲近,仿佛那样做了,就对不起当年那个痛哭流涕的小男孩儿…… “其实人心受了伤,比肉体更容易留疤,但因为心藏在身体深处,人们便常常将它忽视,假装它不存在,假装它不会受伤,但是,那何尝不是一种掩耳盗铃呢? “江某从医多年,见过太多生死离别,病榻前听的最多的话,便是‘后悔’,后悔没有珍惜从前,直到不可挽回之际,才知追悔莫及。 “周小渡,作为朋友,我真心地希望,你能看明白自己的心,不要伤害了在意的人,也伤害了自己。” 周小渡静静地伫立着,听他把这堆大道理讲完,然后望着他在烛光下如玉的面庞,吐出一句,“我们才认识几天啊,你就‘朋友’‘朋友’地自称?” 江思白脸上迅速晕出两抹酡红,垂下视线,飞快地将剩下的话说完,“记得抹药,好好休息,江某告辞。” 顾不得周小渡有没有听进他的话,逃也似地熘了。 “脸皮真薄……”周小渡咕哝了一句。这要是换成气运之子,肯定不会像他这般不好意思,而是瞪着猫儿似的眼,又乖又甜地说些好听的话来,像是一块甩不掉的黏糖糕。 那小子虽然心性单纯,但几乎不会像江思白这样,毫无顾忌地将心剖给她看,给她述说埋在心里的心事。 她从前可以骗自己,气运之子不过是一个用来走大男主剧情的工具人,是她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但现在却不行了。 她知道对方也是个大活人,是和她一样设有心防的人,这样的人若是有朝一日卸下心防,将心交给她,她是不敢要。 周小渡无意识地翻动着手中的书册,忽见其中夹带的两抹暗红,不由一顿。 那是小芝麻送给她的两支芍药。 她扮作杜娘子时跟他讨的那一朵,不知被她弄丢到何处了,后来离开客栈时,这两支另讨的红芍药,便舍不得丢掉,拿了本书夹起来了。 此时再看,已经干枯如皱纸了。只需要手指轻轻一捏,就能碎成齑粉。 她将书册合上,放到包裹里,将包裹打上结。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睫毛在眼下打出阴云似的影,声音飘忽仿佛梦呓,“我是挺怕后悔的,但我怕的不是错过,而是拿起之后又松手,会将在意的东西摔得很难看。” 这是她的心事,是不会剖开心来,呈给旁人看的东西。 周小渡的手搭在包裹上,她看着自己手背上那块破损的烧伤,感觉灼痛未尽。 疼痛会让她感到畅快和安心,可是照江思白的说法,原来竟是在告诉她,要保护好自己吗……这么一想,自己原来的想法其实还真是违背常理,难怪当初小芝麻骂她是“疯子”和“变态”。 联系小白痴方才说的“过度的疼痛又会变成毒药,它会摧毁你的理智,让你陷入癫狂,乃至灭亡”,周小渡再次怀疑起自己的选择来,毕竟她真的很像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可惜,除了脑子里那个人工智障,她无人可倾诉。 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拿起那瓶烫伤膏来,沉默着给自己上药。 终究还是妥协了。 章节目录 第106章 走马游风 这一夜,周小渡还是睡不着,脑子里纷乱如麻。 她终于抽出空来学着当一个人,本来只想混吃等死地卖两年烧饼,结果又遇到了系统,让她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复活卡这种神器。 一线生机乍现于眼前,不论最后她能不能抓住、会不会抓住,她都忍不住去想那些从前根本不会考虑的问题。 关于生,关于死,关于自我,关于世界…… 她把别人花了几十年来想的问题都思考了个遍,不可能不纠结。 天亮之后,身心俱疲,再见到江思白神采奕奕的脸,就不由得给他贴上了“医术不济,武功很弱,但很会讲大道理”的标签。毕竟就是这小白痴的一套套大道理,给她讲得脑壳抽疼,一宿没睡。 在长流村得到了《幽明刀》,气运之子的激励值也升到了30。不过呢,这小子还没打算原谅她呢,一直冷着脸,不肯跟她说话,连狗都不给她撸,小气得很。 三人离开了这座死寂的小山村,临走前,还顺便把各家各户豢养的动物都给放生了,一时间鸡鸣犬吠、驴奔牛走,竟是比之前村民齐聚时还要有生气。 江思白要前往自家的各处酒坊打点,周小渡和芝麻要去盛家所在的游风县,遂就此告别,不过江思白说,得了空会去游风县探望他们。 周小渡倒是真的没再喊过气运之子一句“芝麻”,二人一狗就这般沉默着上了路,几乎不谈话,连视线也是一触即离。 这样沉闷的旅途显然是不太好熬的,但双方都没有要开口打破僵局的意思,仿佛先开口说话的人,就会低了一头、吃了大亏似的。 及至最近的小县城,周小渡索性就买了两匹马,快马加鞭,半日就可到达目的地。 牵着两匹小红马刚上了官道,周小渡招呼也不打,单手就揪着少年,将人抛上了马背,一丝温柔都没有。 那马儿受了惊,嘶鸣着昂首抬蹄,吓得芝麻慌乱抓缰绳,整个人在马背上东倒西歪,被那马儿驮着一路得得向前狂奔—— “周小渡! !你大爷的! !” 他不会骑马啊! ! 一整条大道上的路人,这下都知道周小渡的大名了。 周小渡提起装剂子的背篓,背到身上,而后迤迤然地跨马前驱,轻快稳当、不疾不徐地吊在后头,面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被小红马载着路过树下时,还颇有闲情逸致地举起手,顺势扭了个野果子下来,“卡察”一声,咬出莹白的果肉。 就像是哪家出来郊游的少年郎,端的是一派潇洒悠然,哪能看得出来她浅笑里噙着的恶劣——让你说我坏话,还给我摆臭脸。 …… 穿林拂柳,很快就到了游风县,彼时芝麻的脸色已然不大好看了。 本就是一天多未曾进食,又在马上一番颠簸,这脆弱的胃囊被颠得阵阵发疼起来,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恶心感。 他的肠胃从前可是坚挺得很,但或许是因为跟着周小渡吃住,三餐一顿不落地养久了,现下也就变得娇弱了。 周小渡见他面色不好,还以为他是在跟自己发脾气,也没多想,直接将人丢到一间茶坊门口,“你在里面坐坐,我去查探一下盛家的消息,等我回来。” 顺便再查一下本地的异宝阁在何处,她的那副“蝶恋花”也该出手了。 少年一言不发地进了茶坊,找了个靠水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热茶和两碟点心。他可不想在周小渡面前饿到昏倒,那可太丢人了。 凭栏望水,见波光潋艳、清风吹皱,芝麻不由捧着茶盏,发起了呆。 他也不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明明就是在吵架,什么时候和好也不知道,他不搭理周小渡,周小渡也不搭理他,但是关于他的事情,周小渡还是会替他操心…… 他还太年轻,不能理解周小渡的心思,只能困惑于他们之间忽冷忽热的关系。 换作是从前的周小渡,亦或是旁的什么人,他装个傻、卖个痴,低头说几句软话,这茬儿也就过去了,但是面对现在的周小渡,他不想轻易低头。 这段时间,他跟在周小渡身边,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奉行着“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原则与人相交,对周小渡也不例外。他以为尽心而动即可,能得到回馈自然两相欢喜,得不到,也不能呢?”一个随从狞笑着朝他扑来。 少年从容躲过,反手拧住他的胳膊,将人压到桌上,另一个随从见状,忙举拳来救,少年将桌上的那人扯起来,甩向他的同伴,将对方狠狠撞开。 二人一齐砸到旁边的桌子板凳上,摔得好不狼狈。 两个随从大恼,抓起地上的板凳就要去砸他,结果却被他闪身欺近,一脚一个给再次踹翻。 芝麻正好心里憋了股火气,这两个不长眼的凑上来,简直就是给他当沙包来了。 他一会儿揪着这个狂扁,一会儿按着那个暴揍,像一头红眼的小牛犊似的,好半晌才觉得解了气。 他这段时间的功夫可不是白练的,瘦弱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将这两个大汉扛起来,一一丢到了栏杆外的河水里。 “走你!” “哗啦!哗啦!”激起好大的水花。 章节目录 第107章 豪门巨室 气运之子:面对周小渡我唯唯诺诺,踹个椅子都要鼓足勇气、视死如归,面对其他人——我重拳出击!我,就是这个江湖的王! 他举着沾血的拳头,目光凶狠地瞪向那艘画舫的主人,大有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之势。船上那位纨绔似是被他吓呆了,好半晌才想起来命人去捞自家随从。 周小渡就在这时,回来了茶坊。 她目光澹澹地扫了一眼桌椅断裂的地上,也没开口询问,只是道:“你把账结了,我们走吧。” 方才她已在本地的包打听那里问过了,盛家此刻应该还未收到什么风声,家里那副大少爷的棺材还停在屋里呢,眼看都到盛夏了,停柩一月,若非盖得严实,怕是不好闻。 他们不能再耽搁了,得趁着盛家还未再次派人前往临川查探,先打入内部,占据优势。 反正无论如何,钟余庆的尸体当初被损毁得不成样子,只有他们二人在街头认了出来,之后又是他们二人亲手落葬的,就算是作为人证的白家仆人也不能笃定地说,钟余庆是已经死了。 除非周小渡二人带着他们去钟余庆的坟前。 如今远隔山水,若非有人当面指认,盛家不会那么容易就知道气运之子是假货。 芝麻点点头,依言将茶钱和造成的损失一并结了,跟着周小渡往外走。那艘画舫上的人似乎余怒未消,又想派人跟上,又怕被揍,犹豫着终是不敢动作。 芝麻此刻很郁闷,郁闷到都懒得去关注那陌生的纨绔。 他不明白,为什么周小渡看到方才那番场景,一句询问都没有……就算是漠不关心,也不至于,连基本的好奇都丧失了吧? 他在一边大动肝火,结果跟独角戏似的,周小渡连理都懒得理。 真是个没心肝的人。 周小渡若是知晓他此刻所想,必会嗤之以鼻:这有什么可好奇的? 以他的那张过度俊俏的脸蛋、豆芽菜似的小身板,又打扮得穷酸落魄,简直就是举着旗子向旁人发出“快来欺负我”的邀请,更别提他眼睛里那清澈的愚蠢了——是没人上门找茬儿,她都要赞一声民风淳朴的水平。 越好看的花儿,越容易招来狂蜂浪蝶。世人大多眼界浅显,总会为外在皮囊所惑,只要他一日没毁容,这样的麻烦就不会消失。 他只能自己学着去习惯,直到将来某一天,他能强大到人尽皆知,但使玉晕珠光化作凛冽锋芒,世人自会为锋芒所慑,而先见其人,后见皮相。 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也是气运之子自己的事情,周小渡觉得自己没必要去管,就好像,大人不会去关心孩子捏泥巴捏得怎么样,因为他们知道,自家孩子不可能捏一辈子的泥巴。 少年人愁肠百结,江湖客澹看云烟,心弦乌有灵犀,端的格格不入。 二人牵马来到盛家的庄园外,于那朱门前停下了脚步。盛家还在居丧,朱门上悬挂着白布,门口六个守卫都腰缠素带,望之肃穆森森。 周小渡的声音飘忽像一朵乌云,在那青瓦上挪移拂过,“钟余庆,你的名字。” 少年抿着嘴唇,沉默地看着她。 他并非不喜欢“钟余庆”这个名字,故人昔日笑言犹在耳畔——“我的名字,余庆,是我娘亲取的。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希望你也能喜欢这个名字。” 他喜欢这个名字,因为,这是故人留给他的珍贵的遗物。 但是,这不代表他愿意丢掉“芝麻”这个名字,这世间,唯有周小渡和他自己,有资格丢掉这个名字,偏偏就是周小渡开了口,用一种称得上残忍的语气。 不待他多加品味,周小渡便拾阶而上,大步流星地走到门房处,揖礼朗声道:“临川钟余庆,来此面亲,烦请通传。” 临川的钟余庆,姓钟,自临川来的少年。 一石激起千层浪。 门房马不停蹄赶去通传,守卫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唯有少年伫立原地,攥紧了手里的缰绳:瞧你这脚下生风、毫不回头的样子,是有多急着与我割席啊? 周小渡甫一回身,便见气运之子眸光阴沉地瞪着自己,脸色铁青,不由感到莫名其妙:这小子是……紧张了吗? 啧,有什么好紧张的,反正有自己在,盛家又动不了他……何况他们此行来查的扑棱蛾子,还只是一个假设的线索,未必是真的。 终究还是太年轻,有待磨炼。 很快,便有两个青衣家仆将二人引了进去,但见园内广阔雅致:清泉淙淙,怪石林立,万千仙葩争艳,凋栏玉砌重重,重檐如飞鸟把翅展,悬灯似漫天星雨落,珠帘绣幕锦屏转,豪华富丽,风流难言。 腰系素带的婢仆们在这庄园内穿行,无不穿着体面,用料甚至好过小户人家的公子小姐。 见到周小渡二人,他们几乎都是露出诧异的神色来,实在不明白,为何要将这么两个乡巴老请进庄园内,甚至还劳烦老爷身边的剪烛和烹鲤亲自引路。 一时间揣测纷纷,再看那两个乡巴老都是少年模样,不由得想起之前老爷夫人闹得不可开交的那件事,心头俱是浮起一个猜想。 那头,婢仆们心思各异,这头,剪烛和烹鲤也是在暗中观察着二人:本以为这两个年轻人都是穷酸打扮,想来是市井乡野里长大的,肯定是粗鄙无礼、目光短浅之辈,难免被这豪门巨室的奢华所惊动,做出贻笑大方之举。 谁曾想,这一路走来,金碧辉煌,历历可见,这两个年轻人却是面色不改、澹然处之,未曾有分毫失态,仿佛是见过世面的,不由得将原本鄙薄的想法收敛了几分。 周小渡确实是见过世面的,这倒是没错,公侯之府她都卧底过,再见盛家的园子,自是司空见惯。但芝麻却不是,翻遍他十五年的短暂记忆,盛家确实是他见过的富户里,数一数二的气派了。 不过,此刻他正忙着收拾心绪呢,不摆出臭脸来面对众人,已是竭尽全力了,哪还有多余的心思,去管别人家的园子富丽还是简陋。 穿过悬挂金色鸟笼的回廊,在各色清啼声中,周小渡和芝麻见到了盛家的家主和家主夫人。 只见一位雍容倜傥的中年男子端坐厅中,身侧是一位容貌娇美、绿鬓杏眼的妇人。二人均是素衣麻带,妇人头上还别了白花,显得比男子更加憔悴。 这就是钟余庆的生父,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含章剑君”盛羽驰,以及他的夫人,当年派出杀手追杀钟氏母子的赵氏。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第108章 父慈子孝 周小渡径自搬出早已编好的说辞来,指着气运之子道:“这位,便是老爷夫人在找的钟余庆了,在下是余庆的同乡好友,见他要回家认亲,便厚着脸皮跟着一起来,想着凭借同乡的情分,在盛府混口饭吃。” 说完,她赧然一笑,似乎有些局促不安。 听完,盛氏夫妇的眼中俱是闪过一抹鄙夷。 盛羽驰并未起身,而是打量了一番周小渡身后的少年,微微颔首,似乎颇感满意。赵氏也是将目光投射到少年身上,刀子般凌厉地寸寸扫视,而后冷冰冰地质疑道:“盛电、盛雷他们去哪里了?” 周小渡解释道:“刚出城门,便遇上了山匪,盛电、盛雷二位大侠为了救我们,与山匪搏斗,终是不敌对方势众,被逼落了深渊,恐是难以生还……所以便由我带着余庆来寻亲了,这孩子性子木讷,话不多,但却是沉稳聪明的,老爷夫人莫怪。”语气极为诚恳悲切。 盛羽驰回道:“怎会?这是我自己的孩子,他什么样我都是喜欢的。”说完,招手唤芝麻过去,端详着他的面容,“你额头上这点朱砂是?” 少年垂眸,澹然回答:“红痣,来广陵的路上,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父亲若是不喜,可以找人点掉。” 原来的钟余庆可没有长红痣,为免露出马脚,就直接撒了个谎。其实他额头这点红痣,是幼时便有的,据说刚出生时,是一大片红彤彤的胎记,丑陋得很,惹人嫌恶,后来长着长着,就莫名缩成了一小点殷红。 “不必点掉,这是有福气的祥瑞之象。”男人笑得温润可亲,“你与怀卿生得颇为相似啊!” 看眉眼轮廓,钟余庆应该是生得像爹多一些,他娘钟怀卿到底长什么样,周小渡无从得知,但听盛羽驰此言,难道竟是歪打正着,小芝麻刚好长得像钟余庆他娘? 却又听得赵氏冷然反驳道:“那钟娘子我也是见过的,生得确实貌美可人,但可不似此子这般艳冶,夫君莫不是看走眼了?还是说,你记不清钟娘子的容貌了?” 盛羽驰有些尴尬,道:“小孩子还未长开,显得娇气些也属正常,细看还是颇为相似的。”毕竟他也没办法昧着良心说,这孩子长得像自己,那想来想去,只能是像多年前绝色倾城的钟怀卿了,心里越是这般想,眼睛便越看越像。 虽然那些许勉强的相似,只能算在“美人皆相似”的范畴内。 但是盛羽驰是个对美丽皮囊无法抗拒的人,这么一个俊俏的小孩,说是他和意中人的亲生骨肉,是他们的爱情结晶,自是不觉有假。 以他的俊朗面貌,还有怀卿的娉婷容色,诞下一个集合他们外貌优点的漂亮孩子,也不是不可能。盛羽驰自信地如此想道。 赵氏却是不给面子,“我却是看不出哪里像了,不像娘也不像爹,生得像个妖孽,谁知是不是盛家的种?” “夫人,当着孩子的面呢,别说这些。”盛羽驰无奈地劝道,“我看余庆生得超凡脱俗,是人中龙凤之姿,哪里会像妖孽?” 随即又转向安静的少年,安慰道:“你这嫡母虽然心直口快,但却不是坏心,你大哥突逢大难,她心里难过,你多担待……以后我们就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了,全赖你替我们养老收尸,都是一家人,我们好好过,你也要将她当作你的母亲,知道吗?” 芝麻听罢,乖巧地点点头,“父亲所言,儿子省得的。为人子女,侍奉父母乃是本分……今日得蒙双亲福泽,是上苍垂怜儿子孤苦漂泊,成全儿子阖家团圆的夙愿,儿子自当感激涕零、奉命惟谨,绝不敢狎恩恃爱,对父亲母亲不孝不敬。” 盛羽驰见他这副谨小慎微、诚惶诚恐的模样,顿感安心,又见他说话周到,应该是个知书识礼的孩子,于是更喜欢了几分。 拉着少年询问起当年的旧事秘辛,也是一一回答,没有错漏,盛羽驰由此坚信:这就是他的亲生儿子! “好孩子,怎么这么瘦啊?都快和你阿妹袖袖一般瘦了。”盛羽驰拈起少年的手腕,“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他说的是盛风袖,是他和赵氏生的女儿,比钟余庆小一岁,今年十四岁,快要及笄了。当年赵氏怀着盛风袖时,因为钟娘子的事情,心绪起伏不定,没有养好胎,导致生产时难产,伤了身子,再难怀孕,故而对这最后一个孩子,格外宠爱,养得娇纵了些。 芝麻想到横尸街头的钟余庆,自然而然地红了眼眶,“嗯……” 一个“嗯”,已经胜过任何诉苦。 盛羽驰心都要碎了,这可是他和怀卿的孩子啊,如今却是吃了十五年的苦,才回到自己身边! “好孩子,回来就好,为父会照顾好你的,以后你就是盛家的儿子了,没有人再能欺负你,你也不会再吃任何苦。”盛羽驰拍拍他的脑袋,恳切地许诺道。 “谢父亲慈爱……” 赵氏在一旁恨得直咬牙,手里的白绢都要扯烂了:他们的亲生儿子盛风刃此刻还在西院躺着呢,还未入土安息,他老子就拉着个野种在家里父慈子孝! 盛羽驰,你真不是个东西! 芝麻也知道赵氏恨不得弄死自己,所以都懒得关注她,专心致志地讨起了盛羽驰的欢心,毕竟这个家里,他最大的靠山就是盛羽驰,要查找的线索也在盛羽驰身上。 少年生得俊俏,人又瘦小伶仃,稚气未脱像个小孩儿,说话时慢条斯理,是很容易讨得成年人的怜爱的。 周小渡百无聊赖地站在角落里,看少年和便宜老爹话家常,应对从容,滴水不漏,演技稍显青涩,但也不算蹩脚……忽然就觉得,自己平时有些低估这小子了,他可精着呢,根本不是她整天念叨的小蠢货。 最后,盛羽驰唤人将他们带了下去,带到一处院落安置。这是气运之子这辈子住过的最好的地方,但是他无暇欢喜,因为周小渡被一个丫鬟领走了。 他问其余的下人,“他去哪里?” “二少爷,您的同乡既是来谋差事的,自是去见府上的总管,听他做安排了。”那丫鬟柔柔一笑,答道。 “他会被安排到哪里?”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 他环顾四周,但见凋梁画栋、金玉满堂,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无数条人影,一众婢仆围在他前后左右,面上挂着一模一样的恭敬笑容…… 忽然觉得莫名恐怖。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第109章 灵堂扬剑 盛家的婢仆们备好热水,将这位新来的二少爷引到隔间沐浴。 香花澡豆等物一应俱全,连澡盆子上面都嵌了玉石。 芝麻还是第一次被人服侍着洗澡,心里觉得不舒服,但又怕露怯,会显得自己没见识、好拿捏,只好强作澹定。 沐浴完毕后,下人们又捧来制好的丧服长衣。因是成衣,特地做大了些,用软尺测了少年的身量,令手巧的婢子现改。 匆匆忙忙将长衣给少年披上,头发梳起束好,素带一系,在脑后打了个结,就将人推出去,送往灵堂去了。 少年跟着领路的仆役剪烛,被簇拥着穿过陌生的景物,来到停灵的西院。 只见挽联与祭幛高悬,上书“长夜凄凄恨星陨,少年英侠惜剑折”等挽辞,厅堂之中摆放了一口黑木棺材,一眼望去,全是压抑的黑与白。 婢仆们敛色屏气地守候在左右,只留剪烛对灵柩恭声道:“大少爷,这便是回家来的二少爷了,今后就由他来奉养老爷夫人、照顾风袖小姐,您就安心地走吧。” 随后,他指示二少爷对那灵柩下跪叩拜。少年依言照做,接着又跪到一旁,为这盛家大少烧纸钱。 灵堂里很安静,只有纸钱在铜盆里燃烧的些许声响。 棺材里头躺着的不过是个陌生人,他面上的悲戚实在无一分是真的,但或许还是避免不了周遭气氛的影响,他感到心里格外压抑。 间或抬起眼,所见的也都是一张张缄默的脸,宛如静态的画一样苍白。 他忽然很想念周小渡,很想知道周小渡在哪里、在做什么…… 随侍在侧的剪烛见他抬起头,面上似有几分茫然,察言观色地询问道:“二少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他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又低垂了眉眼。 外间忽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众人闻声望去,便见一名丧服少女提着剑闯入灵堂。 她面带怒容,扬剑刺向少年,口中喝道:“不知廉耻的小野种,还敢到这里来!本小姐今日就杀了你,血祭兄长!” 她身后两个丫鬟匆匆追了上来,劝阻道:“小姐!莫要冲动!”“小姐,若是让老爷知道了,必是要动怒的呀!” 想必这就是盛家千金,钟余庆同父异母的妹妹,盛风袖了。 芝麻下意识去摸身后的混沌刀,这才想起,刀不在身边。 长剑轻啸而来,堂内众人还未有反应,少年率先做出动作,偏身躲过这刺来的一剑。 盛风袖见一剑不中,又刺出第二剑。 少年“狼狈”地再次躲过,踉踉跄跄地爬将起身,绕至黑棺之后躲避她的追杀。 二人围着棺材追逃了两圈,其余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去拦着盛风袖,“小姐,万万不可!这可是二少爷!” 盛风袖大恼,剑光霍霍,削向众人,“一群狗奴才,我看谁敢拦我,我先杀了他,再杀这野种!” 有两个仆役被剑刃划伤,众人一时间皆是心生忌惮,不敢上前与这大小姐硬碰硬。 盛风袖回身怒视芝麻,隔着棺材试图去刺他,但因远难及,与他绕棺追逐,周旋数圈,又怎也追不上,顿时对这活泥鳅恨之入骨。 她恼羞成怒,“小野种,你有种就别跑!” “你不追我,我自不必跑!”少年呛声道。 “贱人!”盛风袖大骂一声,随即手指指向两个贴身丫鬟,“你们两个!给我拦住他!” “这……小姐,这可万万使不得啊!”虽说是个野种,但也是家主的种,好歹是个主子,她们哪里敢啊? “没用的东西!我才是你们的主子!信不信我回头就把你们发卖了?!”盛风袖喊道。 “小姐,这要是让老爷知道了,老爷就得把我们发卖了啊!”两个丫鬟都要急哭了,都是主子,得罪哪个都没有好果子吃。 “你们给我拦着他!爹爹若是怪罪,我护着你们!”盛风袖柳眉一竖。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咬咬牙,“二少爷,得罪了,您多担待。”风袖小姐到底是个闺阁女儿,此时虽是在气头上,不教训他不肯罢休,但应该不至于将人捅死吧。 芝麻见两个丫头一左一右挡在他的去路上,盛风袖举着剑来刺他,脑子快速转动起来,思索着,该怎么躲避过去,才能不暴露他会武功这件事。 他矮身一避,余光忽地瞥到门口处,当即决定不躲了,脚下一蹬,身子顺着长剑走势凌空一翻,“刺啦——”宽大的衣袖便被划出一大道口子。 他落回地上,“柔弱”地趴下,恳切道:“妹妹,有话我们到外头说去,别在灵堂动剑,我受伤事小,当心伤及棺木才是。” “呸!你个野种,谁是你妹妹!”盛风袖嫌恶道,“本小姐今日就要在兄长灵前杀你,才好让我哥哥安心上路!”说着,长剑凛然刺出。 “放肆!”来至门口的盛羽驰见状,飞身欺近,抬手就是一掌落于盛风袖肩后,将宝贝女儿打飞。 他这一掌虽收了力气,但盛风袖到底娇弱,霎时间便萎靡在地,呻吟起来,“啊……爹爹,你竟为了这个小野种打我!” 与盛羽驰同行的赵氏见状,连忙冲过来,将女儿搂在怀里,瞪向丈夫,“你这是做什么?!再怎么样也不能对孩子动手啊!你已经没了一个儿子,还想亲手再弄死女儿吗?!” 盛风袖扑到母亲怀里呜咽起来,“娘……” 盛羽驰原本见女儿双目噙泪、面色惨白,还有些心软,却又听见她骂二儿子是野种,那点儿心软顿时烟消云散,“你听她说的什么混账话?!余庆是我的亲儿子,是她的亲哥哥,身上流着和她一样的血,她说余庆是野种,那她又是什么?我又是什么?” 芝麻默默想道:反正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盛风袖泪如泉涌,怨恨地大喊道:“他是狐狸精的儿子!我不要认他做哥哥,我哥哥已经没了!” 盛羽驰手指指着她,震怒道:“灵堂动剑,是对亡兄不敬;刺杀庶兄,侮辱庶母,话句句带着软刀子,阴毒得很,也就盛羽驰这种蠢汉听不出来。 另一头,周小渡跟着引路的丫鬟,去见盛府的总管。 “宿主请注意,新任务发布,请查收。主线任务五:盛家探秘,查出盛羽驰的秘密。任务奖励:淬月刀。奖品效用:这是一柄削铁如泥、吹毫可断的神兵利器。”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第110章 我的白菜 新任务再次出现。 查出盛羽驰的秘密? 周小渡一边欣赏园林风光,一边暴躁地想:看来不止要查扑棱蛾子,还得去挖盛羽驰的秘密……这写剧情的作者是个八卦精吧?那么关注角色的阴私作甚?直接让她一指头戳死反派们岂不省事? 总管是个干瘦的老头子,听丫鬟讲了周小渡的身份,不耐烦地说道:“今晚要安排丧事和宴席,老爷还请了宗亲族老来,主持见证二少爷认祖归宗的仪式,现下府上正忙得不可开交,哪里顾得上他?你带他先去仆役居住的院子安置,明日我再腾空给他安排差事。” 说罢,便将他们赶走了。 丫鬟带着周小渡来到专门给仆役住的院子,将她交给另一人,便离开了。 那个仆役将周小渡领至一间平房,平房内安置了两张通铺,加起来足足可以睡二十个人。 他指着角落一个堆满杂物的铺位,道:“只有这里还有个空位,你以后就睡这儿了,我还有活儿,不与你多说了,先去忙了。” 周小渡看着他快步离开,扭头看向那个铺位。 此刻仆役们都在外面忙碌,平房内只有她一个人,没人告诉她铺位上的东西要怎么处置,她索性就将那些杂物都挪到地上,然后拍了拍灰,行囊往上头一丢,就充当了枕头。 小睡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时,已是天黑了。周小渡觉得有点儿饿,就出去找点东西吃。 园子里灯火辉煌,已经摆满了宴席,前来吊唁的宾客已经入座,许多人一边吃一边哭,也不知有多少眼泪出自真心。 盛家是武林家族,又属于商贾一类,交友甚广,盛家家主的嫡长子的丧礼,自是宾客众多,江湖豪杰、各方巨富、宗族亲戚坐满了整个庭院。此前已经办过一次丧礼,这次是准备落葬前摆的第二次宴席,其实还没有第一次请的客人多。 酒菜飘香,婢仆端盘捧酒,鱼贯而行。 他们二人来得突然,丧礼宴席等一应事宜都是仓促准备,看这些婢仆如此忙碌,估计得等宾客都走了才能放饭。 周小渡可不想饿着肚子等半天,然后和仆役们一起分餐,遂瞅准一个空位坐了下去,假装前来吊唁的客人,埋头吃起了饭来。 岂料,这张桌上的客人们都停下了快子,惊讶地看着她。 左侧那个客人好言提醒道:“小兄弟,这个位子有人了。” 周小渡心想:这碗快都是干净的,未曾被动过,怎么就有人了呢? 她抬眼看了看四周,一时间没看见哪里还有空位,也便不想管了,扭头看向左侧说话的人,指了指自己,做出疑惑的表情。 那个客人:“嗯?我说,这个位子已经有人了,他只是走开了而已。” 周小渡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随后摆摆手。 桌上的人沉默了:合着这是个聋子? 周小渡不理他们,接着埋头吃东西。 一个白衣青年走到周小渡身后,用疑惑的眼神看向这桌的其余人:我的位子,怎么坐了人?你们也不拦一拦。 “卢少侠,这人是个聋子,听不到我们说的话。”有人解释道。 “仁溢,让下人多安排一个位子出来就是了,我们大家挪一挪。”他的朋友说道。 卢仁溢拦下朋友招呼丫鬟的动作,“不必,我的位子就是我的,我可不会因为他是个残废就让给他。” 正在夹菜的周小渡:可是我还没吃饱…… 卢仁溢拍了怕周小渡的肩膀,让周小渡转过去看他,随后指指她身下的椅子,又指了指自己:这个位子,我的,懂? 周小渡捧着碗,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椅子,放下碗,站起身来,把椅子举起,塞到他怀里。 然后转回身去,一手捧碗,一手夹菜,站着继续吃饭。 众人:……这是什么话请求。 她正抬着手思索间,却见那叫卢仁溢的青年眼珠子都懒得转一下,径自将旁边的碗快挪到自己面前,还贼自然地嗦了下快子。 众人:……卢少侠您能不能把视线侧一下? 周小渡:???他在干嘛? 卢仁溢扬扬快子,“都看着我干什么?吃你们的呀!啧,这菜都不够吃了,都怪刚才那个死聋子,跟猪一样能吃……丫头,你再添点……咦,怎么是你?” 他这才发现,来的是刚才那个死聋子,不是来送碗快的丫鬟。 那么…… 他低下头去,看到手里脏兮兮的碗,还有黏了口水的快子,一时间表情都崩坏了。 “草!你他娘的故意耍老子是不是?!” 周小渡指了指嘴巴,无奈地摆摆手。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自己手那么快的,我又不稀罕你吃我的口水。 卢仁溢很生气,举起拳头就要去揍周小渡,被同桌的人拦了下来,“冷静冷静,一个聋子,卢少侠何必和他计较?”“仁溢,这毕竟是在盛家,你收敛一点!” 卢仁溢怒火难消,叫嚷起来,“你是哪门哪派哪家的?!没有家里人管你的吗?臭聋子!” 周小渡见有婢仆被吸引过来,顿时脚底抹油,低着头熘走了,卢仁溢被其余人拦着,也就没法追。 周小渡匆匆跑出院门,正好遇到归宗仪式结束、赶来会客的盛羽驰一行人。 她避到暗处,只见小芝麻一身素色长衣,宛如身披霜雪,原本用细绳随意绑住的头发也被齐整束起,三指宽的长带覆在额头上,遮住了那颗朱砂痣。 从前她只丢给这小子旧衣短打,尺寸大多都过于宽大,需要卷起袖筒和裤脚才能穿,现下再看他这身打扮,虽不算光鲜华贵,却也是得体修整,显得风仪明净、行止大方。 倒真像世家大族多年教养出来的贵公子。 她听到盛羽驰对少年说:“既已入了族谱,以后你就改姓盛了,对内对外都要自称盛余庆,再不可对别人说姓钟了,知道吗?” 少年乖巧颔首,“是,父亲,儿子省得了。” 周小渡默然背过身去,靠在墙壁上,心中一阵郁闷不平。 这是种什么感觉呢? 她想了许久,想到了一个形容:精心养大的白菜被别家的猪给拱了。 盛家就是那头猪。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第111章 她是荆棘 “周小渡去哪里了?” “回二少爷,奴婢不清楚。” “回二少爷,小的也不清楚。” “都退下吧,不必跟着我。” 少年在陌生的深院里穿行,周遭都是各色异样的隐晦目光。夜风荡起他的衣角,灯影在素衣长发上游走,花木婆娑,庭如积水空明。 周小渡经常会离开他一小段时间,有时候会敷衍地给个理由,有时候则是干脆不解释,想走就走。 他早已习惯这人的独来独往,也不怎么多问,因为他知道,周小渡总会回来找自己的。周小渡的事情有很多,但自己在里面应该算是比较重要的一项。 周小渡是个不大耐烦伪装心情的人,若是当真厌弃他了,根本不会跟他废话,转身就走掉了。 哪怕他们吵架最凶的那一天,他也没想过周小渡真的会丢下自己。 莲池笼烟,花垂珠晃,夜风送走人声,少年脚步匆匆,漫无目的地寻觅着。 若是没有周小渡,他会怎样呢? 或许不会怎样,只是,他此刻很想见到周小渡。 在各怀鬼胎的人们簇拥于前后左右时,他前所未有地思念周小渡。 他宁愿被周小渡冷落讥诮,甚至被揍上两拳,也不想看着那些虚伪的笑脸堆叠着,将他包围起来。 少年人未被岁月磋磨的心脏在这一日,意识到一件事情: 在他往后漫长的人生里,还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不管是曲意逢迎、卑躬屈膝者,亦或是像江思白那般温和宽宏的良友,都是会遇到的。 但没有一个人能和周小渡相比。 乖戾也好,别扭也罢,这若放在旁人身上,是令他难以忍受的劣习,但因为是周小渡,便只是,一些特点罢了。 他曾以为自己生于荒野,只能与荆棘为伴,但此刻才发现,是他自己的眼里,只看到了荆棘。 人若喜欢荆棘,便会忍不住靠近,一靠近,难免被刺伤,难免会流血。 鲜花芳草固然馨香幽雅,也不会有伤人之刺,但是,他偏偏就喜欢那一丛荆棘。 流血也喜欢。 他想念他的荆棘。 少年自灯烛煌煌处,寻到灯火阑珊的幽径,终于在一处僻静的墙头望见了那人。 “周小渡,我找了你好久。” 周小渡躺在院墙上晒月亮,听到有人唤她,歪身去看,便见那小子穿得人模狗样地站在墙角下看自己。 她不爽地回道:“找我作甚?我是你爹还是你娘?盛家的下人不够你使唤的?” 能不能让她清静会儿。 芝麻道:“你先下来,我这样跟你说话脖子酸。” 周小渡眼珠子一转,便见他身旁杵了一棵一人多高的茉莉花树,纯白芬芳,在夏夜里浮动着香气。 茉莉,莫理。 她理直气壮地想:花儿都不让我理你。 若是茉莉花生有灵智,必要大叫冤枉:我不是,我没有,这锅我不背。 周小渡骂道:“使唤谁呢?我乐意待上面,你不说拉倒。”说着,又躺了回去。 芝麻低下头来,讪讪地拍了拍墙面,这墙太高了,又无处借力,以他这刚入门的轻功,根本飞不上去。 过了半晌,他抬了张梯子过来,搭在墙上,“嗒嗒嗒”地踩上去,冒出个脑袋来,眼睛晶亮地看着周小渡,“周小渡,给我挪个地儿呗!” 周小渡斜睨了一眼他身下的竹梯,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呵。” 上个墙都费劲儿,小弱鸡。 见她不肯动,芝麻却是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又在心里骂我是废物啦?” 周小渡:才没有,我说的是弱鸡。 他两手握着竹竿,轻声道:“我天赋不好,入门又晚,你便姑且忍忍我吧,至少我还挺刻苦的,是不是?以后你觉得不痛快,想要拿我撒撒气的时候,我也忍忍你……” 周小渡一听便沉了脸,冷笑起来,“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还知道我拿你当撒气包呢,嘴上阴阳怪气的,心里更指不定怎么咒我呢,是不是?” “我不会咒你,我愿意给你当撒气包……唔,之前气极了可能是有咒过两句吧,但是吵架嘛,都是气话,不能算数的……”冠冕堂皇的话他不是不会说,但眼下他每一句都老实坦诚得像在阴阳怪气。 “哦?你是怎么咒我的?”周小渡微笑起来。 少年心虚地目光闪躲起来,“也没有怎么咒啦……就让它过去吧……” “哦——是不能被我听到的水平,对吧?”周小渡笑得很危险。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请求道:“周小渡,我们和好吧。” 周小渡愣了一下:这算什么?小孩子都不会说什么和好的话吧?你是大孩子了,没想到竟然这么幼稚。 幼稚鬼在那头自顾自地说着,“像你这样的朋友,我这辈子估计也就你这么一个了,我愿意忍着你,你打我骂我也无所谓,只要能继续做朋友就好了……” 周小渡静静地看着他。 “以后我或许还会有新的名字,但是我想当你一个人的芝麻。 “被当小狗一样逗着玩儿也可以,反正你自己也说了,在你心里狗比人可爱,或许也就是因为这一点,有的时候你还会哄我开心…… “所以,我们和好吧,你别再把我甩开了,好不好?” 周小渡对上他澄如琉璃的眼童,一时间无言以对。 她给别人当了这么多年的狗,拼了命才挣脱绳子站起来当一个人,没想到现在有个小蠢货,在她面前,对她说,她可以把他当成狗…… 周小渡忽然有点羡慕,只有他这样天真单纯的人,才能坦然将这种话讲出来,因为在这小孩儿的世界里,狗不是一种多么低贱的东西。 他把剂子当兄弟,所以他以为,自己也是在把他当兄弟。 明明苦也没少吃,怎么还能这么蠢呢?周小渡想着,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摸摸他的头。 还别说,这神态确实像只小狗一样。 芝麻下意识将头后仰,躲开她的手,没想到直接将整张梯子都带得重心后移,“哎!” 眼见就要向后砸落,重重跌倒—— 周小渡手一撑,身子腾起变换成坐姿,右脚适时伸了出去,将那梯子勾住,稳稳地卡在脚背上。 有惊无险地僵持在高墙边。 周小渡挑挑眉,不满地问:“你躲什么?” “我、我怕你打我。”芝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周小渡嗤笑起来,“刚刚是谁说的?打你骂你都无所谓,只要继续做朋友就好了。” 芝麻有些委屈,“本能反应,我也不想的嘛。”要不是有江思白的药膏,他现在脸上估计还是肿着的呢,那是真的疼。 “那我现在先跟你打声招呼,我想松脚了。怎么样,你有意见吗?”周小渡笑靥如花。 少年看了看身下的地面,没有很尖锐的物件,应该不至于血溅当场、一命呜呼,遂可怜巴巴地摇摇头,“没有意见。”然后就闭上了眼睛,引颈就戮的毅然模样。 周小渡忍俊不禁,恶劣地将脚收了回去。 “吱嘎”一声,竹梯朝后倒去—— 天旋地转。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第112章 抱我干嘛 周小渡犹如孤鸿踏水,飞身跃下高墙,旋身挪到竹梯底下,伸手将那倒下来的小弱鸡托住。 “咦?咦!”芝麻惊喜地睁开眼睛,“你接住我啦!”他一把将那竹梯丢开。 他就知道周小渡没那么狠心。 周小渡目不别视,好整以暇地说道:“怕你摔死。”然后就像他丢开竹梯一样,干脆利落地将他丢到地上。 “啊!”他摔到草地上。 温柔了,但又没有完全温柔。 真是个别扭鬼。幼稚鬼揉着屁股想道。 周小渡见他狼狈地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草屑,这才觉得他顺眼了一些。 但还不够。她忽然说道:“别动。” “嗯?”少年疑惑地站定了看她。 只见周小渡抬起手,绕到他的颈后,动作很亲密,似是要拥抱,他想也没想,径自抬起双臂环抱住周小渡。 这便是和好了吧?他喜气洋洋地想道。 周小渡蓦然被搂住了腰,不由得一头雾水,她沉默了一会儿,发出疑问:“你在干嘛?” “抱你啊。” “抱我干嘛?” 咦? 芝麻有些尴尬地反问:“……不是要拥抱吗?” 周小渡“啧”了一声,两手将他脑袋瓜后面的结解开,然后一把将他推开,展示着手里的素带,“我是要解下这个!谁要抱你啊小蠢货?” 那条白色长带被取下来,露出气运之子脑门上标志性的一点红,周小渡这才觉得对方有了从前的模样。 她将素带抛给他,嫌弃道:“演戏的时候戴戴就成了,私底下还戴着干嘛,真要替那姓盛的守丧吗?也不嫌晦气。” 说着,扭头恰见旁边茉莉花树上缀满的小白花,又迁怒起来,十分手贱地掐指去弹其中一朵,“啪。” 盛家连花儿都这么晦气。 茉莉花:我没招你啊混蛋! “哦……”芝麻有些失落,但随即又高兴起来,将他憋了很久的话告诉周小渡,“我那天在长流村,挖到一个东西了,好像是什么武功秘籍,你帮我看看啊。” 月色溶溶,他欢天喜地地拽起周小渡的胳膊,将她拉向灯火繁盛的远方,“我带你去看啊,就放在房间里,那个卧房好大、好奢华,我还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诶……” 那些叽叽喳喳的碎碎念涌入耳道,周小渡无奈地蹙眉微笑起来。 她以为这小子已经足够成熟独立了,现在一看,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嘛,有够幼稚的! 一路踏着银霜和金纱,穿过楼阁石水,周小渡随他来到盛羽驰给他安排的院落。 锦绣生辉的房间里,芝麻翻出那本《幽明刀》来,递给周小渡看。 周小渡粗略看了看,刀法精妙,内功自成一派,瞧着不像是中原武道的路子。她将那《幽明刀》丢给芝麻,道:“好东西,你照着练就是了,没坏处。” “是吗?”芝麻有些疑虑,“真是好东西,怎么会埋在土里等我去挖……” 周小渡懒懒地抬起眼,“你不相信我?”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怪怪的,就好像有什么人知道我练的就是刀,特地准备了一本上等刀法丢到路上给我捡一样,感觉像被窥视着,我心里就有点发毛。”芝麻困惑道,“但是有你在,没理由被人跟踪窥视还不被你发现啊……难不成是…… “江思白?!” “噗——”周小渡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你可真能扯!”这阴谋论整的,她都替小白痴感到冤枉。 气运之子赧然一笑,“开个玩笑罢了,我也觉得他不像啦。因为这种被人窥视的诡异感觉,我很早就有了,难道是我有心病?还是说,你们也经常疑神疑鬼,这其实是正常的?” 你说的那个人,或许是原着作者……《幽明刀》就是他丢在路上等你去捡的金手指。 看来,当跑龙套也有跑龙套的好处,至少不用被剧情困扰到怀疑世界。 周小渡为了安他的心,便解释道:“这《幽明刀》是我特地向虞渔讨的,没想到她至死也不肯给我。你会在土里挖到这秘籍,想来,就是虞渔事先埋下为我准备的,只是刚好被你撞上了罢了,你别瞎想。” 芝麻瞪大了眼睛,“这就是你跟她要的东西?!那你干嘛给我练啊?你自己不练吗?” 他将《幽明刀》推了过来,周小渡反手就丢回他怀里,“我练这玩意儿干嘛?我又不使刀,何况我这点武功够用了,再强,就不礼貌了。” 芝麻默默腹诽:你还说我不上进,明明你自己也没什么上进心。 吐槽归吐槽,他心里还是为此感动不已,“你是专门替我要的呀?” 周小渡牛饮了一杯清茗,“你要是不想要,就给我,我转手卖出去,咱俩五五分。” “我要!我当然要!我会好好练的,嘿嘿。” 没想到他在周小渡心里这么重要呀……难怪那天虞渔自尽,周小渡那么生气呢,操那么多心都是为了自己,结果在一场大火里功亏一篑,周小渡无处发泄,转而迁怒到自己身上也情有可原……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周小渡也犯不着忙前忙后的,还被虞渔气坏…… 少年飘飘然起来。 周小渡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真没见识,一本功法而已,笑得见牙不见眼,你要是喜欢,我到异宝阁再给你买几本,你别高兴得厥过去。” 她不是那种正经练武的武者,学的是阴险毒辣的杀人技,修炼的一切内功招法最后都是殊途同归,只为了击杀目标,所以她对武学功法的高低优劣其实不是很在意。 《幽明刀》是好东西,但也得练成了才有价值,这还没开始练呢,这小子搁那笑个屁呢。 “不了不了,这个就够了,贪多嚼不烂。”芝麻摆了摆手。 “这倒不算句蠢话。”周小渡满意地说道。 “你既然练的不是刀,那你练的是什么武器啊?”芝麻好奇地问道,“我感觉你好像什么都会。” “什么时候你足够强,我就亮给你看咯。”周小渡随口敷衍道。 喝了几杯清茶润了润嗓,周小渡站起身,撩起珠帘走到床边,按了按柔软的床榻,赞了一句,“这床真不错。”比臭烘烘、硬邦邦的大通铺强多了。 她心满意足地放下纱幔,毫不见外地躺到被窝里睡觉,忽听得芝麻出声道:“话说,有一件事情我不太明白……” “嗯?”她懒洋洋地发出一个音节。 芝麻一边换外袍,一边道:“虞渔当初被村民迫害时,明明是很有求生欲的一个人,后来她练成了武功,完全可以获得平安富贵,为什么却要和那些仇人们一起上黄泉路?多不值当呢。” 周小渡安静了很久。 少年回身望去,隔着珠帘和纱幔,想确认她是否睡着了,却又听到她终于回答:“从前觉得活着有意思,后来不这么觉得了,自然就想死了呗。” 说完,便不再言语了。 他怕吵她休息,遂也静默下来,换了衣服就悄声上了床榻,睡到外侧,安宁地闭上了眼睛。 这下终于觉得安心了,因为有周小渡在。 不过,他也没想到,次日刚起身,盛羽驰安排给他的仆役剪烛见到周小渡,便冷了脸,不容置喙地将周小渡送了出去。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第113章 为奴为婢 那个汉子面无表情地对着周小渡二人道:“主子和下人同睡一处,不成体统,以后不许这样了。” 芝麻皱眉,“那让他去哪里睡?” 剪烛垂首回答:“回二少爷,自然是安排他去下人住的院子里了。” 芝麻面色一沉,“我不同意,我就要和他住一起。” “这是老爷的意思,二少爷若是不同意,便去找老爷谈吧,小的只是听命行事罢了,还请二少爷莫怪。”剪烛说完,便强势地拉着周小渡出去了。 周小渡见芝麻要来拦,冲他摇了摇头。不过是睡通铺而已,有什么关系呢,她在哪儿睡不是睡? 盛羽驰的吩咐自然没有细致到安排周小渡住哪里这种小事,但是一早便跟身边人知会过了,不许让二少爷和那些穷酸的下等人再来往,需要令他尽快适应盛家少爷的身份。 所以,就算芝麻亲自去跟盛羽驰说,也不过是换来一通苦口婆心的思想教育罢了。 盛家总管给周小渡分配的活计是在后院噼柴。 周小渡看着面前垒成小山的柴火堆,寻思着,自己是来做任务的,又不是真来当下人的,凭什么给盛家噼柴啊? 便对总管说道:“总管,我体力不好,有没有轻松点儿的工作啊?你看我这细胳膊细腿儿的。” 老总管蔑视地笑了,“你这是来当下人的,可不是来当老爷的,有活儿给你干就不错了,还有脸挑三拣四的……不想干?那就滚蛋!” 周小渡只好无奈地点点头,“干,干,我干!” 她目送老总管离去,随后就坐下来,晒了一整天的太阳,直到日薄西山,才起来象征性地噼了几根柴。 厨房的下人们来取柴火时,见到这零星几根木柴,连粥都煮不熟的分量,不由恼怒地责骂起来:“你怎么干的活儿?这一整天尽偷懒去了是吧?!” “我体力不好,砍柴砍不动,您见谅,您见谅哈!”周小渡敷衍地回道。 “我看你就是成心的!”那仆役叫嚷道。 “呼”地一声,周小渡将砍柴刀挥向他。 仆役吓得一个哆嗦,“你,你小子要干嘛?说你两句还动刀了是吗?” 周小渡:“……我只是想说,你看我这细胳膊,骨瘦伶仃的,能把刀提起来就不错了,怎么会是成心湖弄你呢?” “哼!你这小子,给我等着吧你!” 周小渡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把刀一丢,大喇喇地回去休息了。 刚一进屋,便发现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自己。 周小渡微笑着打招呼,“诸位大哥好啊,小弟是新来的,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众仆役颔首回礼,气氛有些许尴尬。 周小渡走到自己那个铺位旁,将遗留在铺位上的行囊捞起来,摸了摸,抬起眼眸来,“谁拿我银子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啊,不是我。”“什么银子,你别冤枉好人啊!”“你再找找,是不是记错了?”“谁知道他行囊里是不是真有银子啊,说不定是故意讹人。”“对啊,瞧他那穷酸样儿,能有什么银子啊,谁稀罕他的东西!” 周小渡环视一圈,“没人承认?” 她缓步走到门边,把门关上,慢条斯理地说道:“这银子上面呢,又没有写名字,所以就算搜出来了,也不知道谁是小偷……” “就是啊,就算我们肯让你搜,你怎么证明银子是你的不是我们的?总不能冤枉好人吧!”旁边的一人说道。 “谁说不能?”周小渡展颜轻笑,“既然不知道谁是小偷,那你们,就都是小偷。” “嘿!你这人怎么如此蛮横?!” “关我屁事啊,怎么你丢了东西,老子就是小偷了?毛病!” “臭小子,管好你那张嘴啊,别乱说话!” “谁稀罕你那几个破铜板啊?” “我看呐,他就是没事儿找事儿,修理他一顿就老实了!” “乡巴老就是乡巴老,登不得台面的东西,刚进来就不知天高地厚,明儿指不定就冲撞主子去了。” 众仆役纷纷不悦地臭骂起来。 “……” 一盏茶之后。 周小渡迤迤然地将其他十九个铺位都搜刮了个遍,当着地上那群被揍得爬不起来的仆役的面,一一清点财物。 “既然不知道哪些是我被偷的钱,那它们就都是我的钱。”她理直气壮地说道。 “你这人好不讲理!”有人抗议道。 周小渡送给他一个饱含威胁的眼神。 那人顿时惊惧地闭上了嘴。 “我知道是谁偷了你的钱!”有一个仆役忍不住说道,“是孙老二偷的,肯定就是他!他前两天才穷得跟我借钱,怎么可能突然有了这么多银子!肯定是他偷的!” 众人转而怒视向孙老二。说得没错,肯定是孙老二这厮偷的,就是他,干了坏事还连累了他们。 “你血口喷人!这钱是老子这两天赌钱赢的!”孙老二大喊道。 “拉倒吧!赌坊的人昨儿才跟我说,你欠的债一直还不上,他们肯让你进赌坊再赌吗?你哪里来的赌本?” “就是你,就是你!” “我看啊,就是孙老二偷的!” “我,我……”孙老二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心虚地说着,“不是我偷的……” 仆役们看向周小渡,讨好道:“小哥儿,既然这小偷都揪出来了,那我们的钱,是不是可以还给我们了?” 我凭本事抢过来的钱,为什么要还给你们? 周小渡本不情愿,但想到自己还要在盛家待着查找线索,犯不着为了这么点小钱和下人们结怨,遂点点头,将银两都还了回去。 经过这一段插曲,周小渡的威名算是在盛家的下人圈里传开了,所有人都知道,有个很蛮横还很能打的小子,叫周小渡,都不敢得罪她,甚至于还有不少人上赶着认大哥当小弟。此为后话。 大抵是因为睡在下人堆里,捂了很久的汗臭味儿熏得她难受,周小渡这天晚上半梦半醒之间,又梦到一些从前的记忆。 那年大旱,闹饥荒,民不聊生,人相食。 她被好几个难民围住,摁在地上动弹不得,浓烈的酸臭味儿窜进鼻子里,她几欲反胃。 惊惶之中,有一顶华贵的轿子经过,缀着金珠,垂着祥云纹绣兰草的白纱,幽香四溢,犹如自天上来,与这污浊乱世格格不入。 有难民冲上去想要讨些施舍,被轿前的黑衣护卫拔刀斩杀。 只是一刀,干脆利落。 她向那顶轿子发出求救,高声呐喊,声嘶力竭,“贵人,救我!求求您救我!为奴为婢、当牛做马我都愿意,求您救我!” 那顶轿子没有停下一瞬,黑衣护卫们亦是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她。 乱世之中,像她这样的倒霉鬼多如泥沙,凭什么独独救她? 她绝望地瞥向一旁哭喊的胞弟,发出最后的哀求,“你们别碰我弟弟,只要别碰我弟弟,怎样都可以,求求了……他才六岁啊,他才只有六岁……” 身上的人狞笑起来,“凭什么不碰?细皮嫩肉的小孩儿在这会儿可不多见了,柴火我们都准备好了,放心,我们会让你们姐弟死在一处的。” “阿姐……坏人,放开我阿姐呜呜呜……” 幼弟的哭喊声,男人的狞笑声,在天地间回荡,震耳欲聋。 那顶本已走远的白纱轿子里,忽地飞出几道寒光来。她没看清那是什么,只是反应过来时,那几个难民已经毙命气绝。 梦境的最后,是从轿帘后飞出的一件白色外袍,做工精美绝伦,暗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它像一片云朵似的,缓缓地落下,罩在她的身上。 那一刻,她知道,生的机会来了。 周小渡拧着眉头醒来时,天还没亮,她目光沉沉,看着一屋子呼呼大睡的仆役,忽然很想把他们都拉起来,再次暴揍一顿。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第114章 次日一早,老总管便收到了关于周小渡的投诉,说她不肯好好噼柴,态度还很敷衍。 老总管很生气,把周小渡叫了过去,指着她破口大骂了半个时辰,但最后看在二少爷的面上,还是捏着鼻子给周小渡换了份工作。 这次是让周小渡给其他下人们洗衣服。 看着堆积如山的脏衣服,周小渡翻了个白眼。 这要是给主子们洗衣服也便算了,毕竟盛家拢共也没几个主子,衣裳也脏不到哪里去,但是洗下人们的衣服,这就有点儿埋汰了。 周小渡仗着盛二少这座靠山,那是一点儿亏都不想吃,每天把衣服往水里一丢,泡几个时辰,然后都还滴着水呢,就把衣服甩到竿子上晾着了。 反正正是盛夏,怎么着都能干的,就不必浪费精力去拧衣服了。 擦擦手,收工。 如此过了几日,带着酸臭味儿的众仆役们找上了盛总管,以“衣服没洗干净”为由发出抗议。 老总管捂着鼻子,嫌弃地点点头,然后把周小渡叫了过去谈话。 老总管:“你就是故意的吧?” 周小渡无辜地眨眨眼,“都说了我体力不好,我真的很努力去搓洗了,但腕力不够,搓不干净,我也没办法。” 老总管深吸一口气,灌了一口浓茶败败火,捏着鼻子又安排周小渡去马厩喂马。 对于这份喂马的工作,周小渡是很满意的,每天定时定量地投放草料,除了清理马粪时会比较累,和之前没完没了的噼柴、洗衣服相比,是一份比较轻松的工作了。 但是她很满意,盛家的那些护卫武师却不满意了。 自打换了这个养马人,那些原本温顺乖巧的马儿,都莫名其妙变得暴躁烈性起来,动不动就尥蹶子甩人、冲人喷口水,甚至还学会了翻白眼! 素质水平直线下降! 老总管又把周小渡叫过去,“你最近都是怎么养马的?是不是没好好喂呀?” “怎么会呢,我都是照之前那位大哥交代我的,每天喂草料、添水、清理马厩,还会给它们洗澡呢,一个个被我养得膘肥体壮、油光水滑,还很亲人呢!”周小渡骄傲地说。 老总管一吹胡子,“亲人?!” “对啊,马儿们都很喜欢我的!” “没有尥蹶子?没有喷口水?没有翻白眼?”老总管不敢置信地问道。 周小渡莫名其妙,“没有啊。”它们哪里敢啊? 老总管这下确定周小渡是真不适合干活了,加上实在找不到别的空位给她待着了,便挥挥袖,让周小渡另谋出路去。 “我们这间庙,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周小渡:“……” 她抱着行囊,在一众小弟们依依不舍的泪光里,被送出了盛家的大门。 周小渡:“啧,早知道就不作了,现在看着,噼柴也挺好。” 然后,她扭头就翻过院墙,又潜进了盛家宅院里,敲响了气运之子的窗户。 芝麻开窗见到是她,笑眯眯道:“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吗?” 周小渡翻窗进屋,道:“我来走后门。” “嗯?什么意思?” 周小渡摊摊手,“简而言之,我被辞了,现在需要走你这层关系,再次进入盛家。” 芝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你也有搞不定的时候。” 周小渡抱怨道:“这能怪我吗?之前又是让我噼柴又是让我洗衣服,那柴火和臭衣服都堆成山了,我又不是真来当奴才的,犯得着为了几个铜板,把命都卖给盛家吗? “后面让我喂马,我不就好好喂了?谁知道那老总管抽什么风,莫名其妙就把我赶出来了,他就是嫉妒我年轻帅气吧!” 说着,她抓起桌上摆的一块糕饼,狠狠咬了一口,“嗯?味道还不错。” 芝麻给她倒了杯茶,“都是早上现做了送过来的,你多尝尝。” “不错,我还能省一顿饭钱。”周小渡往嘴里塞了两块核桃酥,毫无形象地说道。毕竟她已经被赶出来了,午饭都没人管了。 “糕点哪能当饭吃?我让丫鬟们多送些饭菜过来,你在我这里吃不就得了。”芝麻说道。 周小渡觉得有理,点了点头。 芝麻转身出去安排了,只说自己跟着师傅学剑术,耗费体力,今日格外地饿,让厨房多做点饭菜。 丫鬟们不敢质疑,只是在见到一大盆米饭和六碟菜都被吃得一干二净时,向二少爷投去了震惊的目光。 她们看着那截小细腰,陷入了沉思:这都吃到哪里去了…… 反倒是盛羽驰得知此事,十分欣慰,因为他一直觉得这个儿子生得太瘦弱矮小,有失名门气概,如今他肯多吃点饭养养膘,这是件大好事。 而盛风袖听说了之后,每天扎小人时除了骂“小野种”,又多了一个词,“小饭桶”。 周小渡的一众小弟们眼泪还没擦干净呢,第二天便见大哥又回来了。 老总管:虽然面对老爷时,老奴那是据理力争,但终究还是敌不过二少爷的茶言茶语,被迫又把这小子招了回来。 因为实在没有合适的空位了,老总管只好又创造了一个空位,专门给这个关系户,让周小渡给府上的花匠提水、提肥料。 本来这种小事,花匠娘子可以自己干,但念她一个弱女子,在盛家这么大的园子里提着木桶跑来跑去的,也实在辛苦,就让周小渡来帮她一帮。 花匠娘子姓涂,是个胖胖的、和气温柔的女人,年纪大概三十来岁。 周小渡正好也喜欢花儿,于是每天便欢欢喜喜地提着木桶,跟在涂娘子身边,看她养护满院子的花草,和她唠嗑,简直乐不思蜀。 涂娘子很喜欢周小渡,不光是她,盛家的许多丫鬟婆子都迅速喜欢上这个嘴甜爱笑的年轻人。 她在盛家很快便混得风生水起,气运之子那边也是进展顺利。 盛羽驰给这个宝贝儿子安排了个剑术师傅,教他练剑,以便日后继承家传剑法“含章剑”,另外,也送他到游风县最优等的学馆去上学。 原本以盛家的财力,是可以聘请先生到府上坐馆的,但作为武林之家的公子,日后是要混江湖与各界人士打交道的,到学馆里去可以拓展人脉、和家世相当的同辈建立同窗之谊,自然成了许多家族、门派的最优选择。 读书的话,对于芝麻来说不是难事,盛羽驰对儿子的学问要求也不高,能粗通文墨即可,但练剑却是遇到了困难。 他本已练惯了刀,手头的发力招法俱是用刀的路子,霎时间换成长剑,就时常改不过来,暴露违和之处。 如此练了几日,剑术师傅都不禁跟盛羽驰委婉地说:“公子的天赋不算出众,以后要走的路还很长。” 盛风袖得知此事,兴奋得不行,每天抱着零嘴儿兜,守在演武场外看他笑话,书都不去读,气得府上坐馆的女先生摔了好几回书卷。 “小饭桶!小废物!你这剑呐,臭得不能看,本姑娘一招就能打得你落花流水!”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第115章 山人妙计 小丫头片子的叫嚣,并不能对芝麻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毕竟他自己就是一路被人骂着长大的,但是这剑始终练不好,到底不像话,盛羽驰三天两头催他刻苦,忒烦人了些。 何况他们本意是来查找线索的,盛家这暗流涌动的局势,一时半会儿还真不一定查得出来。要想蛰伏等待时机,必得先站稳脚跟,那就得抱紧盛羽驰这条大腿,免得对方对自己失望,将自己打发到角落里,转而去生别的儿子了。 周小渡听他讲述了自己的烦恼,咬着莲子糕斜斜地看他,“他们说的是没错,你是挺废的……哎呀,行了行了,别垮着脸像个小老头似的,晚上咱不练刀了,你带上佩剑,本高手亲自指点你一番。” 周小渡知道主角的武器设定就是刀,加上芝麻自己也没打算换武器,所以这段时间他的刀术也没落下,白天念书练剑,晚上就跟着周小渡翻墙到野外练刀。 大抵就是因为,心里一直将刀放在首位,所以这剑也就练不好。 芝麻怪道:“你不是不会教徒弟吗?” 周小渡拍拍手里的碎屑,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气运之子: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天晚上,芝麻没有带他的那把大黑刀,而是背着盛羽驰给他的长剑,跟在周小渡身后出去了。 来到野外,荒草蔓蔓,霜色如潮。 周小渡一个转身,招呼都不打,反手便推掌击向少年的肩头。 “啊!”芝麻被打飞在草地上,龇牙咧嘴道,“你干嘛?!” “你干嘛?!”周小渡气极反问,“你是不是脑子坏了?不知道躲的吗?!” “我怕我躲了,你会生气嘛……”少年很委屈。 周小渡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自己要被这厮气死了,“给我起来,你再敢给我装傻,我不会打死你,但会让你一个月都下不了床。” 她上前两步,抬脚去踹他,“我说到做到!” 芝麻这下也不敢大意了,急忙翻滚躲过她这一脚,狼狈地爬起身来,躲闪周小渡的追击。 周小渡一掌拍到他的脑门上,“蠢货!你不会拔剑吗?!” “啊!我怕伤到你嘛!”少年匆匆忙忙去摸剑。 “你在侮辱我吗臭小子?!”周小渡一瞪眼,欺身挥爪,从他肩头抓下一块布料来,“拔出你的剑!下一招我不会留情!” 长剑铮然出鞘,周小渡的手爪如期而至,在剑身上撞击出惊心动魄的一声“叮!”。 她还真没留情。 芝麻心下栗栗,挥着剑试图将她逼退,寒光旋成绽放的莲花,看得周小渡一顿嫌弃:这小子还真是把剑当刀使的。 她挪身侧攻,抬起脚,腿绷直如弦,将那柄长剑“当啷”踢飞出去。 芝麻知道自己打不过周小渡,但是没两招,就连武器都被踢飞脱手,这委实是颜面扫地。 他讪讪地望向周小渡,便见对方一点面子都没给他留,“刀为重,剑为轻,你见过有谁用剑噼柴的吗?捡起你的剑,再来!” 他本也算聪颖,有了这个教训在,不敢再擅自使出噼砍的动作来,免得被周小渡抓到空子将剑踢飞。 剑术师傅交给他的基本剑招,他已熟练,但轻灵婉转的细剑他掌握不好,使出来便生涩违和,被周小渡徒手打得节节败退,身上的衣服都破破烂烂,甚是狼狈。 好歹周小渡还记得别打脸。他苦中作乐地想道。 周小渡手上凝了一层真气,以这半大少年的力道,压根刺不穿她的这层防护。她径自抬手去格开剑锋,另一只手竖成尖刺,在少年胸膛划出一道血痕来。 有了这道伤之后,芝麻出剑必使出十分力道,免得被她轻易格开,眼睛也时刻盯着周小渡的双手,防止对方的突袭。 周小渡见他机灵警醒,很满意,赏给他一招窝心脚,“别光盯着我的手啊,忘了我还有脚是吧?” 不是忘了,而是战斗之中精力有限,顾此失彼。芝麻大感胸腔内血液激荡,生疼不已,只能强迫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周小渡的下一次攻击。 招数都是死的,要想把它们变活,那便只能在战斗之中融会贯通,她周小渡是不会教,但那个剑术师傅更是个窝囊废,还不如她这直接动手来得聪明省事。 周小渡如是想道。 世上哪有什么笨学生?说白了,就是不知疼才不警醒,多抽他几顿,他自己就逼着自己学会了,用不着师傅再浪费口水。 长夜漫漫,周小渡精神抖擞,直欲再战八百回合,让某个笨学生叫苦不迭。 那夜之后,芝麻算是开了窍,剑术飞速进步,让盛羽驰和剑术师傅大感吃惊。 他本也不是愚钝之人,先前练刀也是打下了不错的底子,只是一时还未找对路子,脚步犹疑,盛羽驰对他的要求又严苛,就差没拿着鞭子逼他冲刺了,这才显得好似“废物”一个。 盛家上下都开始夸这位二少爷是天才之资,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盛风袖心下不是滋味,气势汹汹地提着佩剑,拦住他,“你,和本小姐比试一场。” 少年蹙起好看的眉,“我很忙,没空,下次吧。”他的时间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哪里有时间陪这小妮子玩耍?这剑术、刀术但凡有一样落下了,周小渡都得把他揍得满地找牙不可。 “你瞧不起我?”盛风袖柳眉倒竖,轻叱一声,拔出剑,直直刺来。 少年旋身避过,无奈地也拔出剑来,长剑缠上盛风袖的剑,将她的剑格开,盛风袖翻身一削,却被他将武器重重打落。 这小子吃什么了力气这么大?!她陡然一惊。 俨然忘了自己昨天还在骂对方“小饭桶”。 见她武器脱手,芝麻长剑斜走,贴上她的脸侧。 旁观的婢仆们见状惊呼,“二少爷不可!”“住手!” 盛风袖只觉头脸一凉,再凝眸看去时,便见对方的剑尖上,已然挑了一根白色断带,轻飘飘地抛到地上去了。 那是她的发带。发髻凌乱地散落下来,盛风袖心有余季地看着对面那个少年。 少年气定神闲地收剑,“小妹,为兄很忙,你自己玩儿去吧。” 这个混蛋! !盛风袖狠狠咬牙。 与他擦肩而过时,盛风袖委实气不过,遂压低声音,在少年耳畔,咬牙骂了一句,“小野种。” 自打上次被罚跪祠堂,又吃了好几回父亲的冷脸,盛风袖是不敢再公开骂此人“野种”了,只能私底下偷偷骂。 岂料,那小野种听到自己骂他,非但没生气,还回了一个饱含讥笑的——“嘁”。 他打生下来就被人叫野种,一路叫着长大的,早就习惯了。何况他还是个冒牌货,连盛羽驰的种都不算,这个词在他听来,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盛风袖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的背影:岂有此理!竟然如此嚣张!她就知道!这小野种就是个装乖巧的坏种!大坏种!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第116章 街头会友 盛风袖打不过这个便宜哥哥,论玩心眼儿又不及他心黑,一时间无处发泄,回了房间气得直跳脚,大骂道:“这小野种,好生嚣张!简直都要骑到我头上去了!本小姐发誓,一定要他好看!” 身边的丫鬟劝慰道:“乡下地方来的粗人,是这样了。您是宝玉,他是瓦砾,小姐莫要同这种人置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另一个丫鬟亦是道:“是呢,俗话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夫人不也让小姐您莫和他纠缠吗?他还有个一起来扬州的同乡,托关系进了盛家做事,平时也是一样嚣张呢,据说打起人来可凶了,别的下人都不敢得罪他的。” 盛风袖眼睛一亮,“同乡?叫什么?和那小野种关系很好吗?” “姓周,好像叫周小渡……和二少爷的关系应该算是很好吧,一路护送着他上广陵,被总管踢出盛家之后,二少爷还特地求老爷开恩,把他又招了进来,现在领了一个闲职干,跟白拿工钱也差不多了。”丫鬟嫉妒道。 这关系户就是不一样,哪像他们这些劳累命? “周小渡是吧?” 盛风袖决定杀鸡儆猴,她拿那小野种没办法,还不能拿捏一个下人吗? …… 周小渡正站在茉莉花树旁,和涂娘子闲聊,“涂娘子,您培植花草想必已经有些年头了吧?不然如何懂得这么多?” 涂娘子胖胖的面上是一抹羞涩的笑容,“自小便跟父母学的,只是一些粗浅的花木之道,不敢担你的谬赞。” “快看,都把蜜蜂招来了诶!”周小渡惊喜道,“有蜜蜂,应该也会有蝴蝶,我上次就撞见过两只,就在西院那里,可漂亮了,也不知是什么蝴蝶……诶,涂娘子,您既精通此道,应该也知道蝴蝶蜜蜂这类的学问,可否给我讲讲?” “当然可以呀。”涂娘子柔声道,“你上次看到的蝴蝶长什么样?是什么花色形状的?” 周小渡正欲编个品种出来以作铺垫,便见前方的走廊上,走来一名星眼朱唇的俏丽少女,一身素服衬得体态纤纤,可不正是府上的大小姐盛风袖吗? 二人齐齐见礼道:“小姐。” 盛风袖上下打量着周小渡,“你就是周小渡?” 周小渡不明所以,“回小姐,正是小的。” “你,随我出去一趟。”盛风袖倨傲地眄视道。 周小渡疑惑道:“小姐这是有何事?毕竟小的还要帮涂娘子提水呢。” “你这是在违抗本小姐?”盛风袖不悦地一瞪眼睛,“本小姐要上街买东西,缺个下人提物件,让你跟着来是看得起你,你别不识好歹!” 周小渡心下知晓盛风袖这是在给她挖坑呢,但她此刻毕竟是盛家的仆役,还真没理由拒绝主子这样简单的吩咐,只好点头应承下来,“小的不敢,替小姐提东西,是小的的荣幸。” 盛风袖见她言笑晏晏,从鼻子发出一声冷哼来,“哼,油嘴滑舌。”一看就和那小野种是一路货色。 走出盛府大门,跟着盛风袖上了街去,在扬州城迷人眼的繁华景象里,周小渡很快便知道,这丫头在耍什么花招了。 玉器、瓷器、珠宝等价值昂贵的物件,一件复一件,仿佛垒砖头似的,在周小渡的手上叠成高高一摞。 直到周小渡的视线全然被挡住,盛大小姐还在往上添置新的物件。 “拿好了哦,如果摔了碰了,本小姐唯你是问!”盛风袖得意洋洋地背着手走在前头,“你摔坏一件,我就命人杖打你一顿,摔坏两件,就杖打两顿!哼哼。” 周小渡无奈地摇摇头,还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孩儿,教训个下人都是用如此烧钱的法子,真是作孽哦! 她两手端着那垒得高高的贵重物品,像是生了透视眼似的,从容不迫地跟在大小姐背后。 那些物件高得令人心惊肉跳,却又像黏在一起似的,稳得出奇,好像一点儿掉下来的可能都没有。 街上的行人纷纷惊奇地望去,仿佛在看杂耍似的,朝周小渡竖起了大拇指,“好功夫啊小哥儿!” 周小渡笑眯眯地点点头。 盛风袖见她游刃有余,忙给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神,丫鬟心领神会,放慢脚步,装作不经意地右脚往后一踩,试图去踩周小渡的脚面。 周小渡径自踢脚出来,怎么就那么不正经,像是把他们的病患比作畜生一样。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第117章 剑与长鞭 一名少女提着盒子走出首饰铺子来,但见其红衣如火、顾盼生姿,高束的黑发马尾灵动轻甩,行走间颇有武林儿女的豪爽气度。 “江思白!你不帮我提东西,却是替旁人当苦力去了?”红衣少女柳眉倒竖,指着江思白和周小渡喝道,“你就是这么照顾我的?” 江思白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柔嘉,这是我的一个好友,正巧遇见,就搭把手。” 贺柔嘉凤眼圆瞪,“搭把手?他自己怎么一点儿没拿?蠢货!堂堂少庄主被一个叫花子当下人使!” 虽然我穿得是有些许朴素,但也不至于像个叫花子吧?周小渡垂眼看了看自己的短打麻衣。 江思白面露不豫,道:“柔嘉,这是我的朋友,不可无礼!” 周小渡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这位想必便是贺姑娘吧?久仰贺氏大名,难得识荆,三生有幸。在下姓周……” “我管你姓粥还是姓饭!”贺柔嘉打断道,“你没有手的吗?自己的东西自己拿!” “好好好……这就拿这就拿……”周小渡也不好惹人家小情侣为自己吵架,故而没有与她做对。 不远处,还在店铺里叠碗的盛风袖闻声寻出,见状,顿时也是娇声斥道:“好你个刁奴,让你拿个东西而已,本小姐一会儿不见,你就把我的东西都交到旁人手上去了,你是何居心?!” “小的手酸了,怕拿不稳跌了您的宝贝,故而暂请这位郎君代劳……这不,您看,好端端的又回来了。”周小渡漫不经心地说道。 贺柔嘉却是一下子被点着了,恼怒道:“好你个江思白!我虽知你愚笨,却是万万没想到,你竟脑子发昏,去和人家的奴才做朋友!当主子的披麻戴孝,一看就晦气得很,也不知道是些什么货色,你还和她家的下人交好!你不嫌跌份吗?堂堂少庄主,春不见山庄的傲骨你是一点都没长是不是?!” 她指着周小渡手里那些装宝贝的盒子,露出嫌恶的表情,“这里面装的该不会是明器吧?晦气死了!你还不快去洗手!” 盛风袖面色骤变,从贴身丫鬟的腰间抽出长剑,指向红衣少女,“你这贱人,有胆你就再说一遍!” 贺柔嘉感到莫名其妙,回瞪道:“你骂谁是贱人?!我和我的未婚夫说话,你插什么嘴?本小姐哪一句说错了吗?披麻戴孝还出来闲逛的不是你吗?这没规没矩的奴才不是你家的吗?” “披麻戴孝碍着你什么事了你这小贱人!你还有脸说我家奴才没规矩!我看你才没规矩!你最没规矩!你是哪家教出来的小蹄子,端的这般没教养?”盛风袖举着剑怒声骂了起来。 盛家的丫鬟附和道:“我家小姐说得对!你才没规矩呢!” 贺柔嘉抬臂指着盛风袖的剑尖,咬牙道:“你这死妮子,好大的胆子,竟敢拿剑对着本小姐!你问我是哪家的,那我便告诉你!本小姐是雁回山贺家的大小姐!你够胆就继续拿剑对着我!” 雁回山贺家的名头,盛风袖自然听说过,但是这是在广陵郡,是他们盛家的地界,她这自小无法无天、娇宠到大的盛家千金,自然是半分都不憷的。 盛风袖轻蔑地笑了起来,“我当是哪家这般没教养,原来是雁回山贺家的丫头啊……也难怪,听说你家祖上是给人养马的马夫,你方才轻视的那个奴才,之前正好也是我家的马夫,这也没差多少嘛,真搞不懂,你哪里来的贵胃架势? “野鸡跳上矮树丛,便以为是凤栖梧桐,平白惹得人笑掉大牙。” 盛家丫鬟很体贴地跟着“哈哈哈”了一阵。 “闭嘴!你这死丫头!”贺柔嘉气得身子直发抖,将刚买的首饰丢给江思白,随后从腰间取下一条长鞭来,倏地甩向盛风袖。 盛风袖翻身避过长鞭,纵身向前,一声轻叱,刺出长剑攻向贺柔嘉。贺柔嘉手中鞭子舞动如蛇,见招拆招,一白一红两道身影在街道上对战起来。 周小渡见她们打得激烈,害得街上的路人商贩被迫奔逃躲避,一时间无言以对,“这,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江思白无奈地摇摇头,“柔嘉性子刚直,与人起冲突是常事,故而每次孤身外出行走江湖,长辈们都放心不下,令我跟随看顾。” “性子烈不是不行,但是她这武功未免也太次了,和盛风袖都能打得五五开,这性子加上这武功……很容易吃亏的哦。”周小渡道。 江思白心有戚戚地点点头,也不愿见那二女徒起干戈,遂扬声劝阻道:“快别打了,柔嘉,你给人家道个歉,收手不行吗?” 贺柔嘉鞭子舞得嚯嚯有声,“不行!她辱我贺家祖先,本小姐今日非要给她一个教训不可!” 盛风袖长剑疾刺如电,“谁教训谁还不一定呢!明明是你先出言不逊的!” “本小姐哪一句说错了吗?!”贺柔嘉呛声道。 “本小姐今日非要你跪下给我认错!”盛风袖厉声道。 周小渡:“这两个大小姐……”真是又菜又爱打。 贺家主修驭兽之术,外家功夫比起旁的武林世家,只是平平,故而对招渐急,贺柔嘉便逐渐被盛风袖的含章剑法压制住。 眼见自己落于下风,贺大小姐不愿服输,自然选择拿出看家本领,从身上那精巧的金丝小篓中掏出几条细蛇来,掷于地上。 盛风袖正欲去细看她丢了什么,便被那飞来的长鞭转移了目光,那几条小蛇游动得极快,悄无声息地便欺近盛风袖的身边,想要从盛风袖的脚上突袭。 江思白见状,奋力冲上前去,手中抛出一把药粉挥洒到盛风袖的下盘。 盛风袖连连后退闪躲,用剑风挥开余粉,大骂道:“呸!你这狗男人,见你婆娘不敌,便使些下三滥的药粉来害我!本小姐和你们没完!” 江思白指着她的脚前,解释道:“姑娘,我是在帮你。” 盛风袖顺着他的指尖,低头望去,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只见地上三条细小的黑蛇正在药粉中抽搐翻卷着,若是方才自己被这几条畜生偷袭,指不定会中什么毒呢。 安装最新版。】 “你这下三滥的贱人!打不过就放毒蛇咬我,不讲江湖规矩!臭不要脸!”盛风袖怒极,举着剑就要去插贺柔嘉,“没规矩!没教养!马夫家的小毒妇!” “知我出身雁回山,便该防范我贺家的手段!你自己没脑子,怪我吗?!”贺柔嘉见她剑招凌乱,遂也撒泼似地将长鞭乱甩起来,“脑袋空空的莽妇!满嘴犬吠的疯丫头!” 这两人打得丢却招法,以致于混乱中,鞭子和剑身纠缠到一处去了,难舍难分之际,二女犹在对骂。 盛风袖:“丑八怪!人丑心还毒!本小姐让你走不出扬州城!啊不,让你走不出这条街!”她扭头看向不远处的贴身丫鬟,“喜鹊,给我回去叫人!” “癞蛤蟆!白毛鸡!今日撞见你真是晦气得很!谁怕谁啊?”贺柔嘉也扭头看向一旁的未婚夫江思白,“江思白,给我回去叫人!” 周小渡:我只是一道格外清新的空气。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第118章 忽然热闹 盛风袖的丫鬟喜鹊应声去盛府叫人了。 江思白却是走上前去,“别闹了,柔嘉。”他将贺柔嘉的长鞭自剑身上解开,“此番是你出言不逊在先,才惹得人家姑娘发火,没道理令我带着护卫们陪你胡闹。” 贺柔嘉的脸一下子便阴沉下来,恻恻然道:“你不听我的话?” “别的都依你的,但这次不行。”江思白坦然回视。 贺柔嘉死死地盯着他,“你刚刚还为了帮那个丫头,把我的蛇杀死了。” 江思白叹息道:“因为那是你做得不对,但我会赔给你新的蛇,你别难过。” “我没觉得我做得不对。”贺柔嘉目光冰冷地看他,“你既不肯为我撑腰,那就松开我的鞭子,让我自己替自己出气。” 江思白紧紧地握住鞭子,“不松。” 贺柔嘉拽了拽鞭子,拽不动,气性上来,上前两步,抬起手就扇了江思白一个巴掌,掀唇低骂道:“怂货!” 那一记巴掌打得清脆响亮,将在场的几人都惊到了。 虽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在对同伴、爱侣动拳脚这一项上,不似寻常人那样避讳,但是如这贺柔嘉一般刁蛮暴躁的,也是少见。 江思白默了默,没有发作,又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解释道:“我不是……我只是在跟你讲道理。” 贺柔嘉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激动地说道:“这世间谁都可以跟我讲道理,但你不行,你是我未来的丈夫,是我下半辈子都要倚靠的人,你要做的是为我撑腰!不是跟我讲道理,论对错!” “若我是一个对错不分的人,你敢倚靠于我么?”江思白反问道,他慢条斯理地将那条皮鞭缠到自己的手上,“柔嘉,你冷静一些。” 他惯有的温和清明的语气,却是贺柔嘉最讨厌的。 她讨厌这样的男人,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贺柔嘉松开握把,两手揪着他的衣襟,愤恨地低声道:“我并非时时都不冷静,却是时时刻刻都分外厌烦于你这副模样,厌烦、透了!” 男子略带苦涩道:“我在努力了。” “你的努力,有什么用?”贺柔嘉的眼里浮起一层悲伤来,“我见不到你的成长,你几时能像个真正的男人啊?” 她勐地将江思白推开,转身跑远了。 盛风袖见状,举着剑就追了上去,“打不过就想跑?没门!” 江思白伸手将她拦了下来,“姑娘,我家柔嘉心情不好,且容她静静。” 盛风袖倒转剑柄,用剑首打了一下他的手腕,“她心情不好?我的心情更不美丽呢!凭什么让我放过她?” 江思白手上吃痛,抖了一抖,人却是没恼,反而微笑着说道:“今日唐突了姑娘,鄙人代她向姑娘赔罪,还望姑娘大人有大量,不与她计较。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厮脸上已经有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了,盛风袖遂不情不愿地答道:“我叫盛风袖。” 姓盛,还是一个居丧的小姑娘,江思白反应过来,“可是含章剑君的掌珠千金?” 盛风袖把头一甩,倨傲地“嗯”了一声。 “在下江思白,出身春不见山庄。今日多有不便,难免失礼,还请姑娘见谅,改日江某必登门拜访,亲自向姑娘赔罪。”江思白彬彬有礼地作揖道。 盛风袖只当他是在说客套话,不觉得他真会登门,遂较真起来,道:“是你一人来,还是你带着那丫头一起来赔罪?” “江某独自一人。”江思白回答。贺柔嘉的性子他是最清楚的,若真要她上门低头,与人道歉认错,还不如逼她去死。 “那你别来了,却是平白惹我心烦了。”盛风袖没好气地道。 江思白只是尴尬地笑笑,“江某还有事,先向姑娘告退了,下次再会。” 临走前,还没忘给周小渡递过去一个“我走了”的眼神。 周小渡顿感无语:知道你有礼貌了,但这种时候,便不必显示你我的关系了吧? 果然,便见盛风袖冲着江思白的背影都囔了一阵,“别会了,疯疯癫癫的死丫头,还有脑子进水的蠢男人……越会越晦气,晦气晦气!”随后便转眸看向周小渡,“你和这姓江的很熟?” 周小渡端着那一大摞宝贝,摇摇头,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回小姐的话,小的与他不熟,刚刚才碰到的,他热心肠,主动要帮小的分担罢了。小的只是一个仆役,如何能认识这种武林俊杰?若是认识,也不至于被他的未婚妻臭骂了不是?” 盛风袖点点头,“你说的倒也是……”刚想放过周小渡,却又忽地想起来,就算这厮不认识江思白、贺柔嘉,那她本来也是要对付这姓周的啊! 遂道:“你等着,本小姐刚刚又买了许多好碗,你都给我端好咯!” 她冲进瓷器店里,摇摇晃晃地,端出一叠垒成高柱的瓷碗来,细看过去,不下四十个碗。 周小渡沉默了一下,“小姐,敢问您是打算怎么把这摞碗,放到上面去呢?” 盛风袖娇小的身子僵了一下,扬起脑袋看了看碗顶,又看了看周小渡手里物件的顶部,只觉遥不可及。 是呢,要怎么才能放上去呢…… 盛风袖反应过来,不由得朝周小渡翻了个白眼,“啧,蠢货,本小姐踏张高凳不就够得着了?” “唔……您确定?”周小渡俯视着她的头顶,又仰望了一下手里那些贵重的宝贝。 “那本小姐就踏到桌子上去!”盛风袖对于周小渡鄙视自己个头这件事,感到格外不爽。 “万万使不得!”周小渡制止道,“您是贵人,怎么能当街踩到桌子上去呢?可要让人耻笑我们盛府没家教的!” 安装最新版。】 本来,盛风袖对于这种破规矩那是不屑一顾的,但她刚刚才口口声声骂了贺柔嘉没教养,眼下也不好自打脸面,遂不耐烦地说道:“那你说能如何?反正今日这些东西外加这些瓷碗,你都得给我端上,一件都不许落!” 周小渡挂起一抹笑意,谄媚献计道:“这还不简单,碗摞到盒子上难够,但是以小的的个头,把盒子摞到碗上还是可以的。” 盛风袖还未察觉出不对,“那就先把盒子摞到碗上去。”她胳膊都开始酸了,这些碗可真沉,哼哼,她就不信这周小渡能把这些东西都拿好。 “好嘞,遵命!”周小渡立即将手里的那一摞高高的盒子袋子都叠放到盛风袖手上的碗顶。 盛风袖的手顿时往下一沉:好重! 周小渡抽身后退,站在街道中央,响亮地鼓起掌来,扬声道:“小姐好功夫啊!” “你还不快给我接过去……”盛风袖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没想到,却被另一人的声音给完全盖住了。 但见一白衣少年从巷口走了出来,拊掌赞道:“妹妹好功夫啊!” 他身后跟了一大群少年、青年,俱是打扮风流的富家子弟。 众子弟纷纷跟随前两位的节奏,鼓起掌来称赞,“盛小姐好本事啊!这得有一层楼那么高了吧?”“不愧是盛家女儿,真是女中豪杰!”“没想到盛家千金是这样一位妙人呢,当街表演杂耍,可比旁的闺阁女子有趣多了。”“这腕力,想必盛小姐的武功根基一定非常深厚扎实!”“……” 当街“表演才艺”的盛风袖:……你们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喂?!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第119章 阁楼酒宴 盛风袖艰难地从那一摞东西后面探出个脑袋来,只见面前围满了看戏的富家子弟,俱是巨室宴会上的熟面孔,顿觉两眼一黑: 娘亲,要不您还是和爹爹和离吧,带我离开这里吧,这扬州城我是没脸待了…… 一个世兄笑道:“风袖今日怎么突发奇想,玩了这么一出小把戏啊?” “我……我练练腕力……”盛风袖手腕狂抖。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存心要戏弄一个下人,才莫名其妙端起了这些物件吧?那可太辱没自己的身份了。 “盛家的千金就是不一样哈,咱们练手劲儿都是用石锁,人家用的可都是些好东西,比不过比不过。”另一人玩笑道。 周小渡心有戚戚地点点头:戏弄自己也犯不着糟蹋好东西啊,真是浪费呢。 芝麻偷偷瞥了一眼周小渡,憋笑道:“妹妹勤勉,为兄心中深感欣慰,还是快些放下来吧,免得伤着自己。” 盛风袖两手剧颤,正要坚持不住,思索着该用一个什么样的姿势,才能优雅地将这堆玩意儿放到地上去,听到他此言,立时便顺着说:“那二哥你便帮妹妹拿一会儿吧!”说着就颤巍巍地走过来,要将这烫手山芋递给他。 芝麻还未开口拒绝,便有一人抢先道:“何劳你家二郎动手,交给下人不就得了?” 安装最新版。】 盛风袖看着那个冲少年献媚的小白脸,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一声:卢仁兼,你个见色眼开的死断袖! “卢世兄,你说得对。”盛风袖咬牙道,“那就交给下人!” 说着便要递给周小渡。 芝麻立马取下腰间佩剑,抛到周小渡手上,干脆利落地说道:“他没手。” 周小渡两手握着剑身,笑眯眯道:“小的须帮二少爷拿剑,没有多余的手呢。” 盛风袖:“……”你们这是明目张胆地合起来逗我呢是吧?! 众子弟见这对兄妹间暗流涌动的模样,纷纷露出看戏的表情。听说这盛二郎回家之后,盛风袖可是闹过好几回脾气呢! 见盛风袖快要忍不住摔东西骂人了,卢仁兼这世兄出来打圆场,“无碍无碍,我身边带了小厮,让他们帮盛小姐拿就是了。”他手中折扇摇摇,拨了四个小厮过去。 盛风袖终于将这堆玩意儿交了出去,揉着手腕,狠狠剜了周小渡二人一眼,扭头离去了。卢家的四个小厮得了主子指示,也是各自端着一摞物件,跟着盛风袖去往盛家。 周小渡细声问芝麻:“你们这是……” “学馆的人邀我出来聚会吃饭,正在路上呢,便听说盛风袖和人打起来了,我是她二哥,总不好装作没听见,便带着他们来看热闹咯。”芝麻回答。 打架这热闹是没撞上,倒是撞见周小渡在那里忽悠小姑娘。 送走了盛风袖,周小渡借着拿剑随侍芝麻左右,与众子弟一同前往城中的酒楼。 这间酒楼属于上等,占地极广,布置豪奢,在内用餐吃酒的客人,无不衣着讲究。走上楼梯,拂开珠帘,便进入雅致馨香的阁楼。 这阁楼设计巧妙,四方门窗敞开,令清风徐徐穿行流动,周围安置了许多冰块,更显凉爽舒适。 卢仁兼做东,包下了这整整一层楼,整层楼供这些膏粱子弟吃酒博戏、听曲赏舞。 玉盘珍馐、金樽清酒摆满了桌子,年轻人们呼喝着,抛撒散银金珠奖赏乐伎,博戏胜负之间,更是钱财如水流。 芝麻给周小渡递了几盘糕点让她垫垫肚子,然后按捺住不适,和旁边的卢仁兼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 卢仁兼给他倒了杯酒,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敬道:“那日在河边茶坊,不知是盛家二郎,冒犯了世兄,还望见谅,愚兄自罚三杯,权当赔罪。” 说完,“吨吨吨”三杯落了肚。 周小渡闻言,一边啃着荷花糕一边扫视了他一眼。卢仁兼莫名打了个冷颤,还以为是冷酒吃急了,没放在心上。 芝麻则是温雅一笑,回敬道:“世兄客气了,那日小弟也有行事不周之处,咱俩各打五十大板,这杯酒过后,便一笑泯恩仇,如何?” 行事不周指的是,将卢仁兼的两个随从打得头破血流,还一并丢到河里去。 卢仁兼忆起那日的场景,不由得心头勐然一荡:这少年当时虽是在向自己凶狠示威,但因为形貌羸弱青涩,丽色更胜过戾气,反而像只发火的小猫,有一种别样的讨喜。 这白面鬼登时便又色眯眯地笑了起来,“好,好,一笑泯恩仇……”一边念着,一边要去摸少年的手。 气运之子的笑容都快裂开了:你不要过来啊! ! 周小渡适时从指尖射出一道气劲,打到那卢三少的胳膊上,卢仁兼只觉胳膊一痛,忍不住手一抖,小美人的手没摸到,反而将桌上的酒壶打落了。 酒液泼洒到芝麻衣裳的下摆上,他立时站了起来,“世兄真是不小心,瞧我这身衣裳都湿了,既如此,也不方便在此逗留了,小弟只好先行一步回家更衣去,至于这酒,改日咱再接着喝就是了。” 卢仁兼急忙跟着站起来,拉住他道:“都是愚兄不好,笨手笨脚的,贤弟莫恼火于我。” “怎会呢?世兄多虑了。”芝麻一面笑着,一面想把他的手扒拉下去,“只是这衣裳湿了,若是不及时更换,可是容易着凉生病的,还请世兄体谅。” “你没生气便好。”卢仁兼道,“今日还说要我做东,欢迎你来学馆上学,没想到却是愚兄笨手打落了酒壶……” 他眼珠子忽地一转,热情地提议道:“这样吧,你刚到盛家,后院又归主母管束,想必多有不便。愚兄新近买了个小厮,生得眉清目秀,人也乖巧伶俐,不若便送给贤弟,有他替你办事,也能省省心……” 说着,卢仁兼瞥了一眼抱着盘子啃糕点的周小渡,“好过这些蠢笨不得力的,差使起来处处费心。” 一头雾水的周小渡:我这算什么?躺着也中枪? “小弟在盛家过得很舒心,没有什么不便的,就不夺人所爱了。那个小厮,世兄自己留着差使便好!”芝麻婉言拒道。 他虽尚且年少,时常被周小渡当成个小孩子,但其实这个年纪,放在膏粱纨绔身上,早已在红绡香帐里滚上无数个来回了。 是以,卢仁兼贼心不死,柔声劝道:“诶,你那是没用过,不知其中妙处,你且听我句劝,试试又有何妨?试过之后若是觉着不喜欢,再还给愚兄也就是了……” 什么鬼啊?! 芝麻强笑道:“不必如此麻烦,小弟觉得自己是不会喜欢的,世兄自己留着受用吧!” “那可说不准,”卢仁兼勾起一抹暧昧的笑容,“你家大哥当初瞧着板正冷傲,不近女色、自成清流的样子,其实啊,和他身边那个姓涂的小厮,也是不清不楚的……这种事情,不试不知道,一试……你就知道!” 周小渡被他最后那句废话给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卢仁兼不满地回头去瞪她,“你这奴才,笑什么?!” 周小渡收敛笑容,曼声道:“小的发笑,是觉得郎君所言甚是有理。” 说着,她走向芝麻,一把搂住少年的胳膊,含情脉脉道:“二郎,要不你便答应了吧!再收一个小厮,与我分忧也是好的。” 她这出戏来的突然,芝麻猝不及防,被吓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都是些什么鬼啊?!来个大罗金仙救救我吧! !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第120章 闲聊八卦 芝麻深吸了一口气,唯有握住周小渡的手,含泪配合道:“你放心,我只要你一人,旁的花花草草是断不能入我眼的。” 周小渡回握他的手,四只手被她带动着晃荡起来,“二郎~~你待人家真好~~”笑得十分恶劣。 少年没忍住涨红了脸:妈的,脸皮没修炼到家,做不到周小渡那般不要脸怎么办? 周小渡笑着悠悠转头,看向卢仁兼,娇声道:“那,恐怕要辜负卢家郎君的一番美意了……呢~”好险,差点把灵魂所在的语气助词给忘了。 卢仁兼倒吸一口凉气:嗬——好大一口狗粮,噎得本少爷险些缓不过来! 芝麻亦是转头微笑道:“辜负世兄美意了,小弟还有事,先行一步了,诸位兄台慢慢吃,不必因我扰了诸位雅兴。” 等卢仁兼反应过来时,那两人已经手拉手下了楼,走远了。 及至街道上,芝麻连忙将周小渡推开,气急败坏道:“你刚刚那是作甚?!” 周小渡无辜地摊摊手,坦然道:“帮你解围啊!你气什么?害羞啦?” “才不是!”芝麻瞪眼道。 “啧,据说只有真断袖,在这种事情面前,才会反应激烈的。”周小渡指着他,一脸警惕地道,“你不会真是断袖吧?你喜欢男的?” 你可是气运之子,将来可是要娶公主的男人,你是有官配的人!你要是中途换取向,影响我的任务可怎么办? “我不是!我只是……知廉耻!”芝麻气得脸更红了,羞愤道,“谁像你一样鬼话连篇,想一出是一出,语不惊人死不休,胡编乱造时脸不红心不跳!” 周小渡方才搂着他撒娇、喊二郎时,他被吓到险些厥过去。 周小渡听完,却是松了一口气:不是喜欢男的就好,小公主还有希望。 她摆摆手,大喇喇地说道:“过奖过奖,这些只是江湖经验而已。” “我不是在夸你啊!”少年被气到跳脚。 周小渡笑眯眯地提醒道:“二郎,今时非同往日,注意你的仪态呀!” 方才的事令芝麻对“二郎”这个正常的称呼产生了阴影,“周小渡!你不知羞!你不要脸!”他大踏步向前走去,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周小渡乐不可支地追上去,“我怎么又不知羞了?哪句说错了?不是我说你,你的脸皮这么薄,以后可怎么混江湖啊……” “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没有我管你,你刚刚就被那小白脸摸手揩油了你知道么?现在还指不定被吃多少豆腐呢!”周小渡翻了个白眼,“小没良心的!” “刚刚是你打了他?” “不然还能是谁?他自己突然抽风吗?” “哼哼……” 周小渡不满道:“哼什么呢,道谢不会吗?跟头小猪似的。” “谢谢!”芝麻道,“但你还是不要脸!” “嘿!臭小子你皮又痒了是不是?!”周小渡捋起袖子。 …… 一路打打闹闹地回了盛家,晚间周小渡带着芝麻出来练刀的时候,靠在枯树下发起愁来。 “唉!这盛家上上下下都对我们戒备得很,能不说的都闭口不言,还不如和外人扯澹听说的八卦多,只能从长计议了……” “八卦?”少年在地上噼出一道沟壑来,“你说盛风刃的事?” “对啊,那个小白脸不是说,盛风刃和他身边的小厮有些首尾吗?”周小渡叼着草叶,懒懒地道,“你猜盛羽驰知道不知道?估计是不知道,他这种人,要是知道自个儿儿子是个断袖,不得气得把儿子打死?啧,说不定,盛风刃还真是这么给他打死的。” 本朝喜尚南风,达官贵人常以豢养娈宠为乐,上行下效,这南风吹到了民间,也是盛行。但耍拳斗狠、世代传承的武人群体却比较特殊,普遍认为,此乃有伤天和、混淆阴阳之举,对好南风者反感不已。 盛羽驰这种冠冕堂皇的伪君子,最是要脸皮,周小渡都可以想象,他要是知道盛风刃是个断袖,会如何大发雷霆。 芝麻回应道:“可盛风刃是坠下山崖被野兽咬死的啊!” “据说被啃得面目全非呢……说不定就是为了毁尸灭迹呢?”周小渡望着满原月色,凉凉地说道。 “你是真敢猜。”芝麻噙笑道。这前因后果、起承转合,周小渡都猜着给补齐了。 他知道,周小渡只是说笑罢了。盛羽驰那重男轻女的糟老头子,怎么可能因为盛风刃玩儿男人就把宝贝儿子给打死了?好歹是个武林高手,下手不会那么没分寸……没见他施青青是个有心机的女人,好几回在暗地里给他使绊子,完事还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让他有苦说不出。偏偏柳祎祎喜欢她得紧,他拿施青青根本没办法,只能见了她就绕着走……” 周小渡回忆起施青青诱骗柳泱泱下树挨她揍的事情,也不禁笑了起来,“亏他能反应过来,也不算蠢得无可救药。” 芝麻接着说道:“我当时就问柳泱泱,为什么不直接跟柳祎祎告状呢?柳泱泱说,柳祎祎根本不会信他的话,在她眼里,施青青就是最单纯无辜的那一个。” “柳黑炭竟如此有自知之明!”周小渡惊奇地拊掌道。 芝麻看着她,缓声道:“柳泱泱又说,‘我只跟你讲这些,是因为我信任你,你也肯定会信任我。这种搬弄是非的闲言碎语,是只能跟亲近的人说的,旁的人不会有耐心去听,甚至于,他们听了之后,还可能觉得我是个心胸狭隘、阴暗丑陋的人。但是你肯定不会,你是我的好兄弟,最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可以放心地讲给你听。’ “所以啊,周小渡,我乐意听你跟我讲这些八卦,因为这说明,我们彼此信任啊。” 周小渡沉默了片刻,露出嫌弃的表情来,“我才不要和柳泱泱一样咧。”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第121章 被逼搜身 盛大小姐又作妖了。 大早上的,便召集了好些婢仆,涌入下人居住的小院里,将周小渡住的那间平房给堵了起来。 周小渡本来还在花园里,陪涂娘子浇花,便被盛风袖安排的人给拖回了住处。她一头雾水地看着众人,“这是怎么了?都不用去干活的吗?” 众人纷纷退开,露出盛风袖纤细的身影。少女笑吟吟地望着周小渡,一字一句道:“本小姐,要抓贼!” “贼?什么贼啊?在哪里?”周小渡面色不改,提问道。 盛风袖手指直直指向周小渡,“贼,不就是你咯。” 哼,敢和那小野种一起戏耍她,害她丢脸,别想被她放过! 周小渡挑挑眉,无奈地说道:“小的不明白,还请小姐解惑。”这丫头是真的不务正业,难怪武功和学识都只触及皮毛,连芝麻那样半道出家的都比不上。 “本小姐昨日丢了根钗子,非常贵重的钗子。”盛风袖得意扬扬地说道,“想来想去,只和你接触过,不是你偷的又能是谁偷的?” “敢问小姐,可有证据能证明,就是小的偷了您的钗?”周小渡慢条斯理地问道,不卑不亢。 盛风袖笑道:“现在是没有,待会儿要是搜出来,那就有了。”她下巴轻抬,指向平房的门口,“都给我进去搜,众目睽睽之下,我看你届时如何狡辩。” 周小渡跟在那几个搜查的婆子身后进屋,其余的下人也跟着挤进去看热闹。盛大小姐嫌里面污糟,不愿踏足,便守在门外面。 周小渡冷眼看着那些婆子翻找她的铺位,这一个个胸有成竹的模样,说之前没趁她离开动过手脚,她才不信。 那几个婆子翻找了一通,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却是一无所获,顿时面面相觑起来。 周小渡不由得一挑眉:没找到?那你们刚才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是在做什么?唬我玩儿? 领头的那个婆子瞪向仆役中的一人,那个仆役也是焦急地探头看着,随后茫然地朝婆子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状况。 周小渡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原是之前偷过她钱的孙老二。想来是这孙老二听了盛风袖的指使,暗中将钗子藏在她的铺位,却是不知为何没找到那钗子。 正想着,便感觉有人挤到她身侧,附耳小声道:“周大哥,小弟早上回来添外衣时,撞见孙老二偷偷摸摸往你铺位上塞东西,恐他陷害于你,就趁他离开后,把那钗子给拿走了。” 说话者,是这段时间里,最崇拜她的那一个小弟。 还真是好巧不巧,偏偏就让这人撞到孙老二的小动作。难道是她和气运之子待久了,也沾染了对方的好运气? 周小渡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但见那满脸横肉、年近半百的汉子弯着脖子凑在自己耳边,一副求表扬的表情,便轻声道:“你做得很好,多谢你了。” “应该的,应该的。”那大汉乐呵呵地退了。大哥夸我了,我真棒! 周小渡扬声对那几个婆子道:“搜不到是吗?这么双眼睛都看着呢,总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了吧?” 盛风袖听到她的声音,这下也顾不得什么乌烟瘴气了,闯入平房内,质问道:“搜不到吗?” 几个婆子呐呐然,含湖道:“搜不到……” 盛风袖又问:“认真搜仔细了吗?!” 婆子们低声道:“搜、搜仔细了小姐。” 这群废物!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盛风袖剜了她们一眼。 幸好,自己知晓此獠狡猾,留有后手。盛风袖冷傲道:“既然屋子里没有,那便再搜搜他的身上,难保他不是藏在身上了。” “是。”领头的婆子走了过来,作势要去搜周小渡的身。 周小渡后退一步,“男女授受不亲,这恐怕不方便吧?” 那婆子皮笑肉不笑,激将道:“老婆子一把年纪,半只脚进棺材的人了,你这小娃娃,和我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难不成是做贼心虚了?” 周小渡反唇相讥,“你也知道你一把老骨头,半只脚进棺材里了,还来摸我这小青葱,不害臊的吗?我被你这一摸,噩梦都得做几宿。” “你!小兔崽子,你不敢给我搜,说明你就是贼!你心里有鬼!”婆子气得面目扭曲。 “什么歪理?!”周小渡呛声道,“那我还说风袖小姐偷了我的东西呢,我能不能去摸一摸她?!” 闻言,婆子们齐声喝道:“放肆!” 盛风袖亦是恼怒地指着周小渡鼻子,道:“我是主,你是仆!你非但忤逆我,还敢对我不敬,谁教你的规矩?!” 周小渡两手叉于胸前,迤迤然翻了白眼,“盛大小姐亦知,我是盛家的仆,而非奴,我受雇于你家,却不是卖给你家当奴才了,你这规矩不讲理,我自然也可以不守。” 盛风袖气得鼻子都要歪了,“我要告诉爹爹去,让他把你赶出盛家!” “小姐尽管去,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被赶出去了。”周小渡气定神闲地说道,“上次我是怎么回来的呢?哦!是二少爷把我弄回来的!” 好!嚣!张! 盛风袖从未见过如此嚣张放肆的下人!简直是骑在她头上了! “来人!给我按住他!今日本小姐必须要搜他的身,我就不信,爹爹再宠爱那厮,还会放一个偷东西的贼进门不成?!”盛风袖大喊道。 其他仆役知道周小渡的厉害,一时间不敢听从指示去为难她,那几个婆子却是不知,还有那孙老二也是破罐子破摔,非要将周小渡踢出盛府不可。 几个人扑将上来,屋子里本就窄小,周小渡闪避了几下,眼见是无处可躲了,被他们团团围住,遂双眸一眯,打算揪住孙老二来个杀鸡儆猴。 没办法,那几个婆子都是老骨头了,她若给打出个好歹来,顶个凶徒罪名,可就麻烦了……好不容易才和这些仆役丫鬟混熟的,还能仗着盛二少的势作威作福,若是换张脸再进盛家,岂非可惜? 正盘算着,屋外忽地飞奔进来一人,抬脚就将孙老二踹飞到墙上,“瞎了你们的狗眼了!我的人你们也敢碰!” 他这一脚正中心窝,又没收力,孙老二登时便趴到地上起不来了。 “二少爷!”众人纷纷惊道。 要不是有仆役赶来通风报信,他还不知道周小渡又被盛风袖为难呢……好险,周小渡差点就大开杀戒了。 芝麻递给周小渡一个眼神:哥,你歇着,放着我来。 周小渡品了品他的这个眼神:怎么这个眼神好像很不放心我一样?罢了,权当让他尽尽孝就是。 “二少爷,您误会了,我们并非要打他,只是怀疑他偷了小姐的东西,想要搜一搜他的身罢了。”那领头的婆子道。 “你们怀疑他是贼?”芝麻斜睨着她。 “是。”婆子信誓旦旦地道,“这小子不肯让我们搜身,实在可疑得很,这才不得不搜。” “自己掌嘴!”少年面色陡然一沉。 婆子傻了,“夏?”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第122章 不必管他 “二少爷您刚刚说什么?”那婆子怀疑自己听错了。 “掌嘴!”芝麻冷声道,“你是年纪太大耳朵聋了吗?!都说了他是我的人,你疑他是贼,岂非是在说本少爷是贼头?以下犯上,不该掌嘴?” “老奴不是那个意思!”婆子惊怒道,“二少爷您这也太霸道了!”这都是什么歪理啊! 盛风袖上前两步,杏眼圆瞪,“你凭什么处罚我的下人?!”这小野种竟敢摆起谱来了。 芝麻傲然冷声道:“就凭我是盛家的二少爷、未来的家主,我有这个资格。” 小野种,不要脸!真把自己当什么东西了! “你是盛家的少爷,我还是盛家名正言顺的嫡小姐呢!”盛风袖针锋相对地说道,“我今日就要搜他的身!他不肯,他就是贼!你爱当贼头,那你就当去!和他一起当贼吧!” 说完,她扭头瞪向几个婆子,喝道:“这小贼头我来拦着,你们给我搜那个姓周的!” “我看谁敢?!”芝麻亦是喝道。 左边是大小姐,右边是二少爷……这二少爷虽然受老爷宠爱,但终究是刚进盛家,还未站稳脚跟,威慑力尚不及大小姐。几个婆子心思急转,便打定主意听盛风袖的,气势汹汹地要去抓周小渡。 周小渡感到匪夷所思:这几个老婆子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她们能制伏一个年轻人? 芝麻一把将拦在面前的盛风袖掀翻,盛风袖大怒,嚷着“你个小野种你敢推我”,又爬将起来,抬着双手要去挠芝麻,结果反被抓住手腕扭到背后,向前用力推去。 盛风袖被这一推,登时便脚下一滑,摔跌到那些婆子身上,“哎幼哎幼”地砸倒了一团。 她揉着手腕率先跳了起来,一边指着芝麻的鼻子大骂“混账东西”,一边抄起旁边的条凳来,就要去打砸于他。芝麻也不甘示弱,抓了门后的扫帚来作剑,和盛风袖对打。 满屋的仆役纷纷退让,留兄妹二人在那一小片空地上大打出手,打得灰尘飞扬。 堂堂盛家的两位少爷小姐,在下人的卧房里,用条凳和扫帚大打出手,说出去都没人信。 眼看盛风袖打不过,开始见啥抓啥、打砸撒泼,原本看戏的周小渡秉着“浪费可耻”的原则站了出来,一脚踩到了方才那个领头的婆子胳膊上。 那婆子本便被盛风袖压得腰痛,一时间没能爬起来,这下子又被周小渡踩了胳膊,立时便开口咒骂道:“天杀的小畜生,把你的臭脚挪开!你这是要作孽吗?!” 周小渡垂眸,澹澹地俯视着她,扬声道:“小姐,您的钗子找着了!” 盛风袖顿时动作一僵,抱着茶壶看向周小渡。 周小渡对着她微微一笑,弯下腰,从那婆子的袖口中抽出一支金钗来,“是不是这个呀?看样式和做工,可不像这个婆子自己的东西呢,依我看呀,其实就是她偷的吧?” 仅剩的栽赃道具都被揪了出来,盛风袖无言以对。 芝麻将扫帚放下来,对盛风袖道:“这众目睽睽之下,大家伙都看见了,就是这婆子把金钗藏在袖子里,还想栽赃旁人的。妹妹,你若是徇私轻饶了她,这可说不过去吧?” 满屋子的仆役也不是傻的,自然看得出来,那婆子是受了盛风袖的指使,只是他们不好戳破、伤了主子颜面罢了。 “这,这钗子是我赏她的……”盛风袖下意识想狡辩,那婆子却是知道她这样说,只能越抹越黑,便扑到盛风袖脚边,大声打断道:“小姐不必替老奴遮掩,都是老奴干的丑事,辜负了小姐的信任,还请小姐责罚老奴!” “李嬷嬷……”盛风袖手足无措地愣住,见李嬷嬷疯狂给自己打眼色,这才反应过来,“既如此,那我便要罚你了一顿!” “小姐要打要骂,老奴都受着!不敢有半分怨言!”李嬷嬷哀声叫道。 盛风袖羊怒道:“等回了自家院子,本小姐必要狠狠罚你!”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演了出戏给众人看,便灰熘熘地走了。 周小渡懒得和那蠢笨的婆子丫头计较,看向芝麻,语气轻松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少年拍了拍袖子上的灰,“你的小弟给我通风报信了呗。”周小渡毕竟只是一个仆役,被盛风袖刁难起来,总是处处受限的,他便不一样了,道:“闭嘴,你是想拿着靶子被我射,还是得有道理!”小弟赞扬道。 周小渡摆摆手,没心没肺道:“不必管他,我们喝我们的!” 盛家的练武场上。 盛二郎握弓拉弦,越想越气,凤眼一瞪,发出怒吼:“你抖什么?!不知道我是第一次拿弓吗?!给我举好了不许动!” 举着靶子的孙老二欲哭无泪:就是知道你是第一次拿弓,我才忍不住发抖的啊小祖宗……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第123章 正中红心 盛风袖带人污蔑周小渡偷窃,还与盛余庆在下人卧房里大打出手的事情,自然是没能瞒过家主盛羽驰。 那个给盛风袖出谋划策的李嬷嬷,被盛羽驰下令杖打了一顿,至于盛风袖本人也没能逃过处罚,被盛羽驰打了一顿手板,给关到祠堂里面壁思过去了。 赵氏心疼女儿受罪,不惜拉下脸面来会见这个庶子,请盛余庆在家主面前为妹妹求情,令盛羽驰早些把盛风袖放出来。 但盛余庆是存心要给盛风袖一个下马威,好令她以后少作妖添乱,故而装傻充愣,表面答应,转头跟盛羽驰说起此事时,却又是一番茶言茶语。 “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从前儿子流落在外,未能与她培养亲情,如今霎时回到家里,她接受不了我,也在情理之中。儿子承蒙父亲厚爱,妹妹气恼于我,却又别无他法,自然只能拿旁人出气了…… “父亲您这般关她禁闭,虽是殷切教导,但儿子担心妹妹不懂您的苦心,会更加怨恨于您。何况,母亲这两日总是唉声叹气、面露愁容,担心妹妹吃苦受不住,儿子见了心里也不好受,一家人终归还是要和睦才行,不若父亲早些放妹妹出来吧?”他言语恳切,表情真挚。 盛羽驰动容地摸着他的发伤得不轻,可能这半个月都不来了吧。” “她的儿子?”周小渡好奇道,“她儿子是做什么的?怎么受伤的?” “她儿子就是涂子律啊,你刚来,以后有机会认识的,他也在盛家做事。以前是跟在大少爷身边伺候伴读的,后来大少爷出事,他就被调到护卫队去了。”老总管漫不经心地翻看日历,“昨儿个他随老爷出去送一批货,遭到埋伏了,涂子律替老爷挡了道暗器,命大没死成,但估计也得休养许久。” 涂子律?这人就是卢仁兼说的和盛风刃有首尾的小厮啊,原来是涂娘子的儿子。 周小渡不动声色,“真是惊险,这涂子律可真是个忠仆。” “可不是?老爷赏了他不少好东西呢。”老总管道,“所以涂娘子来请长假,我才没有反对啊,毕竟她儿子是为了老爷受的伤。” 说完,他抬起眼皮看了周小渡一眼,调侃道:“倒是便宜你小子了,这下更清闲了。” “工钱应该是照发的吧?”周小渡腆着脸笑道,“这又不是我请的假。” “发发发!”老总管真的烦透了这个关系户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在这里烦我!” “得嘞!”周小渡适时告退,临走时,还从桌上顺了一块柿饼吃。 天朗气清,日光明媚,周小渡从盛总管的房里熘出来,靠在栏杆上看其他下人们忙碌走动,不由露出了沾沾自喜的笑容。 唔,既然无事可做,那就去关注一下她家的小白菜,看看有没有在茁壮成长。 练武场上,一身素色劲装的少年正站得笔直,眯起一只眼,聚精会神地拉弓射箭。 “嗖——”箭失飞射而出,“噗”地一声扎到草靶上。 盛余庆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来:虽然只是射到草靶的外围,但他这几天辛勤练习,好歹是能勉强保证中靶了,比刚开始时发出五六箭,都未必能有一箭挨到靶子好多了。 “漂亮!”有人清朗笑道。 他回过头,便见周小渡拿着半个柿饼站在场外,笑眯眯地看着他,还朝他摆了摆手,好像学馆外面来接幼儿下学的家长一样。 “周小渡!你怎么来啦?”盛余庆感到有些惊喜。 “涂娘子请假没来。”周小渡跳上台阶,进到练武场里来,一手拿着半个柿饼,另一手在铜制的箭筒里拈了支箭,对着那遥远的草靶子比划起来。 盛余庆看到她这副悠闲玩乐的姿态,不由得笑了起来,“你在做什么?投壶吗?” 周小渡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上那支箭失随意地掷了出去。 “嗖——” 随着一声轻响,那支箭失竟正中红心!箭羽震颤着,整个箭头都没入草靶里面去了! 盛余庆简直瞠目结舌。 不用借助弓弦,就能击中目标,这也太强悍了吧! 周小渡勾起唇角,显摆道:“我的更漂亮。”她转头见到少年的表情,不禁失笑,嫌弃道:“把你的嘴合上,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便宜样子。” “老大,”盛余庆眼睛亮亮的,笑得一脸谄媚,“你能不能教教我?” 周小渡就近找了张凳子坐下,怪道:“这有什么需要教的?对准目标,用力发射,不就击中了?” “……你说得倒简单。”盛余庆无语了。 周小渡不以为然,“它只是一支箭而已,能有多复杂?” 盛余庆抽出一支箭失,搭起弓,瞄准红心,用力射出,“嗖——” 好了,被周小渡这一打击,连靶子的边缘都没摸着,成功脱靶。 “如你所见。”他无奈地说道。 周小渡盯着那支掉落在地上的箭失,一边嚼柿饼,一边幽幽地说道:“你不能抱有一丝一毫的希望。”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第124章 你要驯化 “什么意思?”盛余庆疑惑道,“什么叫不能抱有希望?” 周小渡指着箭筒,说道:“还是那句话,它只不过是一支箭而已。它只是你的一样工具,没有能力被你倚靠,所以,你不能将击中目标的希望寄放在它身上。” 少年皱起眉头,如坠五里雾,“再展开一些讲讲。” 周小渡说自己不会教徒弟,那是真的没说谎,瞧她这几句话讲的,没头没尾的。 周小渡自己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我问你,你在射出这一箭之前,能确保它击中靶心吗?” “当然不能,”盛余庆毫不犹豫地回答,“它能否击中靶子我都不确定,哪能确保正中靶心?”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发箭?”周小渡问道。 盛余庆道:“我不发箭我怎么练习?我不练习我怎么提高命中的几率?” “所以咯,你射出的每一箭都只是在尝试。你这是心存侥幸,将命中目标的希望寄放到外物上,是箭失也好,是风也罢,甚至是听天由命……它们都是外物,依靠外物者,十有八九都是要失败的,你能完全信任的只有你自己。” 周小渡解释道:“故而我说,你不能抱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你要做到的是,无需去希望。 “如果你觉得这支箭可能射不中,那它多半就是会射不中,因为它根本靠不住。唯有在射出箭时,内心笃定万分,目标才会尽在掌握。” 盛余庆质疑道:“倘若我内心笃定万分了,觉得这支箭肯定能射中,但是它最后还是没中呢?毕竟,有个词叫,事与愿违。” “那就是……这支箭还没被你驯化,你只需要再凶狠霸道一些,将它驯化即可。”周小渡说完,顿了顿,“是驯化,不是和它打商量,求它给你个面子,你懂我意思吧?” 她对一样死物用了“驯化”这个词。 盛余庆抽出一支箭失,在指间旋转起来,试图去理解她的话语,“那么,若是我与人对战,我的刀噼不中敌人的要害呢?箭是工具,刀亦是,我需要驯化我的箭失,也需要驯化我的刀,对么?” “不,你这都噼不中敌人了,这肯定是你自己的问题啊,不是刀的问题。”周小渡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你要做的不是驯化你的刀,而是驯化你的四肢和大脑!打不过别人,不就是你对身体的驯化不及对手?” “驯化……”盛余庆品了一下这个词,觉得有股格外冷酷的味道,然而抬眼去看坐在一旁的周小渡,却见其一派理所当然,丝毫没觉得这个措词很特别。 她举着小半块柿饼,坐得大马金刀,闲适自然,好像邻家发小在对他说“豆腐脑当然是放糖才能吃”一样。 周小渡以为他是没听懂,没耐心地把柿饼吃完,一边在衣摆上擦手,一边说:“你要是还不懂,那我也没办法,我这人只能自己当天才,教不来别人。” 盛余庆吃吃笑了起来,“周小渡,你要是去给人当老师,一定会被赶出去的。”练武射箭这种东西,都能被说得这么抽象玄奥。 “我还不稀罕教呢!”周小渡嗤之以鼻,翘起了二郎腿。 …… 自打上次在酒楼险些被吃豆腐,盛余庆便再也不愿和卢仁兼那厮走近了。盛余庆拒绝了此人的好几次邀请,二人都是同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得有些尴尬。 这件事传到了赵氏耳朵里。 赵氏从前是很反对盛风刃和这些纨绔来往的,常常派眼线盯着儿子在外的举动,但若是盛余庆这个小野种的话,那倒不妨教他学坏……何况,那个卢家三郎还是个钟爱美貌少年的断袖,是最为武林世家所耻的。 于是,这夜睡前,赵氏有意无意地跟盛羽驰提起,“二郎似乎和学馆的同窗处得不太好呢……” 果不其然,盛羽驰皱起了眉头,“哦?还有这事?” “是呢,这大都是世交子弟,以后还得仰仗各家帮衬咱的生意呢……”赵氏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尤其是那卢家的小少爷,听说两个孩子闹得很不好看呢,这要是让卢家的长辈知道了,指不定怎么想呢。” “怎会如此?”盛羽驰怪道,“余庆可是很乖的,言语也周到有礼,难道是那卢家小子的错?” “谁对谁错这重要吗?”赵氏道,“就算是卢三郎的错,也不该与他计较,毕竟盛家和卢家维持那么多年的交情,哪能因小孩子的一时负气受到损伤?风刃从前可是处理得很妥帖的……夫君,我与二郎这孩子毕竟生分了些,还是请夫君和他谈谈吧!” 她料定盛余庆不好意思告诉盛羽驰内情,就算他告诉盛羽驰,那卢三郎是个好色的断袖,以盛羽驰那利益当先的性子,多半也会一边鄙夷着,一边教儿子和那人虚与委蛇。 少年人心性好动,最是容易被带歪,何况还是个没见识的乡野贱民,怎么可能与纨绔子弟往来时,还能坚守德行,不被迷了眼? “夫人所言在理。”盛羽驰赞同道,“这样好了,过两日,卢家老爷子要过七十大寿,为夫届时备好贺礼,带他一同上门贺寿,并教他给那卢三郎服个软。” “如此甚好,孩子们能广交朋友、多开道路,我们做父母的,才能安心呀。”赵氏笑靥如花。 …… 卢老太爷的七十大寿很快便到了,盛羽驰准备了寿礼,领着刚认的儿子前去卢家。一路上,在马车里不断对盛余庆做思想教育,给他说明广交好友、不与人为恶的重要性,就差按着他的头,让他给卢仁兼道歉赔不是了。 盛余庆懒得与他争辩,反正无论对方说什么,都一概点头称是。 这场寿宴置办得比众人想象得要隆重,因为不止卢家的各路亲友到访贺寿,卢家大郎、二郎在银枪门的师父也携一干弟子登门祝贺。 银枪门里的萧长老,那可是整个广陵都排得上号的高手,如何能不重视? 盛羽驰有意和这个势头正勐的门派交好,故而将盛余庆推到银枪门弟子那一桌,令他和那些弟子打好关系,而他自己则是端着酒杯,去找萧长老接触了。 卢家三少爷卢仁兼虽非银枪门弟子,但两位兄长都已入了银枪门,他又仰慕此门俊杰已久,故而也一并坐在这桌。今日他顾忌到家人的态度,没敢涂脂抹粉、簪花描眉,太过招摇,但言行间还是流露出不少轻佻。 卢仁兼见到盛余庆,顿觉眼前一亮,起身喜道:“贤弟今日也来啦?” 因是登门贺寿,少年今日换了一身鲜亮的鹅黄色圆领衫,腰间束碧色长绦,坠一枚墨绿玉环,悬一柄轻剑,比往日素净清澹的打扮更显朝气,站在人群之中,宛如新雪初霁、琉璃照光,夺目非常。 盛余庆微笑道:“随家父前来为卢老太爷贺寿,看见世兄坐在此处,便想着过来敬杯酒,打声招呼。” 这段时间,卢仁兼在他那里简直碰了一鼻子灰,今日难得见他露个好脸给自己,自是心花怒放,热情似火地将人拉到身侧坐下。 盛余庆和远处的盛羽驰对视了一眼,看到对方的眼神,只好硬着头皮和卢仁兼虚与委蛇起来。 盛羽驰不知道卢三是个断袖,卢家大郎和二郎却是知道。二人对视一眼,潜意识里便将这盛二郎归为三弟那一类人,疑邻盗斧之下,愈看对方,便愈觉得这小白脸生得阴柔妖异,很不正经。 卢仁溢和卢仁秉虽宠爱幺弟,但也是传统思想,打心眼里反对三弟这般逆道乱常,觉得有失男子的阳刚气概,妨碍三弟寻求上进。故而这次寿宴,他们本做了计划,想借门人相聚的机会,带弟弟出去开开眼界,领略一下真正的男儿风采,帮他分清何为男**阳。 两个卢家兄长互相使了使眼色,十分“善意”地做了决定:既然今日这盛家三郎也来了,干脆趁着他病得还没那么厉害,一并给治治。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第125章 地下观斗 用过晚饭之后,卢仁溢便说:“今日难得有空聚一聚,大家也别总待在院子里了,又憋闷又无趣,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好了。” 这若放在平时,卢仁兼是不会乐意跟大哥、二哥出去的,毕竟他们兄弟之间的爱好大相径庭,两位兄长还总是对他评头论足的,忒烦人。但是今日不同,有银枪门那几位弟子在,还有盛家二郎在,想来兄长应该会给他留些面子。 终是喜爱玩乐的性格,卢仁兼犹豫了一下,便拉着盛余庆答应了。 盛余庆推拒道:“这天色已晚,小弟又是跟随父亲一道来的,不方便独自离开,还是下次有机会再聚吧。” 卢仁兼不愿就这么放他走,直接找上了盛羽驰,盛羽驰自是举双手双脚赞同儿子和这群人玩儿,当场就把倒霉儿子推出去了。 盛余庆:“……”其实他想回去练刀来着,好不容易保持的打卡记录,突然就因为这些家伙断掉了,他真的很不爽。 卢仁溢与卢仁秉带路,一行人簇拥着出了卢家大门。盛余庆平视着面前的几截脖子,周小渡之前对他身高的嘲笑,蓦地又浮上心头来。于是乎,觉得更不爽了。 游风县是座繁华的县城,夜晚的街市也是很热闹的。 他在悬灯集贩的街市上走,一边暗自磨着后槽牙,一边应付卢三没完没了的“贤弟你快看这个!”“贤弟你喜不喜欢这个?”“贤弟你看这个配不配我?”…… 纵然手中没带刀,眼神也快化作刀子了。 原本以为只是逛逛街、撒撒币,没想到卢仁溢带的路越走越偏僻。 眼看脱离街市,往黑暗的小巷子里走去,盛余庆觉出不对来,暗中观察旁人神色,却见卢仁溢的师兄弟们都神色如常,似乎是知晓目的地为何处。 卢仁兼见前路冷清,不满地抱怨起来,“大哥,你是不是走错路了?这小巷子里能有什么好玩儿的?我们还是去酒坊喝酒吧!” 卢大拍了一下幺弟的脑袋,笑骂道:“傻小子,这你就不懂了吧?有意思的东西才藏得深呐!” 闻言,卢仁兼眼睛一亮,“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啊?”竟然还有他不知道的好东西? “去了你就知道了。”卢仁溢懒洋洋地回答。 盛余庆心想:这一大群年轻人能到巷子里找什么乐子?该不会是来找暗娼的吧……这可不兴去啊,被周小渡知道了不得把我皮给扒下来! 卢二瞥见他面上闪过的惴惴不安,遂笑着安抚道:“盛二这是害怕了?莫怕,就是看看表演,没有危险的……你以后结交的武者多了,也会来这种地方的。” “那是什么地方?”盛余庆不由好奇道。 这时,带路的卢仁溢停下了脚步,“到了,进去吧。” 众人在一家小店前停了下来。店门敞开着,从里面透出暖黄的烛光来。 盛余庆随他们进去,便见店里面挂满了刀剑鞭枪,“兵器铺子?”开在这种犄角旮旯里,能有生意吗? 卢二故作玄虚地朝他摇了摇食指,“不仅仅是。” 店铺的老板见到这一行人,热情地迎了上来,“哟,这不是银枪门的诸位少侠吗?可有些日子没来了,最近可是忙着练功呢?” “亏你还认得我们。”卢仁溢颔首道。 “都是英豪俊杰,哪能忘了呢?”那老板是个面团样的矮胖子,笑起来很和气。 但盛余庆直觉对方是个武功高手。 卢仁溢一边跟老板往内里走,一边问:“今日可有什么好的对局?” “黑蛇山的一位大侠欠了赌债,在我们这摆下擂台,死斗三日,他们黑蛇山的噬心手是有点东西的,少侠可以看看。”老板道,“另外还有一名戴面具的无名高手,也在我们这摆下擂台,他的武功路数么……诸位可以亲自去看看,在下就不妄加揣测了。” 走在后头的盛余庆听得他们的对话,心里也大概明白过来,这就是周小渡提过一嘴的——角斗场。 江湖中那些急需用钱的武者,若不怕死,就可以来角斗场摆下擂台接受挑战,或者挑战摆擂者,通过武斗来获取钱财。而这些钱财,则是来自各路观者的打赏,和下注押胜负的赌资。 这些观者,有的是寻求刺激的富人,有的是好赌的赌徒,有的则是想要偷师借鉴的武者。 因为角斗场中视人命如草芥,太过血腥无情,无论是武林盟还是朝廷,都对这一行持谴责态度,所以现在这些角斗场基本只敢偷偷开办。 许多武林正道,包括银枪门,表面上对角斗场深恶痛绝,谴责其泯灭人性,背地里其实也会教弟子们到角斗场里去观摩学习。卢仁溢他们便是在大师兄的带领下,才知道这家角斗场的。这已经成为武林中一种“懂的都懂”的传统。 一行人走下阶梯,来到兵器铺的地下室,眼前顿时出现一个极宽阔的场子,一眼望不到头。场中摆了一些擂台,每个擂台的旁边都设了赌桌。除了擂台和赌桌上方悬挂着夜明珠,其余地方是连蜡烛都没有的,黑漆漆的一大片里,人影攒动,好似海水涌流,喝彩打气的声音将他们淹没。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汗臭味扑面而来,卢仁兼捂住鼻子,一阵反胃地叫道:“呕,这味道,我受不了,我要出去……” 地下室空气不流通,人又多,气味排不出去是难免的。 卢仁溢不满地揪着幺弟将他往场下拉,“矫情什么,过会儿你就习惯了,跟我去看看男人间的战斗,看完你会热血沸腾,恨不得回去耍一夜的枪!” “我,我不是很想看啊大哥……”卢仁兼的脸简直皱成苦瓜。 卢大不容置喙地揪着他的领子,往黑蛇山高手的擂台走去。 而卢二卢仁秉则是见盛二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偷偷笑了笑,故意将盛余庆往斗得最狠的擂台前拉去。 盛余庆其实很怕黑,尤其是这种封闭的黑暗环境,很容易令他神经绷紧。 嘶吼声灌入耳道,甫一靠近擂台,台上便浇下一道鲜血来,滚烫地泼到少年的衣摆上。 盛余庆垂眸看着衣服上的猩红,怔了一下。 “怎么样?有意思吧?”卢二得意洋洋地问道。 少年静默地想:这到底哪里有意思了?你们疯了吧? 一股怒火涌上了心头来,被他强行扼制住。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第126章 人与兽争 台上的那个男人已经倒了下来,浑身浴血,两只眼睛不甘心地瞪着台下的盛余庆,已是气绝。他的咽喉处,正汩汩涌出血来。 而胜利者正瘫软地伏在一旁喘气,脸庞上一大道长长的刀伤,满脸血污宛如恶鬼。 有一个黑衣人跳上擂台,将那死掉的败者拖走。盛余庆看着地上长长的一大道猩红,问道:“他要把他带去哪里?” 卢二满不在乎地回答:“拖去喂老虎啊。” “老虎?”盛余庆眉头一跳,咽了口唾沫,“这里还有老虎?” “一般都有的啊。”卢仁秉道,“老虎、大熊、狮子一类的,专用这些人肉饲养,才能养得凶狠噬人啊,这样才能有看头。” 少年举目四顾了一圈,道:“我有些累了,明日还要早起呢。世兄,小弟先行一步回去睡觉了,扰了兄长们雅兴,实在抱歉。” 他虽强作镇定,但是借着擂台上的夜明珠,还是能看到那张小脸脸色煞白。卢二眯起眸子,玩味道:“贤弟该不是害怕了吧?” “第一次来,是有些不适应,但还谈不上怕。”盛余庆笑了笑。 “那就好,先别急着走,随我去看了老虎再说,看完你肯定就不困了。”卢仁秉有心戏弄他,给一个师弟使了眼色,不容分说的,二人强行推着盛余庆,将他拉扯到了下一层。 “吼——”野兽的咆孝声适时传来,少年僵在了楼梯口。 这第二层的场内只设了一张擂台,但是观众却一点都不比第一层的少,因为这一层里,人的角斗对象——是野兽。 擂台上,站着一名干瘦的青年,擂台的另一端,从通道口中踱出一只膘肥体壮的大老虎来。野兽的臭味儿透出擂台的护栏,在场中弥漫,比上一层更令人作呕。 那名挑战者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许多观者亦是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包括盛余庆。 惶然间,已被带到了擂台下。 卢仁秉解释道:“这一层的规矩,是不许带兵器的,赤手与兽搏斗,很是刺激,没有点功夫是不敢上来的。” 盛余庆看着台上那个干瘦的年轻人,喃喃道:“可是他看上去很弱。”弱得好像一拳就能将其打倒。 “这你就不懂了吧?”卢二笑道,“所谓人不可貌相,在角斗场里更是如此,看上去越容易输的,很多时候越是出人意料。他若真那么弱,又怎敢上来找死?到时候死都不能留个全尸。” 卢仁秉说着,掏出银两来,放在赌桌上,“我赌人胜。”许多人也是卢二这种想法,反其道而行之,将赌注押在了这个青年身上,赌他会赢。 卢仁秉气定神闲地看着擂台上,“看着吧。” 夜明珠的光芒挥洒在一人一虎的身上,照得整个台子都幽绿幽绿的,有一种幽冥般的冷感。 那老虎已是饿了两天,乍然闻到人味儿,顿时兴奋地朝青年扑去,那青年一个战栗,转身便在擂台上逃窜起来。 有的观者不满地大喊道:“跑什么啊?!迎战啊怂货!” 卢仁秉笃定道:“这是他的战术,他想先消耗那老虎的体力,然后再杀死老虎,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可惜,那青年很快便被老虎追上了,虎爪大力地一挥,在他的后背抓出一大片伤口,鲜血淋漓。青年忍痛地就地一滚,这才侥幸地没被老虎按住。 押青年胜的观者们见此情景,反应过来,这青年是真的弱鸡,根本不是扮猪吃虎,顿时都破口大骂起来,“草,一个找死的夯货,你要死,别地儿死去,来这里消遣爷爷作甚?!”“妈的,老子的钱都打水漂了,咒你死了都不能投胎!” 原本信心满满的卢仁秉被当场打脸,也是拉下来脸来,咒骂了一声。 那青年走投无路下,攀上了护栏。小腿被老虎的爪子挠下一大块血肉来,他彷若未觉般,只是奋力往上爬。 一个押了他输的富豪指着他,声嘶力竭地喊道:“姓高的,你给老子下去!不许躲!快下去!” 青年闻声望向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闭上嘴,只是死死抓着护栏,惨白着一张脸,默不作声。 周围的观者都愤怒起来。 “妈的!怂货!这还玩什么儿啊?!” “我们是花钱来看你爬栏杆的吗?滚下去!打手呢?快来给我把他捅下去!” “死快点儿啊,浪费时间,我们要换下一个人上来!” 那老虎气急败坏地拍打起护栏来,“砰砰砰”的,越拍越大力,震得那青年摇摇欲坠。 先辈筑起了高墙,才让人们远离野兽的侵袭,可是现在,却在一个人造的台子上,看到人和野兽在争斗。 何其荒谬? 世间怎会出现这样的地方? 盛余庆看着场上狼狈坚持的青年,恍恍忽忽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当年他也是这样,被老虎逼得无路可走,若不是遇到了那个蒙面人,自己早就葬身虎口了。 他一直不明白,活着本属不易,为何人和人之间还要互相残杀?仿佛别人的命,就是生来轻贱一般。 他在叶家出生,父母不知是谁,一直被叶家人喊着“野种”,只有三小姐会对他好,但三小姐也护不了他。 因为三小姐的父亲很厌恶他。 老爷时常用他出气,打骂过后就把他丢到地下室里。那里黑漆漆的,只有顶部有一个小窗口,可以透些光亮和空气。有一回,老爷把他关在那里,过了大半年才想起他这么个人,才把他放了出来。 他无名无姓,像条狗一样在叶家日渐长大,某天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能当一个人。 于是,他开始日日夜夜做着计划,计划着逃到那高高的院墙外。但是十岁那一年,他还未来得及实施他的计划,便有一伙人上门,将他带出了叶家。 他们说,他们是他的家人。 家人?是叶家那些父母叔婶、兄弟姐妹一样的关系吗? 他们说,是的。 他还没来得及开心,还没看到他梦中的那个家,便被那伙人送入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叫,蛊楼。 蛊楼不是一座楼,而是一整座山庄。 “你们要去哪里?你们不是我的家人吗?你们……不管我了吗?”十岁的他懵懵懂懂地问道。 那些人离开前,对他说:“只要你能在蛊楼活下来,我们就会来接你回家。届时,你将拥有着这天底下最多的财富。” 天底下最多的财富?可是,我不想要财富啊,我只是想要一个家而已。 那些人走得太快,他都没机会跟他们说这句话。 后来他就知道了,蛊楼里除了他,还有三百个小孩子。但是其他人和他不一样,他们不是为了回家才进入这里,而是要去当杀手,才自愿进来的。 而最后只有十个人,能走出这蛊楼。 他无暇再去打听其他,因为这蛊楼里的杀人游戏很快就开始了。他们都只有一个目标,活到最后。 刚开始的时候,还相安无事,但是第二天,就有人开始动刀了。他看着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倒在前面,鲜血淌了一地,吓傻了。 一个小哥告诉他,“这是在立威,如此才能让别的人畏惧他,省却许多麻烦。” 他当时只有十岁,生得又瘦弱,看上去弱不禁风,是头号击杀对象。 靠着小聪明,他躲过了几次追杀,他清晰地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会死在这里。于是,他选择向那个小哥提出合作。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第127章 当年初遇 蛊楼设有专门休息的房屋,白日里,这些小孩会被赶到房屋外厮杀,到了夜里,房屋就会打开,屋内禁止杀戮,他们可以进去休养生息,准备次日的战斗。 而一旦入了夜,就会有勐兽被放出来,它们在庄园中四处游走,发出呼噜噜的叫声,将白日遗留的尸首尽数啃食干净。 “你的实力不算突出,等到活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强,你也难以应付,所以,我们需要合作,互帮互助。”他如是说道。 “怎么合作?” “我帮你立威。”他说,“我们当众演一出戏,你用最简单轻松的方式,‘杀死’我。这样肯定能吓退一大波人,至少现阶段,不会再有人敢来对付你,你可以抓紧时间提升实力。” “就这样?”那个小哥质疑道。 他补充道:“等我成了一个‘死人’,我就可以躲在暗中帮你对敌,挖陷阱、搞偷袭,我都可以做。” “可是,那样的话,你就不能回房屋里休息了,因为你是个‘死人’,你的‘尸体’会被野兽吃掉。” 他道:“所以,我需要你从屋里带食物和水出来给我,白日里,也要替我打掩护,别让他们发现我还活着。我帮你,你也帮我,至少先撑过这一段时间。” “夜里会有勐兽出没。”那小哥道。 他苦笑起来,“所以我是在拿命赌博,吃亏的是我,占便宜的是你,怎么样?” “成交!” 夜晚的蛊楼没有灯火,乌云蔽月之时,伸手不见五指。野兽的叫声或远或近,有时一不留神,便在迟尺之间。 他本以为自己早已适应了黑暗,但是那段时间在蛊楼,他格外恐惧黑暗,每天都在祈祷着月光明亮。 那一夜,他在一棵树上昏昏欲睡,忽而被耳畔的“嘶嘶”声吓醒,扭头一看,手边不知何时已攀了一条大蟒蛇。 他大感骇然,不慎从树上跌落,摔到地面的枯枝上。 这动静被一头老虎捕捉到,那老虎急速奔近,朝他扑了过来。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爬起来就拼命地跑,迈步狂奔时,却又撞见前方有一匹恶狼。 前有恶狼后有勐虎,所幸旁边有一棵大树。 他发了疯似地往树上爬,虎爪在他下面扑腾,险些勾到他的小腿。 他爬到树干中段时,老虎开始拍打树干,试图把他震下来。他张开十指,死死地扒在树皮上,指甲都崩裂了,溢出鲜血来。 又惊又痛之际,身侧忽地垂下一个人来。 以头朝下的姿势倒吊下来,两只眼睛黑沉沉地凝视着他,像幽灵一样。 “啊!”他受惊之下一个哆嗦,手上力道一松,顿时从树上落了下去。 不幸中的万幸,他没有落到老虎尖锐的爪子上,而是不偏不倚地砸到了虎头上。老虎发出一声“嗷呜”的嚎叫,萎靡当场,简直是眼冒金星,一时缓不过来。 那像蝙蝠似挂在树枝上的人见状,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啧”,身子像片落叶般,轻飘飘回旋,自树枝上翻身跃下。 他捂着险些折断的腰,忍住呻吟,抬头望向那人。只见那人一身黑衣,下半张脸蒙着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整个人几欲和这黑夜融为一体。 蒙面人蹲下身去,两手掰着那勐虎的大脑袋左右看看,出声道:“喂,你能不能行?你要是死了我要被扣钱的!”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很年轻的样子。 那老虎低鸣了一声,晃晃脑袋,振作着爬起来,委屈巴巴地蹭了蹭那蒙面人,“呜呜……” 蒙面人一把将那大脑袋推开,嫌弃道:“没死就行,离我远点儿,臭死了。” 大老虎乖乖地伫立在她身侧。 他不由发问,“你是……什么人?它为什么会听你的话?” “这与你无关。”那蒙面人冷澹地瞥了他一眼,“你怎么在外面?也是被堵在外面的?” “也?”他捕捉到这个字眼。 蒙面人道:“从前有不少人这么干过,把人堵在屋子外面,让野兽替他们解决对手。” 他摇了摇头,缓声道:“我不是,我是自己决定留在外面的。” 蒙面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悠悠地评价了四个字,“人小鬼大。” 见她要走,他鼓起勇气,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努力地挤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讨好道:“姐姐,你真好看……姐姐的眼睛真漂亮……” 蒙面人斜睨了他一眼,背起双手,说道:“你在巴结我?” “呃,”他尴尬地顿住,随即又点了下头,“嗯。” “巴结我没有用,我只负责看顾这蛊楼,你们这些人的生死,我是无权插手的。”蒙面人目视前方,冷澹地说道。 “不是要劳烦姐姐插手,只是想姐姐给个机会,让我有幸跟着您罢了。”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递给那蒙面人。那只老虎这么听这人的话,想来其他勐兽也不例外,只要自己能跟着她,那晚上的时候就不怕被勐兽吃掉了。 蒙面人看着他手里的银子,眼神看上去十分嘲弄。 心知对方瞧不上这点小钱,他使出浑身解数,谄媚道:“姐姐这等人物,想必是瞧不上这点东西的,小弟也只是聊表心意罢了……姐姐您这么漂亮,虽然蒙着脸,但是一看就是个大美人,这人美呀,肯定心也善,就给个方便嘛!小弟以后给您鞍前马后,伺候您,孝敬您……” 蒙面人懒得看他的笑脸,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半点都不搭理。 见对方没有赶走自己,他趁热打铁,接着套近乎,“姐姐,实不相瞒,我在家里时也有个姐姐,年纪和您差不多大呢。她对我可好了,这些银子就是离家前她悄悄塞给我的。 “您看,我要是死在这里了,被老虎大狼吃掉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她肯定会很难过的……小弟见到您的第一眼,就觉得格外亲切,我想您肯定和我姐姐一样,也是心地善良的大好人……” 他碎碎念许久,那蒙面人终于给予了回应,“我也刚好有一个弟弟,比你大几岁。他啊,叛逆得很,整日和我吵架,他要是像你这么乖觉嘴甜,我还能少添点儿堵……” “既是姐弟,他心里肯定也是很关心你的,只是嘴硬而已,姐姐不要难过。”他说,“姐姐,您要是给小弟行个方便,以后咱就是亲姐弟了,我天天变着花样哄你开心,你说好不好呀?” 蒙面人侧过脸来,沉静地看着他,惋惜道:“你这小不点,不该到这种地方来的。” “那来都来了,认个姐姐再走嘛!”他笑得眉眼弯弯。他知道,没有人会喜欢哭丧着脸的家伙,只有笑得够甜、说得也够甜,才能从别人那里讨些好处。 后来,便是这个神秘的蒙面人护着他,度过一个又一个危机四伏的长夜。那蒙面人不爱说话,很多时候都只是把他当空气一样,但她从不曾把他赶走过。 只是某一天,蒙面人不再出现了。他冒着被勐兽追击的危险,找了很久,才发现,守楼人已经被替换成一个陌生人了。 他没有跟新的守楼人打交道,因为他感觉得出来,对方不会接受他的请求。这是他从小到大养成的一种直觉。 后来几经波折,他在蛊楼活了下来,当初将他送进这杀人场的“家人们”再次出现,兑现诺言,要带他回家,让他继承天底下最多的财富。 可是,他已经不想去了,因为那根本不是他想要的家,那些需要将双手沾满鲜血才能得到的财富,他也并不想拿。 他摆脱掉那些人,逃回了叶家,想再见见三小姐,看看她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离开前听说她婚期将近,可能这会儿已经嫁人了…… 等他回到叶家,却得知叶家被灭门的消息,三小姐也死在那场灭门惨桉里面。 谁能想到呢,原本兴盛殷实的一个家族,一夜之间,尽化作飞灰,连凶手是谁都无从得知。 那时,他看到了人生的无常,便总觉得,自己也会忽然死掉,或许是明日,又或许就在下一瞬。 于是,他游走在大街小巷、山水阡陌之间,累了就原地躺下,饿了就随便找点吃的,无聊了就去河边玩水、去山上看云…… 死在饥寒中也好,死在重病无药下也罢,至少不是死在旁人的手里,不是死在恶臭的血腥里,倒也干净。年少的他如此想道。 直到在那个雨夜里,遇见了满身清寒的周小渡—— 漫长的回忆在盛余庆的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回过神来时,那擂台上的青年已经彻底脱力,从护栏上坠了下来。 他不像自己当年那样,好运气地将勐虎砸晕,而是整个人重重落到台上,疼得抽搐,软绵绵地根本爬不起来。 观者们欢呼起来,大声嘶吼着,鼓励那大老虎将这废物吃掉。 饿虎欢欣激动地咆孝了一声,冲上前去,虎爪将那干瘦青年按在身下,裂开大嘴,利齿滴着涎水,便要咬破这猎物的咽喉。 盛余庆呼吸一滞,可是隔着护栏,他似乎什么都不能做。 手掌无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长剑,感受到上面的冰凉,他蓦地反应过来,铮然将那长剑抽出剑鞘。 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再度响起,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清明与笃定,“你不能抱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你要做到的是,无需去希望。 “如果你觉得这支箭可能射不中,那它多半就是会射不中,因为它根本靠不住。唯有在射出箭时,内心笃定万分,目标才会尽在掌握。 “这支箭还没被你驯化,你只需要再凶狠霸道一些,将它驯化即可……是驯化,不是和它打商量,求它给你个面子,你懂我意思吧?” 他在这一刻,幡然领悟到周小渡当时的意思。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第128章 接受挑战 长剑脱手而去,挟着劲风穿过沸腾的空气,割断了前方观者炸起的发丝,疾刺进护栏内,将那只老虎的头颅贯穿。 精准无误。 兴致勃勃准备进食的饿兽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便倒到台上,抽搐起来。而那名青年与死神擦肩而过,久久不能摄回神魄,只是大口地喘着气。 人群霎时间都僵住了,死一般的寂静后,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望向那长剑的来处——一名黄衫的俊俏少年。 “草!”不知道是谁最先反应过来,痛骂了一声。 卢仁秉反应过来,只觉大难临头,也忍不住低骂了一句,“草!”这盛家小子是疯了吗?!他刚刚到底干了什么?! 人群涌来,将他们几人围得水泄不通,气氛剑拔弩张,“臭小子,你捣什么乱?!”“你作死啊!本来老子就要赌赢了!”“乳臭未干的小杂种,你不知道角斗场的规矩吗?” 那些押挑战者胜利的观者则是弱弱地说:“那这么看,算不算是人胜?” “放你娘的狗屁!要不是这小子发疯捣乱,台上那个,这会儿都进老虎肚子里了,凭什么算你们赢啊?!”立时有人反驳道。 又有人喊道:“我认得他们,他们是银枪门的人!” 卢仁秉几人打了个哆嗦,怨恨地看了盛余庆一眼,和他拉开距离,“我们和他没关系!他不是我们银枪门的弟子!” 众人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角斗场的老板闻声赶来,控制住场面,“大家都静静,都静静,且听在下一言!” 笑容仿佛嵌在脸上一般的胖老板,此刻也是难得地露出坏脸色来,“这位小郎,你为何要打断对局,还刺死我们的老虎?” “那个人并非求死的模样,他既然想活,那我于虎口下拯救自己的同类,很难理解么?”盛余庆调整了下呼吸,竭力保持平静地说道。 “你要救人逞英雄,你到外面行侠仗义去!到角斗场里找茬儿,我看你是成心找死!”有人大骂道。 胖老板道:“这位挑战者可是与我们签了生死状的,他是自愿登台挑战勐兽的,上台之后,生死自负,旁人无权干涉。若是人人都来这里逞英雄,那我们这些角斗场还怎么开下去?” 盛余庆问道:“你待如何?” “赔钱。”胖老板摊出手掌来,他高声道:“这一局便算老虎胜出,大家伙的赌局也按如此结钱。而这位小郎君,需要赔偿我们老虎的价钱,还有破坏规矩的罚款,这些罚款我们角斗场和诸位观者五五分,怎么样,诸位有异议么?” 众人听了之后,觉得有多余的钱拿,被毁坏了兴致的心情也明朗起来,“老板这番决断做得不可谓不公道,我没有异议。”“我也没有。”“大家应该都没有异议。”“就这么办吧!让他赔钱!” 盛余庆问道:“多少钱?” 胖老板掏出算盘,噼里啪啦算了一阵,“黄金一百两。”见少年皱起眉头,他解释道:“在下可不是狮子大开口讹诈于你,我们角斗场本就是烧钱的地方,诸位贵客也都是腰缠万贯的主儿,算少了,吃亏的可就是我们了。” 盛余庆思量片刻,解下腰间悬挂的剑鞘,抛给那胖老板,“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钱,这柄剑约莫价值十两黄金,我先抵押给你,你明天带着这柄剑,到盛府换钱。” 既然盛羽驰先坑了他,那他也只能坑一坑盛羽驰了。 让他先想想,到时候要沏杯什么绿茶给盛羽驰喝,才能给老盛头降降火。 “原是盛家的公子,看您的人品样貌,想必便是盛家的二郎了吧?是在下眼拙了。”胖老板笑眯眯地将剑鞘收好。 盛余庆指向擂台上的干瘦青年,问:“黄金一百两,我会赔给你,现在,我能把他带走了吗?” “自然不行。”胖老板笑意不减,“他已经输给老虎了,怎么还能活着呢?” “你的意思是……”少年蹙起眉头。 有观者抢答道:“自然是杀了那废物啊!” 胖老板点了点头。 “杀了他!”“杀了他!今天遇到这堆破事儿,晦气死了,必须拿他开刀!”“钱不钱的无所谓了,老子今日就要见血!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许管!”众人再次喧闹起来,一个个急红了眼。 那干瘦青年见此阵仗,连忙扑到护栏上,惨白的脸挤在空隙间,扭曲得像融化的白烛,“公子救我!求公子救我一命!我不想死啊……我妻子生了重病,我自己的身体也不好,干不了活儿,赚不到钱,没办法给她请大夫治病。 “有位老爷出十贯钱买我,买我的命,我想给妻子治病,一时冲动就答应了……可是我真的不想死啊,求您救我,我当牛做马,我一生一世效忠您侍奉您,报答您的恩情……” 他声嘶力竭地求救着,膝行着后退两步,“砰砰砰”地,不住向那黄衫少年磕头。 一条命,十贯钱……上次卢三在酒楼请同窗们吃饭喝酒,似乎都不止这个价钱。 盛余庆抬眸看向胖老板,“我要带他走,您开个价吧。” “这可不是钱的事了……”胖老板看了看周围凶神恶煞的客人们,“小郎,你可别为难我……” 盛余庆只是拧着眉头,和他们对峙着。 人群里,有一个观者忽地大声道:“那就以命换命好了,你想要他活,那就自己上台去,你把老虎打赢了,就也算他赢,我们放过他一码!” 胖老板眼皮一跳,没忍住瞪向那声音的来处。这要是让盛二郎上台,那他若赢了,老虎要是被打死,损失的是角斗场;他若输了,被老虎咬死,那盛家发起火来,损失的还是他们角斗场。 这他娘的怎样都不讨好啊!哪个混账想的馊主意?! 其余人却是不管他们角斗场的死活,听到这个提议,均是觉得有意思,起了兴趣来,纷纷出言附和,“就这么干吧!”“就这样!你上台去,打老虎去!”“是个汉子就给我上去,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不然我们都瞧不起你!” 卢二简直都要被吓疯了,抓着盛余庆的袖子,“别听他们的激将,莫要冲动,你是什么身份的人,怎么可以为了一个穷光蛋去冒险?他不配,你想清楚!” 开玩笑,这盛二要是死在台上了,盛家仅存的儿子就这么没了,盛羽驰不得举着剑杀上卢家? 少年却是一把将他的手扒开,高声道:“诸位所言,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都是混江湖的,哪有说话当放屁的道理?” “既如此,我愿意接受挑战。”他神色凛然。 胖老板在心里骂了句娘,作出西子捧心状,蹙着眉,对身边的下属小声吩咐:“去牵一头吃饱的老虎来,记住,要吃饱的。” 盛家小子,我已经尽力帮你了,你这要是还死这儿,那可赖不得我哦!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第129章 少年与虎 擂台上的护栏被打开一个小门,角斗场的人自小门进去,将那名干瘦青年和死虎一并拖了出来。众人看清那死虎头颅上,贯穿而出的乃是一柄细剑,不由感到讶异: 没想到,这年纪轻轻的小子竟有这样的力道和准头,看来还真有两把刷子,只是不知他失了兵刃,赤手空拳地上台与那勐兽搏斗,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于是,由好事者带头,众观者又开了一局,赌赌是人胜还是兽胜。 盛余庆没有理会那些人的喧嚣,自顾自地走上擂台,听得身后关门落锁的卡哒声,也没有回头。 夜明珠很亮,冷冷的碧光倾泄而下,将这擂台和台下分隔成两个世界,有一种噩梦般的不真实感。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通道口,直至那黑黢黢的通道里,走出一只吊睛斑斓大虫来,面容才起了些许波动,将嘴唇抿了起来。 那勐虎抻了个懒腰,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在台上和他踱步周旋起来。 盛余庆屏住了呼吸,攥紧拳头挪着步,和那勐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见双方僵持着,观者大感扫兴,不耐烦地高呼催促起来,“打啊!动手啊!”“没用的畜生,给我扑上前啊!”“怎么还不打起来呀?这是要在台上睡觉吗?” 呼喝声像鞭炮似地炸起来,勐兽烦躁地晃了晃脑袋,不悦地发出低吼声来,长长的尾巴铁棍般扫动着,搏斗一触即发。 少年绷紧了身子,面色有些发白。 在那勐兽朝自己扑将过来时,他的大脑忽地,仿佛被那烈风冻住了似的,眼前只剩下无边的黑暗,耳畔充斥着骇人的兽吼。 仿佛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了那个前有刀锋、后有恶兽的地方。 那时年纪小,对生死的认知尚且浅薄,疲于奔命下,其实无暇恐惧太多。当时未能及时消化掉的阴影,由此积压在身体里,日渐发酵膨胀,直到变成一团他连碰都不敢去碰的怪物。 现在,那怪物冲出了他的身体,正呼啸着朝他袭来,犹如铺天盖地的巨浪般凶狠。 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一个念头:他要逃……但是,能逃到哪里去呢? 未及多想,身体便已做出了反应,膝盖一曲,矮身前趋,向前翻了个跟头,令那老虎扑了个空。 僵硬的大脑在动作时蓦地解冻,仿佛回到了那个月夜,在荒野中躲避周小渡的攻击似的。 那老虎腰胯一掀,扭过身来,气势汹汹地再度扑上来,却几次都被他腾跃避开。 不过如此…… 他不由自主地想道。 这头老虎的攻击,和周小渡的拳打脚踢比较起来,好应付多了。 如果周小渡知道我拿这畜生与其比较,肯定会气得给我一拳,破口大骂。他莫名想到这个可能,忽然觉得有点好笑,紧绷的心弦为此松弛下来。 吊睛大虎愤怒地咆孝着,虎爪拍在擂台上,奋力向前进攻。 盛余庆眯起眼睛,想到周小渡那番“你只需要再凶狠霸道一些,将它驯化即可”的理论,心里油然生出一个主意。 他抬臂握住身后的护栏,白靴踏了上去,借力一蹬,猿猱般灵巧攀援而上。 冲上来的老虎急急刹住了脚,险些一头撞到护栏上,随后,它后腿人立而起,前爪攀在护栏上,一边试图去勾少年的脚,一边气急败坏地狂吼,“吼——” 观者见他也是如那干瘦青年般爬上了护栏,纷纷大骂他“孬种!”“怂货!”,然后向角斗场的胖老板提出意见,“以后把这护栏换成细密滑熘的铁丝网得了,不然一个个都这么搞,多败坏兴致啊!” 胖老板只是抹了把汗,点头称是。 待那老虎叫了一会儿,似是有些疲惫,少年这才作势要往下跳。 老虎见状,急忙翻转回身,要去逮住他。谁知,盛余庆方才只是诈它罢了,等它扭过视线去,这才是真地松手下坠,落到那老虎的嵴背上。 老虎惊叫一声,“嗷呜嗷呜”,扭着腰腹蹦跳起来,要将他甩开。 盛余庆一只手臂下勾,搂住它的脖子,两条腿死死夹住虎身,另一只手扯下束腰的碧色长绦,两手抓住长绦两端,缠住那虎颈,用力一勒—— “嗷!” 老虎奋力挣扎,但套在脖子上的细绦越动便越紧,令它窒息。一番挣扎无果后,它无力地萎靡趴地,晃着晕眩的脑袋,试图呼吸空气。 盛余庆也是出了一身汗,那长绦将他的掌心勒出了血痕。 此时,他将那长绦略略松了松。 大老虎感觉脖子上的束缚略松,连忙张大了嘴巴,咧着利齿,呼哧呼哧地喘息起来,让那新鲜空气灌入身体。 盛余庆见它在喘气,自己也借此空档歇了歇,好恢复体力。待那老虎恢复了精神,再次扭身蹬腿,挣扎着要将他甩下来,他便适时用力,再次将那长绦勒紧。 等到老虎头晕眼花地几欲断气,他才将劲力一松。 如此几番重复,那老虎到最后都不敢再挣扎了,因为它知道,自己只要一动,那可恶的人类就要再次勒紧长绦,将它勒得无法呼吸。 盛余庆压在老虎背上,见它低头耷脑地趴伏着,发出讨好的呜呜声来,这才将左手放开,右手抓着长绦,整个人纵身后掠,离开虎背。 他警惕地看着那头勐兽,手中长绦一甩,在台上打出“啪”的一声响。这是警告。 那勐兽闻声一抖,已是怕极了他的手段,再不敢惹他,免得再次落入他手中被狠狠折磨。吊睛大虎两爪前伸,低下顶花的头颅来,向少年表示臣服,“呜呜呜……” 少年松了口气,站直了身子,垂眸睨着台下,澹澹地说道:“眼下它已不敢反抗,如此,算在下胜出,可否?” 养一头大虎可不便宜,见这盛二郎能留老虎一命,胖老板自是感激对方的体贴,连忙道:“可可可,非常可!这一局,便是盛二郎胜了!” 台下鸦雀无声,无人敢出言反对。 以往这种人兽对决的擂台,结果不是人死,就是兽亡,毕竟畜生听不懂人话,惜命的人也不敢对勐兽手下留情,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生生将一头勐兽在擂台上驯服的。 虽然是借助了长绦,但和赤手空拳其实也相差无几了。 没想到,这盛二郎小小年纪,手段竟如此了得,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此子日后必是个非凡人物啊……许多人浮出如此念头来。 黄衫少年那精致的面容平静如水,仿佛刚刚经历的不是一场惊险激烈的战斗似的。他垂下头去,沉默地将长绦系回腰间,交叉、掏出、拧紧,一个漂亮的绳结便被打好。 有如他拨乱后重束的人生。 他摊手看着掌心的血痕,忽然很想见到周小渡,想要亲口告诉对方,自己刚刚,可是打赢了一只大老虎呢。 看我逼男主当卷王。 章节目录 第130章 雷霆之怒 这天晚上,小芝麻被盛羽驰被带出去吃席了,周小渡不需要带他出去练刀,忽然就觉得无事可干,无聊得很。 恰巧老总管想起有一桩事给忘了安排,见她这段时间比老咸菜还闲,喊她出去跑跑腿,周小渡便欣然应了下来。 穿过热闹的夜市,来到城里最好的布庄,周小渡掏出银子来,笑吟吟道:“老板,我是盛家的人,我家主人想要看看你们这里都有些什么料子,你都一并取些来,我带回去给主人们挑挑,有称心的料子,再令你家给制衣。” 盛家人差不多也该准备新衣、换下丧服了。 布庄老板听是盛家的人,忙叫伙计去取布料来,转而与周小渡谈话,“这位小兄弟瞧着面生呢,盛家从前派来的是另一个小哥。” “这不是天晚了,便让旁人休息去了,我白日里最清闲,便令我晚上来跑跑腿咯。”周小渡随口道。 伙计已将好料一一取了来,老板一边介绍着,一边将那些料子一一裁下部分,按照颜色深浅挂到高架上,“这是新进的云锦,光丽如霞,很受欢迎。我们这里有红色的、橘色的,你看看……此乃京城产的软缎,是花草纹的,柔软舒适,颜色也鲜亮,适合女儿家做成下裙,你家小姐会喜欢的……” 那些布料越挂越多,自暗红色往右渐变叠加,赤橙黄绿青蓝紫……在长长的架子上铺垂成一道彩虹,于烛火中莹莹生辉,令人目眩神迷。 周小渡听得频频点头,这个摸摸,那个揉揉,觉得都挺好看。 到底是个女孩儿,骨子里就是爱俏的,但是自己的性子,冷硬如臭石头,强作娇柔女儿时,总会自觉怪异……如果少时没有遭遇饥荒,或许此刻,她已经是个精于女红的美娇娘了。她难免怔然。 外头忽地响起人声来,有客人到访。 一个年轻的男声说道:“我赔你身上等的新衣裳,你这身弄脏的,就丢掉不要了。好贤弟,我们知你厉害、有血性了,但也请你行行好,别告诉长辈们今夜的惊险,否则,我们几人可得遭殃了,带你去那里看热闹的,一个都跑不了……他们若是问起你手上的伤,你就说,是玩闹时弄的,可好?” 另外有别的声音在附和着,“对啊对啊,我们本也是好心,有意带你长见识,你是知道的,但长辈们可不讲道理……” 周小渡隔着那满架子的彩缎,看不到来人,遂也没在意。 却又听得一个更加年轻的声音回答:“可以啊,不过我这条绦子,我要自己留着。” 周小渡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将手穿进那彩缎之间,撩起一边,朝那头望去。 看见少年那身飘逸明净的黄衫上,沾了大片血迹,她不由皱眉,出声询问道:“喂,你怎么搞的?” “周小渡?”盛余庆愣在了原地。 “你是去杀人了,还是……” 少年忽地绽出一个笑容,朝她扑将过来,他飞奔着,穿过片片彩缎,张开双臂将她拥抱,那些彩色的织品飞扬起来,光泽跃动,犹如彩虹被打碎后落满了云海。 “……还是去放火了?”周小渡顿了顿,将这后半句话补完。 少年贴在她的耳边,小声地对她说:“我刚刚,打赢了一只大老虎哦……我自己打赢的,我之前最怕这些东西了,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怕了,因为你教过我,要笃信自己,抛开所有的不确定。我做到了,周小渡,谢谢你。” 这小不点,什么时候和她差不多高了…… 周小渡愣了半晌,“你上哪里打的老虎?” “角斗场里打的。”盛余庆乖乖地回答。 她抬起手,拍拍对方的后脑勺,温声道:“你做得很好,但是以后不许去这种地方了……太脏了。” “嗯,我知道了。”他勾起嘴角。 周小渡难得对他表达褒奖,还是用这么温柔的语气,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这两人莫名其妙就抱到了一起,随行的银枪门众人俱是面面相觑。 卢二:妈的,死断袖。 卢三:妈的,好上火。他扭头看到旁边的桌子上有个小茶壶,没有多想,提起就是一大口灌进嘴里——他需要喝口茶降降火。 “草!好酸啊!”卢仁兼将那些水吐了出来,酸到面容扭曲。 “吃晚饭啦,小伙子们……”布庄老板娘端着两大碗面条走了出来,见到卢仁兼,惊愕地发问:“这位郎君,何故要喝我家的醋?” “本少爷……喜欢喝……”卢仁兼强撑着掏出块碎银来,拍到桌上,色厉内荏道,“看什么看,本少买了还不行吗?!” 老板娘喜笑颜开地将碎银收走,“行行行,这个醋壶也送您了,下次还来我家吃醋哈!”哪里来的冤大头啊嘻嘻。 卢仁兼:“……” 卢大郎卢仁溢却是瞧着那小子有几分面熟,走上前去,将盛余庆拉开,端详着周小渡的脸,语气危险地道:“是你。”那个在丧礼宴席上害他出丑的小聋子。 周小渡面无表情地回答:“是我。” “你果然是装聋作哑,上次也是故意抢我位子,还看我笑话的,是不是?!”卢仁溢一把抓住她的肩头,冷笑道,“你小子,这回可别想跑了,上次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周小渡垂下头去看着肩头,缓声道:“你抓我?” “老子不光要抓你,还要揍你呢!”卢仁溢放声道。 周小渡抬眸看着他,面色漠然,“是么?你动手试试。”一副毫无畏惧的样子。 盛余庆心中警铃大作:周小渡生气了!而且是特别生气的样子! 卢仁溢却是读不懂周小渡的表情,就势推了她一把,“挺有种,待会儿别哭着喊娘啊臭小子!” 周小渡一把将想要劝架的布庄老板推开,迈步欺近,挥拳朝卢大的面门袭去。 卢仁溢抬臂去格挡,却觉那拳头劲力刚勐,震得他臂骨好似要裂开一样,顿时又惊又痛。 周小渡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腕给卸了,拧着他的胳膊,将人往地上重重一掼。卢仁溢被掼到那挂衣的架子上,顿时和架子、彩缎摔了一地,“啊……” 盛余庆见状,连忙出声劝道:“周小渡,快住手,他是银枪门的人子!” “就算他是南天门的人,今天我也要揍!”周小渡往下就是一脚,凶狠地踏到卢仁溢胸膛上,低喝道,“你敢多嘴,我连你一起揍!” 盛余庆见她大动肝火,简直是雷霆之怒,一时间也是有些畏缩,闭上了嘴。周小渡说要揍人,那是真的说到做到,上次揍他的脸就是如此。 银枪门众人见此变故,纷纷冲上前来要救卢仁溢,“大哥!”“师兄!”“何方贼人?!” 周小渡见一个揍一个,见两个揍一双,总之是一个都不放过,“我是你们祖爷爷!” 布庄内一时间惨叫连连,鲜血飞溅,洒落于绸缎纱罗上,吓得布庄老板他们都躲到后院去了。 那胆小的卢三见众人不敌,一个个被揍得哭爹喊娘,不敢上去送死,偷偷摸摸地想要出去拉人,结果刚熘到布庄门口,就被周小渡丢过来的一个算盘给砸晕了,“啊呀!” 卢二趴在地上,捂着脱臼的胳膊,对角落里的盛余庆喊道:“盛二,你快帮帮忙啊!” 少年无辜地瞪大了眼睛,“我不敢!”说完又抬起双手,捂住了眼睛,“我什么都没看见。” “草!” 看我逼男主当卷王。 章节目录 第131章 一线天光 卢仁溢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天纵奇才,竟然会被一介无名小卒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而且不止自己,连同他二弟在内的一众师兄弟,都被揍得姹紫嫣红、五彩缤纷、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总之场面很是热闹。 周小渡看着那些倒地呻吟的人,松了松筋骨,长吐一口气。 果然,有火气就不该憋着,及时释放出来才是良策。 她从怀里掏出一锭黄金来,掷到后院的小门里去,“老板,赔偿你家损失的钱,够么?” 布庄老板颤巍巍地掀起布帘,望了外面一眼,“够,够……” “那我走了。”周小渡拔腿就走,目不斜视,踩到人了也装作不知。 盛余庆跟了上去。 布庄老板下意识想说“下次再来啊”,话到嘴边,又生生给憋了回去。还是别有下次了吧。 卢仁溢看着周小渡的背影,发狠地捶了下地面,问道:“这臭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布庄老板迟疑了一下,“他说自己是盛家的下人……” “盛家?” 卢三此刻也是晃晃悠悠地醒转,“啊对,他是盛家的小厮,大哥,我们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卢仁溢咬牙道:“那是自然,我卢仁溢若不报此仇,此生誓不为人,我必定要他……咳咳!”因为说急了,一口气没倒上来。 “大哥大哥,我先扶你去看大夫吧!” 长街上,盛余庆小心翼翼地对周小渡说道:“要是他们找咱麻烦,可怎么办啊?卢家势力不小,和盛家又是世交,背后还有一个银枪门。” “只要跑得够快,就没有麻烦能追得上我。”周小渡无所谓地说道,“怎么?你在怪我?” “不是,我只是有点好奇,你怎么忽然生气了?”他道。明明上一刻,周小渡还是很温和的状态,下一刻就暴起大打出手。 “我没有生气啊,那个谁自己上来扒拉我的,我不还手才奇怪吧!”周小渡否认道。 “你那已经不是还手的程度了吧……简直是把人当沙包一样打了。”盛余庆道,“你还说自己没生气?”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周小渡瞪眼。 “好的,是我错了,我闭嘴。”他做了一个缝嘴的动作。 “哼……” 周小渡就像猫,小脾气上来的时候,必须给她顺毛,若是执意与她反着来,那她就会炸毛成一只刺猬。这一点盛余庆深有体会。 二人踏着霜月,回到盛府。 周小渡去找老总管。老总管问她,“让你带的布料呢?” 周小渡道:“我没带。” “嘿!你这小子,怎么让你做什么都做不好!你是成心和我对着干是吧?!”老总管一吹胡子。 周小渡耸耸肩,“哎呀,让您看出来了。” “姓周的!”老总管气得一拍桌子。 “您消消气,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您以后都不用再对着我啦,因为我,不干啦!”周小渡笑眯眯地一摊手。 “这倒确实是个好消息,你终于发现自己在盛家蛀虫一般的身份了是么?”老总管道。 周小渡收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是呢,所以我决定找个地方上吊自尽去。” “呃,这倒也不必……你还年轻,有的是改过自新的机会。”老总管面色一僵。 周小渡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跟您开玩笑呢,您怎么还当真了呢?” “滚!趁早滚!麻熘的,连夜给我卷铺带滚蛋!”老总管咆孝起来。 “得令!” 周小渡回去收拾了包袱,睡了几个时辰,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起身跑路了。为免像上次一样出现挥泪话别的矫情场面,她特地瞒着那些小弟们。 盛余庆早就蹲在院门外守着了,见她出来,敲了敲发麻的小腿,迎了上去,“老大,你这是要逃去哪里啊?你还会回来盛家的吧?” “那当然,我估计明儿就回来了,你别太想我啊!”周小渡大喇喇地将包袱扛到肩上。 盛余庆低声道:“你到时候……大概长啥样啊?” “没想好。”周小渡摇摇头。 “那我要是认不出你,你可别逗我玩儿哦,及早给我对个暗号,我心里也能有个底。”盛余庆捂着胸口道。 “我是那种逗小孩儿玩儿的人吗?”周小渡不满道。 “你难道不是吗?” “嗯,我还真是……” 天色尚且昏暗,所以二人打开盛府大门时,见到那个等候已久的干瘦青年,俱是有些惊讶。 那青年一见到盛余庆,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哑声道:“昨夜角斗场内,公子高义,救我一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愿誓死追随公子,报答您的恩情。” 周小渡瞥了盛余庆一眼,心道:好家伙,就出去吃个席,又是打了只老虎,又是收了个小弟,还是誓死追随那种,这气运之子的天赋技能开始迅速觉醒了是吗? 盛余庆摇摇手,“别别别,我身边不缺人伺候,你走吧,我不要你的报答。” 那干瘦青年眼神暗然,“我知道我这人不堪一用,但是我是真心想要报答公子的。滴水之恩尚要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大恩,若是什么都不做,我于心有愧!” “我什么都不缺呀……”少年歪头想了想,“唔,你若非要报答我,那就好好活下去吧,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你的妻子。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就帮我攒攒功德、建建浮屠吧!” 他说着,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我若是因此多活了几年,那可就是你的功劳了!” “公子……” “快走吧快走吧,你再跪在这里,街坊邻里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盛余庆挥着手,将他赶走了。 离开前,那干瘦青年给他磕了一个头。 周小渡看着那竹竿似的身影没入朦胧晨雾里,道:“你别告诉我,你就是为了救这个人,才去打的老虎。” “答对了!”盛余庆一拊掌。 “呵,你这三脚猫功夫,打一只老虎费老大劲儿了吧?”周小渡嗤笑道,“结果换来一个响头,可真是赚大发了。” “还好啦!”他摸了摸后颈,有些赧然。 周小渡照着他的脑门就是一巴掌,“你不会以为我在夸你吧?!还没学会走路呢,就搁那大鹏展翅了,咋不能死你?” “可他要被老虎吃掉了呀,我不能坐视不理啊。”盛余庆捂着脑门,委屈道。 “别人死不死的,关你什么事儿?角斗场里,生死自负,这是规矩。”周小渡冷声道,“能去角斗场那种地方的,有几个是老实巴交的小老百姓?万一他是故意设计诱你上台,给他擦屁股去的呢?江湖上多的是无私奉献,结果把小命也奉献出去,还落不着一声好的蠢货,我看你就很有这方面的资质,因为你看谁都是命不该绝的大好人。” “消消气嘛老大!”少年扯了扯她的袖子,“我看他不像是演戏坑我的呀,就算是假的,那人命关天的事情,我是做不到不管的……” 见周小渡作势又要打,他解释道:“我这人没什么弘扬正义的大志向,更谈不上无私奉献这个词,我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做些好事,不为救济好人、惩处恶人,单纯就是为了自己心里舒坦。 “所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想那么复杂做什么呢?我明白你是想教我保护好自己,对人对事怀有戒备心是好事,但凡事过犹不及,若是筑起高高的围墙,虽然能保护自己,但不也是与这俗世隔绝开了么?” 周小渡深吸一口气,斜睨着他,“这俗世有什么好的?离它远远的,守好你自己就够了。” “你还说我要皈依佛门呢,我看你才像断绝尘根的……”盛余庆伸着脖子,看了看冷清的街道,“人呢,生长在地上,其实和花草是一样的,都需要有阳光才能活得好。所以啊,我不能因为害怕太阳底下的阴影,就把自己困在暗室里,总是要开门见见太阳,做些什么,把自己照亮才行。” 正是熹微,一线天光乍现于天际,在少年的侧脸上画了一抹金色。 刚说要把自己照亮,就真出现阳光了,这狗屁世界就是卷顾主角啊!站在阴暗角落里的周小渡如是想道,磨了磨后槽牙。 盛余庆扭过头来看她,做贼似地快速说:“人不多,你快走,记得早点回来,我和剂子会想你的!” 周小渡叹息着,被他推上了街。 她随便找了个巷子,一头扎了进去。人刚走没多久,卢家人以及银枪门的萧长老就带着人马,来到盛家兴师问罪。 卢仁溢浑身裹着纱布,被抬在担架上,一边用手帕盖着头脸,免得被人瞧见自己这副威风扫地的尊容,一边扬声道:“你们盛家昨夜有个小厮,在锦绣布庄将我们打伤了,今日必须给我们个说法才行!” 盛羽驰吃惊地命人去将那个小厮找出来,老总管弱弱地凑上前去,悄声道:“老爷,那个小厮,昨晚跑了……” 盛羽驰怒道:“怎么就放他跑了?现在你看我们怎么交待?” “老奴也不知他开罪了人,他说要走,就放他离开了。”毕竟自己盼着那周小渡离开已经盼了太久了,“老爷,咱照实说就是了,本来也只是个临时招的短工,和我们盛家没有多大关系,他打了人,我们如何能负责?又不是我们让他打的。” 盛羽驰只好照实说了,对面听他说是临时工,自然不依,还逼着盛羽驰将盛余庆叫出来盘问。 盛余庆只道:“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深感同情,昨夜你们也看到了,我曾试图去劝他克制,但是能力有限,实在是鞭长莫及。他走得突然,我也很意外,眼下并不知他去了何处,更无从联系。但你们放心,这件事我会持续关注的,一旦得到他的动向,一定会及时通知你们的。” 卢仁溢被他这番官腔噎得又是一阵咳嗽。 看\我逼男主当卷王\就\记\住\域\名\:\\.\8\2\z\w\.\\ 章节目录 第132章 抱柱守株 打发走卢家人之后,盛余庆便开始等待周小渡回来。 周小渡告诉他,估计明日就会重回盛家,虽然听上去有点自夸,但多半结果是差不多的。周小渡这人吧,说好听点儿是办事效率高,说得不好听点儿,就好像时日无多,赶着安排身后事一样。 所以每次周小渡露出些许疲惫躲懒的情绪时,他总会感到些惊奇,甚至于是欣慰。毕竟有血仇在身的是他,他都没有为难自己,周小渡其实更没必要自我苛求,人若有过重的好胜心,活着就会很累。 但是这种话是不能直接告诉周小渡的,对方太要强了,那样无异于踩其痛脚。 他请了两天假,不去学馆读书了,安心待在盛家等周小渡。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过程,前一刻,他还在猜周小渡会扮成新来的护卫,后一刻,又觉得周小渡会混入厨房做个小工,又或者,靠那些江湖骗术上门来混吃混喝…… 无论周小渡会是什么样的新身份,他都想尽早见到对方。虽然周小渡并不需要他帮忙,多半也不会在意他的态度,但他作为同伴,不能让周小渡等他。 他可以守在原地等周小渡,那是因为周小渡迟早会来,但是他不能让周小渡等他。 于是乎,盛余庆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和府上的每个生面孔、熟面孔制造对视—— 正如眼前的这个小厮。小厮疑惑地抬手,在对方直愣愣的眼睛前晃了晃,“二少爷,您……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少年眨了眨眼睛,“我就是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 “没事儿就好,那没事儿的话,您……要不要吃个六六梅?” 盛余庆看了看对方手里的袋子,遗憾地摆摆手,“不必了,你忙去吧。” “哦,好的好的。” ……搞得整个盛家人心惶惶,都以为二郎中了邪。 刚被放出来的盛风袖听闻此事,兴致勃勃地又去瞧热闹,却见对方瞥了自己一眼,就不动声色地走开了。 她不满地追了上去,“喂!你为什么不盯着我啊?!” 少年漠然地丢下一句,“你太矮了。”周小渡哪里有这么矮啊。 盛大小姐气得够呛,“呸!你哪里来的脸说我?我哥在你这个年纪,都比你高三个头了! !” “小姐,太夸张了点儿……”她的贴身丫鬟都听不下去了。 盛余庆则是呛声道:“那你这一点怎么没跟你哥学习啊?” 若不是盛风袖被拉住了,这二人险些又是一场打斗。 及至傍晚,外出和朋友谈生意的盛羽驰回来了。 一家人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盛羽驰很高兴,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前段时间袖袖胡闹,把府上的女先生给气走了,本来还在发愁,要上何处延请个新老师。今日却是巧,为父到宜风楼与朋友吃饭,正巧遇到有几位读书人在楼中举办诗会,其中有一位才女,文采斐然,赢得一众赞赏。 “为父见其性子沉稳,品格端庄,遂上前与之交谈,听这位才女自言,从前是在高门大户给贵女传授诗书礼仪的,两月前特来领略扬州风光,才游历至此地…… “想来是因缘际会,老天注定要促成这位娘子与袖袖的师生缘,故而为父便将这位娘子延请至府上坐馆,明日就要登门了,你们届时要记得尊重夫子,尤其是你,袖袖,切不可再胡作非为了!你还有几年的书可以读?再不抓紧,日后嫁到别家去,可是要被人诟病我盛家教女无方的!”他将脸一板,严肃道。 “知道了知道了。”盛风袖敷衍道。 赵氏则是打听道:“夫君可有查过这位娘子的底细?” “那是自然,都查过了,确实没什么问题。”盛羽驰笑道,“这位杜娘子能诗能文,举止大方,瞧着便很是靠谱。” “希望能有卫娘子那般雅人深致……其实我觉得卫娘子就挺好的,有名气,性子也柔顺,我前两日还派人去劝她回来呢,听她的意思,似乎是消了气的样子……”赵氏还是更偏向知根知底的卫娘子。 听她这么一说,盛羽驰便维护起那杜娘子来,“就是卫娘子性子柔顺,才制不住你的宝贝丫头啊!我看,就请那位杜娘子来试试,说不定就有奇效呢?为夫见其才干不凡,是个有本事的,她所作的诗,我还带回来了,夫人可以看看。” 赵氏接过丈夫递过来的诗稿,读了两遍,点头道:“我虽不大懂得这些,但这首诗读来确实清新雅致,将扬州的夏日风光描绘得生动可爱,颇有意趣。想来夫君的眼光,应是错不了的。” 沉默许久的盛余庆忽地开口,“父亲母亲,可以给我看看吗?” 盛羽驰很高兴地将那份诗稿递给他,“那是自然,吾儿也要多多学习,作出惊艳四座的佳篇好句来。” 盛余庆接过来一看,“……” 好家伙,开头就是诗名,三个字——《赠蒲公》。 这是他前段时间托周小渡寄给老师的信之一。 周小渡,你这照搬怎么连一个字都懒得改啊?! …… 这不知道还好,一旦提前知道周小渡会化身女夫子杜娘子,他就开始抓心挠肝的睡不着了。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床顶,那些碎片般散布在记忆里的线索,一点点连接起来,拼凑出无数个猜想来。 黑夜里,蒙面人冷澹如冰雪的眉眼……芍药之侧,红衣女子娇艳欲滴的笑颜……还有周小渡,嬉笑怒骂、纵横浴血的周小渡,一颦一笑、一言一行…… 尽数化作了浮动的萤火虫,在茫茫的黑暗中,将他缭绕。 有些期待,又有些畏惧。 期待能走近周小渡,却又畏惧着自己无法应付那些变动,会弄巧成拙,越迈步越后退。 黑夜终是会过去的,天也终是要亮的。 他一夜没合眼,梳了头、换了衣裳,便跑到盛家大门外等着。 门房见二郎靠在柱子上发呆,不由好奇道:“二少爷,您守在门口做什么?” 少年愣了一愣,用后脑勺撞了撞柱子,“我……我在等卖烧饼的……” 门房有些摸不着头脑,“外面叫卖的不干净,二少爷若是想吃烧饼,让厨房给您现做就是了,您还是回去吧。” “我不要,我就要等。”他倔强地转过身去,抱住了柱子,一副不想搭理对方的模样。 “要不,小的帮您注意着,等卖烧饼的来了,小的再进去叫您,免得待会儿太阳晒着您。” “不用,我自己等。” “好吧,那您接着等吧。”门房看了看他的姿势,腹诽道:还真是抱柱守株,不知变通。 待到日头渐高,盛余庆终于等来一顶青色的小轿来。 看\我逼男主当卷王\就\记\住\域\名\:\\ 章节目录 第133章 美貌夫子 青色小轿在盛府门口落下,轿夫掀起帘子,请轿中人下轿。一阵浅澹的竹香飘了出来。 一只素手搭在轿门边缘,细腻如脂,白如新雪。那女子自轿中探出身来,墨发挽了一个简约的蓬松发髻,别了一支白玉簪子,留一束斜搭在右肩。 她打扮得很素净,月白色的长衫垂到膝盖处,下面是玉白的褶裙,挪步间裙褶微动,飘逸如一缕清风,通身书卷气。 除了玉簪和腕间的碧玉镯,没有多余的首饰,但当她抬起头来时,清雅如莲、秀丽如水的面容,却又令人觉得出尘脱俗,犹如姑射,确实不该以金银珠宝来玷污仙气。 街上的人们,不由得被这美人夺去了目光,驻足惊叹,感慨世间竟真有女子能生得一副仙女样儿。 周小渡看到某只守着柱子的小狗,不由愣了一下,随即拎着下裙,拾阶而上,走到少年身前,压低了声音道:“和尚,我是水鬼。” 看到对方露出诧异的表情,她又补充解释道:“暗号。” 她说他像和尚,他说她像水鬼,按道上编暗号的习惯,就是这么喊花名的。就算是仙女,那也是混黑道的仙女。 盛余庆会心一笑,“你真记仇。”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了,她还记着自己说她像水鬼呢。 周小渡勾起嘴角浅笑,后退两步,行了个礼,正声道:“小女子杜氏,是府上新聘请的夫子,今日登门坐馆,还请这位小郎代为引路。” “小生余庆,盛家行二,今日识荆,幸何如之,有礼了。”盛余庆回了作揖礼,继而为她引路,“夫子这边请。” 周小渡跟随在他身侧,小声纠正道:“你该自称‘晚辈’。” 盛余庆:“……少占我便宜。” “本来就是。”她现在是盛风袖的夫子,盛风袖和这小子是一辈的,那她不就长了对方一个辈分吗? 盛余庆带着周小渡前往厅堂会见盛羽驰,二人一路穿过长廊,这惹眼的容貌引得婢仆们窃窃私语,“这就是老爷新请来的女夫子?怎么如此年轻?生得这么俊俏,这真的是教书的夫子吗?” “谁知道呢?反正我觉得夫人要是见了她这张脸,估计会……” “小姐那边估计也是要闹的,你们猜,这个杜夫子能坚持几天?” “不知道,反正换成我,我是不忍心惹她难过的。真是天仙样的人儿,和二郎站一起都不输……” “是啊,这俩站一块,就跟搭伙下凡来历劫似的。” “……” 如众人所预想的,赵氏一见到这杜娘子的真容,发现对方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年轻美丽,当场便黑了脸,“你就是杜夫子?” “是我。”周小渡微笑道。她这一笑,更如霜雪消融、泉水飞落,有一种极清冷的美感。 赵氏怨恨地看向盛羽驰,要知道,当初她发现盛羽驰本性好色之后,便将所有美貌的婢子都赶到庄子上了,就是怕盛羽驰偷吃窝边草。 这姓盛的装出一副浪子回头的姿态,表面上也确实安分了许多年,如今她赵家刚落魄不久,这就巴巴地迎了一个美貌的小娘子上门,说的冠冕堂皇,是给女儿请的老师,实际上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夫君,这般年轻的夫子,恐怕教不了袖袖吧?”赵氏道。 闻言,周小渡和盛羽驰对视了一眼。她眼波流转,垂下头去,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好似羞涩了一般。 此时无声胜有声,看得盛余庆都惊呆了。 盛羽驰心下一喜,正声反驳道:“夫人岂能以貌取人?昨日你不也肯定了杜娘子的才华吗?能不能教的,且让杜娘子试试再说,不必这么早就下定论。” 盛羽驰对妻子的不悦视而不见,将盛风袖唤来,教她给新夫子敬茶。 盛风袖一见到这新夫子,也觉得对方漂亮得不像话,心中警铃大作,“爹爹,女儿不喜欢她,不要她做我的老师!” 还不待盛羽驰发话,周小渡抢先道:“唉,都是我不好,想来是我天生容貌丑陋,许多人见了我都会生出厌恶之情,不肯与我接触,小姐见我不喜,并不能怪小姐,我知道,都是我这张脸的错。其实,我的心地是很好的,不像外表那般凶恶可憎……” 盛羽驰见到美人泫然欲泣的伤心模样,顿时油然生出怜惜之情,“娘子说的哪里话?娘子花容月貌,是天人之姿,都是那些凡夫俗子嫉妒你,才会对你恶意相向,万不可被这些人连累,生出自轻自贱之意。” 他转而又对盛风袖训斥道:“还不快给夫子道歉赔罪!如此无礼,是不是又想跪祠堂了?!” “我……” “道歉!” 盛风袖狠狠一跺脚,不情不愿地向周小渡行礼,“夫子对不起。”这娘们儿怎么和那小野种一样贱啊?! 周小渡语重心长地蹙眉道:“好孩子,我不怪你,你能向我道歉我很高兴……不过呢,作为师长,我有必要从现在就开始教导你,你方才的那个礼,行得不对—— “腰不够直,头不够低,膝盖弯得也不够深。礼不到位,便显得意不诚,这在我面前也便罢了,若是给外人瞧见了,可是要闹出误会来的。” 盛风袖恼怒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本小姐肯给你道歉就不错了,你还挑上了!” “袖袖!你怎么跟老师说话的?人家这是在教导你,你怎么还不识好歹的和老师完话,将人安排到西厢房居住。 晚间时,盛余庆来到周小渡的窗下。 看\我逼男主当卷王\就\记\住\域\名\:\\ 章节目录 第134章 清风细语 虫鸣声声的夏夜里,星子闪亮犹如含情的眼。 少年推开纱窗,手一撑,轻巧地翻进了厢房里,“周小渡。” 厢房的主人此刻正倚靠在软榻上,一手执鲤鱼戏莲团扇,一手端着碗冒凉气儿的酥山,悠哉游哉地瞥了他一眼,“谁家狂生?夜闯女子闺阁,好不要脸。” 盛余庆:“……” 他嘴唇微动,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脑袋一甩,转身又从窗户翻了出去,将那纱窗给合上了。 随后,在窗户上叩了叩。 周小渡忍俊不禁,曼声道:“请进。” 他这才又翻了进来,“上次才说你不适合当老师,你转头就化身女夫子进了盛家,可真有你的。” 周小渡挖了一勺酥山含进嘴里,“过奖过奖,还要感谢你的诗作,为我此局助力。”雪白冰凉的酥山,上面浇了鲜红的杨梅汁,还撒了些许干果。 “你是怎么想到这一招的?”盛余庆在她榻前坐了下来。 周小渡迤迤然道:“这不是盛家缺什么我就话能不能正经一点!”盛余庆忽地指责道。 周小渡莫名其妙,“我剽……窃你啊……嘿,你丫自己不正经还反咬我一口!我看你就是被柳泱泱带坏了!” 她用团扇拍了一下他的头。 “谁让你说话还带吞字的……”他愤愤不平道。 周小渡摇摇头,一边扇风一边自得道:“反正呢,诗作的内容那都是次要的,撑场面用的而已,关键手段——还是我给盛羽驰抛的那几个媚眼。” “媚……”盛余庆惊了一下,随即又感到语塞,“你牛逼。” “美人计是招好计策,力半功倍,你也要学会,瞧你这小脸长的,不学可惜了。”周小渡团扇点点,悠然道。 盛余庆无语道:“那你是要教我抛媚眼吗周小渡?” “如果你想学的话。” “谢谢你的好意,杜娘子……”盛余庆笑了起来,随后又收了笑容,细语道:“还有,街头劝架那一次,以及,在蛊楼的时候……都谢谢你。” 她用的是自己的脸,和去春水阁献舞时是一个模样,这小子认出来不奇怪,但是在蛊楼的时候,她全程都蒙着脸,又不像对方一样有观音痣作为特点,这都过了五年了,他竟然能认出来。那他是不是上次在街头时,就已经认出自己了? 周小渡惊讶道:“你怎么知道蛊楼那个人是我?” “眼睛、眼神、语气、动作……其实你和五年前相比,变化不大。”盛余庆直言道。只是现在的周小渡,外在表现要比当年活泼一些,但与之相伴的,却是对世事的一种怨愤感,就好像一潭死水,被煮成了咕都咕都冒泡的开水,她自己煎熬着,别人若靠近,也容易被烫伤。 那五年里必定发生过什么。 “我还以为你会吃惊呢,没想到,吃惊的人却是我自己。”周小渡摇摇头。 “要说完全不意外,倒也不是。”盛余庆轻声道,“只是先前便有过一些预料,故而当你出现在我面前时,便觉得都是情理之中的了。” “预料?”周小渡怪道,“什么预料?” “唔,比如,有的时候会感觉你像个女人……” “什么时候?” 少年可疑地红了脸。 周小渡用扇子拍了他一下,“你脸红什么?!” “没有,我只是想说,”他捂着脑袋,“男人一般都想当别人爹,可你有的时候却说自己是我的老母亲。” 而且周小渡这个年纪,对女色一点兴趣都没有,不是女人,那多半就只能是断袖了……但他也没见周小渡对哪个男的感兴趣,他自己长得这么俊俏,还三天两头被周小渡按着暴揍呢。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别的原因,暂且不表。 “就因为这个吗?”周小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啧,那还真是细节决定成败。”没办法,她这天天都跟在这小子旁边,装久了也挺累的。 “你小子也挺鬼精的,我随口说的话,自己都不记得了,你记得倒清楚。”她道。 “当时就觉得有点奇怪,自然就记着了呗。”盛余庆解释道。 周小渡凉凉地道:“你小子当时都给憋着了是吧?是不是怕说出来,会挨我的拳头啊?” “我只是怕尴尬而已。”盛余庆看着她秀美的侧脸,感到一丝不适应,“你说,你想当个男孩子,不管是什么理由吧,至少当时是想扮演一个男孩子,我是有多没眼力见,才能上去戳破你的伪装?那不是成心和你做对吗?” 周小渡沉默了一下,“其实不是什么多重要的理由,当男、当女、当人、当狗,对我来说意义都没差……只是我当时想这么干而已……” 她转而又重展笑颜,欣慰地说道:“不过你能这么识趣,以后独自混江湖我就放心了。闲着没事儿给别人找不痛快的,只能是我这种武功高强、气焰嚣张的人,你武功不好,就要乖乖苟着,闷声发大财才对。” “我若独自混江湖去,那你要去哪里呢,周小渡?”盛余庆问道。 “我不知道,但我们总有一日是要分开的。花开花败,相聚离散,都是寻常事。”周小渡用团扇阻隔住彼此的视线,望着上面描绘的盛放的红莲,还有游动的青鲤,“那夜在布庄,你告诉我,你已经战胜自己最恐惧的东西,我就知道,你已经长大了。我总嫌弃你是个小孩子,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我又觉得太快了些…… “小芝麻,你总有一日会再也不需要我,所以,现在就正式地认识一下吧,作为你的朋友——我是周小渡。” 她将团扇挪开,笑意清浅。 少年将她的团扇拿了过去,一边抬臂为她扇风,一边反对道:“可你不是一个普通的朋友……周小渡,我会一直需要你,这江湖人心易变,或许你见过不少,但我不是。” 女子叹了口气,“又说孩子话了……” “吃你的吧,它都要化了。”盛余庆道。 屋外忽地响起了敲门声,“叩叩。” 章节目录 第135章 将计就计 “哪位?”周小渡扬声问道。 “杜娘子,是我。”盛羽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方便让盛某进去坐坐吗?” 周小渡和盛余庆对视了一眼,“哦,您稍等一下,且待我换身衣服。” 盛余庆轻手轻脚地起身,看了看四周,熘到衣柜前就想要开柜门进去,周小渡见状,一把将他扯到床上,将床帐放了下来。 她迤迤然走去开门,将人请了进来,“盛郎君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呀?” “只是想来看看你住得惯不惯。”盛余庆温文尔雅地一笑。 周小渡柔声道:“盛郎君的安排,一切都好,我又怎会不习惯?”说着,给他倒了杯茶。 “小女无状,冲撞了娘子,还望娘子莫要放在心上。”男人摸了摸那递茶的手,柔若无骨,细腻如绸。 周小渡低下头去,一边翻白眼一边说:“袖袖是郎君的爱女,也是我的学生,我爱护她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怪罪于她?” “娘子嘉言善行、处处为他人着想,盛某怕的是你被她伤了心……日后你为师长,切不可纵着那丫头,只严厉教管于她就是。”盛羽驰喝了口茶,说道。 周小渡道:“这一点郎君不必忧虑,教导学生我是有经验的,不会失了分寸,您放心就是了。” 盛羽驰看了看门外,面上浮起一层粘稠的笑意,“今夜月色皎皎、繁星满天,盛某正好新得了几壶好酒,若娘子愿意赏脸,我们可以到花园赏月小酌,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郎君有此雅兴,小女子本应奉陪,只是,明日一早就要为令爱上课了,我还需要做些准备,若是没有准备好,恐怕会怠慢了令爱,辜负了郎君的信任。”周小渡羞涩地婉拒,“何夜无月,来日方才,这杯酒,我们可以留到以后再喝。” 盛羽驰听她这么一说,并不觉得被拂了面子,反而抱歉道:“是盛某欠考虑了。娘子说得是,何夜无月,若是有心,这酒什么时候喝都不迟。”他只当女子是害羞了,“那盛某便不打扰娘子准备了,娘子早些歇息,莫要劳累自己,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与下人吩咐便是。” 他起身要走,正好瞧见一旁没吃完的酥山,“娘子喜欢吃甜食吗?待会儿我命下人送些甜汤和酥山过来,娘子可以尝尝,若是不合口味,尽管让他们重做就是了。” “如此,便谢过郎君好意。”周小渡福了福身,送他出去。 她合上门,转身进到里间,挑起床帐,却见盛余庆咬着被子一脸的不满,不由诧异道:“你这是做什么?松口!”跟小狗似的,还动牙了,这被子她还要盖的好吗! “没什么,我就是饿了。”他说。 周小渡道:“巧了不是?你那便宜老爹刚让人送夜宵过来,你吃了吧,我可不想吃,怪腻味儿的。” “……好。” 次日一早,周小渡便被盛府的丫鬟领着前往书房,盛风袖早已等候在内。 周小渡今日将头发都挽了起来,换了身绣墨竹的白色深衣,行走时裙角摆动幅度很小,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冷如堆雪,比起昨日秀美飘逸的感觉,多了些教书先生的威严。 从窗前走过时,余光瞥见那少女坐在桌后,坐姿端正,乖顺得出奇,周小渡便知道,这小丫头又在憋坏水儿了。 她抬步跨过门槛,立时便觉出脚下不对来。 和盛风袖对视了一眼,对方的表情有些诧异,似乎在疑惑夫子为何还能好端端地站着。 周小渡眼里闪过一丝隐晦的窃喜:她正发愁肚子里没墨水,教起书来颇费心神,这小丫头倒是给她砌好了台阶,她只需要顺着台阶下去就成了,真是打着瞌睡就来了枕头。 绣鞋往前一蹭,白衣女子向后仰倒,“啊呀!”她惊叫一声,跌到了地上。 “哈哈哈哈!夫子怎么摔倒了呀?你是不是连路都不会走呀?”盛风袖心满意足地大笑起来,拊掌道,“你这走个路都要跌跤,还怎么教学生规矩礼仪呀?” 周围的小丫鬟们也在憋笑。 她们事先在进门处的地板上抹了一层薄薄的油,女子穿的绣鞋鞋底又平又薄,只要她一进门,踩到油上,毫无防备之下,肯定会滑倒! 这一招,盛风袖想尝试很久了,但是她之前的女先生们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不能磕着也不能碰着,这回终于遇到一个年轻的夫子,还这么讨人厌,可不得想法子整整她么? 她们笑了一会儿,却又发觉不对起来,名字叫喜鹊的丫鬟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夫子,您还好么?” 女子只是躺在地上,好似一缕飘落的柳絮般,柔弱又安静。 喜鹊见她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顿时就慌了,“夫子,夫子,您没事儿吧?莫要吓我们呀!”她凑到女子身边,摇着对方的身体急声道。 “她是装的吧?哪有那么娇弱的人,摔一下就晕了。”盛风袖叉着腰,大声道。她从小到大练剑习武,摔过的跤不知道多少次,可没有哪回儿能摔晕过去。 “夫子,夫子?您醒醒,醒醒。”喜鹊坚持摇着杜娘子,终于把对方给摇醒了。 只见那杜娘子悠悠醒转,两眼无神地看了喜鹊一眼,轻飘飘地道了一句,“我这破败的身子,终是要去了……咳咳……”咳了两声,又不省人事了。 “夫子! !”喜鹊惊道,“小姐,大事不好,她好像摔出毛病来了!” 盛风袖探身去看那杜娘子的脸色,可是对方傅粉涂朱,这好像也看不出来脸色是红润还是苍白,一时间也有些不确定了,“真的假的啊……不管了,你们先把她抬到厢房里去,我去找大夫,如果让我知道她在诈我,我要她好看!” “是,小姐。”喜鹊应了一声,将那杜娘子架了起来。 咦?这杜娘子看着纤瘦如柳条,却是比她想象的要重不少……她哪里猜得到杜娘子是个常年练武的,身上的肉比较实,只当是昏迷之人都格外沉重的缘故。 盛风袖跑出去找府上聘请的大夫,正巧遇到爹爹和客人迎面走来。 盛羽驰正亲自将客人往厅堂引去,便看到女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不由把脸一板,将她叫住,“袖袖,急急忙忙地做什么?一点儿仪态都没有,让客人看了多不好?” 那客人温声道:“令爱天真烂漫,江某未觉不妥,盛大侠不必苛责令爱。” 盛风袖转眼看向那青年,不由诧异道:“怎么是你?”这不是那天在街上被贺家丫头打脸,还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的怂货嘛。 “江某说过要登门赔罪的,只是最近事忙,来得晚了,小姐莫怪。”江思白微笑道。 “都说了你不用来了……”盛风袖蹙起眉头。 盛羽驰斥道:“袖袖,不许对客人无礼!”这可是春不见山庄的少庄主。 “哦……” “既然你与思白已经见过面了,那便随我一起招待客人吧。”他道。 盛风袖嗫嚅道:“可是,女儿还有事情要去做……” “什么事情?”盛羽驰皱起眉头,“不对,你这个时候不该在书房念书吗?怎么跑出来了?杜夫子呢?” “就是那个杜夫子……她可能,或许,大概,需要女儿帮她去请个大夫……”盛风袖硬着头皮说道。 章节目录 第136章 娇弱如花 “大夫?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请大夫了?”盛羽驰眉头紧锁。 “唔……杜夫子她,不小心摔了一跤,好像不省人事了……”盛风袖嗫嚅道。 “好端端的,怎么会摔跤呢?”盛羽驰逼问道,“是不是你欺负夫子了?” 盛风袖低下头去,踢着地面,弱弱地答:“唔……女儿只是跟她开个玩笑,没想到她娇弱得跟朵花儿似的。” “盛风袖!你是不是又想跪祠堂了?!”盛羽驰大怒。 盛风袖小声都囔道:“无所谓咯,反正我都习惯了……”自打那个小野种来了之后,她就没几天是在祠堂外头过的,爹爹就是偏心,哼! “你还敢曹操曹操到,一名少年急匆匆地提剑闯入,看到众人,道:“父亲,儿子听说杜娘子晕倒了,特地过来探望,杜娘子还好吧?” 江少庄主更崩溃了:小芝麻,你为什么要喊盛羽驰父亲啊?!我不会真的在做梦吧?到底是你们疯了还是我疯了? 盛羽驰欣慰地颔首,“你有心了,杜娘子已经醒了,只是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你们平时不要来打扰她,知道吗?” “倒也没有这么严重。”周小渡道,“我只是身子虚弱,却也不是下不了床、见不得人,何况袖袖的功课我也不能完全不管。这样吧,袖袖每天早上来听我讲一会儿课,然后她回去自己温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待到次日,再来向我提问,这样可好?” 她不能当一个缠绵病榻的病人,那样她日后要走动查线索,难免惹人生疑,故意摔这一跤只是为了减轻负担罢了,若是完全不授业,倒显得刻意了。 “这样的话,你会不会太累了?”盛羽驰关切问道。 周小渡摇摇头,微笑着软声道:“怎会呢?郎君要相信我呀,我可以掌握好分寸的。” “好好好,依你就是了,袖袖要是不听你的话,或者又恶作剧,你可要及时告知于我,知道吗?”盛羽驰体贴道。 盛风袖也没有意见,“就这么安排吧!让夫子多多休息!” 毕竟本来一整天都要待在书房里,学诗词文章、礼仪规矩、琴棋书画,端的是磨人,现在只需要每天早上去听夫子念叨一阵,她就彻底自由了!至于什么温习,傻子才会去做咧! 这一刻,这对师生在逃避课业一事上,达成了灵魂上的默契。 江思白给周小渡开了个冷门的养生药方,让下人给周小渡抓药去。 眼看天色不早,盛羽驰出言留他下来吃晚饭,江思白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周小渡他们,又找不到机会,遂点头答应。 章节目录 第137章 一对怨偶 饭桌之上,江思白提议,“盛大侠,晚辈带来的几坛酒乃是春不见山庄独家酿造,正是可口之时,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既有缘同桌吃饭,不若开上一坛助助兴,如何?” 盛羽驰朗声大笑,“说得正是,今日盛某还真是有口福了。来人,将好酒满上,我与少庄主共饮,不醉不归!” 美酒立时被斟好端了上来,江思白给同桌作陪的小芝麻使了个眼色,对方领会其意,端着酒杯只是浅尝辄止。 觥筹交错,酒光潋艳,盛羽驰直喝得面红耳热。 宴会收尾时,盛羽驰已是醉了,江思白却只是微醺。一来他酒量好,二来这种酒他是自幼喝惯了的,要把盛羽驰喝倒,那是再轻松不过。 “好酒,好酒,不愧是春不见山庄……酿的酒就是格外不一样,醉起来都格外舒坦,果然是高……”男子倚靠着椅背,面上涨红,含湖地念叨着。 “父亲可是醉了?”盛余庆问完,见对方点点头,遂道:“我看江郎君也是醉意上头,不若就到这里吧,父亲回屋去歇息,儿子安排贵客去客房留宿,可好?” “好,为父先回去歇歇,思白呀,你也早些休息。”盛羽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往厅堂外走去。 盛余庆和江思白目送他离去,候在外头的烹鲤立时迎了上去,搀扶着盛羽驰送他回房。 “嗯?”盛余庆注意到,烹鲤旁边跟了一个新的仆从,看上去很年轻,未满二十的样子。 他觉得有点陌生,出来的时候便跟剪烛打听了一下,“剪烛,跟在烹鲤旁边的那个人是谁?瞧着面生呢,刚入府伺候的吗?” 剪烛答道:“从前是小的和烹鲤一起在老爷身边伺候的,后来二少爷回府,老爷担心您生活上不便,便将小的调到您身边。您问的那个人,应是这两天刚被老爷提拔上来,接管小的原先事务的,他是府上花匠的儿子,叫涂子律,其实在盛府也干了不少年头了。” 花匠的儿子涂子律,那不就是那个盛风刃身边的小厮吗? “哦……”盛余庆对那个关于断袖的八卦还记忆犹新。看来盛羽驰应该不知道这段八卦,否则也不会把涂子律调到自己身边。 “你也忙一天了,先下去休息吧,我带江郎君去客房就可以了。”他道。 “是,二少爷,您也早些安歇。” 很快,杜娘子的闺房又迎来两个翻窗的狂生。 换了身青色夏衫的女子坐在软榻上,摇着头,“啧啧,世风日下。” 江思白第一次晚上偷偷进人闺房,有些尴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盛余庆知道她只是随口开玩笑,遂应道:“啧什么,我们敲窗了的。” “嗯哼。”周小渡不理他,转而看向江思白,“少庄主,你那小未婚妻呢?她竟然同意你来盛家。”贺家丫头和盛风袖可是结下梁子了的。 “背着她来的。”江思白略略笑了笑,“本来留她一人我不放心,怕她独自跑远了不安全,好在遇到我们共同的朋友,便将柔嘉托付给她,这才抽出空来登门拜访,只是……没想到你们在盛家混得挺开的。” 他还以为周小渡和小芝麻是在盛家当下人的,毕竟二人当时说是要到盛家办事的,结果一打照面,一个成了坐馆的夫子,一个直接当上少爷了,惊掉他下巴了。 “你这哪是陪未婚妻啊,跟养女儿有得一拼。”周小渡摇摇团扇,评价道。 “柔嘉在家里很得父母兄姐疼爱,所以比较孩子气,你说养女儿,倒也贴切。”江思白轻笑起来。 周小渡想起那天在街上,贺柔嘉扇了江思白一巴掌,还痛骂了江思白一顿,不由嗤笑,“我可没见过哪个女儿会扇父亲巴掌的,你这当爹也当得太窝囊了。” 盛余庆很吃惊,“江大哥,你未婚妻这么凶的吗?她为什么打你啊?”自打上次江思白听他倒了大半天的苦水,这称呼已经进化到喊“大哥”了。 “他未婚妻嫌弃他不是男人。”周小渡以手掩口,不轻不重地告诉他。 少年瞠目结舌,捂住嘴,“不会吧?” 江思白:你们搁这欲盖弥彰地演什么呢?我又不是聋子……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柔嘉她,只是不太喜欢我罢了……小时候一起骑竹马逗猫狗的时候,还算融洽,后来年岁渐长,她就越来越讨厌我这个未婚夫了,偏偏这婚约是两家长辈一早定下的,不能更改,她心里生气,便愈发厌恶于我。” 醉意涌了上来,青年心里萦绕着一股酸涩,“其实我都知道的,她说我万般不好,并非我真的不好,而是因为她不喜欢我罢了。若是没有这婚约,她可能还会和我这种人做好朋友,但是这婚约取消不了,那便注定她会恨我。” 盛余庆似懂非懂地发问:“可是她为什么不喜欢你啊?江大哥你生得相貌堂堂,性子随和儒雅,还是个医术高超的大夫,又与她是青梅竹马,家世相配,她怎么会讨厌你呢?她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啊?” 江思白怔了一会儿。 “是啊,她的心上人特别好,我一辈子都比不上。”他轻声说完,勾起一个微笑来。 “你别这么说!”盛余庆皱起眉头,“我就觉得江大哥你特别好,不信你问周小渡,这江湖这么大,有几个能比得上你的青年才俊?只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她没和你对上眼儿罢了,实在不行,你们想办法解除婚约?不然这样纠缠成一世怨偶,岂非两相受罪?” 周小渡靠着软垫,团扇在指尖转动着,抢先答道:“可是贺家除了贺柔嘉,没有适龄的女子能与江家联姻了。而且,贺柔嘉的心上人不能娶她,贺柔嘉自己应该也清楚,她只是在无能狂怒罢了。” “为什么啊?”盛余庆有些疑惑。 “因为,贺柔嘉的心上人,是个短命鬼啊。”周小渡巧笑嫣然,看向江思白,“贺家不想让女儿当寡妇,不可能同意她嫁给喜欢的人,那既如此,便将她嫁给最合适的儿郎好了。” 江思白苦笑着,点点头,“周小渡,你很聪明。” “多谢夸奖。”她掩面轻笑。 能让江思白那么自然地说出“她的心上人特别好,我一辈子都比不上”的人,肯定是春不见山庄的自己人,那除了一个惊才绝艳的江淮胥,也没别人了。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婚约不能改了,因为江淮胥被当世所有名医(包括他自己)断言,绝对活不过三十岁。贺柔嘉喜欢一个短命鬼,贺家会听她的意见才怪咧! 章节目录 第138章 盛极必衰 “柔嘉曾求我,求我主动取消婚约,可是我拒绝了她……”江思白垂下眼帘,喉头微哽,烛光打在他酡红的脸上,显出几分羞愧的情状,“维系江贺两家盟友之谊的最好办法,就是联姻……贺家获益,我和江家也会获益,独独会委屈了她。所以,是我对不住她,她气我怨我,都是应当的。” 贺柔嘉总骂他不好,嫌弃他比不上江淮胥,气极了甚至会对他动手。 她以为这样就能让他知难而退,通过践踏他的自尊心,可以将这桩婚事一并踩断,可那其实是一种幼稚的想法。 因为在家族利益面前,江思白认为所谓自尊根本不值一提,甚至于他完全有能力反抗贺柔嘉的打骂,之所以纵容她胡闹,只是单纯出于愧疚罢了。 他不曾直白地将这些告诉贺柔嘉,因为那样太残忍了,就好像直接告诉她,“你的家族、我的家族,都只是把你当成一个工具罢了,你的那些小动作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一场笑话”一样。 但是所有人都在跟贺柔嘉再三强调,江淮胥注定是要早死的,她和江淮胥根本不可能,她就也渐渐接受了这无望的命运。 于是她开始愤恨,愤恨江思白拴住了自己,却又不能如她所愿,活成江淮胥那样的男人:冷傲得像一柄利刃,只要出鞘,锋芒就无出其右——而他在意的人,会被护在刀背之后。 一个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医者,身体孱弱如风前残烛,气质却是那样凛冽,这种矛盾塑造出一种别样的魅力,深深地吸引着怀春的少女。可惜,她的未婚夫温吞得像只小乌龟,被患者家属指着鼻子大骂,都不知道还嘴那种。 天壤之别。 江思白曾亲口对她说过,“阿兄很好,但我就是这般性子,永远不会活成第二个他,你勉强也没用。”他第一次硬气地说话,就是告诉她这件事。 所以她讨厌江思白,一想到要嫁给他,要给他生儿育女,要和他相伴一生,就恶心得反胃。 “她不喜欢你,我看你也不喜欢她,男女双方互不喜欢,这婚还偏要结,也不怕结到最后结成仇怨。”周小渡讥诮地斜睨着他。 “可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啊……”江思白叹了口气,“这江湖弱肉强食,单靠医者仁心、与世无争可不能长存,只会驭兽的贺家也是如此。联姻是最稳妥的手段,通过婚姻与血缘将彼此绑定在一起,这样才敢卸下心防,将后背托付出去。我是春不见山庄的继承人,这是我的责任,我必须这么做。” “如果换作是那个短命鬼,我觉得他可不会认命妥协,估计贺柔嘉都没有开口的机会,就已经被他奚落得嚎啕大哭,跑回雁回山找爹妈告状了。”周小渡不以为然道。 江思白蹙起眉头,反手叩了叩桌面,“你能不能换个词儿?短命鬼短命鬼地叫,怪不吉利的。” “呃,打断一下,”一头雾水的盛余庆举起手,“你们到底在说谁啊?”搁这打哑谜一样地说半天。 周小渡笑眯眯地解释道:“江淮胥,他堂哥,一个嘴巴很毒的大夫,医术冠绝江湖,但是本人是个注定活不过三十的短命……啊,不好意思,”她向江思白道了个歉,改了口,“活不过三十的病秧子。” “哦,我有印象了。”盛余庆摸了摸下巴,随即又反应过来不对,“咦,江大哥,你的未婚妻喜欢你堂兄,那意思就是,她其实想当你嫂子?嘶……”这会不会有些尴尬? 江思白却是没在意,无甚所谓地说:“我家阿兄三岁起就聪颖过人,五岁时已是能医治大部分的常见疾病……女孩子们都很喜欢他的,柔嘉小时候常在春不见山庄长住,她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我阿兄了,我早就习惯了。反正我阿兄又不喜欢她。” 盛余庆很震惊,“你哥这么厉害的吗?”五岁就能治病了,他五岁的时候话还说不利索呢。 江思白的面上忽然浮现骄傲的神色,“不然怎么说冠绝江湖呢?我阿兄是春不见山庄的骄傲,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医学奇才!什么疑难杂症在他面前都不堪一击。” “除了他自己的病。”周小渡泼了桶冷水。 江思白一下子泄了力气,趴到了桌上,怨念万分地哀叹起来,“我们江家,每隔几代就会有人得这种病,这是遗传的,根本治不好……唉,为什么偏偏是阿兄呢,如果得病的是我就好了,我空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还有超人的嗅觉,偏偏在家传医术上资质平平,阿兄何等人才,简直就是为学医而生的,却又偏偏活不过三十岁…… “如果阿兄和我一样健康,那我们春不见山庄该多么辉煌啊,哪里需要联什么姻,看别人的脸色啊?真是苍天无眼。” 盛余庆看着他突然颓废的样子,连忙安慰道:“天之道,盛极而衰,未满才是常态。上天不会什么都给予,你与你阿兄都是一样的,犯不着这么咒自己得病。” “小芝麻,你说话好有哲理啊。”江思白抬起头来,委屈地看着他,“可是,你不学医,无法理解我们之间的天赋差距,举个例子来说,就是连我亲爹都一直想着,把淮胥阿兄的脑子移到我身上……大概就是这种整个家族都意难平的感觉。” 盛余庆看着他忧伤的眼神,一时间有些语塞,他发现江思白平时是个格外通透豁达的人,但是只要一提到江淮胥、医术、家族,就很容易陷入自轻自贱的情绪里。就像是养成了习惯一样,被困在这种思维里出不来。 周小渡凉凉地说道:“小芝麻说的没错,盛极必衰,这才是天道。你们想要的那种天才,从前并非没有,前朝就有一个。 “好像是姓肖吧,也是几岁就成了名医,而且根骨绝佳,是个习武的好料子,不出意外的话,可以活到一百二十岁。你是学医的,应该比我清楚这个人,他的下场可没有辉煌可言。” “我知道他,肖逢铮,一个绝世奇才,我还读过他早年撰写的医书。”江思白惋惜道,“可惜在他声名大噪时,被魔教盯上了。家人全都被魔教妖人抓去作为人质,逼他为魔教卖命,后来魔教被歼灭,肖逢铮虽幸存,但因为从前帮魔教干过许多坏事,正道也不容他,直到最后,他走投无路就跳崖自尽了。” 女子起身,给他倒了杯清茶,迤迤然道:“虽然这个姓肖的出身小门小户,全家都是平头百姓,远比不上你们堂堂春不见山庄,但是道理么就是这么个道理,喝杯茶醒醒酒,想开些。” “多谢。”江思白诚惶诚恐地接过这杯茶,又听周小渡揶揄道:“不过你确实挺菜的,江淮胥能帮我治病,你却连脉象都看不懂。” “呵……”他尴尬地笑了笑。 盛余庆皱起眉头,“什么病啊?江大哥连把脉都把不出来?” “陈年旧病,现已好得差不多了。”周小渡随口道,她看向江思白,“仰仗令兄了。” 章节目录 第139章 洗洗鼻子 “呃,先不说我的事了。”江思白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我还要问问你们呢,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盯着周小渡,“能打赢崔世子的人,总不会真是个教书先生吧?” 继而看向盛余庆,“还有你,不会真是盛家流落在外的儿子吧?” 他想到当初这两个人打扮成穷苦百姓,登上了他家的船,后来又化身江湖闲人,与他们在船头喝酒高歌……这一转眼,两个人就打扮得人模人样地出现在他面前,换了新的身份,委实让他难以适应。 尤其是周小渡,他难以想象那个舞惊四座的红衣美人,和长流村里扛着扫帚横扫村民的周小渡,竟然是一个人……而且今天还和盛羽驰在那里情意绵绵、你农我农,简直是辣眼睛…… 这个江湖原来是如此变幻莫测的嘛?江少庄主心中五味杂陈起来。 周小渡耸耸肩,“说过了啊,我们是来盛家办事的,那做点伪装不过分吧?” “江某头回见到做伪装做到你们这种地步,”江思白看了一眼盛余庆,“就差继承盛家的家业了。” “那倒不至于。”盛余庆道。 周小渡沉吟着摸摸下巴,“其实也不是不能考虑。” 江思白抬手打住,“停,有点缺德了。” “你不缺德,你缺心眼儿。”周小渡下意识怼了回去。 江思白:“……所以你们到底来盛家干嘛?” “查一样东西,据说盛羽驰这里有,我们就来看看有什么线索咯。”周小渡也没瞒他,“说起来,你是学医的,或许我们也能向你打听。你知不知道一种蝴蝶,叫惑心蝶?红色的,在眼前扑腾两下,就可以迷惑人的神智。” “没有听说过。”江思白摇摇头,猜测起来,“这么怪异邪性的东西,可能是异域传进来的?” 周小渡干笑一声,“异域……这范围可就广了!难不成我们还要周游列国去?” 盛余庆也是有些发愁,“现在唯一的线索就在盛羽驰身上,我前两天还旁敲侧击地问过他,他谨慎得很,一点儿都不肯透露,还让我别打听这些邪物,专心练剑才是正途。” “邪物?这么说的话,倒还有一种可能,那种蝴蝶能够迷惑人心,并非是因为自身特有的毒性,而是有人专门培养改造出这么一种蝴蝶,它的毒性是人为塑造的。”江思白沉吟道,“你们记得那蝴蝶长什么样子么?能不能画给我看看?” “不用那么麻烦,”周小渡忽地站起了身,开柜子,翻找起包裹来,“我这里有几只死的,你看!” 她摊开一本册子,上面赫然躺着一只干瘪的赤色蝴蝶。 盛余庆瞪大了眼睛,“周小渡!你从哪里弄来的?!” “韩文则家的山头啊,不然还能是哪里?”周小渡感到莫名其妙,只觉这小子也挺缺心眼儿的。 “你回去那里干嘛?你不怕中招吗周小渡?!”他拍桉而起。 周小渡捧着夹蝴蝶的册子,振振有词,“这么有意思的东西,我肯定得抓几只留作纪念啊,你看,这不就派上用场了?放心啦,我现在有经验了,闭完眼睛再闭气,它来一万只我都不怕!” 她说着,闭上了眼睛,右手往空中随意一抓,“就像这样。”摊开手心里的死蚊子。 盛余庆已经被她整得没脾气了,“你就作吧周小渡。” 周小渡把掌心的死蚊子吹掉,将册子递给江思白,“看看。” 江思白端详了一会儿,“它看上去很像我们那儿的一种蝴蝶,但是那种蝴蝶就是普通蝴蝶,而且不是这么鲜艳的颜色。”说完,他凑近闻了闻。 “这玩意儿没有味道,闻起来和普通蝴蝶没两样。”周小渡说着,见江思白皱起眉头来,不由弯眼一笑,“怎么样?是不是挺上头的?” “我,有点懵。”江思白脑袋发晕地闭上眼睛。 “没事儿,这个好解决。”周小渡将他的脑袋仰面一按,然后抓起茶壶就往他鼻子里注水,语气轻快,“洗洗就好啦!” “唔!放手!周小渡,咳咳……你……”江思白将她的手推开,被那注进气管的水酸得难受,弯着腰剧烈咳嗽,半晌没能说出来话,“咳咳!” 周小渡将他指过来的指头掰了回去,笑眯眯道:“不用谢。” “不……我是想说,你大爷的!咳咳!”江思白难得骂了一回人。 盛余庆关切地帮他拍背,责备地看了周小渡一眼,“他也是好心,你怎么还捉弄人呢?” 周小渡被他瞪得一个激灵,莫名有些不自在起来,揣着手都囔了句,“开个玩笑嘛,呛点水儿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以前跟人开玩笑,都是直接上拳头的。 真是儿大不由娘,还没养两天呢,胳膊肘就朝外拐了。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好了好了,我没事儿了……”江思白咳嗽了半天,终于缓了过来,涨红着脸,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他拍着胸口,哑声道:“这蝴蝶的味道,我闻着有些熟悉……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他天生嗅觉远超常人,别人闻不出来的东西,他却是能闻出来。 周小渡却是越回味越不高兴:江思白是好心,那我就不是吗?本姑娘心情好和你们开个玩笑,还给我摆上谱了,真是岂有此理! 她直接将这两个男的提了起来,朝窗口推去,“那你就慢慢想去吧,本姑娘要睡觉了,恕不奉陪!” 二人一头雾水地被周小渡丢到窗外,“砰”地一声,那扇窗户被关上了。 蝉鸣声声,盛余庆看着窗户,摸不着头脑,“她怎么忽然生气了?” 江思白用他应对贺柔嘉的经验揣度了一下,“是不是因为你刚刚凶她了?” “我没有凶她吧?!”少年立时叫屈起来。 江思白道:“那人家是女孩子嘛,敏感一些也不奇怪啊,你刚刚对她讲话,是有些不客气啦!” “我哪里有啊?!就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嘛!”盛余庆大感荒谬,“而且你这是在指责我吗?我刚刚可是在为你打抱不平诶!” “指责你?”江思白也叫屈起来,“我哪里有啊?!就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嘛!解释而已,你不要过度理解啊……” “你不要学我说话!哎呀,不与你说了,我要睡觉去了,你闪开!”盛余庆一把将他推开,郁闷地往前走。 “什么跟什么呀,这一个个的,也没比柔嘉成熟多少嘛!”江思白摇摇头,“睡觉去。” 章节目录 第140章 以荷为贵 是夜,盛余庆将铃铛挂在床头,对着那细小的一点银光,自我反省了半宿。那是周小渡送给他的铃铛,坠在柔软的帐幔间,像夜雾里的一颗露珠。 或许江思白说得对,他对周小渡有点太不客气了。他和周小渡越熟悉,在说话上就会少了许多顾虑。 但他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周小渡却不是,她的心思一直都挺敏感的,只是他有时候会忘记。 这一点并不好。 就好比今晚明明可以不惹周小渡生气,但他就是惹对方生气了。他觉得江思白说话不好听,好像在指责自己,那想来,周小渡也是一样的感受。 而且,周小渡是个女孩子,作为异性,他确实不能再没轻没重的…… 想到这里,他忽地又涌出一阵怪异的不自在。 周小渡是个女孩子…… 他以为自己能适应对方的性别转变,但其实两天过去,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是他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那种奇怪。 为什么呢…… 长夜里的知了叫个不停,叫得他心烦气躁。 …… 次日一早,盛风袖敲响了杜夫子的房门,得了一声“请进”,随后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倚靠在软榻上的年轻女子。 盛风袖悄悄打量她的模样,只见她今日换了一身苍黄长衫,头发只是简单地梳了个发髻,面容望之未施粉黛,透着些苍白的病色,眉眼亦是恹恹的,看似精神不佳。 “夫子您今天好些了吗?”她有些心虚地问。 周小渡微微笑着,颔首,“好多了,你不必担心。” 盛风袖抿了抿嘴:可你看上去真的不太好的样子啊。 “夫子,害您摔跤是我不对,学生特地起早炖了碗红枣银耳汤,亲自炖的,给您赔个不是。”她面上绯红,眼神闪躲。 周小渡瞥了一眼她身后丫鬟手上端的炖盅,笑容不减,语气温和,“你有心了,先放着吧,为师刚用过早饭,过会儿再吃,我们先上课吧。” “哦……”盛风袖吩咐道,“那喜鹊,你放到桌上吧。” “是,小姐。” 周小渡捧起准备好的一本《为妇之道》,“今天给你讲讲作为女子,应如何营家,你且翻到‘营家’这一章……” 如果盛风袖敢转到书后面去看,便能发现,与她那本普通的《为妇之道》不同,杜夫子手里的那本,上面每隔一段原文,都会附上许多详细的讲解和举例。侃侃而谈的杜夫子,不过是在照书读罢了。 盛风袖心不在焉但还算老实地听完这一节课,想起自己费心炖煮的红枣银耳汤,又命喜鹊端了过来,“夫子,这汤再不喝就要凉了,你快喝吧,喝完我让喜鹊把炖盅一道收走。” 周小渡抱歉道:“真是不好意思,为师胃里积食,实在喝不下,而且大夫也嘱咐过,这段时间不能贪食,否则对病情不利,袖袖你自己喝了吧。” 盛风袖变了脸色,“你是不是怕我在汤里下东西啊?” 可不是么?周小渡柔柔弱弱地蹙起眉头,“你误会了袖袖,为师是真的喝不了,你给我炖汤,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乱想呢?袖袖你这么乖的孩子,为师相信你肯定不会捉弄老师的。” “那你要是相信我,你就把汤喝了。”盛风袖强势地说道,“都是水,怎么可能不消化?” 周小渡只是凝视着她,静默得像一幅美人图,完全没有要去接的意思。 “哼!我就知道,你就是嘴上说得好听,心里还是提防着本姑娘害你呢!”盛风袖气恼地站了起来,抢过喜鹊手里的炖盅,咕冬咕冬地将汤水都灌进嘴里,“看到没有?!我没下毒!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小气鬼,以后可别想喝本姑娘炖的汤了!” 她连擦嘴都顾不上,转身就气鼓鼓地走了,喜鹊端着炖盅跟了上去。 周小渡看着二人的背影,将手里的随意一丢,咕哝了一句:“可我本来也没想喝你炖的汤啊……” “叩叩!” 又是熟悉的敲窗声。 周小渡细眉一蹙,“大白天的不好好用功,又来找我干嘛?” 她板着脸,起身去开窗。 盛夏灼眼的阳光扑面而来,她正准备兴师问罪,晃眼便见一样东西被怼了过来,下意识以为是暗器,皱着眉往后一避。 “嗯?你不喜欢吗?”少年将手里那束半开的荷花收了回去,讪笑了两声。 周小渡羊作自然地上前两步,“你这是干什么?去薅湖里的荷花了?涂娘子该生气了。” “不是,这是我刚刚上街去买的。”盛余庆眼睛发亮,兴致勃勃的模样,“你可以插到瓶子里,倒上水,可以开好些天呢。” 周小渡用指节敲了敲窗框,看着他鬓角上挂着的汗珠,不满道:“你很闲吗?剑练了吗?刀练了吗?书背了吗?就逛街买东西去……是不是那小白痴带着你不务正业去了?” “嘿嘿,这不是昨天惹你生气了嘛,想向你赔个礼。这花儿可新鲜了,卖花的大娘说是刚摘下不久的……”他的脸颊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都说以‘荷’为贵,这寓意就非常好,你就消消气原谅我呗!里面的莲子还可以剥出来吃,清热又降火。” 他要不提这茬儿,周小渡还真给忘了。 她扬扬袖子,将那束荷花接了过来,姿态自矜,“笑话,我这么大个人,会跟你一小孩儿计较吗?” 她眸子微转,眸光一凝,“你今天穿的什么东西?” “夏?”盛余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因为居丧,他这些天穿的都是素衣麻带,但盛风刃毕竟是个小辈儿,丧期不会持续很久,所以这两天赵氏派人送了新衣过来,让他换上,“是他们给的新衣服啊,有什么问题吗?”他看料子都是好料子,款式也没什么问题。 那是一件墨绿色的夏衫深衣,做了暗色的格纹,配了黑色的皮革腰带。 “除了丑,没什么问题。”周小渡直言道。 “很丑吗?”盛余庆愣了一下,“还好吧……” “不是很丑,是特别丑。不止丑,还很土,老气横秋的,七八十的老头子都不会穿这种东西。”她抱着荷花,语气尖锐地评价起来,“那个姓赵的女人就是故意的!” “送衣服来的丫鬟说,因为刚出丧期,不宜张扬,所以令我穿得严肃点儿……”他有些尴尬,毕竟一直以来,他在周小渡面前,似乎只有长相还算个优点,可是现在,周小渡直接用“特别丑”这种词来形容他,虽然只是在形容他的穿着,但还是难免觉得郁闷和羞耻。 毕竟是十几岁的少年人,脸皮还是比较薄的。 周小渡道:“严肃?明明就丑得很搞笑!你听那个姓赵的老妖婆胡扯,她就没安好心。” “呵呵……”盛余庆干笑了两声。 “啧,你今天啥也别干了,我得带你买两身衣服去,指望这姓赵的,不定给你捯饬成什么样儿。”周小渡转身将荷花插到瓶子里,从衣柜里翻出一顶帷帽来。 盛余庆趴在她的窗子上,探头看她动作,惊奇道:“你要带我出去买衣服?”周小渡从前对他穿什么衣服可不曾如此上心。 “那不然呢?指望那个姓赵的,给你送一堆丑衣服?墨绿、格纹、交领深衣、黑皮带,亏她们想得出来!你要是这样站在公子哥儿队伍里,多丢脸、多丢脸……我跟着你一起丢脸。”周小渡咬着牙碎碎念着,将帷帽戴到头上,垂下来的白纱遮住她的面容,但单听声音也能感受到她的愤慨。 盛余庆被她拖着来到院墙下,一把丢到了墙外,险些没摔个狗吃屎。 啧,周小渡的胜负欲又起来了是不是…… 章节目录 第141章 琉璃蜜茶 又是那间布庄,故地重游。 “两位客官,要买什么?”布庄老板迎了上来,笑容满面。 戴帷帽的女子澹然道:“最时兴的好料子,都拿上来看看。” “诶,好,二位稍等。” 少年有些拘谨地跟在女子身后,看着她挑料子。 周小渡一边看,一边挑,“这件,这件,这件,还有这件……” 老板夸赞道:“这位娘子真会挑,这几件都是我们店里卖得最好的料子,很多夫人小姐都钟意得很,做成衣裳裙子可好看了……” “这几件,都不要。”周小渡制止道,“其它的,我都要了。” “啊……”布庄老板迷茫地看了看桌子上、架子上的各色布料,“全部?” “对,全部。”周小渡指了指身后的盛余庆,“给他量尺寸,按照最时兴的款式,都制成成衣,我到时来取。” “哦哦,娘子是要给这位小郎做衣服呀!”布庄老板这才反应过来,他还以为是女子给自己挑的。 周小渡点了点头。 这可是笔大单啊!老板难掩激动,安排伙计去给少年量身,“您放心,我们店制衣那是城里数一数二的,保管您满意,您有什么要求,尽可与我们说。” “要求?要好看!”周小渡道。 “对!那好看肯定是必须的呀,做得衣服不好看,那我们早就倒闭了哈哈。”老板笑道。 周小渡指了指盛余庆,“你觉得我弟弟长得什么样?” “好看!”老板由衷夸赞,“令弟一表人才,样貌十分出众!” “你们就照着他这张脸去做,能多好看就做多好看,价钱不是问题,这是定金。”周小渡掏出一块金锭来,“没有别的要求了,你们自由发挥,我相信贵店的手艺和口碑。” “好好好,小店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布庄老板对这种钱多事少的客人那是再欢迎不过了。 布庄伙计经验丰富,两三下就帮盛余庆量好了尺寸。与店家约定好了取衣服的日子,二人从布庄内走出来。 正在街道上走着,自空中忽地飞来一物,向盛余庆的头脸袭去。他听到风声,下意识一躲,目光随着那影子移到地上,却见是颗蜜枣。 他们齐齐朝那蜜枣被掷来的源头看去,原是坐在旁边茶馆二楼的食客——卢仁溢和他的几个朋友。 “贤弟真是好兴致,这么大个日头,还陪姑娘家出来逛街。”卢大揶揄地喊道。自从上次被盛二那个跑没影儿的朋友揍得下不了床,他对盛二就格外看不顺眼。 “几日未见,世兄的伤可好些了?”盛余庆挑挑眉,问道。 哪壶不开提哪壶。 卢仁溢将脸冷了下来,“好多了,劳你挂心。” “世兄真是好兴致,这纱布还没拆,就跑出来喝茶了。”盛余庆笑吟吟道。 “区区皮外伤,不妨事。”卢仁溢咬了咬牙,强笑道,“贤弟今日打扮得倒是别出心裁,令人眼前一亮……不如上来吃两杯茶,让我等近距离欣赏一番?” 他身边的公子哥们哄然大笑,都是正当风流爱俊的年纪,难得在同辈身上看到这种墨绿、格纹、黑皮带的死亡搭配。 “谢世兄盛情,不过呢,”少年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子,得意地笑了笑,“小弟没空呢,你们自己喝吧。” 茶馆二楼的四条单身狗霎时间受到暴击。 “若是这位姑娘不介意,可以一并上来坐坐,在太阳底下这么晒着,也该累了吧?盛二也真是的,伞都不知打上一把。”卢仁溢看向那戴帷帽的女子,彬彬有礼地发出邀请。 女子略略抬起头,幽幽地说道:“我可不是什么茶都喝的。” “哦?”卢仁溢勾起一抹兴致盎然的笑容,“那姑娘喜欢喝什么茶?卢某愿闻其详。” “我喜欢的茶,很贵。”周小渡说道。 卢仁溢看了一眼盛二,得意地笑了,“无妨,卢某请得起。”要论银钱,盛二这个半大小子哪能和他比? 盛余庆无奈地跟着周小渡进入茶馆,眼看一出好戏即将上演,不由提前为卢大默哀起来:你说你,这伤还没好呢,又来招惹周小渡,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二人来到茶馆二楼,落了座,卢仁溢几人好奇地盯着女子的帷帽,“既已到了室内,姑娘可以将帷帽取下了,不然戴着也怪闷的。” “我不喜欢在外人面前露脸。”周小渡轻声道,“郎君若真能请我喝茶,我倒是可以考虑将这帷帽取下。”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区区两杯茶,姑娘还怕卢某请不起?”卢仁溢嗤之以鼻,心说这盛二身边的姑娘也不怎么样嘛,小家子气得很,还当自己容色倾城呢,结果两杯茶就把架子卸下了,真是个便宜货色。 盛余庆眼观鼻鼻观心,只是默默地坐看周小渡临场发挥。 “茶博士,点茶。”卢仁溢招呼茶博士过来,随后对周小渡说道:“姑娘想喝什么茶,尽情点就是了。” 周小渡迤迤然道:“我要喝不苦的茶。” 茶博士没憋住笑,解释道:“客官,我们店里都是上等的好茶,回味醇美甘甜,都是不苦的。” 卢仁溢几人也是笑了起来,俱是觉得这女子没见识得很,怕是从没来过这种好茶馆吃过茶。 卢仁溢斜眼去看盛二,想从少年脸上看到两分窘迫羞耻来,却见对方澹定得很,只是低头用手剥瓜子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忽地又觉得这女子可怜起来,这盛二怎么都不帮她一帮。 不料,那女子却是又说:“我这人娇气,一丁点儿苦都吃不得,我要只甘不苦的茶。” 茶博士有些懵了,怪道:“这世间哪有不苦的茶?最上等的佳茗,也是带有澹澹的清苦的,不苦哪还叫茶叶?姑娘呀,您要是吃不得苦,还不如去喝蜜水咧!” 周小渡轻笑一声,正襟危坐,“那是你不懂。” “哦?那便请这位姑娘给小可解释解释?”茶博士好脾气地说道。 “有一种茶,名叫琉璃茶,色如琉璃般澄净,甘美如香蜜,自带芬芳,无丝毫苦涩。”周小渡侃侃而谈,煞有其事,“我只喝这一种茶,便是琉璃茶。” 琉璃茶?他卖茶这么多年,怎么听都没听说过? 茶博士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抱歉呀这位客官,小店没有您说的那种琉璃茶。” 卢仁溢则是完全不信,鄙夷道:“什么琉璃茶?我可从未听闻过世间还有这种茶,无丝毫苦涩,甘美如蜜,那还是茶吗?怕不是这位姑娘信口胡诌的吧!” “这位郎君怎么还冤枉人呢?”女子语气带了几分委屈,“是你说要请我喝茶,我才勉强上来与诸君会面的,教你这么一说,我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被一个女儿家埋怨,卢仁溢有些不自在,“这本来就是嘛!谁听说过你那什么琉璃茶?大家都没听说过啊!”茶博士和其余人皆是点头附和。 “盛二,你听说过吗?”他又看向盛余庆。 少年剥瓜子的手一顿,抬起脸来,眨了眨眼,“我虽没听说过,但她说有,那肯定就是有的。” “……吃你的瓜子吧!” “我若让诸君见到这琉璃茶了,郎君可会向我道歉?”周小渡冷笑了一声。 “那是自然,关键是这家店也没有琉璃茶啊,你怎么让我们见着?”卢仁溢往椅背上一靠。 “不,这里有。”周小渡斩钉截铁地说道。 章节目录 第142章 五两黄金 “我们这里有?”茶博士满眼迷惑,“这怎么可能,店里有什么茶,我还不清楚吗?真没有您说的那什么琉璃茶!” “明前龙井,贵店可有?”周小渡发问。 “这,明前龙井虽然金贵,但小店还是有备一些的,这是很多贵人们的心头好。”茶博士回答,“但,这和您说的琉璃茶有什么关系?” 周小渡噙着笑意,“俗话说,雨前是上品,明前是珍品。明前龙井本便是茶中珍品,而这一百片明前龙井,里面就会出一片琉璃茶。说得简单点儿,所谓琉璃茶,其实便是龙井茶中的珍稀极品。” “噢!还有这个说法啊!”茶博士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那请问姑娘,该如何从这明前龙井里,分辨出琉璃茶呢?” “靠闻,闻之清冽芬芳的,便是琉璃茶,若没有特殊的香气,那便是普通的明前龙井。”周小渡如此解释。 茶博士从善如流,道:“且容小可去查看一番,再告知几位客官,店里是否有所谓的琉璃茶。” 茶博士拎着铜壶,一脸纠结地走了,半晌后,又走了回来,“姑娘,许是小可眼拙,实在分辨不出哪些是琉璃茶。” “没事,就算你挑出来了,你们也不会沏这茶中极品,只会白白浪费这好物罢了。”周小渡幽幽地说,柔荑理了理袖子,“也罢,为了自证清白,我且随你一道去,亲自将琉璃茶挑出来,再将这茶沏好,端来与诸君一品。” 她如一缕轻烟般,鸟鸟起身,“劳你带路。”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瞧这女子胸有成竹、煞有其事的模样,难不成还真是品茶的高手?世间竟真有完全不苦的茶叶? 卢仁溢忍不住向盛余庆打听起来,“这位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呀?是哪家的小姐?” “她是舍妹的女师……”少年顿了顿,“满腹经纶、眼界不凡。”半假半真地补了一句。 至少眼界是真不凡,虽然,他感觉这什么“琉璃茶”听着就很扯澹。 卢仁溢肃然起敬,“你和你妹的老师!”你小子还真下得去手! “不,你想多了,我们只是恰好在路上遇到了,就结伴而行了。”盛余庆忙解释道。 “那你刚才在那里跟我们显摆什么?!”卢仁溢瞪眼道。 盛余庆往嘴里丢了一颗瓜子仁,眼里满是清澈的无辜,“只是如实说明罢了,世兄为何会觉得我在显摆?” 卢仁溢:“……”这小子端的牙尖嘴利。 许久之后,周小渡领着茶博士回来了,茶博士手里端着四杯清茶。 “诸君且尝尝,是否是甘美如香蜜,自带芬芳,无丝毫苦涩?”她柔声道。 卢仁溢迫不及待地将茶接过,掀开白瓷杯盖,只见那翠绿的茶叶泡在杯中,白瓷杯里,茶水极清澈,微微泛黄,不似一般的龙井茶般色泽碧绿,竟还真像琉璃一般通透。 热汽蒸腾,他低头去闻,确实闻到了花香般的芬芳气味。 还真是奇了…… 他与友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异。 吹了吹热汽,呷了一口茶水,入口甘甜,还真没有茶水应有的苦涩味道,丝毫都无。 怪哉怪哉。 卢大公子又尝了几口,咂摸道:“怪了,竟真有这种茶,喝着跟蜜水儿一样。” “呵,”周小渡嗤笑了一声,“此乃茶中极品琉璃茶,岂是那寻常蜜水儿可比的?郎君此言差矣。” “咳咳,是,是。”卢仁溢听她此言,产生了牛嚼牡丹的赧然,“虽然甘美如香蜜,但细品之下,自是甘醇清冽,绝非寻常的茶水蜜水可以比拟的。” 这几杯琉璃蜜茶一出,自是艳惊四座,令在场几人对周小渡刮目相看。 周小渡对这“琉璃茶”也没什么兴趣,四杯刚刚好,均递给了卢仁溢四人,“说是郎君请我喝茶,没想到最后却是我沏茶给郎君喝,算来却是我亏了。” 正在啧啧称奇的卢仁溢这才发现,女子一杯茶都没喝上,不由怨怪地横了友人一眼,随即又对周小渡道:“姑娘怎么也不给自己留一杯呢?” “没心情了。”周小渡直截了当地说,“郎君方才说了,若我真让你见到了琉璃茶,你便会向我道歉了,可还算数?” “这,自然算数!”卢仁溢站起身来,朝女子作揖道,“方才是卢某没见识,冲撞了姑娘,还望姑娘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计较。” 周小渡点了点头,又道:“店家,这琉璃茶的价钱,你们打算怎么收?” “这,按照普通的明前龙井收价就行了,大概半吊钱。”茶博士道。毕竟这从挑茶到沏茶,他们是一点儿都没插上手,说起来,还是他们赚了,毕竟省了沏茶的人工费。 只是四杯茶的量,收价半吊钱,其实也不算便宜了,当然,对于来这里消费的客人来说,这并不算什么问题。 “这挑茶、沏茶,可是费了我好大功夫呢,你们看,这茶我是一点儿没尝。按照琉璃茶的价钱来算,这四杯茶大概得要……五两黄金呢,既然店家不要,那郎君就把剩下的都给我吧?”周小渡理直气壮地说道。 “五两黄金……”卢仁溢忽然觉得手里的茶盏格外烫手。 五两黄金,那就是三十吊钱,这女人还真好意思要! “怎么?您不会嫌贵吧?”周小渡笑吟吟道,“方才您说了,请我喝两杯茶,那是不在话下的,如今这茶,我是没喝成了,那您给点辛苦费,总不至于吝啬吧?” “娘子说的哪里话,”盛余庆帮腔道,“这可是卢大公子,广陵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怎么会连五两黄金都拿不出来?他男子汉大丈夫,不可能让你一个小女子请他喝茶的,那多没面子呀!” “你说是吧?卢世兄。”他看向卢仁溢。 “贤弟说得甚是。”卢仁溢咬牙道,非常肉疼地掏出五两黄金来,用力地拍到桌上,“这点小钱,姑娘拿去吃茶,不必与我客气。” 周小渡自是不可能跟他客气的,拿了钱就走,“这歇脚也歇够了,小女子就先告辞了,诸君慢用,不要浪费了这等好茶。”孩子添新衣的尾款,这不就有了。 盛余庆忙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跟了上去。 卢仁溢越想越气,将周小渡叫住,“姑娘,这茶也吃了,不知卢某可还有幸一睹芳容?” 周小渡头也不回,脚步不停,“吃到茶的是你,又不是我,下次吧。”帷帽垂纱如流云,苍黄色的长衫下是翠色的裙,犹如青山媚色,风流自然。 半分面子都不给。 “仁溢,莫气莫气,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别跟她计较,当心又把身子给气坏了。”友人忙劝慰道。 “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我怎么会生气呢?”卢仁溢看着女子窈窕的背影,扬起一抹邪魅的笑容,“真是有意思极了,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出了茶馆,盛余庆按捺不住好奇心,向周小渡询问道:“这琉璃茶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从未听说过。” “你当然没有听说过,这是我刚刚随口编出来的。”周小渡揣着手,悠然道。 “那色如琉璃、甘美如蜜……” 周小渡耸耸肩,“多泡几遍水,泡到它没味儿,然后掺点儿蜂蜜就行了。明前龙井本来就不经泡。”她之所以花费那么久,就是一个人在茶室里给茶叶换水呢,当然,换下来的茶水也没浪费,都被她喝了。 虽然她也没品出来,明前龙井和官道旁卖的一文一碗的大碗茶有什么区别,但是免费的东西,吃起来总是格外有滋味儿。 盛余庆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绝!”用一杯掺蜂蜜的水,骗了五两黄金。 周小渡挥了挥手,不以为然,“这招只能哄哄这些附庸风雅的公子哥儿,但凡换个小老百姓或者茶道高人,当场就给我拆穿了。” “哈哈,周小渡你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少年拊掌,笑得开怀。 “啧!”周小渡现在一听到“有意思”这个说法,就想到刚刚卢仁溢的话,对方还以为自己听不到呢,结果就是把她腻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章节目录 第143章 花匠娘子 山深不照日,楼高如城阙。十步楼:“我今日,又闻到了那只蝴蝶的味道。” “哦?”周小渡眼睛一亮,蹦了起来,“你这鼻子真是比狗还灵诶!” “……谬赞。”男子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汗水,“是在盛家府上一个花匠身上闻到的。” “花匠?涂娘子?”周小渡下意识道。 “对的。”江思白点点头,“我见她手上有些溃烂,便主动帮她看了看,在她袖口处隐约闻到的,和上次你给我的那只蝴蝶,味道很相似……应该是某种草药的味道,只是我想不起来具体是哪种草药。” 说着,他有些苦恼地敲了敲额角。 “想不起来就算了,别难为自己。”周小渡洒然笑道,“至少已经确定涂娘子这条线索了,这回先谢过你了。” 盛余庆沉吟道:“蝴蝶和种花的花匠,确实沾点儿关系。所以,涂娘子不止负责府上的花草栽培,还很可能在暗中帮盛羽驰饲养惑心蝶。” 周小渡点了点头,却又回忆道:“先前我套她话的时候,她半分马脚都没露,提及‘蝴蝶’等字眼时,她没有异样,不似作伪。要么,是她的演技比盛羽驰还要高深,要么,便是她在这其中只牵涉到某一环,并未真正接触到惑心蝶。无论怎样,再往下挖一挖就是了。” “那下一步要怎么做?”盛余庆看向她,询问她的意见。 “我去跟着涂娘子,看看少庄主说的草药到底是什么草药。”周小渡回答。 “那我呢?” 周小渡心说:你这个废物点心能干啥?轻功都没学好,跟踪都跟不了。 大抵是她眼里的鄙薄太明显了点儿,少年的脸迅速垮了下来。 江思白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大眼瞪小眼。 “咳咳,”周小渡眨了眨眼睛,“这个呢,你就去和涂娘子的儿子,叫涂什么来着……” 盛余庆补充道:“涂子律。” “啊对,你就跟那个涂子律套近乎去。”周小渡道,“你不是说,他现在已经被盛羽驰调到身边伺候了吗?我直觉他们母子二人都不简单,你先和他套套话,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呢?” 盛余庆想了想,觉得她的话也有道理,这才又恢复了些心情,笑眯眯地点着头应了。 少年挥着那柄黑黢黢的长刀,在月下舞动着。 江思白看了一会儿,在周小渡身旁坐下,“你每晚都陪他出来练刀的么?” 周小渡靠到树干上,没有看他,只是看着那噼刀的身影,“没有突发情况的话。” “我一直很好奇,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江思白情不自禁地发问,他一开始还真以为他们是亲兄弟来着。 周小渡沉默了许久,久到江思白以为对方没听到自己的问题,她才带了两分疑惑地回答:“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从前以为是没有关系,后来又觉得,多多少少是有点关系在的……非要说的话,应该就是,朋友吧……”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轻,若非江思白离得近,他都听不到。 朋友? 江思白不解地眉头一蹙,他试着想象自己每夜陪崔近屿出去练剑,或者是陪别的什么朋友出去练刀练鞭子,对方在前头奋发图强,自己在后头默默支持,便觉出一股牙疼的感觉来。 大抵是因为女子比男子更温柔吧,就算是周小渡这样的,也不例外。江思白如是想道。 他看着小芝麻挥汗如雨,不由也觉得有些热意,从腰间解下折扇来,正打算给自己扇两下,却被周小渡顺手抢了过去。 刷的一声开了扇,周小渡摇扇道:“谢了。” 两手空空的江思白:“……不客气。” 好吧,周小渡的温柔只给“朋友”,至少自己目前还不属于这个范畴。他对月叹息。 章节目录 第144章 见一丈红 接下来的几天里,周小渡开始跟踪花匠娘子涂远香。 涂娘子的家住在城中一处小巷子里,和周围的其他人家并无二致。非要说哪里奇怪,那便是家里没有种植花草,但想来也可能是在盛府看得多了,没有心情在自家照料。 涂娘子是一个人住的,家里两个房间,有一个是空的,估计是给儿子涂子律准备的。涂子律现在得了盛羽驰的重用,直接住在了盛府,有一个单独的房间。 下了工的涂娘子一切正常,回了家,洗了洗手,换下外衣,开始做饭。用过晚饭之后,擦洗一番,便熄了灯睡觉。 毫无异常。 周小渡很有耐心,守在她家墙头,一动不动地守了一夜。 这一夜,并未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只有涂娘子的鼾声与蝉鸣此起彼伏。快要天亮的时分,涂娘子起了床,洗漱后用过早饭,带上装了工具的小竹筐,出了门。 周小渡看着她胖胖的背影,轻飘飘地从隐蔽处落了下来,思忖道:这么早就出门,显然不是要去盛家。 她一路跟着涂娘子,来到野外一座小山,山下有守卫把守着,那些守卫并未着官府的服饰,应该是私人的护卫。 涂娘子和入口处的两个守卫显然是熟识,对方见了涂娘子的面,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便将涂娘子放了进去。 周小渡看了一下此刻的天色,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未散去,待到涂娘子从山上下来,走出山门时,她粗略地估计了一下:涂娘子在这山上待的时间,大约有一个多时辰。 涂娘子和那两个守卫告别,背着小竹筐朝盛家的方向走去,按路程来算,走到盛家时,正好是她上工的时辰。 周小渡悄然跟着回了盛家,回她自己的厢房时,正巧遇到等候在门外的盛风袖和喜鹊。 盛大小姐不满地横了她一眼,质问道:“夫子这是去哪了?让学生好等。” “抱歉,为师早些时候感到些许不适,又怕麻烦贵府的人,便独自出去就医了,劳你久候了。”周小渡随口扯了个借口。 盛风袖这下也不好再有怨言,“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他们领着月钱呢,你尽管差使他们就是了。” 周小渡开门请她们进去,柔声道:“我身子不好,睡不得好觉,便也不想惊扰了旁人的美梦,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罢了。” 她这边在净手洗脸,盛风袖在另一边垂手道:“你倒是好心。”这话虽是出自真心,但从盛大小姐嘴里说出来,便带上了一丝特有的阴阳怪气。 周小渡也没在意,换了身衣服,出来给她讲课。一宿没睡地盯人,此刻虽算不上精神不佳,但盯着密密麻麻的墨字,读那些枯燥乏味的道理时,还是难免流露出两分慵懒来。 莫说盛风袖不爱听,若是教她天天起早来听这些三从四德、谨言慎行的狗屁道理,她估计也耐不住的。周小渡想。 她支着脸颊,懒洋洋地抬起眼来,看了一眼盛风袖。 少女正低着头看书,露出头顶扎着的两个小揪揪。她今日穿了一身橘色的齐胸褶裙,坐在椅子上的时候,褶裙被撑起来些许,以致于看上去像只圆滚滚的橘猫。 周小渡诧异地看着对方,“你今日怎么这么乖啊?”转了性了? 盛风袖有些迷茫地抬起脸来,反应过来后,涨红了脸,“我平时也很认真的好吗?!”只不过是今日见夫子身子不适还坚持上课,不想令她劳神,才格外认真罢了。 周小渡翻着手里的书,凉凉地说:“那为师随机抽查一段,你应该答得上来吧?” 盛风袖:“……” 见她吃瘪,周小渡笑了一声,“算了,逗你的,今日且到这里,你回去吧。” “真的啊?”盛风袖有些不敢置信,“这么早就结束了?” “看你今天这么可爱,放你出去玩儿。怎么?不乐意?那留下来抄书?”女子慢悠悠地说道。 “不了不了,”盛风袖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回去了,夫子你好好休息,别操心我的事了!”马不停蹄地抱着书就熘了。 喜鹊收拾好其余纸笔,也跟着那小橘猫走了。 周小渡摇摇头,将手里的一丢,盛风袖不喜欢学,她又喜欢教了么?若非盛家不缺武师,她也不会来当什么教书先生,端的难为自己。 对方平时听一耳朵丢一耳朵还好,今天忽然上了心,当起好好学生,她倒是觉得不得劲儿起来,索性不教了,腾些时间补觉来得更舒坦。 另一头,盛风袖走出去老远,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诶,喜鹊,夫子刚刚是不是夸我可爱来着?” 喜鹊点了点头,恭维道:“是的小姐,小姐今日确实打扮得娇俏可爱,非常讨人喜欢呢。” 盛风袖理了理裙褶,美滋滋地晃着脑袋,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算她有眼光,本小姐天生丽质,自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周小渡小睡了一会儿,起身后,取出易容的工具和材料来,将自己易容成涂远香的模样,随后又换上一身和涂娘子相似的服装。 一时间要找到和涂娘子今日所穿一样的服装,实在困难,好在涂娘子和那些守卫只是匆匆会面,那些守卫估计记不住细节。 涂娘子身形比较胖,周小渡要易容成她的模样,需要在身上裹上不少棉花,脸上也要垫一些肉色的黏土。现在天气还是挺热的,这么做是挺磨人的。 她装扮成涂娘子,来到清晨时来过的那座小山下,守卫们见到她,俱是有些诧异,“涂娘子,你怎么又回来了?” 周小渡作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道:“怪我粗心,漏了些东西在山上,我今天还要用的,便趁着中午休息,赶回来取一下。” 守卫不疑有他,径直放行,“那你快去吧,别耽误了活计。” “好。”周小渡颔首,快步朝山上走。 这座山上十分幽静,似乎空无一人,地上的脚印也很简单,只有涂娘子的印子。 周小渡循着涂娘子遗留的脚印,一路来到平坦处,便见一大片红艳艳映入眼帘。 她微微仰头,在日光下眯了眯眼睛,有一些意外——这是,一丈红? 此处栽满了蜀葵,这种花直立而生,高的可以长到丈许高,又因为花色大多是红色,故而有个别名叫作“一丈红”。刚刚好,眼下正是蜀葵开花的时节。 她还以为是什么古怪东西,结果却是看上去很普通的蜀葵,不免感到意外。 这蜀葵是可以食用、入药的植物,加上长得漂亮,很多地方都会栽种以供观赏,不罕见,更没有毒。 虽然看着好似无害,但是以防万一,周小渡也不敢直接伸手去碰,戴上手套之后,直接将一株蜀葵给拔了出来。 她想带一株回去,给江思白看看有何异样。这里这么多一丈红,少个一株两株,应该不会被发现的吧? 周小渡低下身去,准备给这蜀葵的根部去去土,动作却又是一顿。 这株蜀葵的根,居然是诡异的暗红色,像是饮饱了血液似的。蜀葵根是一味良药,很常见,就是普通根茎的模样,而这里的蜀葵为什么根部会是血色? 周小渡没有多想,将这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一丈红团巴团巴,塞进了衣服里。这时候,涂娘子的身形便显出好处来,那么高一株蜀葵,塞进衣服里竟然看不大出来。 章节目录 第145章 琴妖澹台 这么大一座山,总不至于只有蜀葵吧?周小渡收拾好场地,随后便在这座山里搜寻起来。 这座山应该是盛家的地产,山上其他地方也有栽种别的草药,但看其周围脚印分布的情况,并不如那些蜀葵受重视。 那些蜀葵看似平平无奇,但是这种常见的草药被神神秘秘地藏在此处,本身就很奇怪,更别提它们的根部是诡异的血红色了。 周小渡确认了一下其他草药只是普通的草药,没有异样之处,便继续往深处走。 行至一片密林时,忽地听到一阵飘渺的古琴声,琴音幽幽,是一种颇为古怪的调子,并不好听。 这山上,有别的人。 周小渡面色一凝,放轻了脚步,向那琴音的来源寻去。 穿过浓荫,视野方一开朗,便见一大片阴影自远处快速移动而来。那阴影的上空,赤色跳跃,随着怪调的节拍韵律而动,乃是一大群集结飞舞的“惑心蝶”! 周小渡赶忙屏住呼吸,退避至一边,不去看那些蝴蝶惑人心神的动作轨迹。 那琴音听在她的耳朵里,此刻已是很近了。 待那群惑心蝶飞远了,周小渡这才从树后走了出来,朝那琴音来处快速前进。 那是一把墨色瑶琴,弹琴者一身黑衣,更衬得手指修长洁白,勾挑间从容优雅,奏出怪异的音律来。 那黑衣男子坐在横枝上,身影隐没在树荫中,并不显眼。他的长发如瀑布般垂在衣上,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遥遥望过去,便如山野怪谈里的精怪或鬼魂。 黑琴、黑衣、黑发……除了脸和手,哪哪都黑,比柳泱泱还要像块黑炭,这般坐在树上,当真像极了一只黑壳大肥蝉。周小渡在心中,用她朴素平实的语言如是形容。 她没有多想,径自从发髻间抽出簪子来,倏地朝那人射去。 “休——”发簪迅疾飞出。 黑衣男子的武功显然很差劲,躲都没躲,就被发簪击穿了肩部,痛呼一声,从树枝上栽了下来。 落地时,还不忘将琴抱在怀里,免得摔坏了琴。 “打蝉”的周小渡身影如电,蹬地欺近,将那黑衣男子的双臂反剪,按着他,沉声审问道:“你是什么人?” “诶!我琴!”男子甚至都顾不得害怕,扭着身子探头去看地上的瑶琴。 周小渡低喝一声,“问你话呢!信不信我杀了你?”把她当空气了是么? 黑衣男子这才扭过头来看她,他出奇地澹定,只是打量了两眼周小渡,语气冷静,“你的易容术很不错。” 此人显然不是涂娘子,涂娘子既不会武功,也不会做出这种凶巴巴的表情,更没有理由伤他。 周小渡看着对方清秀的面容,觉得有些面熟,又看了看地上那把黑琴,一个人名浮上心头,“……琴妖,澹台诀?” 黑衣男子这才露出些惊讶的表情来,“你认识我?” 澹台诀,雁回山贺家贺老太爷的徒弟,被贺老太爷领进了驭兽的门,后来因为在音律上天赋出众,经贺老太爷的介绍,拜入“琴老怪”座下,自此专修琴术。 能被琴老怪那种怪人认可并收徒,澹台诀显然也不是什么正常人。据传言,此人内功技法皆不输其师,奏出的琴曲有驭兽甚至扰乱人心的作用,故而为江湖中人所忌惮,被送了个“琴妖”的绰号。 贺老太爷死后,贺家指认澹台诀为弑师的凶手,与澹台诀割席决裂,视其为血仇。武林正道也因此将澹台诀划分为邪魔怪道。 澹台诀陷入万夫所指的境地,这时,十步楼向澹台诀抛出了橄榄枝,邀请这位正道弃徒加入十步楼的队伍。 不出意外的,澹台诀拒绝了,并且大骂十步楼“厚颜无耻”,发下誓言,要与十步楼不死不休。 这是因为,贺老太爷,也就是澹台诀的第一任师父兼养父,其实是死在十步楼“楼中十鬼”之一手上的。此事,澹台诀、十步楼、贺家内部,都是知道的。 “澹台诀杀了贺老太爷”这个说辞,估计是贺家颠倒黑白编出来的,正好江湖各路对这妖人老早就看不顺眼了,自然就顺势把这锅给他扣死了,哪儿有人帮他平反? 换言之,澹台诀是替十步楼及其雇主背了锅,并且与十步楼存在杀师的宿仇。所以他拒绝十步楼的邀请,也不奇怪。 反倒是十步楼比较奇怪,明知道和澹台诀是冤家,还上赶着要将对方收进来……不过一想到楼主的性子,倒也不是多稀奇的事儿了。 总之,在澹台诀立下与十步楼不死不休的誓言后,此人就被十步楼拉入了黑名单里,通过作死,顺利地又为自己树了一波敌。 原本,摆在澹台诀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正道,一条是邪道。后来,正道变成了死路,邪道也被他自己堵成了死路。 周小渡作为十步楼曾经的头号劳模,楼内的黑名单、白名单她都是实时追更的,自然认得澹台诀。 犹记得她当时对此人的评价是:单看画像就是一个大聪明的冤种样儿。 周小渡懒得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在替盛羽驰做事?” 澹台诀波澜不惊地回答:“那不然呢?除了他,也没有人敢收留我啊。” “说的倒也是。”周小渡道,“我问你几件事,你老实回答,我就不杀你。” “问吧。”澹台诀顺从地说。 “那些蝴蝶,是你在操控的?” 澹台诀答:“是,盛羽驰花钱请我来,让我帮他养这些蝴蝶,顺便将这些蝴蝶训练得更加厉害。不过这一项,我还在摸索之中。” “这些蝴蝶不是你弄出来的?”周小渡问。 “我可没有这本事。”澹台诀轻笑一声,“这些蝴蝶都是盛羽驰交给我的,至于他是从何处得来的,我也不清楚。但想来,不会是件光彩的事儿,否则,何须交到我这种人手上?” 周小渡稍作沉吟,“蝴蝶是你在养的,那涂娘子呢?她发挥了什么作用?” “种花啊,她是花匠,自然是负责种花了。”澹台诀道,“她连这些蝴蝶的面都没见过,只知道种花而已。” “种那些一丈红?”周小渡问。 澹台诀颔首,“蜀葵,那些蝴蝶只能食用这一种花,但这应该不是普通的蜀葵,有特别的栽培方法,只是我不清楚。” “只能食用这一种花?”周小渡皱了皱眉,“必须是一丈红?” 澹台诀看着她,答道:“还得是用特殊方法种出来的蜀葵,盛羽驰千叮万嘱过,不能让那些蝴蝶吸食普通花草,那样会减弱它们身上的毒性。” 她记得上次在千溪山,可未曾见到附近有蜀葵的影子,更何况,普通的蜀葵也没用。所以,盛羽驰和韩文则做交易时,很可能留了一手,给韩文则的惑心蝶是一批使用期限不长的半成品。 半成品都这么毒,完全形态只会更毒,到底是什么人搞出这种东西来的?而且在江湖上一点风声都没有。 周小渡思索起来,“那特殊方法究竟是什么……” 闻言,澹台诀狡黠地眨眨眼,“说实话,我也很想知道,但涂娘子嘴巴紧得很,从不肯告诉我。” “你不是为了酬劳才留下来的,而是冲着这些蝴蝶才留在这里的吧?”周小渡斜睨着他。 章节目录 第146章 邪魔歪道 “这些正道人士不敢碰的下作东西,”澹台诀笑容清浅,“就该便宜我这种邪魔歪道,不是么?” 周小渡的眸光犹如细雪,冰凉地落在他的面上,“这江湖的漩涡最会吃人,不知吞掉多少绝世高手,如你这样的蝼蚁之辈,何苦自不量力呢?你看你,我两招就把你按在地上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躲避那些仇家,苟活到现在的。” 不论是驭兽行家贺老太爷,还是擅长音律内功的琴老怪,走的都是偏路子,他们带出来的徒弟,不过是披了一层耸人听闻的妖邪外衣罢了,真正遇到武功高手,其实连一支飞来的簪子都躲不掉。 “因为他们都怕我,人越是恐惧什么,便越难以将之打败。”男子慢悠悠地回答,“先师去世那一日,贺家集结了二十来个好手及其爱宠,要将我抓捕,可是他们忘了,我修习的音律内功,对付动物比对付人要容易,几十头禽兽当场发狂袭击主人,我就趁乱熘走了。” 澹台诀回忆着,又讲了另一次经历,“后来十步楼也派过杀手来刺杀我,那些杀手怕被我的琴声迷惑,把耳朵堵得严严实实,结果却因此听不见动静,被我饲养的几条小蛇近了身,直接给毒死了……”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你说好笑不好笑?明明只要他们任一一个提着刀冲过来杀我,我就能血溅当场,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这么干。他们严阵以待,自造樊笼,一次次将我放走,以致于如今江湖上把我传得神乎其神,跟会妖法一样。” 周小渡了然道:“说到底,你能活到如今,只是侥幸。即使今日我不杀你,你往后的路也难走。命只有一条,你该珍惜一点儿,我要是你,我就抽身隐退,过自个儿的逍遥日子去。” “恩师之仇未报,我放不下。”澹台诀沉声道。 “整个武林都知道,当年是‘楼中十鬼’的‘千面骷髅’潜入贺家,想要偷盗贺家的‘啼哭蛤’,动手时不慎被贺枫撞破,对战中给贺老爷子下了毒,致使贺老爷子毒深入骨……”周小渡道,“虽然按照贺家现任家主贺孤鸿的说法,贺老爷子本有被治愈的希望,是你以琴曲引得毒素快速发作,害得贺枫当场殒命……但是说到底,这毒是千面骷髅下的,你想要报仇,便要对上十步楼。” 澹台诀补充道:“不光是十步楼、千面骷髅,还有当年雇佣十步楼到贺家偷盗的雇主。” 十步楼若是想要江湖上立足,那便不能破坏道上的规矩,泄露雇主的身份,所以他必须逼十步楼将那人的下落给吐出来。 “那可是十步楼,你以为仅凭几只毒蝴蝶就可以战胜它么?”周小渡看他的目光满是怜悯,只觉对方是个天真的可怜虫。 澹台诀不以为意,道:“遮天的巨网,最开始不也只是细丝么?我可以慢慢织就它,我有耐心。” “贺枫的儿子孙子们都没管这仇,你又在犟什么?”周小渡摇了摇头。 十步楼的杀手神出鬼没、高手如云,贺家可不敢与之纠缠。他们一个驭兽世家,离了爱宠,基本就只有站着被砍的份儿,哪里敢惹十步楼?故而到最后也只是嘴上叫嚣了几句,将这个亏给生生咽进了肚子里,转而去追杀背锅的澹台诀。 十步楼他们打不过,两个师父都死了、孤儿出身的澹台诀,他们还是惹得起的。 “就是因为他们没管,所以只剩下我了。”澹台诀平静地回答,“如果我也选择退缩,谁来为师父报仇?” “或许你师父在天有灵,并不希望你为了他这般冒险。”周小渡道。 澹台诀苦笑了一下,“但若无人有心为他报仇,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难过。” 他仰头望了望苍穹,随后又将目光转向周小渡,“你相信我没有弑师?” 周小渡点了点头。 “为什么?”澹台诀问。 还能是为什么?千面骷髅当时回楼里就报告过了,他在混乱中给贺枫下的毒,是乱魄散。 此毒乃是天地阁巫医所制,即使是江淮胥这种奇才,也不一定能在其毒发身亡前研制出解药,何况当时江淮胥远在春不见山庄,远水救不了近火。 天地阁巫医当时便断言,贺家在说谎,贺枫根本没有被治愈的可能,而贺枫作为一个必死之人,澹台诀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对他动手。 估计也就是因为贺家污蔑澹台诀,所以主人才对澹台诀起了些许兴趣,觉得此人或许能为十步楼所用,但澹台诀到底也没激进到能和杀师仇人共伍。 “你问我为什么……”周小渡略作思忖,“大抵是因为,一个能手刃亲师的冷血之徒,是不会混得像你这么惨的。” 这自然是她随口胡诌的,没什么逻辑可言,但澹台诀却似乎信了。 他嘴唇微勾,“多谢。” “啧。”周小渡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最后一个问题,这些蝴蝶身上的毒,可有解药?” “没有。”澹台诀缓声道,“此蝶靠的就是身上的毒粉和飞行轨迹扰乱人心,旨在出其不意,要破解很简单,从一开始就不去闻、不去看即可,又或者由驭兽师主动将蝴蝶调离……所以并未研制解药。” 难怪盛羽驰会找上澹台诀,像他这样远程驭兽的驭兽师可不多,蝴蝶虫子这类低智的动物,要操控本便不容易,换成普通的驭兽师,还没和这些扑棱蛾子混熟,自己就先被毒疯了。 周小渡将他放开,“今日算你运气好,若是早些时候遇见我,我一定会杀了你。”上了十步楼黑名单的人,她从前是见一个杀一个,但如今她已经离开了十步楼,不想再插手这些事。 “为什么现在的你不会杀我?”澹台诀顾不得胳膊和伤口的疼痛,垂首检查自己的琴。 “因为没必要。”周小渡道,“我只是想要弄清楚一些事情罢了,不想多造杀孽。所以,你也最好识相一点儿,今日我来过的事,别透露出去,否则——” “否则怎样?”澹台诀抱着琴坐在树下,问道。 周小渡蓦地勾起一抹笑,玩味地说道:“贺柔嘉也来了此地,我很好奇,她知道你的下落,会是什么反应……又或者,她就是冲着你来的。” 贺柔嘉,是贺孤鸿的女儿、贺枫的亲孙女,按照辈分来说,她该喊澹台诀一声“师叔”。当然,眼下是肯定要改口的,毕竟,澹台诀“杀了”贺枫。 澹台诀为之一怔,半晌过后,才轻声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 谢谢? 周小渡皱了皱眉,“我是在威胁你,不是在温馨提示!”这傻子没听出来吗? 澹台诀无声地笑了片刻,“……我想,你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姑娘。” 周小渡实在没想到,自己伪装成一个憨厚的中年妇女都能被小白脸调戏,遂讥讽道:“你这嘴这么贱,难怪你混成这样。” “若非落魄流浪,也不会有机会,在此与姑娘邂后啊。”这厮胆大包天地说道。 周小渡看着澹台诀的浪荡样儿,合理推测,“是不是你调戏了贺柔嘉或者她娘,所以才被贺孤鸿记恨,进而被泼脏水?” 澹台诀将眉眼一耷拉,无奈道:“姑娘,我是个正派人。” “也不知刚刚是谁自称邪魔歪道,还一副很自得的模样。”周小渡嗤笑地抱胸道,“我走了,不打扰你养蝴蝶了。” 澹台诀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说:“小心盛羽驰,他不太对劲。” 周小渡回身去看他,他却不再多言,只是拨了拨琴弦,噙笑温声道:“不便远送,聊以琴音赠佳人,姑娘,有缘再会。” 周小渡瞥了一眼他肩膀上的伤口,心说都这样了还敢跟她口花花,难怪江湖上都说他性情古怪。 章节目录 第147章 身笼烟霞 周小渡以涂娘子的面貌下了山,回到盛家,将那株被团得蔫巴巴的蜀葵交给江思白,“这是我跟踪涂娘子时发现的,据说那些惑心蝶便是以此为食,平时便是涂娘子在照料这些一丈红。你看它的根部,是红色的,你可认得?” 江思白死死地盯着这株蜀葵的根,半晌过后,脑海中灵光乍现,捶掌道:“噢!我想起来!这是龙筋葵,我在阿兄院里见过的!难怪我觉得蝴蝶身上的味道很熟悉呢。” “龙筋葵?”盛余庆好奇地将脑袋探了过来,道,“和普通的蜀葵有什么区别?” 江思白努力地回忆了一番,梳理过后,给二人解释道:“有一种药剂,名为‘烂柯’,少量使用可以镇痛安眠,过量使用则会使人昏睡至死。因为其药量难以把控,故而基本是用作暗中杀人的毒药。 “以‘烂柯’持续浇灌蜀葵,则能培育出龙筋葵。因其根部血红如经络,故取‘龙筋’二字;龙筋葵不一定就是蜀葵,也有可能是别的花草,但是蜀葵最好种,故而取了个‘葵’字。 “龙筋葵的药性与烂柯的药性大致相反。和烂柯一样,龙筋葵也是亦药亦毒,少量使用可以对人体产生刺激性作用,以治疗一些疾病,或者解毒,但是过量使用,则容易使人癫狂乃至猝死。 “因为危险性太高,所以龙筋葵为毒居多。但是中毒者外在反应太剧烈,而且也不是毒发即死,作为毒药来使用的话,龙筋葵与其它毒药相比,略显鸡肋,故而培育出来不久,就被淘汰了。 “若非我阿兄这些年在研制新药,需要用到龙筋葵,特地栽种了一些,我也不会知道这味药。当时也只是在阿兄院里见过一次,所以一直没想起来。” 盛余庆点了点额角,思索道:“既然要养惑心蝶,就必须栽种龙筋葵,那么或许可以以龙筋葵为突破口。” “龙筋葵乃是已经隐退的‘桃林双医’培育出来的,因为当时被淘汰了,所以并未流传出来。”江思白大为不解地皱着眉,“阿兄与桃林二老关系亲近,方才知晓这味药,可盛羽驰为何也会有龙筋葵,甚至还以龙筋葵发展出惑心蝶?我不记得盛家与二老有关系啊……” 周小渡摇了摇团扇,“桃林双医,陶息和林宴?” “你知道二老?”江思白很吃惊,“他们都退隐了快八十年了,你这个年纪能知道他们也是难得。” “我对八十年前的正魔大战很感兴趣,桃林双医作为那场大战中的重要人物,我就跟着了解了一些。他们似乎也是春不见山庄的弟子?”周小渡道。 “对,所以当年二老退隐后,只和春不见山庄保留了联系。”江思白道,“他们很喜欢淮胥阿兄,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早些年常会来山庄看他,但是这两年年纪太大了,也就不来了,阿兄身子也不好,所以现在只靠书信往来。” 这回轮到周小渡吃惊了,“现在?他们还活着呢?” 江思白点点头,“活过一百二应该不成问题,甚至有望活到一百三。” “照你这么说,这龙筋葵本该只有桃林双医和江淮胥知道,非要再算,勉强也能加上一个你。”周小渡捋了捋思路,“可是不知什么原因,盛羽驰也得到了龙筋葵的培育方法,甚至还多了一样惑心蝶。” “对。” 周小渡忽地笑起来,笑眯眯地看着江思白,语气和善地说道:“那你知道桃林双医现在住哪里吗?我想登门拜访。” “不知道。”江思白摇摇头,“但是我阿兄肯定知道,我写封家书帮你们去问问,很快就会有回复。” “有劳了,”周小渡抱拳,掷地有声地说,“好兄弟!” 盛余庆亦是跟着抱拳,目光热诚,“好兄弟!” “嗯……好兄弟。”江思白恍忽有种即将桃园三结义的错觉。 …… 在等待江淮胥回信的时候,盛家举办了一场赏荷宴,邀请世交好友来府上宴饮,以此宣告正式脱离了丧期。同时也想借此机会,和卢家修复一下关系。 周小渡本应在院子里“静养”的,但是一想到人这么多的重要场合,总感觉是一段要出幺蛾子的剧情,遂借着盛羽驰邀请的话头,跟着出来吃几杯冰酒。 按照辈分来说,她该和赵氏一起坐在妇人的席位,奈何她生得太过年轻美丽,引得诸位夫人注目,不少人好奇地和她攀谈起来。 聊天的内容大致就是“妹妹今年几岁了?”“妹妹哪里人?”“妹妹读的都是些什么书?教书几年了?”“妹妹和盛老爷是怎么认识的?平时在盛家都喜欢干些什么?”诸如此类。 赵氏见她们越问越多,不由如坐针毡,觉得周围的目光都变得异样起来,心下担心这些后宅妇人会浮想联翩,继而乱说闲话,故而找了个借口将周小渡赶到别处了。 “姐妹们快别围着杜夫子了,瞧把人姑娘给吓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赵氏拉过周小渡的手,将她往凉亭外引,“杜夫子一个未曾婚配的小姑娘,留在这里听我们讲些后宅俗务,想必枯燥得很,不如出去和小辈们玩耍吧,都是年轻人,肯定更合得来!” 周小渡正有此意,顺着她的动作,福身笑道:“谢夫人体贴,正巧我也坐累了,便出去走两圈,诸位姐姐继续聊吧,不必管我了。”走出去了。 她缓步前行于长廊上,目光在三三两两的年轻宾客身上扫视着。夏风游走过身侧,吹起晴空蓝的披帛,她不疾不徐地走着,终于在人群里遥遥望见了盛余庆的影子。 少年很听话,她让他穿粉色,他还真穿了。 周小渡以团扇遮面,忍俊不禁。昨天也不知道是谁,抗议说:“这出炉银的也太娇嫩了!都是女孩子才穿这种颜色,我才不要!” 周小渡当时笑吟吟地回道:“就是娇嫩才教你穿的呀,你现在不穿,过两年长得五大三粗的,想穿都穿不了了呢。” 少年呛声道:“你要是觉得好看,自己怎么不穿?” “粉色娇嫩,我今几岁?”周小渡挥手拒绝道。 她愈发有一种奇怪的心理,想把自己不敢碰的好东西都加到少年身上,从中获得某种成就感。 以致于,在给他挑衣服的时候,就好像在给自家小女儿装扮一般。 这其实有些胡来了,但是这小子嘴上虽说着不愿意,但到底是遂了她那点儿怪心思。 周小渡沾沾自喜地想:所以他也觉得粉色也很好看,是吧?我说的准没错! 金色的阳光倾泄而下,少年此刻站在几个高大的男人中间,身子略显单薄,个头也矮了一点儿,但一身出炉银的印朵花纹圆领衫,令他格外显眼亮丽。 夏季的衫子材质轻薄飘逸,浅红泛白的颜色,犹如烟霞笼身、桃花融雾,配上明艳精致的容貌,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周小渡看了又看,忽然有些心虚起来:好像,是显得有些女气…… 但随即又自我反驳道:女气有什么不好?好看不就完了!这不就艳压全场了已经?瞧旁边那几个臭男人,都被衬得灰头土脸了! 一下子就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腰杆儿。 章节目录 第148章 鲜衣怒马 被盛家邀请来的宾客大都是江湖子弟,不爱吟诗作对,赏花游园过后便前前后后找起乐子,有的掷骰打牌,有的投壶弹棋,有的下到荷花池里泛舟去了。 少年人正是好动的年纪,不少人集结起来要去盛家的跑马场击鞠。 这是往年的惯例,因为盛大少爷和他爹一样,打小就喜欢骑马打球,家里好马又多,每次同辈多时,便相约去跑马场里击鞠。 然后,这群年轻人便尴尬地想起来:盛风刃已经死了。 一番唏嘘之后,为表尊重,也没略过主人家去,他们向盛二郎发出了邀请,“盛二,一起去打球呗!打完回来换身衣服,正好赶上晚宴!” 盛余庆瞅了一眼大放光芒的太阳,不甚理解为何要在这暑热季节出去跑马打球,遂拒绝道:“不了不了,我不会,你们自去,不必管我。” “什么?你不会打球?!”那少年瞪大眼睛,心直口快地说,“我说盛二,这各家子弟都是会打球的,你这样可怎么行?难不成要和卢三姑娘学吗?” 周围的人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心领神会地哄然大笑。 “卢三姑娘”可不是真说卢家的小姐,而是指那卢三郎卢仁兼。卢三在他们圈子里是不大讨喜的,“断袖”这一点倒是其次,主要是卢三性子阴柔,不爱舞刀弄棒,也不会骑马、射箭、打球、搏击,除了喝酒赌钱他们会找卢三当冤大头,平时是不和他一块玩儿的。 “我不会骑马。”盛余庆解释道。 他长这么大,也就骑过一次马,还是被周小渡坑了的一次,一路横冲直撞来了游风县,颠簸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体验实在不算美妙。 所以盛羽驰问他什么时候要学骑术时,那次回忆涌了上来,让他莫名其妙有种反胃的感觉,他难得产生了一丝抗拒,推脱说“天热恐中暑,待秋凉再学吧”。老盛头觉得他说得有理,也就同意了。 那公子哥说:“那你迟早都是要学的,不若我们带一带你。” “不必麻烦诸位世兄……” “害,都是兄弟,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对方非常热心,“不难的,你跟着我们打两场就会了。” 盛家的马夫都是很有经验的老师傅,敢放出来待客的马儿都是驯服了的,温顺亲人得很,这些年轻人遂也没顾虑太多,拉着盛二就往跑马场走。 人和人之间怎么快速拉近关系?最简单的路子,那便是吃饭喝酒,然后一起打两场比赛。何况这盛家老二瞧着单纯天真,似乎要比盛风刃省油。 盛羽驰是只老狐狸,赵氏是头笑面虎,盛风刃得此二人真传,虽不能说城府深沉,但也是早熟早慧,让人讨不着好、占不了便宜。和盛风刃这种人打交道,时间久了其实挺不得劲儿的,故而这些世交子弟很期待盛二是个好相与的傻白甜。 盛风袖原本正和朋友聚一起玩投壶,扭头看到一行人自庭下走过,正朝跑马场的方向走,那个小野种就在人群里。 她立时来了兴致,将箭一丢,飘身掠过护栏,兴冲冲地凑上前去,“去击鞠吗?我也要!带我一起!” 身着枇杷黄绣花裙的少女闯进视线里。 一个青年调侃道:“风袖妹妹,你不是说太阳大的时候不打球的吗?怎么?你不怕晒黑了?” “偶尔晒晒,对身体好!”盛风袖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怎么?你们怕了?” “对啊对啊,怕死了!”男孩子们笑将起来,“来吧来吧,你到时候输了可不许发脾气,要是找长辈告状,你就是什么?” “我就是小狗!”盛风袖顺嘴接道。 “对!你就是小狗!哈哈哈!”他们觉得这小丫头傻乎乎的很有意思,遂开怀大笑。 盛风袖懵懂地看着他们笑,忽然反应过来,一跺脚,“你们诈我!一群混蛋!”勃然大怒。 “那你还来不来?要不要和混蛋们打球?”男孩子们不以为意。 “来!我一定要你们好看!”盛风袖不甘示弱。本来只是想杀杀那个不会骑马的小野种的威风,这下子是铁了心给这群人教训了。 一群女儿家挤在廊下,挥着衣袖,给盛风袖打气,“袖袖加油!把他们打哭!”团花簇锦的衣裙随风轻动,馨香徐送。 盛风袖回过身去,冲她们扬声喊道:“你们来不来?” 女孩子们有的摆摆手,有的摇摇团扇,笑眯眯地表示拒绝,但也有几个爱玩儿的姑娘欣然跟了下来。 打球的年轻男女们,还有围观的观众,汇成一支队伍,兴高采烈地朝跑马场涌去,红男绿女,神采飞扬。 盛余庆原本不大情愿去跑马,但听着这些同龄人叽叽喳喳的说笑声,也渐渐被他们的热情感染了,觉得去试着玩玩儿也没什么不好。 他喜欢交朋友,也很爱热闹。今日不想明日事,及时行乐及时笑,便是他的人生信条。 “那给我牵一匹乖点儿的马。”他浅笑着说。 “放心放心!这里可是你家,还能把你摔了不成?”一个世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盛风袖斜眼看他,讥讽道:“瞧你那点儿出息,我让下人给你牵匹小马驹可好?” 盛余庆道:“那不好,万一我骑着小马驹,还不小心跑赢了你,你多没面子?” “开什么玩笑呢你?!做你的白日梦吧!”少女翻了个白眼。 “你们两兄妹在家都是这么说话吗?”“世伯他们没意见?”众人又是一团乱笑。 周小渡以团扇半遮着面,隔了一段距离,踱步跟在队伍后面,加上穿着素净不显眼,倒也没人注意到她。 年轻就是好。周小渡看着他们玩闹打趣,沉默着想道。 一时间有些欣慰,又有些莫名的惆怅。 来到盛家开设的跑马场,满目的绿草茵茵,晒是真的有点晒,但一眼望过去都是明亮的青绿,让人心情豁然开朗。 盛风袖轻车熟路地唤来马夫,数了数人头,令下人们牵来二十匹好马。 她一指便宜二哥,“给他牵匹小马驹就成!” 马夫面露疑惑,“马驹?可是小姐,小马驹跑不快的呀。” “你别听她胡说,她说着玩儿的。”盛余庆温声道,“牵普通的马就行。”老虎他都敢骑,何况只是骑马。 “是,二少爷。”马夫应声去了。 很快,便“哒哒哒”地牵来一匹枣红马,领到少年面前。那枣红马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忽扇忽扇,瞧上去很乖顺。 盛余庆摸了摸它的头,“给点面子呀待会儿。” 盛风袖利落地翻身上马,骑在高高的白马上,手握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发出一声嗤笑,喊话道:“喂!你怎么和畜生说话呀?” 盛余庆澹澹地看了她一眼,也跟着踩马镫上了马背,“我都能和你说话,当然也能和畜生说话。” “你是不是在骂我?你这混账东西!”盛风袖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众人纷纷出言安抚劝架,直担心这两人会骑着马在场中对撞。 章节目录 第149章 惊马之乱 听说盛二郎和盛小娘都去打球了,正百无聊赖与人打牌的卢大和卢二没忍住也跟着去跑马场围观。 这赏荷宴本便有一层意思是要和卢家修复关系,自然邀请了卢家老少赴宴,卢家也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不给盛家面子,一家子人大多都应邀上门来了。 唯有卢三托病没来。自打周小渡布庄揍人那回事后,他便再不敢去招惹盛余庆,生怕他那个凶神恶煞的狠人相好,哪天又冒出来给自己套麻袋。偏那盛二生得着实好看,他怕自己心神荡漾下刹不住,遂一举斩断情丝,干脆就不来这赏荷宴了。 卢仁溢和卢仁秉自然都是会骑马击鞠的,而且技术很不错,可惜上次被那贼人揍得太狠,还未完全养好,也就做不了这些剧烈运动。 看着众人纵马潇洒,自己却只能杵在场外,还有小厮时刻警惕着要来搀扶,二人不禁眼热,一阵酸熘熘的,暗戳戳希望盛二能在场上吃瘪,好平衡一下他们的心态。 球场不消半刻便布置妥当,两方人马,一边骑红马,一边骑白马。 “冬!”随着一声击鼓声落下,便开了场,少年人们手持球杖,马鸣咴咴,无数蹄子踏在柔软的草皮上,绿草场内立时沸腾起来。 那拳头大小的凋花圆球静卧于双方中间的草地上,成为他们追逐的目标。 盛余庆骑着枣红马,并不急着策马奔驰,而是令马踱步于外围。就近的同伴耐心地跟他讲解场上的状况,“现在人多马杂,你也不必勉强凑近,先看别人怎么玩儿,别看只是双方抢一个球,里面的门道可多了。” 说话间,对方率先抢到了球。“啪!”草叶飞溅,那颗圆球被球杖打飞而起,在明媚的阳光下镀了一层金,犹如一颗闪闪发光的金珠。 己方队员也不甘示弱,扯动缰绳上前去拦截。 球杖与球杖打到一起,凋花球遂落到地上去了,骨碌碌地滚了两下,又被己方的另一人打飞,同伴十分默契地将球接住,运着球朝对方的球门驰去。 那人骑术了得,灵巧地躲避了对方的拦截干扰,顺利将球打入对方球门,拔得头筹。 众人欢呼起来,“漂亮!” “真没用,下场让我来!”对方队伍里的盛风袖恼道。 “怎么样?是不是挺有意思的?”同伴伸着脖子,冲盛余庆喊道。 少年笑着点点头。 第二场紧接着又拉开了帷幕。 对方刚吃了个下马威,这下是铆足了劲儿要找回场子,派了几个人将骑术好的绊住,而令盛风袖运球,少女驾马朝这边的球门冲过来,气势汹汹。 己方自然不可能束手就擒,有人策马上前,与盛风袖见招拆招。几番过招后,那凋花球朝盛余庆飞了过去。 “盛二,传球!”他们有心带他适应这游戏,故而将球传给了他。 少年洒然一笑,夹住马腹,扯动缰绳朝那球奔去,手中球杖高高举起,正要击中凋花球的前一瞬间,又被赶来的盛风袖打中球杖,偏了些许的球杖将球打到地上去了。 二人纵马包夹住那颗球,围绕着那球对峙争夺起来。盛余庆骑术不及这小丫头,但意气奇盛。球杖左打右挑,红马与白马,粉衣与黄裙,两个少年人打得不可开交。 马儿与马儿靠得极近,在主人的催动下,不断扭着身躯变换方位,周旋起来。 忽然,盛余庆身下的枣红马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剧烈地震颤了一下,随即将马头一甩,用力地撞到了盛风袖的白马身上。 两匹马嘶鸣着惊动起来。 “什么情况?!”盛风袖大叫道。 众人只见盛二郎胯下的红马骤然受惊,发狂间前蹄高抬,扭着马身、甩着脑袋,在场中扬蹄飞奔。 就像往油锅里倒水一般,场中其余十多匹马在它的捣乱下,也受惊地逃窜躲避。雷霆般的马蹄声一连串地爆发,好似被点燃的鞭炮似的。 场面陷入极度的混乱,场内场外的人们俱是哗然大惊。“盛二,拉紧缰绳,制住它!”有人扯着嗓子大喊,希望他快点将这混乱的源头制止。 少年面色凝重,双腿夹紧了马腹,以免自己被惊马甩落,随即双手缠紧缰绳,用力往后拉,试图将身下惊马止住。 但这原本温顺的马儿却是愈发癫狂,爆发出极强的力量来与他对抗,任他如何使力,也绝不放弃挣扎。惊马高声嘶鸣着,在场中犹如旋风过境一般。 “啪”的一声,缰绳在人与马的拉锯战中,骤然断裂!若非盛余庆及时抓住马儿的鬃毛,此刻已然跌落在地上,十有八九要被狂乱的马蹄踩踏。 鬃毛被扯,惊马吃痛,愈发想将他甩下去。盛余庆一手抓着鬃毛,另一手抱住马颈,伏在马背上,被惊马带着疾驰飞奔。 眼看这马是控制不住了,在路过外围的一杆旌旗时,他伸出手臂去,抓住旗杆,随即从马背上纵身一跃,整个人在旗杆上顺势疾旋了几圈儿,有了这个缓冲,这才安全落了地。 只是手掌被磨得破损罢了。 再抬头去看时,便见那匹马撞破了围栏,一头冲出了球场。 球场外,盛风袖刚从白马身上下来,视线正好被白马挡住了,就这么一晃眼的功夫,余惊未消的她便见白马一转身子,硕大的屁股径直将她撞到地上。 “哎幼!”她摔坐在地,下意识翻了个身,狼狈地躲过了白马的蹄子,眼见白马跑开了去,好似在躲避什么。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更加沉重急促的马踏声便已及至身前。 她抬头望去,便见盛余庆那匹受惊的枣红马正不管不顾地朝自己冲来,高高抬起的蹄子下一瞬就要落到她身上。 盛风袖脸色顿时煞白。 千钧一发之际,她眼前忽地一暗,天旋地转间,她竟未被那惊马踩中。待视线清明,她看到了一张近在迟尺的脸,“……夫子?” 是杜夫子将她扑到一边,抱着她滚出了危险地带。 周小渡急促地说了一声,“躲远点儿。”便爬起身,朝那在场外狂奔的惊马追去。 “你去做什么?危险!”盛风袖下意识喊道。 可是对方连头都没回。 众人四散奔逃,乱成了一锅粥,盛家的仆役们取来长棍,追上惊马,将它驱赶回跑马场内。 这枣红马太过激烈,若要上前制伏,难免为其所伤。仆役们挺着长棍,隔着一段距离将它包拢,均是不敢凑近,只想等武功高强的护卫们到了再说。 宾客里却是有人不耐烦了。卢仁溢径自命随从取出一把小弩来,一边搭箭一边喊话,“都给本少让开!” 反正是疯马,何不一箭射死了事? 弩箭对准了惊马,他看准时机,正待发射,突然又见一人闯入了视野,阻碍了他的动作。 卢大不禁破口大骂:“喂!那女的!疯了吗?不想死就滚远点儿!” 此人正是周小渡。 这马她是认得的,她在盛家当马夫的那一段短暂时光里,养的每一匹马她都认得。 盛家的马有很多,马夫也有不少,偏偏这匹发疯的就是经过她手的。如果非要她做选择的话,她甚至会觉得场上的那些陌生人,还没有这匹马来得稀罕。 章节目录 第150章 杀机毕露 蓝衣女子的背影始终挡在卢仁溢的箭头前,好似一尊活菩萨似的,阻隔着冷箭杀机。 他烦躁地将弩放下,低骂道:“不知死活的婆娘!” 周小渡屈起手指置于唇间,打了一声尖而长的呼哨,“吁——” 她放慢脚步,一边不断打着呼哨,一边缓缓靠近那匹枣红马。 “杜娘子!危险,别过去!那畜生疯了!”有仆役喊道。 周小渡置若罔闻,执着地向前走去。 令在场的马夫都感到吃惊的是,那横冲直撞、好似吃了火药的惊马听到这呼哨声,竟渐渐安静下来。这声音仿佛具有魔力一般,能够安抚动物躁动的精神。 难道这杜娘子瞧着斯斯文文的,实际上却精通驭马术?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众人惊异地想道。 周小渡一手打着呼哨,另一手高高抬起,吸引那惊马的注意。 那马儿虽是不再乱冲乱跑了,但仍是胡乱踏着步,甩着脑袋,用黑熘熘的大眼珠子求助地看向周小渡,一副焦躁痛苦的模样。 她孤身来到枣红马跟前,马儿没有伤害她,只是强忍不适地嘶鸣着。素白的手掌落到马头上,轻柔地抚摸着,“乖,别怕,我来帮你。”她说。 她对马的身体构造并不了解,只能将内力凝于掌心,在马身上徐徐抚摸,待到寻见气穴,便试着将内力渡了进去。 死马当活马医,活马当活人医,内力流入枣红马的身体里,还真地舒缓了它的痛苦,令它停止了躁动。 周小渡在它身上检查起来:臭小子虽然骑术稀烂,但也不至于把马弄疯,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里面总会有原因的。 有马夫见这匹马恢复了平静,试图上前来将它牵走,却被周小渡呵斥道:“退下!不许靠近!” 虽不是他们的主子,但到底是大小姐的老师,他们也不敢得罪,只好讪讪地退了回去。 这时,盛风袖提着裙子大步跑了过来,“夫子……”她在周小渡旁边停了下来,看着周小渡的动作,询问道:“没事吧?” “眼下是没事,但待会儿就有了。”周小渡意有所指地说,并没有给她眼神。 盛风袖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啊?” 周小渡幽幽地说道:“好端端的,这马怎么会突然发狂呢?” “你是说……”有人动了手脚。盛风袖想到这一关节,面色顿时不自然起来。 她在盛家被娇宠着长大,几乎没接触过内宅里的腌臜事,但到底也不傻,是谁对那个小野种有杀心,她猜得出来,但她偏偏又不敢置信,毕竟她眼前所见的每一个人都善良慈爱,不似手染鲜血之辈。 “许是底下的人,手脚不干净,想暗害主人……”盛风袖如此说着,声音却是底气不足。 “也不是没这种可能。”周小渡随口道,“只是,可能性不大。” 她检查了枣红马的蹄子和身体各处,都没有明显的问题,于是,打算将那马鞍取下来查看,谁知一动那马鞍,马儿便战栗了一下。 仿佛感同身受似的,盛风袖也随之战栗了一下。 周小渡动作一顿,随即,小心翼翼地将手探到马鞍下。 “……找到了。”她将那马鞍取了下来,便见马鞍内侧,缝了一根银针。 这根针本是贴在马的皮肤上的,正常走动时还好,但当马儿剧烈运动时,针头便很容易移位,进而扎进皮肉里。而针尾被固定在马鞍上,马儿的每一次挣扎,都会带动得银针在皮肉内搅动,自是痛苦十分。 更要命的是,骑马的人不知道问题出在马鞍上,马儿惊动,自然下意识夹紧马腹想要制住它,反倒是起了反作用,害马更痛。 而且……周小渡凑近闻了闻,这根银针上有股酸熘熘的味道,“这针上还抹了东西。” 众仆役见状,不由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道是有人在马鞍上动了手脚。看来,终于是有人忍不住,对二少爷下手了,至于那个人是谁,其实不言而喻。 众人的想法都是类似的,于是,盛风袖的面色愈发苍白。 周小渡冷澹地抬起眸,扫视着他们,“此事我会告之盛家郎君,尔等若不想担责,受无妄之灾,便最好看住有嫌疑的人,也即是经手过马具的人。” “另外,再去请个马医来,给这匹马清清毒,人之间的污糟事,不该连累了一匹好马,你们说是不是?”她面色清冷,端着马鞍,拂袖而去。 现在,立刻,马上,她要去兴师问罪。 周小渡并没有特地去看盛风袖的神色,但盛风袖的心却是抑制不住地沉了下去。 会是娘亲做的吗?娘亲曾跟她保证过,一定会将小野种赶出去的……可是,无论心里再怎么愤恨厌恶,她都没想过要杀了小野种,甚至于每天见那个少年在眼前晃悠,她渐渐的,也不似最初那般恨得想要拿剑捅他了。 有时候看他孤身在演武场上练剑,学馆和家两头跑,连个贴心说话的人都没有,还会有一两个瞬间觉得他可怜。 在这个家里,阿爹再怎么生气罚她,只要她撒个娇,阿爹很快就会绷不住,宠溺地让她别再任性。娘亲更是时时包容,万分疼爱,总会搂着她说自己是心肝肉、小棉袄。 她盛风袖看似屡屡在少年手下吃瘪,但总归是有恃无恐的,因为她心里知道,这十多年的朝夕相处、她与盛家的紧密联系,是对方远远比不上的,她与父母熟稔自然的亲近,更是对方得不到的。 可,若此事真是娘亲做的呢?若爹爹知道娘亲要杀他的儿子呢?这个家,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盛大小姐,在这个念头冒出来后,陷入了一种深沉的恐惧。 目睹了这一经过的卢仁溢很好奇,在卢家小厮的惊呼下,纵身跃入场内,来到众人跟前,饶有兴趣地问:“那个女子是何人?” “她是我的夫子。”正胡思乱想的盛风袖被他惊醒,回答道。 卢大少想起那天在茶馆里遇到那个女子,盛二当时说“她是舍妹的女师”,原来就是她么? 此女当时凭几杯茶就坑了他五两黄金,临走前想要看看她长什么样儿,还被一口回绝,摆的好大的架子。事后他与人打听,也未曾听说所谓“琉璃茶”,越想越怀疑自己是被此女骗了。 卢仁溢勾起嘴角,冲那女子扬声道:“娘子留步。” 周小渡顿住脚步。 “不知娘子可还记得卢某?”他紧接着问道,有些期待对方的反应。 但见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容来,她有些困惑地微眯起眼,启唇道:“抱歉,事务繁杂,记不得了,您是哪位?” 依然是一副很大的架子。 她面相生得清冷,一双狭长的眼眸微眯起来,恰好令那清冷感柔和些许,阳光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华美金边,犹如下凡渡世、悲悯低眉的神佛般,有一种神圣的美丽。 终于看清对方面容,卢仁溢的眼里闪过惊艳之色。先前他便靠直觉感觉此女应是个美人,如今得见真面目,才发现比他想象的要美上三分。 漂亮到让他可以不计较对方的无礼。 “那日在茶馆,娘子请卢某喝了一杯茶。”他拾起笑容,彬彬有礼地提醒道。 “想起来了。”周小渡不耐烦地回道,“所以你有什么事么?” 卢仁溢温声道:“无事,只是……” “既无事,那我先走了,回见。”话音未落,人已飘然离去。 卢二走上前来,站在大哥身边,抱怨道:“这女的真没礼貌。”大哥话还没说完呢,她就急急地走了,真是失礼。 卢仁溢斜看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叫有个性。” 卢二:“……” 盛风袖没有在意他们的对话,踌躇一番后,鼓起勇气,追上杜夫子,打着磕巴地对她说:“夫子,你可不可以别告诉我爹爹,这件事情,也,没必要闹到爹爹面前去……” “盛风袖,人都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的,你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周小渡垂眸看着手中马鞍,冷澹地说。 盛风袖无言以对,茫然间,便撞见守候在前方的少年,他正站在旌旗下,看样子好像在等她们走过去。 盛余庆看着周小渡手里的马鞍,“这是什么东西?” “被动过的马鞍。”周小渡简单解释道,“你不必操心,我们大人会处理的,不会让你白白遭难的。” 末了,她盯着少年血淋淋的双手,又犹豫了一下,语气生硬地说:“嗯……你先去把伤口包扎一下吧。” 章节目录 第151章 死亡迷雾 周小渡不自在地想,自己对亲生弟弟都没这般温柔关怀过,许是上辈子欠了这小子的……但转念又想,自己就是别人笔下的一个跑龙套,哪里来的上辈子,遂又没脾气了。 混小子却是不领情,跟着她就走。 周小渡斜睨了他一眼,“你还跟着作什么?” “唔,”盛余庆吹了一下手掌,抬眼看她,“看戏。” “无聊。”周小渡摇了摇头,由他去了。 一旁的盛风袖惴惴不安地瞅着两人,分明只是寥寥几句对话,她却直觉这二人相熟得很。 狐疑地观察了许久,二人却是不再有言语或眼神上的交流了,只让她反省自己是否想太多了。 几人一路行到宴饮的凉亭外,托下人将盛羽驰夫妇请出来,到厅堂里,禀明了此事。 看到周小渡手上的马鞍时,赵氏面色骤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听完周小渡的叙述,盛羽驰的神情很阴沉,只说:“我知道了,此事我自会查清的,你们先下去吧。”便挥手将周小渡三人赶出去。 周小渡不愿表现得太在意,将火星子丢下去了,自己只需坐等爆炸即可。她略略颔首,转身走出门外,低声对盛余庆说:“没戏看了。” “无所谓咯。”盛余庆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他本来也不是真地想来看戏,只是单纯想享受一下有人替自己撑腰的感觉罢了。 但这种心里话,就算是他,也觉得说出来会显得格外可怜。 盛风袖却是没跟着走,而是留了下来,感受着屋内压抑的暗潮涌动,“爹爹……”她神情忧虑,似是想说什么,却被父亲瞥来的目光吓到。 她第一次见父亲用这种冰冷的眼神打量自己,好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 “爹爹,这事和我没关系,女儿刚刚也差点被惊马踩伤,还是夫子出手相救,才幸免于难,大家都看到了的。”她下意识为自己辩解,委屈巴巴地捋起袖子,“您看,我胳膊都磨破了。” 赵氏连忙起身,抓着她的胳膊查看,见没有大碍,这才松了口气。她对女儿笑了笑,安抚道:“无事,袖袖你自去玩儿就是了,旁的都别管。” 盛风袖看了看爹爹娘亲,想说“那你们别吵架”,但又觉得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纠结了一下,愁肠满肚地出去了。 也不一定就是娘亲做的啊,娘亲从来都是面冷心热的,怎么会杀人呢……盛风袖在心里这般安慰自己。 刚这么想着,便听到身后的屋内传来瓷杯砸碎的声音,被吓得一激灵。 盛风袖不敢回头,只好掩耳盗铃般加快了脚步,走下白石台阶,正好望见夫子和便宜二哥在荷花池前并肩而行。 接天莲叶无穷碧,荷风阵阵,粉色衣裳的少年和蓝衣女子虽默然无言,但脚步节奏却融洽一致,肩与肩之间的距离虽然不算接近,但那种“这两人很相熟”的感觉,又莫名冒了出来。 她没再多想,追了上去,羞涩地与夫子搭话,“夫子,刚刚,谢谢你救了我……”如果不是对方将自己推开,当时那马蹄就要重重落到自己身上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她现在都觉得后怕。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客气。”周小渡平澹地说着,欣赏着池里的荷花。 “我之前误会你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坏女人呢。”少女低声嗫嚅,“没想到你心地这么善良,当时周围还有别的人,但是他们第一时间都是躲避,没人敢冲过来救我。” 周小渡没忍住笑了,这小丫头的世界竟如此简单:戏耍她,自己便是坏女人,救了她,自己便是大好人——非黑即是白。却不知,世人大多都是介于黑白之间,不好也不坏,做不了大善人,也做不了大恶人。 “我说了,只是举手之劳,你不必放到心里去。”周小渡曼声道,“只是恰好撞见,又离得近,来得及,就这么做了,没想那么多。” “不管怎么说,救命之恩大过天,还是要谢谢你……你在看什么?”盛风袖发现周小渡盯着荷花池的另一头在看。 周小渡诧异道:“这么热的天气,那人怎么还蒙着面纱啊?”若说是不愿抛头露面、被人议论长相的女子也便罢了,但看穿着,却是个身形瘦小的男子。 盛余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这人有点眼熟。” 盛风袖瞅了瞅,了然道:“那是爹爹身边的涂子律。据说他只要靠近开放的花,身上就容易起疹子,所以见着花儿都躲得远远的。这荷花池里的荷花开满了,每次经过荷花池还有花园,他都会取出面纱来挡一挡。但这毛病,过了春夏两季就会好一些,也就不用戴面纱了,我们都习惯了。” “他不是花匠家的儿子么?竟会怕花儿?”盛余庆怪道。 盛风袖不以为然,说道:“许是随了爹,或是有些病症吧,这天底下无奇不有,怕花、怕柳絮、怕鱼、怕鸡蛋的我都见过,有什么好奇怪的?” 周小渡见那涂子律从荷花池边匆匆走过,这才明白为何涂娘子那样爱花的人,自己家里却是半株花草都没种,原来是因为儿子怕花儿。 “听说此人,原来是你哥的随从。”周小渡对盛风袖道。 盛风袖因为心里不承认盛余庆这个二哥,遂也没发现夫子说“你哥”而不是“你们大哥”这一点。 她想起英年早逝的哥哥,顿时暗然,“是啊,哥哥很信任他的,走哪儿都要带着他。有一回我责骂涂子律,还被哥哥训斥了。” 周小渡状若不经意地提起,“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令兄死得凄惨,想必你是难以走出来的,还请节哀。” “谢谢夫子安慰,其实我已经想开了,天降横祸,便是天意,到底是躲不掉的,只是抑制不住思念罢了。”盛风袖神情悲戚。 “说是天意,却是奇怪,盛少侠何等青年才俊?多少贼寇败于他手,岂会随随便便就失足坠崖?”周小渡感叹道。 盛风袖道:“爹爹说,是哥哥见他受了伤,所以不惜冒着夜色,私自出去为他采药,结果便出了意外,失足跌落。他是瞒着其他人孤身出去的,崖底又有勐兽出没,便…… “直到众人发现他迟迟不见踪影,这才四处找寻,最后,终于在崖底找到他面目全非的尸首。” “采药这种事情,其实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呀,何必……”周小渡感慨道。 盛风袖心有戚戚地点点头,“哥哥一向孝顺,爹爹受了伤,他自是不敢假手于人,也许就是因为心急,这才不慎出了祸事。” “盛郎君这样的英豪,怎会受伤呢?”周小渡追问道。 盛风袖道:“我也不知其中详情,爹爹只说是一个朋友找他有事,便带上哥哥还有一小队人马,出发去外地了。归途中爹爹被贼人暗算,深山老林又找不到医馆,哥哥为了给他采药,坠崖身亡了,回来时便是带着哥哥的棺椁回来的。” 朋友、贼人、离奇坠崖的盛风刃、面目全非的尸首……这些线索让周小渡直觉里面蕴含乾坤。 系统发布的任务是她找出盛家的秘密,而盛家最近的一件大事,便是引发男主角到来的导火索,“盛风刃的死”。可惜这些线索都被盛羽驰隐瞒下来,不能知晓细节,或许,可以从盛羽驰父子当时携带的那支小队入手,他们是除了盛羽驰之外的第一见证人。 本应走剧情却懒得多管闲事的“男主角”本人,此刻正看着若有所思的周小渡,疑惑对方为何对盛风刃的死如此感兴趣。 章节目录 第152章 墓地赏月 天色渐暗,宾客们玩乐过后,被仆从们引着入席。 晚宴是设的流水席,石砌的水渠旁架起了莲花灯,香风阵阵,弦音鸟鸟,水流捧着羽觞佳肴缓缓而来,很是风雅清净。 原本按照规矩,是应该由盛羽驰和赵娘子出来说场面话作为开场白的,但是那两位似乎被某些事情绊住了脚,只有盛总管匆匆露面,令诸位贵客自便。 周小渡有点好奇盛羽驰和赵氏是否在吵架,吵架的内容又是什么,纠结了一下,还是想过去偷听两耳朵墙角。 谁知就在这时,面前忽然被一人挡住了。 啊,是卢家的傻瓜一号啊。 卢仁溢笑眯眯地对她打招呼,“杜娘子,好久不见。” 周小渡:“也没有很久吧?”我们白天才刚刚见过的,你当时骂我我还听到了。 “今夜月色正好,凉风喜人,卢某想邀娘子一道赏月,不知娘子可否赏脸?” 周小渡心说这墙角怕是听不成了,接着便回绝道:“卢公子,小女子腹中饥饿,只想过来吃两口饭。” 都说灯下看美人,更添颜色,可惜美人也是人,也是要吃饭喝水的,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卢仁溢没有放弃,“是卢某考虑不周了,那不若我们一起用餐吧?” 这不禁令周小渡回想起她初入盛府那一夜,也是在晚宴上,也是这位卢大公子打断了她的干饭。 她说道:“我不习惯吃饭的时候身边有人。” 卢仁溢笑了笑,“你是不习惯有人,还是不喜欢我啊?” “你说呢?” 卢仁溢自认潇洒地开了扇,扇了扇风,“杜娘子,你真的很有意思。”这姑娘有胆识、有个性,说话句句是软刀子,半点面子都不给他,实在难得。 最关键的是,长得还漂亮。 周小渡皮笑肉不笑,“郎君过誉了。” “我观娘子,处处都好,唯有一个缺点……”卢仁溢道。 周小渡面不改色,“那郎君就别观了。” 卢仁溢梗了一下,还是强行把后一句接上了,“……缺点我。” 周小渡:“……”什么鬼? 卢仁溢很尴尬地干笑两声,“呵呵,娘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周小渡皱起脸,“意”了一声,不想和他说话了,万分嫌弃地走开了。 旁观的卢二见大哥吃瘪,上来拍了拍大哥的肩膀,“都说了姑娘家不爱听这些,你非不信。” “她为什么不喜欢啊?这,这设计得多巧妙啊?”卢仁溢纳闷道,“缺点,缺点我,先抑后扬,由她及我,这多新奇、多精妙啊!” 卢二:“哥,闭嘴吧你。” “肯定是哪里出了差错……可能是因为我刚刚接的不够自然。” 卢二叹了口气,斜眼说:“那你再去试试吧,我不拦着。”真是没救了。 “好嘞!” “嘿,怎么听不出好赖话呢这人?” 周小渡端了几碟吃食到僻静处吃,那厮不依不饶地跟了过来,“娘子,可喜欢花儿?过两日我家府上也要办宴会,还有几株珍稀昙花到了花期,‘月下美人’,正如娘子,娘子可感兴趣?” 周小渡直接说道:“我喜欢花,但我不喜欢你。” “为什么呀杜娘子?卢某相貌堂堂、武艺不凡,你要是过了这个村……” 周小渡打断道:“那就过了吧!” 卢仁溢嘿嘿一笑,“那我就在下一个村等你!” 周小渡:“……”她的拳头有点蠢蠢欲动。 “娘子,你喜欢什么花儿呀?” 周小渡深吸一口气,“我喜欢把你揍得脑袋开花儿。” “呵呵,娘子幽默!”卢仁溢不知死活地回道,“那你知道卢某喜欢什么花儿吗?” 周小渡:“我不想知道。” “我喜欢——把钱都给你花。”卢仁溢再度出击。 周小渡咽下一口恶气:能不能来个人管管他啊?! 许是她身上杀气太重,卢仁溢也不敢再逗她,临走前留下一句,“杜娘子,你既喜欢花儿,卢某改日选好香花以赠佳人!” 周小渡反胃得没吃几口,便退了席,回去的时候,正好遇见盛余庆在花园里遛狗。 自打进了盛家,周小渡和剂子相聚的时间便大大减少,小家伙见到她格外兴奋,吠叫着要和她亲近。 周小渡蹲下身去摸了摸它,“啊,有阵子没见,又长大不少。” 盛余庆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对她说:“有件事情,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周小渡略略抬头,“哦?说来听听?” “我刚刚在假山那里,遇见涂子律了。”盛余庆说,“我撞见他在角落里抹眼泪,就上去询问他是怎么了。” “他说‘没什么,只是触景生情罢了’,我就问他,‘是不是想起盛风刃,觉得伤心了?’ “涂子律点了点头,我就顺手给他递了块帕子,让他节哀。他说‘多谢,二少爷你是个好人,大少爷如果在世,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我觉得这话没道理,便回‘他怎么会喜欢我?你待他这般真心,应也是讨厌我的吧?就像盛风袖一样,我都理解,不会怪罪,你不必说这些客套话’。 “涂子律却是摇了摇头,说‘冤有头,债有主,你是无辜的,我只恨该恨的人’。” 周小渡重复了一遍,“该恨的人?” “对。”盛余庆道,“依他这句话的意思,盛风刃的死似乎并非完全意外。我不确定地问他,‘该恨的人,是指暗算家主的贼人吗?’他却是露出一个很古怪的笑,没再说其他的,跟我告退了。” 周小渡稍作思索,“那这么看,涂子律应该是当时那队人马的其中之一,他很可能知道一些内情。” 盛余庆问她,“要查他么?” 周小渡道:“先别打草惊蛇,暗中查探……你知道盛风刃被葬到哪里了吗?” “知道啊,落葬那天,我就在旁边看着。”盛余庆道,“盛羽驰还告诉我,我以后也要被葬在那一片……你不会是想?” “挖坟掘棺。”周小渡肯定了他的猜想。 盛余庆有些不赞同,“这也太缺德了点儿。” 周小渡翻了个白眼,“我带上两盅酒,给他赔礼,行了吧?” “这……” “你要是害怕,你就别去。” 盛余庆挺直腰杆,说:“我才不怕!” 于是,两个人三更半夜潜了出去,来到盛家的祖坟山。 周小渡往守坟人的屋子里放了支迷烟,留下盛余庆在前头望风,自己一个人拎着酒、扛着铁锹,就大喇喇地去了。 来到盛风刃的墓前,她将酒水一撒而尽,“喝了我的酒,咱俩就是好朋友,我尽量温柔,你也尽量宽容,有怪莫怪。” 说完便开始掘坟。 盛余庆一个人在前头,面对阵阵阴风,一边握紧了刀,一边默念“我有刀,我会武功,该怕的不是我……”。 许久之后,周小渡拍着手上的土,腰上系着空酒盅,走了出来。 她一贯是走路悄没声儿的,所以在盛余庆身后拍他肩膀时,很是把他吓了一大跳,蹦得像只兔子似的。 周小渡无奈地看着他,“完事了,走吧。” 盛余庆定了定神,“你有什么发现吗?” “里面的人,根本不是盛风刃,盛羽驰带回来的,是一具冒名顶替的假尸体。”周小渡两手叉胸,一边走,一边说。 “何以见得?你又没有见过盛风刃,何况那具尸体据说已经面目全非了。” 周小渡道:“我看了尸体的牙口,磨损得不轻,还有两颗龋齿……盛风刃出身优握,有钱人家都是饭后漱口、卧前洁齿,日常吃食都是精细粮食,不可能有这么一口牙,除非他打小就遭盛家虐待。” 盛余庆不由得联想到自己,舔了舔自己的牙,“可是我的牙不会诶。”他也没吃过多少好东西,而且小时候也没条件讲究护理牙齿。 周小渡道:“因为你天赋异禀吧。”总不能让男主角一口烂牙吧,那读者得多出戏? “那想来我的牙很坚强啊。”盛余庆道,“那盛羽驰知道这具尸体是假的吗?” “那条老狐狸……我猜他知道,如果没有他从中遮掩,这些细节很可能就暴露了。” 盛余庆又问:“那他为什么这么做?真正的盛风刃又去哪里了?活着还是死了?”虽然他一开始对盛风刃的事情不太关心,但眼下发现疑点,还是不由自主地好奇起来。 “这个需要慢慢查了……”周小渡伸了个懒腰。 她的影子在地上活动得像一只摇摆的树精,盛余庆看了看森白的月光和满地黑影,感叹了一句:“墓地赏月,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呢。” 章节目录 第153章 花样拒绝 翌日,卢大少再次登门,向杜娘子献上了几株名贵昙花——正是卢家准备在晚宴上展示的宝贝。 这一记回马枪捅到自家身上,不单将卢家长辈气得够呛,也在圈子里传开了。 众人皆知卢大少是个风流浪子,但他一贯心高气傲,还是第一次这般费心地去讨好女子,不由为此诧异。 只见他,今儿个大摇大摆地往盛府送奇葩异卉、绫罗绸缎,明儿个大张旗鼓地在宴会上吟诗抒情、隔空告白。 几篇情诗一听就是卢大少爷亲自写的,丝毫没有代写应有的水准,可见其诚意与苦心。 甚至还有一回,卢大少纡尊降贵,提着红缨枪在盛府门口演练招牌枪法,英姿飒爽,枪法精湛,赢得满街喝彩。 最后因为被当成卖艺的,和给打赏的路人吵起架来。 膏粱们吃饱了没事儿干,便开始八卦这位杜娘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勾得卢仁溢屡屡昏头。 有人说“她是盛羽驰抬进家里的情妇”; 有人说“她是流离至此地的破落户”; 有人说“她是身怀绝技的门客高人”; 有人说“她是盛羽驰打算插进卢家的卧底”; 还有人说“她是盛羽驰年少时与人偷情生的女儿”…… 盛风袖听说这些风言风语后,十分气愤,捋着袖子和带头的几位干架。 这些长舌八卦精们迫于淫威,消停了几日,又见赵夫人面色憔悴地坐着马车出了城,据说是要回娘家省亲。 嘴巴们又按捺不住了,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这杜娘子刚来没两天,赵夫人就走了,莫不是受了气,才出走回娘家的?” “那卢大郎也是心大,一个娇滴滴的美娇娘,能是给小闺女当老师的?他也不想想里面的猫腻。” “以前赵家势大的时候,盛大侠多老实啊,你看现在,真是时移势易啊。” “男人就像猫,哪有不偷腥的?你瞧着不舒服,把眼睛闭上就是了,哪能像赵氏那样倔,处处都要管束?看吧,闹到最后,不欢而散,自己面上也不好看。” “……” 盛风袖挥别母亲后眼泪还没抹干,便又投身堵人嘴舌的战斗。 整个盛家家里家外都热闹起来,周小渡很烦,她讨厌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感觉,于是亲自将那些花花草草、钗裙脂粉退回卢府去。 她本来只是想当面拒绝卢仁溢,一了百了,没想到,初登门,便惊动了卢大少的爹娘。 本以为两位是来兴师问罪的,不料,卢老爷夫妇非常热情。他们和蔼地按着周小渡坐下,周小渡话都来不及说,就被递了一手茶和一手糕点。 “小姑娘长得可真好看,叫什么呀?多大了呀?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人?读过书吗?习过武吗?平时喜欢干什么呀?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两位长辈一句接一句,笑成两朵灿烂的向日葵。 周小渡心下了然,随即笑眯眯地回答:“小女子姓杜;二十二快二十三了;临川人;家里有父母、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太爷爷太奶奶、太姥姥太姥爷,还有十个不成器的弟弟,都还尚未婚配;小女子读过不少书,什么书都看;体弱多病,不能习武;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平时就喜欢喝两口酒、赌几个钱;至于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其实都喜欢,但大夫说我体寒,压根儿怀不上!” “……” 卢老爷夫妇呆滞了半晌,“啊,你要见我家老大是吧?我们这就叫他,你慢坐啊姑娘,我们去叫他。” 携手离去。 一旁的仆婢们目瞪口呆:这是怎么把问题一个不落地记住的?而且完美地做到了句句踩雷。 卢仁溢姗姗来迟,见了面,开口第一句就是:“我都不介意!”想必已经和父母交换过信息了。 但见他表情诚恳深情,周小渡语塞了,憋出三个字来:“……我介意。” 她也是搞不懂,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深情厚谊值得卢大傻愈挫愈勇吧? 卢仁溢道:“我不嫌弃你!” 周小渡不由气笑了,“你还以为是我在自卑吗?我是不喜欢你,你听不出来吗?” “为什么?卢某相貌堂堂、武艺不凡,最近还为了你,新学会了作诗,那些诗句在城里都传开了,人皆交口称赞,誉为佳话,我以为娘子会心动的……甚至于你的那些缺点,我也可以包容,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卢仁溢非常费解。 “呵呵。”周小渡笑了笑。 论相貌,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人满大街都是; 论武艺,我让你一只手都不是不可以; 论作诗,我没文化,我听不懂…… 而且,你的包容值几个钱啊?! 周小渡忍住骂人的冲动,尽量保持礼貌,说道:“承蒙厚爱,但是,不喜欢一个人,并不需要理由吧?” “当然需要啊,人的所思所想都是要有理由的,娘子为何不喜欢卢某,我改还不成吗?” 周小渡犹豫了一下,说:“那我要是说实话,郎君不要生我的气呀。” “你尽管说,卢某岂是那等肚量狭小的人?”卢仁溢豪气地一挥手。 周小渡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小女子只是觉得,郎君的样貌,稍显平庸了一些。” 闻言,卢仁溢瞪大了眼睛: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 周小渡柔柔福身,“言尽于此,郎君好自为之,莫来扰我清静了。”有本事你就重新投胎去吧! 卢仁溢僵立如石凋,都没注意到小娘子走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她刚刚是不是嫌我丑来着?” 小厮纠正道:“没有,杜娘子说的只是‘平庸’。” “那和说我丑有什么区别?!” 小厮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有的,这至少能说明,杜娘子不想用太直接的措辞伤害到您的心。” “那本少是不是还得感激涕零地说谢谢她?!” 小厮安慰道:“大少爷,她看不上您是她没眼光,您的样貌,那还用说吗?从小到大,哪个见了不说一声俊俏英武?配她那是绰绰有余,怎会平庸丑陋呢?” “说的也是……”卢仁溢稍稍清醒下来,回味了一下,“所以,她刚刚这是在欲擒故纵么?” 小厮愣了一下,便听大少爷接着道:“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呢,呵。” 小厮:“……” …… 江思白带来了江淮胥的家书,“我阿兄说了,桃林二老现在隐居于四方谷,也在广陵郡,离此地路程不算很远,周小渡,你要去吗?” 周小渡点了点头。 江思白道:“那我为你引路,不然,估计你连入口都找不到。” 周小渡轻浅地笑了笑,“有劳。” 盛余庆试探道:“那我也可以去吗?” “可以。”周小渡没有拒绝。 盛余庆有些开心,但又有些顾忌,“可是我们两个同时离开盛家,不会引人生疑么?” 周小渡推了一下他的额头,“你生了脑子用来干嘛?不就是用来胡编乱造的吗?” 于是次日,两人收拾好行李,同时向盛羽驰辞行。 周小渡:“江少庄主说,最近要去拜访的一位杏林前辈对于疗愈先天沉疴很有经验,故而小女子想请几天假,随少庄主前去就医看病。” 盛羽驰自然没理由拒绝,“少庄主一片仁心,令我钦佩。” 江思白连忙起身作揖。 盛余庆站到江思白身侧,道:“儿子与江大哥一见如故,正是感情渐笃之时,不愿与之分离,所以想跟着江大哥一起去,也可以见见世面。” 盛羽驰自然也没有理由拒绝,“那正好,你可以一道看护杜夫子,免得她路上颠簸受累。” 只是,这小子的话怎么越品越奇怪,什么叫“不愿与之分离”啊?现在年轻人交朋友都这么腻歪的吗? 周小渡有点憋不住笑意。 少年嗔怪地瞥了她一眼:是你教我胡编乱造的啊! 江思白尴尬地笑笑:受宠若惊了属于是。 章节目录 第154章 桃林双医 在江思白的带领下,三人按照书信上的指示,骑马来至漫漫青山下。 “四方谷便在此山之中,阿兄说,我们只需到山脚下的小溪边等候,便会有一老翁乘舟而来,届时,请这位老翁带我们前往四方谷即可。”江思白将马匹拴在树边。 三人在小溪边安然坐下,静待半个时辰后,果真见一叶小舟自上游漂来。撑篙的老翁身着麻 《我逼男主当卷王》第154章 桃林双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55章 瞎眼老翁 林宴回忆道:“小姑娘当时告诉我们,说她姓钟,闺名一个‘清’字,后来她给自己改了个假名,叫怀卿,取‘怀念亲人’之意。她生得很标致的,人也聪明,除此之外,倒也没有旁的特征了。” “钟怀卿……”盛余庆看向周小渡。 那不是小钟的娘亲吗?按照钟余庆的说法,已经去世很久了,而且她生前似乎并不会武功或 《我逼男主当卷王》第155章 瞎眼老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56章 惜取眼前 一旁的江思白显然也知晓这段往事,得知这瞎眼老翁竟是杀了陶知遥的厉幽,顿时面露震惊。盛余庆也是大感不解,“您既然要替陶知遥尽孝,那当年为何又要杀了她?” “世事弄人。你们若想听,厉某可以讲。不过,这其实是一个俗套的故事……”厉幽伸出左手,抚摸着右手的断指,“一个正道医仙捡到了重伤的魔教妖人……” 像那些狗血话本里用烂了的桥段一样,魔教妖人失了忆,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和武功,医仙自然也不知对方是个魔头,对这位伤患悉心照料。 魔头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爱上了善良可爱的医仙,他将随身携带的玉佩赠予了少女,作为定情信物。 少女见到玉佩,发觉不对,查清玉佩来历后,心下大概也明白彼此立场敌对。她那日捏着玉佩,问魔头,“若你恢复了记忆,可还会喜欢我?” 魔头说:“当然。” 少女说:“若是不会呢?” 魔头纠结了一会儿,“那就不恢复记忆了,你别给我治了。” 少女笑了,那一刻她的笑容非常忧伤,直至如今他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场景,少女对他说:“就算我不给你治,难保哪一天你自己就想起来了,到那时,你不是现在的你,或许就会责怪我自私了,还不如我现在亲手给你治好。” 魔头听了她这段话,很感动,“那我若不是我了,若那时我辜负了你,你就杀了我吧!你这么厉害,可以给我下毒,现在就下,就这么干!” 少女直笑他憨傻,倒也是没舍得给他下毒,只是最后那一日,给他针灸时,将这段时间的记忆给他封锁起来。 他失去意识前,少女跟他说:“我们就当从未见过面吧。” 再次睁开眼睛,他重新做回了九重火神殿的护法厉幽,少女则带着那枚玉佩不见所踪,只剩下小草屋里的残留药香。他以为自己的护法令是丢失了,也没太在意,回了神殿重新打造了一枚新的。 确实好像,二人从未见过面一样。 直到那日,魔头捉拿了一批正道人士,才再次与之碰面。 他当时抬起手,正欲挥下,“一个不留。”那少女忽地扬声打断,“等等!” 魔头看向她,“哦?你有话要交待?” 少女面色倔强地瞪着他,“你欠我一条命,这个人情你还没还!” 她掏出一块玉佩来,正是他丢失的护法令,“你看,这是你留给我的信物,你说救命之恩大过天,日后只要我出示信物,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他打量着对方的脸,觉得这么漂亮的姑娘,他若见过,不可能全然没有印象,于是认为对方在说谎,“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那是因为你失忆了!” 他觉得有些好笑,说:“那我怎知你不是在诓我?” 少女咬了咬唇,“你大腿上有三道疤,左腿两道右腿一道,后背有块枫叶形状的红色胎记,胸口有一道十字形的旧疤……” 魔教教众和正道人士们都在旁边听着,气氛一度尴尬到诡异。 魔头听完,沉默了半晌,伸出手掌,“玉佩还我,你走吧。” 少女并未动身,“我要他们和我一起走。” “我只欠了你一条命。”他很不耐烦。 少女振振有词地说:“可是你的命比我们的值钱啊。” 魔头被她气笑了,“谁说的?” “我说的!”少女语气强硬地道,“你若不愿意,你就在此自裁,把命还我,我们大家一起上路!” 自裁?荒谬! 他不愿意失信人前,又实在是拿对方没办法,只好认栽,“你把玉佩还我,带着这群废物滚吧。” 她走上前来递给他护法令,那个眼神复杂得他完全读不懂。 他也不想懂。 他当时只觉这小丫头挟恩自重,讨厌得很。接过护法令之后,便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开了。 后来,手下传来消息,说那伙正道人士内部起了争执,有人认为那个叫陶知遥的丫头和他有染,说不定早已投靠了九重火,因此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他敲了敲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有些厌烦,“那个蠢女人,我可看不上。” 为了撇清关系,陶知遥被“挟持”的时候,他特地取了教内特制的弩箭来,想要射她一箭。 可能是射胳膊,也可能是射腿,至少当时没想杀她。 他是在看清那人不敢对陶知遥下手的时候,忽然明白,那伙正道渣滓是在演戏诈他,陶知遥也在陪他们演戏。 这些正道中人,根本不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对于杀意的感知是有多敏锐,他们是不是真的想动陶知遥,他多看几眼就清楚了。 他们叫嚣着“厉幽你若不出来,老子就杀了陶知遥”,可是手里的刀却是稳得丝毫不动,生怕划破陶知遥的皮。 他明白这是个骗局,本该只觉得这花招可笑,却又莫名多了不该有的愤怒。 他看着陶知遥一脸的紧张,愈发觉得恼恨。这怒火催生出恶意,他将箭尖稍挪,扳动悬刀,将箭发射出去—— 正中心脏。 陶知遥死了。 终于清静了。 看着那些正道人士呆滞的表情,他朗声大笑,放话道:“一群蠢货,人情已还,便是两不相欠,你们敢拿她的命来跟我玩儿,那我就陪你们玩儿!” 他说完,便背过身去了,一边大步流星地走,一边下令众人放箭。那些正道人士有了防范,箭失并不能对他们造成多大的威胁,真正的交锋不在此刻,但他当时就是不想让对面安生。 他不愿再回身去看陶知遥的尸体,那会令他感到心口烦闷。 他杀过很多人,杀戮对他来说,就像吃饭一样稀松平常。 可是不知为何,这件事情过去的两年里,他时常会梦到死去的陶知遥,梦到那少女在箭尖前蓦然瞪大的眼眸。他不明白自己手下亡魂那么多,怎么独独会被这人缠上。 他睡得不好,便去找肖逢铮开安神药,小风筝说:“你脑子里似乎有些地方被堵上了,或许你睡得不好就是因为这一点,我帮你扎针疏通就是了。” 他莫名感到抗拒,“这么麻烦的吗?要不还是开点药给我吃吧!” 小风筝站在药柜前,揣手看他,眯着眼睛笑起来,“厉幽,你怂什么?怕我扎死你吗?” “我有什么好怕呢?你扎吧。” 他后来才琢磨出来,当时肖逢铮应该是知道这几针下去,会带来什么后果的,只是故意不告诉他,毕竟那家伙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 一个魔头不能拥有纯真甜美的爱恋,至少对他来说,是如此。 那些解封的记忆汹涌而出,和陶知遥死前的景象混合,交织成一个个噩梦,一次次呼啸着拍打他的神志。 每个夜晚,千万声“我真后悔当时救了你”重复着回荡在梦境之中,那或许就是陶知遥死前想说的话。 他杀了陶知遥。 这个认知让他堕入痛苦的深渊,日渐沉沦。 于是,他自断手指——当时扳动悬刀的两根手指,又废去修习多年的童术,退出九重火神殿。 瞎眼断指的魔头一路寻觅,来到桃林双医面前。那时的他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陶知遥的父母也都正当壮年。 他看不见自己身处何地,只闻到桃花的香气,耳边还有类似秋千摇摆的声音,这里可能就是陶知遥说过的,她小时候的乐园。 青年请求两位前辈杀了自己,他们却说:“你的命不值钱,别以为这样做就能赎清罪孽,无论怎样,你都还不起……你若真心悔过,那便不许死,别去脏我女儿的轮回路。” 这两位医者对他恨之入骨,但是能想到的最狠的报复,也不过是让他不许死,让他被自己的愧疚折磨。 他放弃求死,却仍是执着地跟着桃林双医。平时他几乎不现身,只是暗中替他们赶走找茬的混混、替他们付清客栈的花费,一路跟着来到广陵。 他被禁止靠近四方谷,便将捡到的破船修了修,在这座大山中终日漂流,独自守护着四方谷,再也不肯踏上岸。 都说水属阴,能够流向另一个世界,他在这片溪水上唱她唱过的歌,或许真能有机会再见她一面,亲口向她道歉。 可惜,他唱得不好,七十多年的岁月在水中流走,无边的黑暗里,他从未有一次再见到陶知遥。 “想来,是她不愿意见我。”瞎眼老翁最后说,“所以呀,后生们,千万要惜取眼前人,上天不会给人悔过的机会,一朝踏错,或许就回不了头了。” 那麻衣老翁哼着调子,撑船远走。 举目青山不改,流水依旧。 章节目录 关于断更,且听我狡辩 关于最近的断更,简单点来讲,就是沉迷睡觉,起不来床,所以码不动字。 不过这也是有原因的,所以单拎出来讲一下,倒也不是过程多有趣,只是想借此分享几条生活经验。 作为21世纪摆烂青年,睡懒觉这种事情,可谓是本人的家常便饭,所以一开始我也没太在意,单纯认为是懒筋发作了。 但是后来,睡得越来越久,基本达成吃了睡、睡了吃的养猪成就,我就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堕落过了头……于是我试着自律——越自律,越起不来床。 脑子一点都转不动,眼睛一闭人就过去了,好似身体被掏空、精气被吸干,码字效率下降到我刚接触26键的时候,真就一个字一个字往外磨,磨出来的还都是豆渣,一点精华都没有。 小姐妹提醒我,可能是入冬后气血不足导致的,我觉得此言有理,抵抗寒冷可不得消耗能量嘛! 在某天晚上莫名头晕之后,说走就走,拉着闺蜜就去了楼下一家中医诊所。就还挺巧,本书刚写到老中医,作者就亲自去见了见老中医。 进门后大夫问:“哪里不舒服?”我的闺蜜很关切地回答:“她太虚了。”那一瞬间我有一丝别扭的尴尬,这尴尬的源头具体是啥,我也不好意思细想。 因为家里有人从事西医,所以这是我人生里第一次看中医,感觉还挺新奇(这次不去西医诊所的理由是,之前在三甲医院做体检,报告说我唯一的毛病就是不算毛病的窦性心律不齐,非常健康)。 本意只是想抓点养生茶包回去泡泡,毕竟对中医的印象就是“慢慢调理”,结果大夫说:“你在这里打两天点滴,然后拿两天药回去吃,很快就好了。”比我治感冒还要快的水平,我很惊讶,同时也很高兴。 因为太高兴了,我直接就交钱打点滴了,直到箭在弦上、针在血管里,我才反应过来,我压根不知道这家小诊所是否正规。家里人给我培养的观念就是,打点滴是件很谨慎的事情,需要到正规医院去打。 但都箭在弦上了,就让它发吧。何况老中医操着一口我半懂不懂的方言,讲着我半懂不懂的阴阳药理,就真的很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道士,给予我意念上的信心。 输的是黄芪注射液还有别的,抓的药也是黄芪颗粒还有别的,血管里流着黄芪、胃囊里装着黄芪,一整个就是黄中黄。 个人感觉是有疗效的,因为我输液前的血管细得都出不来,输液完再去,血管就能出来一些了(闺蜜说,有可能是血管被泡到水肿了,我说也可能是被挤大了hhh当然都是玩笑话,照护士的说法,那是一个好兆头);人虽然还是怕冷贪觉,但是倦意也不是那么难以抵挡了,脑子也没那么混混沌沌了。 大夫说,我的情况就是气虚还有阴虚啥啥的,所以容易没精神、不大爱动弹和讲话、怕冷,需要用中药调理一下子。不是什么大毛病,但确实影响到我的生活质量了,至少是冬天的生活质量,我又不是熊,并不想冬眠。 最后总结一下我新吸收的小经验: 1.贪觉不一定是懒惰,可能是因为太虚了; 2.有事儿就去看大夫,虽然确实,治好了人,伤了钱包; 3.不要像我一样,想一出是一出,看病还是要谨慎的,用我的西医叔叔的话讲就是,“你都不知道他正规不正规,不知道那是些什么药,你就让他往你血管里打?”此话有理,刻烟吸肺。 4.中医虽然听上去神神叨叨的,但确实有用。 5.养生不分年龄,早知如此,我就该在小时候就泡上黄芪红参了,你们看,这些年浪费了多少生命,每天少睡一小时,一年就比人家多活365个小时。 愿大家都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每天都精力充沛、干劲儿十足! 章节目录 第157章 浪迹江湖 自打从四方谷回来,周小渡看上去就心情不大好。 很多时候,周小渡自己不痛快,她就会让别人也跟着不痛快,像这种独自郁闷的情况,是比较少见的。 盛余庆也不清楚具体原因是什么,但他见不得周小渡这副样子,没精打采、死气沉沉的,还不如打他一顿出出气呢。 这天夜里,周小渡照例督促他出来练刀。 坐在树下观星的时候,少年忽地变出两瓶酒来,对她说:“喝么?找江大哥要的。” 他想和周小渡聊聊,虽然周小渡多半不会和他说心里话,但是此刻他对她的探究欲,前所未有的强烈。 他并不想识相地装聋作哑,而是选择抬步向前,向她走近。 结果再差,了我酒量一般,你就迁就我一下吧。” 周小渡舒展眉眼,轻笑一声,“呵。”左手前递,和他碰了碰瓶子。 白瓷碰撞出清脆的一声“当啷”,不轻不重地敲在少年心尖上,他心头勐然一跳。 不知为何,嘴里冒出来一句话:“周小渡,我们去浪迹江湖好不好?” 他凝视着星光下的女子,只见她笑意更浓,眼波盈盈像荡漾的清酒,对自己说:“你说什么?” “不管叶家灭门桉的凶手,最后能不能找到,我们总该有去处的,那我们就去浪迹江湖吧。”他说。 周小渡说:“你怎知我没有别的去处?” 少年一怔,“那你的去处是哪里?” “囚牢,深渊,地狱……反正不会是好地方,你要一起去么?”她漫不经心地说道。 盛余庆摇了摇头,“我不想去,也不想你去,你就不能找些舒坦的地方吗?” “不能。”周小渡道,“你猜厉幽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护法不做,要自废双眼,跑去视他为仇敌的桃林双医身边?” “因为他自己心里过不去……可是为何又提起厉幽?” 周小渡饮下一口酒,呵出一团迷醉的空气,“你觉得,厉幽算好人吗?” 盛余庆回答:“自然不算。魔教护法能是什么好人?若非他失忆时爱上过陶知遥,陶知遥这种陌生人,他杀了就杀了,放箭时毫不迟疑,更不会往心里去,何来后面的愧疚一说?说到底就是自作自受。” 少年凝望着周小渡的侧脸,那轮廓柔美,肌肤泛着雪色般清冷的光,细软的发丝在风中轻动,好似月中而来的仙人。 他第一次发觉周小渡这样美丽,美得很陌生,让他心里空落落的。 “我和厉幽,是一样的人。”他听见周小渡这么说。 盛余庆错愕间,她闭上了眼眸,背靠到树干上,一边喝酒一边说:“我记得很久以前,我跟你提起过,我还有个弟弟,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 “我记得。”盛余庆道。在蛊楼的那段日子,他此生难忘。 “我杀了我的弟弟,那是我唯一的亲人,正如厉幽亲手杀了陶知遥。”周小渡说完,抬起眼帘看他,“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一点我很有自知之明,所以从没想过要有好报。你若想要快意潇洒,就应该找别人去,江思白也好,柳泱泱也好,又或者和你心仪的姑娘一起去,总归不该是我这种人。” 酒气弥漫开来,熏得人头晕。远处几声夜枭的啼鸣,好似鬼哭,叫得气氛有些凝重。 少年长舒一口气,打破这几瞬的沉默。 “周小渡,你要知道,人的想法不是一成不变的。”盛余庆一本正经地说道,“就好比我现在忽然明白,人不是非黑即白的,要做一个完全的好人不容易,芸芸众生大多都是不好不坏地过了一辈子,你能真心悔过、迷途知返,已经很可贵了。” 所以刚刚是谁在骂厉幽自作自受的?周小渡有些无语,“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你别油腔滑调,我可不吃这套。” 盛余庆眨了眨眼睛,说:“你押韵了。” “啧!”周小渡不耐烦地飞去一记眼刀。 盛余庆不知死活地咧着嘴傻乐,“开个小玩笑,一点点情调。”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周小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多少是有一点吧。”盛余庆和她碰了碰酒瓶,收起嬉皮笑脸,“你肯定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没那么狠心。” “……那你可错了。”她错开视线,望向无边荒野,忽然有种遁逃远走的冲动。 “你对我都这么好,对你的弟弟,肯定也是真心疼爱的。” 周小渡叹了口气,“我没有对你很好,也没存几分真心,你这傻子只是见过的好人太少,才会觉得我好。” “那你现在为什么陪我坐在这里?”盛余庆不以为然,“总不会是为了造一尊神吧?那你何不把我关起来,天天逼我练刀?” 周小渡慢了半拍,才想起来自己当初话赶话,胡扯了几句“想造神”的谎。她这人讲话一向三分真七分假,整日里没个正形儿,这小子听多了,早就习惯了,发现她在胡扯也懒得跟她多较真,没想到这茬儿他还记着呢。 于是,她又开始胡扯了,湖弄道:“我这不是没了弟弟,就想再养一个,聊以慰藉嘛!我要是天天关着你,把你关出心病来了,那还玩儿什么?” 盛余庆面色一僵,“所以,你是把我当你弟弟的替身了是吗?” 周小渡本想说,“是啊,不可以吗?你有意见?”但是转头见这小子脸色不太好看,一时间哽住了,不知说什么好。 少年见她不言语,便当她默认了,控诉道:“周小渡,你丫能不能做个人?!” 周小渡见他愤然起身要走,下意识抓住他的小腿,“你听我解释……”险些把人给拽倒。 盛余庆扶着树,骂骂咧咧地说:“我才不要听你狡辩!” “我是说,解释……” “那你说吧,我听着。”他回过头来。 周小渡:“……” 盛余庆一指她的鼻子,“你是不是在现编?” “咳咳……当我弟弟不好吗?我现在也就你一个弟弟了啊!”周小渡大声道。 “呸!谁要当你弟弟啊?!我和你是一个娘生的吗?少来碰瓷!”盛余庆说话比她更大声,“我把你当至交,你拿我当替身!你是人吗周小渡?!” “我不是人,我是狗,行了吧?!”周小渡被逼无奈,只能率先妥协。 盛余庆:“……倒也不必这么说自己。” 周小渡这招打得他猝不及防,他只好悻悻地坐回去,余怒未消,埋头喝闷酒。 谁能想到呢,本来是他带了酒来,想要哄周小渡高兴的,结果现在变成周小渡哄他高兴了—— 一瓶上等陈酿“吨吨吨”下了肚,他喝得急,心头还团了怒火,不多时就给喝懵了。 少年胆大包天地掰着周小渡的脸,大声地对她吼道:“向我道歉!” “唔,我错了,我刚刚胡说的,你不是谁的替身,你对我来说……很特别……”周小渡无奈地说,“对不起,行了吧?” “很特别吗?”少年酡红的脸上,表情稍缓。 “嗯。” “有多特别?” 周小渡一巴掌按在他脸上,将他推开,“差不多得了,还要我展开细说是吗?” “唔唔!” 她把手掌挪开,“怎么了?” “周小渡,我们去浪迹江湖吧!”少年忽地蹦了起来,高高地举起双臂,兴高采烈地说。 周小渡抬眼看着他,没回应。她心说,这小子真乃大无畏,亲眼见过她杀人斗狠,知道她一肚子坏水,知道她连亲生弟弟都能杀死,却莫名其妙地一点都不怕她,简直像是知道她有个系统在,不会对他动手一样。 “你为什么不说话呀周小渡?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所以不想跟我去浪迹江湖?”他俯身来问。 周小渡心说,只有小孩子才会念叨什么浪迹江湖,这个词太蠢了,她才不要说呢。 盛余庆只当她是默认了,苦恼地撒娇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呀?我好喜欢你啊,你也喜欢我一下好不好?” 周小渡终于开口,“你现在很像在调戏民女,你知道吗?” “才没有!我很认真的周小渡!”盛余庆很不满。 周小渡没憋住笑意,“行了,不逗你了,你也别耍酒疯了,我带你回去睡觉,好不好?” “唔……好……”他点了点头。 “你的刀,自己拿着。”周小渡将刀递给他,然后把他架到肩膀上。 咦,这小子是不是又长高了一些? 少年将那柄黑刀在手上转了转,轻巧流畅,“我会变得很厉害的,到时候我保护你啊……” 周小渡说:“你看你头顶是什么?” “唔?”他抬起头,仰望星空,“是星星!好多星星!” “不,是你吹的牛皮。”周小渡道。 “哈哈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啊周小渡?”盛余庆乐开了花。 周小渡也乐了,“我不幽默,那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 章节目录 第158章 我要摆烂 星斗昭昭,微光如雨。 夏夜里一阵微风游过,周小渡悄无声息地翻过了盛府的高墙,纵身跃进盛余庆居住的院子里,随后,将肩膀上扛着的少年放了下来。 盛余庆刚一落地,脚下趔趄,下意识用长刀杵地,摇晃间却不慎打翻了一旁花丛的木质围栏。 “啪”的一声,引来附近的婢女。 那丫鬟快步走来,周小渡听到脚步声,连忙旋身躲入少年身后的阴影里。 “二少爷?您在这里干什么?”丫鬟并未发现周小渡的存在。 “我出来走走,你不必管我。”盛余庆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二少爷,您这是喝酒了吗?还是奴婢扶着你吧,免得摔着了。”那丫鬟说着,就要走上前来。 盛余庆板起脸,语气强硬地说:“我没醉!不用你扶!” “那,好吧。”丫鬟犹豫了一下,终是害怕主子降罪,没敢违逆,“二少爷您自己小心安全,有需要便吩咐奴婢们。” “嗯,你退下吧。” 见那丫鬟走了,盛余庆这才回过身,招呼周小渡出来。 周小渡见他对话流畅,寻思着这到底是醉还是没醉,带着审视的目光,从阴影里走出来。 她寒星一般的眼睛来至月光下,光辉夺目,像是凝聚了浩瀚星海一般,令少年人屏住了呼吸。 周围仿佛连风都静止了一般,只剩下她眼里的星光在细细闪烁,像是秘境里铺满原野的璀璨宝石。 周小渡见他发怔,两眼呆愣不说话的样子,这才确定对方是真的喝醉了,遂一把将他扛起来,给丢回他卧房里去。 剂子正在角落的狗窝里睡觉,听见有人开窗的声音,机灵地支起了脑袋。 窗口处,周小渡和小白狗对上视线,眼疾手快地竖起食指,“嘘!” 剂子是条通人性的小狗,见状,立时止住了兴奋的叫声。 周小渡进了房间,将人放到床上,看着盛余庆一脸呆呆的表情,都囔道:“沉了不少,饭没白吃啊。” 剂子摇着尾巴凑了上来,在她脚边转圈圈。周小渡蹲下身去,摸了摸它滑熘熘的毛发,“说起来,你也长大不少,平时没少吃肉吧?是不是?” 剂子舔了舔她的手掌,“嗬嗬”地喘着气。 这边周小渡正在床头逗狗,那边盛余庆忽地翻了个身,将上半截身子探出床外来。周小渡抬头看他,惊道:“你要吐吗?” 盛余庆摇了摇头,伸长了胳膊来够她,抓住她的袖子,软声说:“我困了,我要睡觉。” 周小渡道:“你睡呗,不必知会我。” 他说:“我怕你要走,所以我得提前告诉你,你别走开。” “多大人了,你不能自己睡觉吗?”周小渡哑然失笑。 “我怕黑,一个人待着,我会害怕的,你别走嘛!”少年揪着她的袖子不放手。 周小渡看他两眼愣愣地盯着自己,再看看脚边拱着自己裙摆的剂子,觉得这两者一模一样,简直是双胞胎。 “行,我不走,你睡吧。” 盛余庆将手松开,在她眼前竖起了尾指,“拉钩。” 周小渡很无语,但是也知道不能跟醉鬼讲道理,忍着嫌弃和他拉钩了,“呐,睡吧。” 他这才缩回床上去了。 躺了一会儿,盛余庆将薄被掀开,“有点儿热。” 周小渡抱着剂子坐在床前,“那你就别盖被子。” 他又说:“我有点儿口渴。” 周小渡看了一眼外间的桌子,“桌上有水,你可以倒。” “我头晕,起不来。” “那你就渴着吧。”周小渡并没有帮他倒水的意思。 小醉鬼抱着枕头,看着周小渡,有点怨念地说:“你好冷漠哦。” 周小渡反击道:“你屁事儿真多。” “……可是你好好看。”他接着说。 周小渡斜睨了他一眼,“我知道,不用你说。” “漂亮姐姐,帮我倒杯水吧。”他请求道。 周小渡叹了口气,将剂子放了下来,起身给他倒了杯水,递了过去,“喝完就快睡。” 他抖着手,将杯子接了过去,勉勉强强将嘴对准了杯沿,喝完之后,将杯子随手丢到床上,疲惫地闭上眼睛了。 周小渡替他将杯子收回桌子上,结果一回身,刚好撞进盛余庆的眼眸里,顿觉无奈,“你怎么还不睡?” “我要看你走不走。”他认真地说。 周小渡走回床前坐下,“我不走,你可以睡了吧?” “你为什么坐地上啊?上来睡啊,地上多凉。” 周小渡白了他一眼,“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 “嗯?”少年面上浮起一层迷惑,“为什么啊?我们以前不这样啊。” “傻了么?我以前是男的啊。”周小渡有些好笑地说。 盛余庆半阖起眼睛,趴在床上捋了半天也没捋明白,干脆就挪着身子,先是双臂着地,然后整个人像毛毛虫一样,笨拙地挪到了地上,“那我睡地上,你上去吧。” “你不嫌地上凉吗?”周小渡靠着床沿,乐不可支。 “不能让女孩子睡地上。”他解释说,“那就只能我睡地上了。” 周小渡提醒道:“你可以让我回去睡自己的床。” 闻言,他勐地摇摇头,在地上撒起泼来,“不要不要!我好怕黑的!” 周小渡像哄小孩一样,说:“小芝麻,你长大了,是男子汉了,要坚强一点儿,我不能一直守着你睡觉啊。” 少年发出一声嗤笑,“都是骗小孩儿的,我聪明着呢,才不被你们骗……” 说着,他举起手指,一点一点,振振有词,“世人最爱讲坚强独立、艰苦奋斗的大道理了,可一辈子把自己累得要死,却没想过到底在图什么?连最简单的快乐都捡不着,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才不要坚强,我软弱得很,没有你守着我,我就不敢睡觉……” 周小渡:“原来这就是你的心里话吗?” 下线很久的“拒绝摆烂不做咸鱼奋发图强走上人生巅峰之正能量系统”也忍不住冒头,“原来这就是气运之子的心里话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会促使未来的龙傲天产生如此堕落的思想?! “……我刚刚有说话吗?”少年红扑扑的脸上出现心虚的情绪,“我怕是说了什么醉话,啊,记不清了,头晕,好困好困……”说着就闭上眼睛,趴到地上装死了。 周小渡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个儿消化了半天,终于决定不和他掰扯了。 她一把将人举起丢回床上去,用被子将人卷成一条新鲜的蛋卷,“别废话了,给我安生睡觉,再哔哔,我削死你。” “哦……” 漂亮姐姐好凶哦,但是,好有安全感诶。 章节目录 第159章 夏日蝉鸣 在往后的人生岁月里,若要问及他对于情爱的认知,那他势必会想到十五岁的那个夏天。 一个有阳光、有风声、蝉叫得唯恐不乱的夏天。在他记忆里鎏了金,自此便不再褪色。 没有惊心动魄的天雷地火,没有轰轰烈烈的山呼海啸,也没有暧昧缱绻的金风玉露…… 只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早上,暑热微起,阳光干燥, 《我逼男主当卷王》第159章 夏日蝉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60章 清风徐来 周小渡身上的蛊虫又发作了,这一次和往常不一样,她应付不来。勉强撑过去之后,周小渡不敢大意,便动身前往春不见山庄,独自去面见江淮胥。 庭院里和她上次离开时大致不差,唯有红泥火炉上冷冷清清。 江淮胥嗜酒如命,每天都得喝酒,炉上自清晨到半夜,酒是一直热着不断的。他说,“热酒喝了没那么伤身。”但 《我逼男主当卷王》第160章 清风徐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61章 男女通杀 因为蛊虫这么一闹,周小渡在春不见山庄又耽搁了些时日,回到广陵后不久,便入了秋。 幽水宫,又或者说十步楼,他们找寻钟怀卿的目的是什么,她不得而知。而钟怀卿死得太早,线索查到这里,就暂时断掉了。 周小渡转而将精力放到涂子律身上,可惜这人自打上次在花园里真情流露后,对小芝麻又恢复了以往那副疏离 《我逼男主当卷王》第161章 男女通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62章 中秋佳节 茶馆内,涂子律亲自给了周小渡倒了杯茶,“在下涂子律,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涂这个姓,倒是少见。”周小渡接过茶盏,温声说道,“在下,姓潘,单名一个危字。”既然要貌比潘安,那就叫潘危罢。 周小渡给自己安排的身份,是来广陵做生意的商人,孤家寡人,家财万贯,因为未婚妻抱病而亡,所以至今还未 《我逼男主当卷王》第162章 中秋佳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63章 鲤鱼与花 周小渡照例戴了一顶垂白纱的帷帽,正逢佳节,帷帽底下,难得地穿了套颜色鲜亮的朱砂色衣裙,性子冷硬的人也因此沾了几分喜气来。 游风县的灯会办得盛大,热闹非常。 人群攒动间,盛余庆跟在她身侧,不敢去看那白纱后模糊的面容,只敢匀了一小抹余光,用以偷觑那广袖轻摆,心里微微发热。 他上一次见她 《我逼男主当卷王》第163章 鲤鱼与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64章 所谓炮灰 中秋节后没两天,周小渡便听盛风袖说,盛余庆在外头惹了事,被盛羽驰罚去跪祠堂了。 晚上的时候,周小渡摸黑去盛家祠堂看他,那小子正在拜垫上盘腿打坐,跟平时在房间里没二致。 周小渡背着手,晃晃悠悠地来到他跟前,问他:“你为什么要打卢大?” 盛余庆抬眼看她,平静地述说:“是他先动手的。” 《我逼男主当卷王》第164章 所谓炮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65章 我舍不得 卢仁溢闭门养伤,周小渡因此也算是清静了一段时日,但她这边刚消停,盛余庆那边倒是又起了一些小波澜。 那日,他和卢大公子打架斗殴,一路从茶馆里打到街头,打砸了不少物件儿,这动静闹得太大,自是引得不少人围观。 二人为何动手,其中缘由,外人不得而知,决斗的结局却是一目了然。堂堂卢家大公子,作为银枪门得意弟子、广陵数得上号的青年才俊,最后竟是被一个黄毛小子揍得起不来,可谓是出乎众人意料。 盛家二郎是什么人?虽然是剑君盛羽驰的儿子,但却是一个流落在外的无名小子。 算算日子,他被接回盛家也才不到一年,听说剑术骑射都是刚刚入门,这般年纪才开始学武,众人嘴上虽不说些什么,但心里其实都觉得,盛二再过几年也不会有多大造化,谁曾想,他竟然能打败卢仁溢! 往日,同辈们即使心中好奇盛二公子的实力,也是不好意思向盛二提出切磋的,因为,听上去便有种“欺负新手”的味道。 故而,当那日卢仁溢在茶馆里拦下盛二郎,提出要比试之后,这条消息走得飞快,众人一边唾弃卢大不要脸,一边嘲笑盛二不知死活地应战,然后兴致勃勃地赶去茶馆,围观卢大揍小孩儿。 不料,这两位却是打得有来有回,而并非众人预想的卢大碾压式胜利。 只见那盛余庆一柄长剑对银枪,时而刁钻、时而豪放,舞得似剑又似刀,路数颇为怪异。 卢仁溢一开始还装模作样地让了少年几招,以为和拿捏幺弟一般,仅用枪尾就能把人打得嗷嗷哭,结果却因此被抓住了破绽,一连吃了几回亏,再不敢大意,老老实实地拿出看家本领来。 而盛余庆虽然内力稍显薄弱,但毅力却是惊人,斗得可谓凶狠野蛮,一路愈斗愈勇,仿佛自己才是主动找茬的那一个,直将习惯了进退有度、君子博弈的卢仁溢打得愈发狼狈,乃至于最后,使出弃剑这种不甚体面的招数,也非要将卢仁溢扑倒在地,用拳头逼得对方无奈认输。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就那日对决盛二展现出来的武功,并非全是盛家家传武学,这说明他从前其实也学过武,并非一张白纸、天赋妖孽,但舞象之年,未及弱冠,能打败鼎鼎有名的卢大公子,已经足够体现他的实力了。 毕竟,卢仁溢从小到大,在同辈之中便鲜有败绩,这是整个广陵都看在眼里的。 这也是盛羽驰罚盛余庆跪祠堂的理由之一,盛羽驰既不愿得罪卢家,也不愿盛余庆将天赋过早展现出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一点,盛羽驰是真心为儿子着想的。 谁让他只剩这么一个儿子了呢。 心怀叵测者对此如何作想,暂且不谈,那一战之后,各路同辈的示好接踵而来,无论是在学馆里,还是在宴会上,盛余庆受到的欢迎都热烈了许多。 从前他们给盛二面子,是看在盛家的面子上,但这一次,却是大多出自真心。江湖中人,尤其是未经世事的意气少年,最是推崇强者。 这些人里,自然少不了春心萌动的少女。 盛二郎本便生得打眼,爱俊的女儿家们见了都忍不住多看两眼,从前顾忌盛二出身寒微,恐其是个没见识、不长进的绣花枕头,也便都在观望,如今再看,盛二郎哪里是个绣花枕头,分明是株穷且益坚的岁寒松柏。 虽然盛余庆打斗时招法略显野蛮,有失仪态风度,但武功却是实打实的,放眼广陵,同年龄段里几乎找不到对手,何况有的小姑娘就偏爱他身上那种血性。 盛余庆老早就看卢仁溢不顺眼了,被对方一挑衅,便热血上头,搏斗时也便没留情面,过后冷静下来,面对那些娇滴滴的姑娘家,自是另一番软和的态度了。大部分时候,他还是周小渡嘴里那个好拿捏的泥人儿性子。 旁人看他生得俊俏,以为他自小便讨小姑娘喜欢,应该早已习惯被女儿家追捧的场面,就算不是如鱼得水,至少也该游刃有余,其实不然。 除开那些觊觎他美色的人,他打小便是讨人嫌的那种存在,当乞丐要饭那阵子,偶尔有个好心人施舍两分善意,都足够他受宠若惊闹脸红了,哪里来的小姑娘会喜欢他?这场面他还真是头回见。 于是乎,盛余庆开始每天傻傻地往家里带香囊手绢。 有一天晚上,他问周小渡,“你吃桂花糕吗?” 周小渡看着他手里精致的食盒,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哪里来的?” “林家的三妹妹送的,她说是她自己做的。” 周小渡挑挑眉,“她为什么送你这个?” “因为……”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喜欢我?” “那你呢,你喜欢她么?”周小渡盯着他,毫不拐弯抹角地问道。 盛余庆忽然发现他不该和周小渡说这个,至少现在他还没准备好和周小渡讨论情情爱爱这种东西,“虽然她人挺好的,但我,呃,没有那个意思。” 安卓苹果均可。】 “那你为什么收人家的糕点?”周小渡道。 “她非要送我,我不要,她就好像要哭的样子。”盛余庆解释道,“我怕惹她哭。”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有让她下次别送了。” 周小渡凉凉地说道:“你收了也就收了,怎么还拿来给我了?这是给我的么?真有意思。” 盛余庆见她表情嫌弃,知道她这是不高兴了,心下一紧,“我就是觉得自己吃了,心里感觉怪怪的,放到一边放坏了又可惜,就随便问问你,你要是不喜欢,就当我多嘴,我带走就是了。” “你不想吃,那你收下做什么?”周小渡见他要收回那个食盒,一把将他的手掌按在食盒上,“她要是下回还送,你不收她就哭,你是不是还要接着收?” “我……” 周小渡紧接着又问:“那她要是想嫁给你,你不娶她就哭,你是不是还要娶她?” “那怎么能一样嘛?婚姻大事,如何相提并论?”盛余庆有些委屈,他这人一向心大,收礼的时候是真没多想,哪里料得到会被周小渡一阵奚落,若是从前也就罢了,现在他是最怕周小渡数落他了。 “她哭不哭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周小渡道,“还有其他那些给你送香包、绣手绢的,她们哭不哭、闹不闹,都和你有什么关系?”武林儿女大多豪放,不少小姑娘都追上门来了,她多少也听说了一些。 盛余庆讷讷地回答:“……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开心一点。” “你今日收了林三姑娘的桂花糕,其他喜欢你的小姑娘知道了,你觉得她们会开心吗?焉知她们此刻不是在暗地里抹眼泪?”周小渡冷笑了一声,“难道因为她们不在你面前哭,你就可以装作不知道了么?那你说什么‘希望大家开心’,不觉得虚伪?” 她这话说得难听,少年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我告诉过她们,她们知道我收下东西,只是出于感谢和礼貌,并非是让她们多想,我对她们一视同仁……” “然后呢?”周小渡用力地打了他的手背,“今日收了人家的桂花糕,明日再接着收香包,后日收手绢……日日收,月月收,回回都是笑脸迎人,又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哪日人家小姑娘撑不住了、耗不起了,哭着放弃了,你还要对着人家说‘早就让你别多想’?哦,我忘了,说不定在人家放弃之前,你就收拾东西、不告而别了,毕竟你只是一个来打探消息的冒牌公子!好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呐!” 盛余庆一下子就绷不住了,眼眶通红地说:“你觉得我做得不对,我改就是了,作甚这般挖苦我?我又不是成心的……” 他也是习惯了给周小渡捎带吃食,才下意识给她带过来的,因为周小渡最爱吃甜食了,谁知道周小渡给他来了好一通打击。 周小渡见状,愣了一下,心说自己挖苦他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自己对他好好说话,他还觉得不自在呢,怎么现在开始跟她抱怨了?难道是她温雅夫子的人设深入人心,把自己人都给洗脑了? “哭什么哭?倒霉孩子,还学会撒娇了……把眼泪给我憋回去!”周小渡拍着桌子,教训道。 盛余庆把嘴一抿,忿忿地把眼泪收住,郁闷地想自己哪里像在撒娇。 周小渡将语气稍稍放缓,“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开心,你一旦这么想,结果往往就是让所有人都难受……你要做的,就是把你的好,全部都只给一个人,那个人必须是你最喜欢最珍惜的人,你让她开心就够了,旁的人掉不掉眼泪,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非要多管闲事、乱发善心,到时候掉眼泪的就该是你的心上人了,你舍得么?” 少年红着眼眶看她,诚实地说:“我舍不得。” “那就是了,你呀,就不是个做负心汉的料,我也是为你好,才劝你别去干负心事,免得累人又累己……”周小渡向后一倒,靠在椅背上,感慨道:“我就说了,情情爱爱,麻烦得要死,只会影响人拔剑的速度,心上没有人,出剑自然神……” 她忽然住了嘴,想到系统给的剧本设置里,龙傲天大男主最后是要和女主角终成卷属的,自己这样给小孩儿灌输“情爱无用”的观念,万一把他养成个断情绝爱的假和尚,重要的剧情点无法完成,岂不是自己给自己创造任务障碍? 周小渡琢磨了一下,谨慎郑重地找补道:“当然,要是遇到顺眼的,你也别错过,还是要把握住的……” 盛余庆见她这话转得生硬,不由问:“为什么?”周小渡对于风花雪月一向是嗤之以鼻,这也是他不敢表露心意的原因,因为周小渡知道后一定会把他暴揍几顿,试图将他脑子里进的“水”给倒干净……她现在像个传统长辈那样,劝自己把握良缘,实在有两分违和感。 什么为什么,遇到喜欢的姑娘就把她拿下,这需要什么理由么?周小渡暴躁地想,然后随口说:“有个人给你暖被窝,不好么?” ……这是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盛余庆见她敷衍,这才觉得周小渡正常了点儿,她要是语重心长地跟他讲人生道理、情爱真谛,那才奇怪。 他别别扭扭地背过脸去,一边揩拭湿润的眼眶,一边低声道:“我知道了。” 章节目录 第166章 你腰真细 钟怀卿的忌日到了。 若是真正的钟余庆,这个日子他是一定不会忘的,如今换作冒名那个姓赵的老妖婆最好就别回来,否则等她腾出空来可得亲自收拾一番解解气,但面上自然没有表露,只是摸了摸盛风袖的头发,轻声说:“你娘亲肯定也很想念你。” 盛风袖心头酸楚,“我娘亲不是个坏女人,她平时对下人们可是很好的,每月十五她还会亲自上街施粥赠药。她平时总教导我和哥哥,做人要不定……” “你是说……”盛余庆神色一凝。 周小渡望着涟漪中波动的月影,幽幽地说:“今夜怕是有变。” 章节目录 第167章 潭中怪物 弦月如钩,烛光朦胧,几声醉话呓语过后,厢房内被一种怪异的寂静笼罩住。 涂子律将醉酒的盛羽驰安置到卧床上,她揉了揉肩膀,随后安静地退至一边。烹鲤已被她打发到别处去了,此刻盛羽驰身边只有她一个下人。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端详着那床榻上的男人,眼前的男人虽上了年纪,却是风姿不减、轮廓英俊,酣睡时宁静的面容,和他早逝的长子颇为相似。 涂子律目光复杂地打量了他半晌,面上曾闪过一丝犹豫纠结,但很快便又归于决然。 “老爷?”她不轻不重地唤了一声。 这声试探并没有得到回应,盛羽驰沉睡着,未曾有醒转的迹象。 “老爷,您醒醒,小的有事禀报。”涂子律上前两步,蹲在床前就近观察他。 若是在平时,像盛羽驰这等高手,些许动静便能将他惊动,但眼下他许是真的醉了,睡得很沉,呼吸粗重而节奏均匀,眼皮都一动不动。 涂子律屏住呼吸,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来。这匕首乃是她随身携带的,日日抹毒,准备良久……就是为了眼下这种时机。 就这样杀了你,委实是便宜你了。涂子律这般想着,悄无声息地将匕首拔出鞘来。 虽有些不甘,但是盛羽驰武功高强,若非暗中偷袭耍阴招,她这辈子都无法将其杀死。 涂子律不敢过多耽搁,干脆利落地将匕首刺向男子的心脏。 那泛着绿光的匕首转瞬而至,在扎破男子胸膛的前一瞬,被堪堪止住! 涂子律怔住,眼中的厉色还未散去,她看着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瞬,便被“卡察”一声掰断了手腕。 匕首松落到被面上,磅礴的内力喷涌而来,涂子律被对方一掌打飞,重重地落到地上后,已是肝脏欲裂、口吐鲜血。 她倒在地上抽搐着,费力地吐出话语来,“你……是装的……” 盛羽驰眸光清明地坐起身,面上浮起一层冷冷的嘲讽,“果真是你。” 看到涂子律眼中的费解,盛羽驰大发善心地解释道:“当初埋伏我的那群宵小,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他们吗?他们被擒住后都招了,之所以能够设计分散我们的人马,是因为我们队伍里有内鬼,给他们传递了消息……这个内鬼是谁,他们并不知道,但是,并不难猜,谁是此事过后最大的受益人,谁的嫌疑便最大。” 涂子律含恨地咬住下唇,她以为那群山匪熟悉地形、神出鬼没,早便逃之夭夭,谁知盛羽驰在没有严重损失的情况下,还坚持将他们抓了回来。早知如此,她冒着丧命的风险,也要早早下手,好过眼下自投罗网。 “是你,涂子律,在混战中不顾自身安危,替我挡下一道暗器,也因此得到我的器重,被我提拔成身边的心腹。”盛羽驰冷声说道,“子律,你真是让我失望,我曾经真的以为你是好孩子,由衷地想要栽培你,谁知,你却是早有预谋要暗害于我。” 他站起身来,走到重伤的涂子律身前,垂目俯视着她,“子律,你为什么这样做?这件事,你母亲知道么?” 涂子律的母亲涂远香不光是府上的花匠,还是帮他培育龙筋葵的人,也就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在,在涂子律挡暗器之后,他才没有戒备地将对方重用。 提到涂娘子,涂子律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不,这件事我阿娘并不知道,是我要杀你,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她无关!你要杀要剐,冲我来就好,不要动我阿娘!” 盛羽驰道:“全是你一个人的主意?这我倒是得问问,盛某几时得罪你了?” 涂子律的眼中涌起烈烈恨意,她咬牙道:“杀人偿命,难道不应该么?你的儿子是怎么死的,需要我提醒你么?” 盛羽驰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你知道?” “我亲眼看到了。”涂子律一字一句地说道,“当时我就在一旁,亲眼看到你杀死了盛风刃。”她死死地瞪着男人,仿佛要用眸光咬死眼前人。 盛羽驰面色骤变,戾气横生,抬脚将涂子律踩踏在地上,恼怒道:“下贱的东西,你跟踪我们?” 涂子律忍着疼痛,唾骂道:“对,我当时在暗处,见你神色异样,直觉有鬼,所以跟踪了你们,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知道,是你将盛风刃引到崖底残忍杀害的!你个畜生,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连亲生儿子都忍心痛下杀手!当初你被十步楼的人打落山崖,若非风刃在崖底搜寻数日将你救回,你早就死在山里了!” 当时正是深夜,她和盛风刃私会密话之际,本该在养伤的盛羽驰却找了过来。她是女扮男装混进的盛府,出身不高,恐这私情暴露会多生是非,便及时躲入了一旁的草木中隐蔽。 只见盛羽驰孤身前来,面色惨白、眼睛亮得像火炬,好似变了个人一样,令盛风刃随他往山里去。 盛风刃怎么会对亲生父亲起疑心呢?可是涂子律不一样,盛羽驰当时的神态,让她想到了发作时的母亲,甚至于,比发疯病的母亲还要令人恐惧。直觉让她感到不安,她没有多想,跟在盛风刃的身后,随他们进了大山深处。 尽管早已察觉不对,但她还是想不到,盛羽驰会突然出手,扭断盛风刃的脖颈!就在盛家父子亲近谈话的某个瞬间,快到涂子律都没有反应过来,她的心上人便咽了气,软软地倒在凶手怀里。 盛风刃当时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面上仍是认真倾听时的表情,平静又专注——就这样,成为了一具尸体,在深夜,在崖底,在他父亲的手里。 后来发生的事情比这还要离奇,以致于涂子律一度怀疑是自己惊恐之下产生的幻觉,但是那一夜,霜雪般明亮的月光下,发生的一切便如刀刻斧凿般印在脑海里,历历在目。 眼下,她忍不住向另一个当时在场的人,也便是盛羽驰,提出疑问,“那个水潭里的东西,是什么?” 盛羽驰是在崖底一个水潭边将盛风刃杀死的,随后,他将盛风刃的尸体抛入了潭中。过了不久,有水声响起,躲在草丛里的涂子律隐约看到,潭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冒了个头。 】 那个东西很大,水面只能露出它的一部分,而盛羽驰似乎就是在等它的出现,见它来过,盛羽驰才沿着水流的某个方向快步离开。 听到她的问题,盛羽驰不做回答,只是冷漠地看着她,好似在看一个死人般。 “那个水潭的大东西,是活物。”涂子律接着道,“在你离开之后,我曾到水潭边找过,里面没有盛风刃的尸体,他是被那个东西带走了么?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对吧?这和你杀害亲子有关系么?” 盛羽驰缓声道:“我不需要跟你解释。” 章节目录 第168章 人不为己 潜藏在厢房外屋檐下的盛余庆和周小渡对视一眼,不由感到惊异。 盛风刃原来真是死于盛羽驰之手。他并非是急于采药才私自外出,更不是出了意外坠崖而亡,而是盛羽驰将他引到崖底出手杀害。 盛风刃的尸首似乎是被盛羽驰抛入了水潭,不知所踪,所以那夜在墓地里,周小渡挖出的尸体是冒名顶替的假尸体,所谓盛风刃被野兽啃噬到面目全非的说辞,不过是盛羽驰编造的谎言。 可是,盛羽驰为何要杀死他的亲生儿子?从涂子律的说法来看,盛羽驰暴起发难前,两父子的感情状态似乎并未有大变动,是中途出了什么事情才导致盛羽驰痛下杀手?涂子律所疑惑的,水潭里的活物又是什么东西? 厢房内,涂子律已是泪如雨下,“我只是不明白!他那么好,往日里孝顺父母,疼爱妹妹,为了让你们高兴,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剑,研究剑谱常常熬到半夜,每回你多夸他两句,他都会高兴地跟我说上半天……” 】 她痛哭流涕,惨白的脸上眼泪和血水湖成一片,“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他临死前怎么可能想得到,他最敬重的父亲,会扭断他的脖颈、夺走他的性命!甚至连个全尸都不肯给他留下!” 男子却是不为所动,沉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这一身血肉,全部都是我赐予他的!我想要收回便收回,需要什么理由?一个孝字大过天,为父母效力,乃是他的本分。” 他停顿下来,胸膛起伏着,忽地脸皮一抖,拔高了声量,“若非走投无路,我怎舍得付出爱子?我心中的悲痛,你如何能懂?能做的我都做了,半分痛苦都未曾让我儿承受,我对风刃可是仁至义尽,轮得到你一个外人在此置喙?” “你管这叫仁至义尽?”涂子律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他是人,是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他不是你的一个物件!早知如此,你当初又何必生下他来?难道对你来说,儿女和奴隶无异么?!” “奴隶?”盛羽驰怒极而笑,“试问怎样的奴隶,能够乘肥衣轻、鼎铛玉石地长大?他这二十年的人生里,有什么不是我这个父亲给予的?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生养之恩还不值得他以命来偿么?” “疯子,”涂子律呕出一口鲜血来,唾骂道,“你就是个疯子。” “你说什么?”盛羽驰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一个很滑稽的笑话,“你说我是疯子?我告诉你,人不为己,那才是真的疯了。这世间所谓亲情、爱情、友情……被捧得天花乱坠、灿若真金,其实都不过是世人捏造的外物,若是人连自己都无法保全,这些东西的意义便是一场空谈!” “像你这样冷血的东西,世人也是不多见。”涂子律不屑道。 “是么?”盛羽驰一丝羞愧的情绪都没有,反而转动起眼珠子,不知在打些什么算盘。很快,他说道:“你不信的话,那我们可以试试……” 男子咧着嘴巴,眼尾皱纹被挤出来,笑得很开怀,“我会让人将你的母亲带过来,你说,在生死抉择之际,她是会选择独善其身,还是会大义凛然地以命相救,换她的宝贝儿子一线生机?”他原本英俊的面容此刻阴森森的,宛如索命的恶鬼。 “江湖规矩,祸不及家人!”涂子律奋力撑起身子,朝他怒吼,“你有种就冲我来!” 盛羽驰一脚将她踢翻,“只有蠢货才会守规矩!” 房外的周小渡给盛余庆使了个眼色,二人一齐没入阴影里,屏住了气息。 盛羽驰迈步走出房门,唤来底下的人,命他们将涂远香迅速押过来。 不久之后,涂娘子被两个护卫扭着胳膊抓了过来,她被推进房间内的时候,暗处的周小渡看见她的脸,那上面是难以言喻的绝望。 周小渡忽地觉得心脏有些酸酸的,一种名为“不忍”的情绪久违地冒了个头,但又被她按了下去。 以她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来看,涂娘子和涂子律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不过是一个见识短浅、只会种花弄草的普通妇人,还有费尽心机、只为给心上人报仇的痴情女子,比起杀害亲子的盛风刃,她们简直是无辜正义的好人。 当然,周小渡知道,这些只是她所看到的部分表象,事实上,她完全算不上了解这两个人,只是因为在盛府当仆役时,与涂娘子日日相处,又在化身潘危时,与涂子律杯酒言欢,故而在这种时刻,会产生出一丝不忍。 这本是人之常情,但是周小渡却觉得,这种体验有些陌生,这让她惊异地察觉,自己流露出仁慈的情况,似乎越来越多。 在之前的那些年岁里,在她当杀手执行各种任务的时候,她戴着各色假面,与数不清的人虚与委蛇,一颗善心被锻造到冷硬如铁,早已习惯做一个无心的杀人木偶,对旁人的性命视若草芥,如今却是,越活越回去了…… 周小渡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这种迹象是好是坏,也不知道它将会带来什么……她已经疲惫,实在没有精力再去束缚自己的心肠。 想到此处,周小渡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盛余庆。少年在阴影中向她回望,表情平静无波,像一尊完美的观音像。 自己的心肠是越来越软,这小子的心肠倒是越来越硬,若是放在他们初识那会儿,这傻小子肯定会请求自己出手救下涂氏母女,但眼下却是安安分分、不动如山。 明明是她自己一直在教对方少管闲事,此刻她却忽地有些后悔,莫名觉得,好像做错了事,眼睁睁地看着小芝麻丢掉了一些东西,一些很好很好、但是她配不上的东西。 从前,她是打心底嫌弃这个男主角太麻烦,简直是忍辱负重、捏着鼻子、不情不愿地做任务,现在却是觉得,这小屁孩若偶尔给她创造些麻烦,其实也不赖,至少说明,这世上还有人需要依仗她,需要她放纵对方去任性。 那日在盛府门口,小芝麻告诉她的:“人呢,生长在地上,其实和花草是一样的,都需要有阳光才能活得好。所以啊,我不能因为害怕太阳底下的阴影,就把自己困在暗室里,总是要开门见见太阳,做些什么,把自己照亮才行。” 她现在似乎有了些许同感。 养个傻小子,就是又麻烦又有意思,连麻烦都有意思…… 周小渡琢磨着:这难道是觉醒了所谓的“母性”?真想不到,本姑娘这辈子还有机会体验一把慈母带儿,还是平白捡了一个这么大的乖儿子,最难养的那十几年都帮我跳过去了,想想还挺占便宜的…… 她倒挂在横梁上,或许是因为脑部充血,所以脑子越想越歪。胡思乱想的结果,就是导致看人的眼神母爱满溢,直看得盛余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若不是他们在偷听,他都想开口问问周小渡又在抽什么风。 另一边,盛羽驰对被抓来的涂娘子说道:“你养的好儿子,设计要杀我。” 涂远香面无人色,惊恐地跪了下来,喜感的肉脸上冷汗涔涔,她磕头道:“家主饶命!我儿年纪还小,她肯定是受人蛊惑才想不开,干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求家主大人有大量,饶她一条小命吧!” “你想要我饶了他?”盛羽驰端坐在太师椅上,澹澹地说,“可以,不过,得有条件。” “什么条件?只要我们能办到,一定竭尽所能!”涂远香急声询问。 盛羽驰看了一眼伤重难支的涂子律,恶劣地勾起了嘴角,仿佛开出催命符的阎罗,“用你自己的性命来换,一命换一命,这很合理,对吧?” 闻言,涂远香如遭雷击,呆滞于原地。 章节目录 第169章 涂氏秘密 盛羽驰促狭地看着眼前的妇人,得意洋洋地欣赏她惊恐的表情,“杀人者,人恒杀之。总要留下一条命来的,娘子若不想他死,那便只能委屈娘子代其抵罪了。” 涂远香摇起头来,“不,不,老爷,家主,有事好商量……您就当看在、看在我为您效力多年的份上,放过我们吧……” 涂子律打断道:“阿娘你别求他!他怎么可能会有好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条烂命,他要拿便拿去,我不怕死!阿娘你快起来,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孩子,不必管我!” 盛羽驰幽幽地感叹道:“倒是个有血性的孩子啊,所以,涂娘子,你是作何感想?” “老爷,您别杀她……”涂远香仍是跪伏在地上,低声哀求道。 “可以啊,我可以不杀他。”盛羽驰站起身来,抽出墙上的挂剑,剑尖直指那妇人,“那你这意思,是要舍命救子咯?” 涂远香身子勐然一抖,在那逼近的剑尖下,面色更加苍白。她看着盛羽驰无情的脸,在那满含玩弄意味的眼神下,被强烈的恐惧支配,她落下泪来,“不,我也不想死,您能不能饶过我们?” 盛羽驰轻蔑地笑起来,觉得这妇人真是蠢得可笑,“凭什么?” “你不能这么对我们……”涂远香哆嗦着嘴唇,颤巍巍地说。 盛羽驰只是笑,将剑身微转,用冰冷的剑身拍了拍妇人的脸颊,“做决断吧,你活,还是你的儿子活?只能选一个,选择权就在你的手上。” 他抽出眼神来,眄视向瘫软如泥的涂子律,眼里是满满的自负。他相信,涂远香也会在她的孩子面前,做出保全自身的选择。 人么,就是天生自私的东西,那些伪君子们之所以信誓旦旦地说着“宁死不屈”,不过是因为没有亲身经历过“你死我活”,只要将他们也逼入绝境,他相信,那些人肯定也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甚至于,比他还要冷酷无情。 除非,那是个无可救药的绝世蠢货。 盛羽驰一直认为,女人里最不缺蠢货,哪怕是他心心念念、难以忘怀的钟怀卿,他也不认为对方是明智的,钟怀卿也是个蠢女人,只不过,比其他蠢女人要可爱许多。 虽然他倾向于相信涂娘子会明哲保身,但涂娘子若真的犯蠢献身,他也不会觉得奇怪,女人么,本便是不可理喻的。 反正无论怎样,他都不会放过这两母子。这所谓“你死我活”的游戏,规则由他来定,自然也可以由他来废除,还是那句话——“只有蠢货才会守规矩。” 盛羽驰气定神闲地宣告:“我数三个数,你若还不做决断,那便由我来替你决定。” “三——” 涂远香面上流露纠结之色。 “二——” 她看向奄奄一息的涂子律,那孩子萎靡地躺在地上,她第一次觉得对方是这样瘦小脆弱。 “一——”盛羽驰将长剑移向涂子律,迈步向其走去,对她说:“你看到了吧?人都是自私的,你的母亲,在你和她自己之间,并未选择你呢。” 涂子律却是吐了一口血沫,恨声道:“你少在这里叽叽歪歪,也不怕咬烂舌头,要杀要剐,尽管来就是,至少我尽力了,下去之后见到风刃,也不怕没个交待。” 她冷笑一声,“呵,倒是你,盛大侠,你最好坚持着多活几年,九泉之下,可有故人在等,幽冥地狱,万千酷刑,有罪之人终要承受……你逃不掉。” 盛羽驰被她这诅咒激怒,挥剑就要朝她刺去。 “等等!”涂远香厉声制止道。 盛羽驰回头看她,“怎么?涂娘子改变主意了?舍不得你的宝贝儿子?” 涂娘子强忍屈辱,红肿着眼眶,道:“她不是我的儿子,而是我的女儿……” 盛羽驰挑挑眉,打量起涂子律来,见她身材瘦小、骨骼纤细,还真有些女人相,“我说呢,你一个狗奴才,怎么这般愚忠,原来是个女子,你心仪于我儿风刃?” 涂子律却是有所感应,对母亲喊话道:“阿娘,你别说,我求你别说,你别管我!” 涂远香听她此言,却是崩溃大哭,“好孩子,是阿娘对不住你,阿娘不能看着你去死啊!” “阿娘,你别这样……”涂子律也是潸然泪下,“我一直以为您不喜欢我,如今有您这句话,女儿此生无憾,这就够了……” “是阿娘对不住你,阿娘是个自私的毒妇。”涂远香固执地重复道,她看向盛羽驰,“是我,令她女扮男装混入盛家,伺机寻找机会取你性命的。” 盛羽驰有些意外,迷惑地微眯起眼睛,“是你?”难道涂子律暗害他,不光是要为盛风刃报仇,其中还另有隐情? 涂远香强作镇定,沉声说道:“是我支使的。当年,我机缘巧合之下被赵夫人选中,进入盛府成为花匠,随后便发现,盛家家主盛羽驰,也便是你,是我的宿仇…… “我想要报仇,但是一人力量有限,遂将子律也弄进了盛家,令她协助我复仇。赵夫人善妒,盛府轻易不收年轻美貌的婢女,子律只能扮作男子,成为盛家的仆役,后来有心运作之下,她得以接近盛风刃。 “不料,盛风刃偶然发现她是女儿身,等我得知此事时,他们二人已经生了私情……我一心想要复仇,便没阻止,希望子律能够借助盛风刃的优势,取得杀你的机会。 “盛风刃死后,子律告诉我,凶手就是你。旧仇添新恨,她这才费尽心力要杀你。” 安装最新版。】 盛羽驰听完她这番话,端详着涂娘子圆圆的脸庞,“你说与我有旧仇,可我倒是全然没有印象了,否则当初也不会令你为我办事。还有,你如今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不像是在为涂子律辩白求情,反而像是在自爆,难不成是破罐子破摔,想要和涂子律一起死,死前一吐为快? 涂远香死死地盯着他,眼里充斥熊熊燃烧的恨意,“你对我,全然没有印象,是么?” 盛羽驰看着她,诚实地摇摇头,“没有印象。” “你忘得一干二净,我却是做鬼都会记得你。”涂远香咬牙道,“十九年前的那个晚上,醉酒的你路过一片花田,将一个种花女按在花田中强暴……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禽兽,酒醒之后,非但没有负责,还出言羞辱那女子是‘丑陋的母猪’,一脸嫌恶地扬长而去,留下那可怜的种花女成为残花败柳……” 盛羽驰本是毫无印象,但她这么一说,倒还真回忆起来。 那时的他,正是初遇钟怀卿的时候。他对那设擂的美丽女子念念不忘,一次酒醉之后,路过郊外,闻到清雅的花香,如见心上佳人,便在恍恍忽忽之中,将种花女当作钟怀卿,强行要了对方的身子。 正如涂远香所讲述的,酒醒之后,他借着晨光,看到躺在自己身下的女子,不是月宫仙女,而是一个身材臃肿、其貌不扬的种花女,顿觉胃里泛起酸水,好一阵恶心,简直是落荒而逃,再不愿去回忆一点一滴。所以,他多年后再次见到涂远香,才会毫无印象。 盛羽驰嫌恶地皱起眉头,“原是你啊。” 轻描澹写的四个字。 涂远香含恨怒道:“对,就是我。” “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盛羽驰道,“难不成是希望我补偿你,饶了你二人的性命?” 涂远香斜视着他,“你会么?” “我不会。”盛羽驰坦言,他甚至一丝一毫的愧疚之情都没有,心里除了觉得恶心外,简直是毫无波澜。 “我知道你不会。”涂远香道,“我说这些,是因为,在那夜之后,我怀孕了。” 盛羽驰的神情终于有了一点惊动,涂子律也是眉头勐然一跳。 涂子律本不愿母亲说出这些事情,事已至此,她只想尽可能地将母亲与此事撇清干系,但涂远香固执地讲出来的内容,却是有些超乎她的意料,令她愈发觉得不安。 涂远香继续道:“我的家人嫌我败坏门楣,将我赶了出来,我后来生下那个孩子,和她相依为命。我有时想到那屈辱的一夜,便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会失去理智打骂于她,但是不管怎样,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我还是将她养大成人。 “后来,我再次见到了你,我便生出了一个复仇的绝佳点子——我要让这个孩子、这个孽种,亲手杀死你这个罪恶的源头,让你自食恶果。唯有这样,才能消解我心头之恨,也才能洗去这个孩子与生俱来的罪孽,让我们母女开始新的生活。” 听到此处,盛羽驰震惊地看向涂子律,“她是我的女儿?!” 涂子律也是大惊失色,“阿娘你在胡说什么?他怎么会是我的生父?!” 她从前只知盛羽驰是她家的仇人,是令母亲喜怒无常、患上疯病的元凶,却从未想过,盛羽驰会是她的亲生父亲,而她的母亲,则是一手策划她弑父的人。 “子律,是阿娘错了,是阿娘对不起你,若能重来,阿娘绝不会再这样做。”涂远香哭泣道。 涂子律只觉周身发冷,好似被丢进冬日寒潭一般,血液都要被冻成了冰碴子。 她看着面相和善的母亲,好似看着一个恶鬼,“你一直在骗我,你故意指使我杀死自己的生父,甚至于,在知道我和盛风刃的私情后,还纵容我和他相恋……那时我以为,你心里还是疼惜我的,哪怕我爱上仇人的儿子,你也没有责怪于我,却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你到底是有多恨我,才会这样残忍地对我,阿娘?” 盛风刃,那是盛羽驰的儿子,是她心爱的男人,可现在,她的母亲告诉她,她和盛风刃有着同一个父亲——荒谬至极! 兜兜转转,她才发现,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就像被丢进迷宫盒子里的爬虫,千辛万苦地爬啊爬啊,最后精疲力尽,抽搐着翻过身来,才看见头顶是设局玩弄自己的看客,所谓的出路,不过是一场骗局。 偏偏那个看客,还是她唯一的亲人,她的母亲。 她这辈子,活得就像个笑话一样。 涂子律凄然惨笑,“阿娘,你在说假话是不是?你只是想救我,所以才编出这样离谱的谎话来,是不是?” 涂远香怜悯地看着女儿,“子律,阿娘从前一直在骗你,但这一次,说的都是真的。”她又望向盛羽驰,“子律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已经杀死了一个儿子,难道还要再杀死一个女儿么?” 章节目录 第170章 抵偿酒钱 盛羽驰审视着涂氏母女,眼神晦暗不定,良久,他吩咐道:“把她们都带下去,先关进地牢,我改日再审。” “是。”两个护卫拿住二人,将她们带了出去。 周小渡自窗缝内瞥见盛羽驰在榻上打坐练功,便待他入神之后,给盛余庆打了个眼色,提熘起他的肩膀,悄无声息地离开。 一路无话,回到房间,见屋内的烛光有些暗了,周小渡取了剪子,一边剪烛芯,一边沉吟道:“盛羽驰到底为什么要杀盛风刃?” 烛火转盛,屋内明亮了些许。 盛余庆回忆了一番方才盛羽驰的言辞,“听他的意思,似乎是为了保全自己,方才不得已杀掉盛风刃,可是盛羽驰武功高强、势力正盛,能有什么给他造成如此威胁?” “水潭里的活物,又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那是人,还是鱼?还是说是只大王八?”周小渡摩挲着下巴。 盛余庆给彼此倒了杯茶水,道:“这估计只有盛羽驰自己知道了,但像他这样谨慎的人,方才面对涂子律都没有过多透露,想来,很难从他嘴里撬出话。”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周小渡喝了口茶,澹然地说道,“我总有办法挖出来。” “小弟鞍前马后,随时待命。”盛余庆向她敬了杯茶。 “别光说我,”周小渡斜睨着他,悠悠地说,“其实你也挺好奇的吧?” “好大一出戏,谁能不好奇?”盛余庆笑了笑。 周小渡轻哼了两声,“我就知道,小八卦精。” “那你就是大八卦精。”盛余庆反击道。 周小渡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又过了一日,四更天的时候,夜色正浓,万籁俱寂,周小渡摸进了盛府的地牢。 涂子律和涂远香被分别囚禁,周小渡径直去找涂子律。 涂子律本便未入睡,发现有人来了,当即露出警惕的表情,隔着粗铁栅栏与她对视。盛羽驰那一掌虽未留手,但事后也有派人给涂子律用药,她现在算是好转些许。 周小渡易了容,也不怕她认出自己,轻声道:“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帮我?”涂子律疑惑道。 周小渡回答:“我是什么人,对你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也是在查盛羽驰的人。” “我不知你是何人,又该如何信你?”涂子律不太赞同。 周小渡嗤笑,“你有什么值得我骗你?” 涂子律闻言,苦笑一声,“这倒也是,我如今一无所有、任人宰割,确实没有什么被骗的价值。” 周小渡道:“废话少说,盛羽驰既没有立即杀你,说明他对你另有打算,我要你想办法从他嘴里套话,关于他为何要杀盛风刃,以及其他的秘密,越多越好。” 涂子律无语,“我还以为你要救我出去呢,这算哪门子的帮我,明明是要我帮你。” “这也不是白天,你做什么白日梦呢?”周小渡也无语了,“互惠互利,礼尚往来,你懂不懂?” 涂子律:“……” 周小渡单膝跪下,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我帮你疗伤。” 涂子律犹豫了一下,爬到铁栅栏跟前,“怎么疗伤?” 周小渡将手伸进牢房内,推了她一把,“背过去。” “……哦。” 周小渡运功替她将内伤疗愈一些,再养几日应该便无碍了,随后,便留给她一把钥匙和一柄短刃,“钥匙可以打开牢房的门,短刃带毒,给你防身。你可以试着逃出去,但要不要逃、能不能逃,全看你自己的造化。” 涂子律将短刃藏进袖中,随后把玩着手里的钥匙,“你不怕我偷偷熘走,不帮你办事?” 周小渡无所谓地说:“你可以这么做。” “什么意思?”涂子律问。 “我说了,要不要逃、能不能逃,全看你自己的造化。” 涂子律皱起眉头,“不讲互惠互利、礼尚往来了?” 周小渡反省了一下,这似乎是有些前后矛盾,于是说道:“就当,抵偿酒钱好了。”上次二人出去喝酒,是涂子律请的客。 说完,她觉得这个说法还是挺有说服力的,自我肯定地点了两下头。 “什么酒钱?”涂子律大惑不解。 周小渡没有作答,只是站起身子,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做了个告别的手势,准备离去。 涂子律连忙将这黑衣人叫住,“喂,你什么时候再来?” 周小渡俯视抓着栏杆的涂子律,回答:“该来的时候自会来。” “这时候了,就别跟我打哑谜了吧?”涂子律急眼了,气得想吼她。 周小渡故作神秘地耸了耸肩,扬长而去。 她顺便去看了另一间牢房的涂娘子。不过一日,涂远香便清减了许多,头上也生出许多白发来,很是憔悴。 那妇人坐在牢房角落里,目光呆滞,又哭又笑,嘴里颠三倒四地说着胡话:“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哈哈……囡囡,阿娘抱抱,我的囡囡好乖……是阿娘对不起你,阿娘错了……” 周小渡有些感慨:涂子律还没疯,她娘倒是先疯了。 她并不知道,涂远香本便是有些疯病在身上的,经此一变,自是又要发作的。 就算盛风刃没有死,盛羽驰与涂氏母女的仇怨也是难以化解的,涂氏母女的结局,十有八九还是会走向难堪的境地。 越是可怜的人,往往越是难以放过自己,他们的身体被苦难浸入、胀满,太过沉重,以致于爬不上岸。 周小渡心有戚戚,却也没有久留,迅速离开了地牢。 …… 新的花匠次日便到位,盛羽驰身边也提拔了一位新的心腹上来,众人虽对涂氏二人的失踪心存疑惑,却也没有过多在意。 盛府的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那夜的刺杀,就像是一个小插曲,只需片刻就重回正轨。 】 盛余庆对周小渡说:“这么长时间过去,我还是不喜欢这里。”哪怕这里金碧辉煌、人来人往,他甚至觉得还不如他当初栖身的清冷破庙。 周小渡不以为意,说:“你又不会一直留在这里。” “那我们以后去哪儿?”他支起脸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周小渡往嘴里丢了颗蜜枣,懒洋洋地说:“谁知道呢?” 两日后,周小渡发现,有一辆马车被悄悄送出了盛府。 她直觉不对,遂跟了上去,只见那辆马车一路朝东城门驶去,在出了城门后,于官道上丢下一个人来,之后便不管不顾地跑远了。 而被丢下来的人,正是涂娘子。 涂娘子仍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在官道上游荡了半晌,蓦然望见过路人手里牵着个小女孩儿,便冲上前去拉拉扯扯,“囡囡,囡囡,随阿娘回家,阿娘给你蒸包子……” 那小女孩被她惊吓,哭叫着要躲。小女孩的父母见状大怒,一把将涂远香推倒在地,“哪里来的疯婆子?滚远点儿!” 涂娘子胖胖的身子跌到地上,不知是不是摔到了腰椎,嘴里呻吟着,一直没能爬起来。 周小渡看了半天,只好过去扶她,这才听清她嘴里哼哼唧唧地在唤着“阿娘”。 周小渡将她扶到一边坐下,问她摔到哪里了,她也只是说:“疼,摔疼了,阿娘抱香香回家吧。” 周小渡咧了咧嘴,“我哪抱得了你?” 她摸索着帮涂远香将嵴梁正位,涂远香疼得哇哇大哭,周小渡听得心烦,便恐吓道:“你再哭,我就把你丢在这里不管你了。”她这才止住哭声,捂着嘴巴,恐惧地望着她。 周小渡后来找了个医馆,留下五两银子,让大夫把她这疯病治好了再给人放出来。 走出医馆的时候,周小渡觉得,自己身上的圣人光辉亮到能把太阳比下去……但总不好留涂远香在官道上抓小孩儿。 这盛羽驰也不知道是换了哪根筋,居然大发慈悲地饶过了涂远香,要知道,涂远香可是谋划着要杀他的人,他那样睚眦必报的性子,竟然将人放走了。 只是不知,涂子律怎么样了。 章节目录 第171章 得意忘形 晚上的时候,周小渡再次潜入地牢去看涂子律。 只见涂子律躺在地上,两眼紧闭,面色惨白像一张白纸,嘴唇干燥皲裂,看上去状况十分不妙。 若非她的胸脯还有细微的起伏,周小渡都要怀疑她成为尸体了。 周小渡细声喊她:“涂子律,涂子律。” 涂子律的眼皮动了动,费力地睁开眼睛,循声望了过来,见是周小渡,她虚弱地笑了一下,“你来了?” 周小渡道:“你怎么弄成这样了?又惹得盛羽驰对你动手了?” 涂子律摇了摇头,但随后又点了点头。 周小渡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涂子律勉强地坐起身来,缓慢地将身子挪到周小渡近前,昏暗的光线中,那两只黑洞洞的眼珠子凝视着周小渡,“谢谢你给我的东西,我会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 周小渡看她面白似鬼,有些担心她没说完就厥过去,遂抓起她的手腕,给她渡了些内力,“你慢慢说,我不急。” 也就是在这时,她发现涂子律的手腕上,有被包扎的伤口。 涂子律感受着流进经脉里的内力,觉着身子似乎暖和了些许。她缓声道:“他要我的血。” 安装最新版。】 “血?”周小渡道,“所以你这是失血过多的表现?他要你的血做什么?” “我不知道。”涂子律摇了摇头,“盛羽驰只说,要我为他提供新鲜的血液,只要我同意,他便愿意原谅我。我以此要求他先放了我阿娘,他不肯,多亏了你给我的毒刃,他怕我用毒刃自尽,便答应了我的要求,立下毒誓,放我阿娘离开。” 周小渡道:“难怪盛羽驰会令人将涂远香送走。” 听到涂远香当真被送走,涂子律面色一松,“毒刃被盛羽驰夺走了,不过钥匙被我藏在牢房里,还在。盛羽驰割开我的手腕放血,我问他,要这些血做什么,他说,等以后再告诉我…… “我又问他,为什么杀盛风刃,他说盛风刃是他救命的药,我也是他的一味药……我后面头晕得厉害,也便没能再问出别的,但他下次还会再来找我取血,我会想办法再从他那里套话的。” 盛风刃是盛羽驰救命的药,涂子律也是药?那这么看,杀子和取血,这两件事之间应该存在着某种联系,这联系的奥秘,或许便是任务里要求查出的“盛羽驰的秘密”。 “盛风刃被杀的地方,在哪里?”周小渡向涂子律打听道。 “是在浔阳的一处山脉之中,位置很偏僻,旁边有一个水潭,盛羽驰便是将盛风刃的尸首抛入了潭中。潭水中有些古怪,似乎有着体型很大的活物。当时,盛羽驰被十步楼的杀手打落山崖,我们几个随行的护卫急于救人,才找到了那里,后来风刃身死,离开浔阳之后,我曾回去过,试图再找到那个水潭,却怎么也找不见当时的路了,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周小渡道:“那你把大致方位告诉我。” 涂子律尽可能地将那方位描述出来,还在地上画了地图,周小渡一一记下。 “你和盛风刃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查这件事?”涂子律问。 能是什么关系?同为炮灰跑龙套的关系?周小渡心想,自己不过是一个勤勤恳恳的走剧情工具人罢了。 “因为,”她敷衍道,“我是个喜欢打探别人阴私的大八卦精。” 涂子律显然不信,但是也没有再追问。 周小渡见她形容凄惨,怀疑盛羽驰再来几回,这丫头能被放血成人干,便又掏出一把毒刃递给她,道:“你自己机灵点儿,别把小命弄丢了。” 这人装备还真齐全。涂子律接了过去,随口道:“死了便死了吧,我这条命又不金贵。” 周小渡道:“你娘还在外面等着你呢。” 涂子律不以为然地说:“我又不想见到她。”虽然竭力将母亲保了下来,但她心里对涂远香是有怨气在的,毕竟她这前半生,又是被打骂,又是被哄骗,一心为母报仇,却被疯癫的母亲耍得团团转。 周小渡默了默,“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还年轻,后头有的是机会享福,就算是为了犒劳自己,也要把命留着。” “你怎么知道后头等着我的是福气?”涂子律将头抵在栏杆上,“万一从头黑到尾呢?” “我看不会。” 闻言,涂子律轻笑一声,“你会看相么?” “差不多。”周小渡胡扯道,“我看你挺不错的,想来老天不会总为难你。” “是么?”涂子律抬眼看着她,“那承你吉言,等我出去了,我请你喝酒。” 周小渡随口道:“可以啊。” 出了地牢之后,周小渡将那水潭地址整理了一番,预备等日后有空,前往浔阳查探一番。 …… 盛羽驰再次来找涂子律,已是七天之后。 他脚步匆匆,表情看上去十分阴鸷,眼中有压抑的怒火在暗涌。 盛羽驰一进入牢房,便大步上前,一脚将涂子律踹翻,口中骂道:“小野种!” 涂子律被他这一脚踹得气血翻涌,半晌没有缓过来,简直莫名其妙,“你做什么?” 盛羽驰一把将她提了起来,揪着她的领子,咬牙切齿地说:“你根本不是我的孩子,甚至都不是涂远香那个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就是个下贱的村夫的种!你的脏血根本没有用!半点用处都没有!” 涂子律惊愕道:“你在胡说什么?我就是我阿娘生的,怎么会有假?!” “我的神功是不会骗人的,你的脏血对我的修炼没有益处,说明你根本不是我的女儿!”盛羽驰激动地说,“我派人去查,果真没错!呵,那些下贱的村民,自己生不出儿子,便支使稳婆把我的儿子抱走,换给涂远香一个女儿,而我的亲生儿子,早就被那些村夫给养死了!你这个晦气的玩意儿,你还我儿子!” 他用力地将涂子律摔到地上,用脚踢她,“下贱的女人,我留你有何用?” 涂子律又惊又痛,只能护着头部,蜷着身子忍受他的踢打。她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忽然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了。 盛羽驰愤愤不平地打骂了一阵,忽地意识到什么,语气骤然一变,阴森森的,“对啊,你是个女人,多少还是能有点用处的……” 若是放在平时,他是绝瞧不上这种姿色平庸的货色的,但是此刻,怒火焚烧着他的周身,他正好需要一个女人来承受他的愤怒,任他发作一通。 原本蜷起身子的涂子律被他强行打开双臂,按在了地上。涂子律看到他面上的狰狞,惊慌失措,“你要做什么?你个畜生,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你不能这样对我……” “放心,杀你是迟早的事。”盛羽驰丧心病狂地扯下她的衣裳,双手作恶。 涂子律羞愤地大喊道:“你混账!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儿子的女人!” “你提风刃做什么?想他了?别急,我会送你下去与他相会的。”盛羽驰狞笑着,大逞“威风”,从女人惊恐的泪眼里,汲取舒畅的快意。 但老话说得好,乐极生悲,得意忘形的男人很快就付出了代价—— 混乱之中,涂子律用不知从何而来的短刃,划向了他的下面。而那柄短刃上,抹了剧毒。 盛羽驰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疼痛将他吞噬,他面容扭曲,痛苦地俯下身去,凄厉的嚎叫声在地牢里回荡起来,“啊啊啊——” 章节目录 第172章 赵氏回归 趁盛羽驰疼痛难当之际,涂子律就地一滚,爬起身来便冲出了牢房。守卫们听见动静,疾步赶来,和她面对面撞上。 涂子律武功平平,哪里是这些守卫的对手,当即刀锋前递,威吓道:“我这刀上有剧毒,不怕死的就过来!” 那些守卫面面相觑,还未想好如何应对,便见涂子律胡乱挥舞着手中的短刃,朝他们一路杀过来,一副亡命之徒的架势。 再硬的也怕不要命的,守卫们下意识横刀退避,竟真让涂子律逃出了地牢。 守卫分作两路,一路去看望受伤的家主,另一路去抓拿涂子律。 涂子律仗着熟悉盛府路径,七拐八拐,埋头直冲,逢人就亮刀,吓得盛府鸡飞狗跳。 安卓苹果均可。】 她到底虚弱,一路奔逃,眼看就要力竭被追上了,眼前忽地跳出一人拦路,正是举剑而来的盛风袖! “大小姐!”涂子律为之一惊,脚下顿住。 “涂子律?”盛风袖也是有些意外,但她望着后面追捕而来的自家护卫,还是选择了拦下涂子律,“哪里跑!” 盛风袖并不知道涂子律手中短刃带毒,故而毫无顾忌,出剑便向涂子律刺去。 涂子律躲闪了两招,又想还手,又怕真伤了大小姐,心思急转正是为难,电光火石之间,忽听一声嗤的轻响,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颗石子,打到了盛风袖的手腕上,盛风袖手腕一痛,长剑应声落下。 涂子律眼疾手快,一把扭过盛风袖的胳膊,将盛风袖挟持住。 “你!”盛风袖气极,却又怕她伤着自己,一时也是不敢乱动。 涂子律匆匆扫了几眼,未看到射出石子的人,心中猜测,多半是那神秘黑衣人射出的石子。 “都不许过来!你们信不信我划烂她的脸!”涂子律对追上来的护卫们喝道。 若她以性命要挟,盛风袖或许还不会太过害怕,但她说要划烂盛风袖的脸,盛大小姐便怂了起来,惊恐地对护卫们喊道:“你们都别过来!” 涂子律将刀横在盛风袖脖子前,将人一路拖到盛府牵马的地方,一把将盛风袖甩上马背,带着人质驾马出逃。 盛府的护卫自是紧追上去,追出好几里地,才找见被丢下马的大小姐,而那涂子律则是逃之夭夭。 盛风袖面色不大好看,也不多话,似是还在后怕。众人见她没有受伤,便温声安慰了几句,将大小姐护送回了盛家。 周小渡用的毒,自是最阴险狠辣那一路。盛羽驰缓过劲儿后,不敢大意,因为运功及时,很快便将毒素压制下去,虽没有性命之忧,但受的苦楚自是难以言喻。 一时冲动,恶向胆边生,未曾想,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便宜都没占到,反而给了那女人可乘之机。 盛羽驰可谓是气急败坏,命手下人马全城紧急搜捕,只要涂子律一露面,当即就地格杀,提着她的首级便能领赏。又念及涂子律莫名多出的毒刃,怀疑盛府有内鬼潜入,又是一番清洗整顿。 周小渡也被查了几回,还是盛风袖出面作保,才堪堪清静下来。 盛家势力遍布广陵,涂子律逃走后不敢贸然冒头,周小渡暂时也联系不上她。 这两日,盛风袖每每想起那被挟持的道路上,涂子律匆忙中给她的忠告,便觉得心神不宁。 她自然不会相信父亲会对自己下手,更不会相信哥哥的死是父亲所为。开什么玩笑,他们可是父亲的亲生子女,父亲对谁下手都不可能对他们下手呀! 但是涂子律所说的,“盛羽驰练功走火入魔成了个疯子”,这句话还是让她心生疑虑,毕竟这段时间以来,父亲的性情确实是越来越怪异,有时候盛风袖都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陌生人,而不是一贯疼爱自己的慈父。 盛风袖自己拿不定主意,也不敢与旁人乱说,只好写了封信,将涂子律一事禀报给远在赵家的母亲。 赵氏接到书信,大惊失色,行李都没有收拾,便匆匆坐上马车,连夜向游风县赶回。 而至于周小渡,因为不知涂子律的去向,只好编了个病发的借口,假托到江宅暂住,转头便从江宅翻了出去,带着记录下来的盛风刃被杀的地点,孤身前往浔阳寻找线索。 盛家这边,她嘱咐小芝麻盯着,如果涂子律露面,尽量将其保下。那日涂子律突然逃出地牢,想必是发生了什么变动,她需要问问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小渡前脚刚走,后脚赵氏便回到盛家了。 虽然没有明面上将妻子休弃,但盛羽驰与赵氏已是撕破了脸,如今见她腆着脸上门,本便烦躁的心绪更加不悦,半分好脸色都没给。 赵氏也不指望对方给自己好脸色瞧,她此番回来,是为了盛风袖那封信上提到的内容。她虽未曾跟女儿讲过,但其实早先便对儿子的死因心存疑虑,盛风刃一向沉稳,不大可能冒险令自己坠崖身亡,更别提那具尸体被野兽啃噬得面目全非了。 她此前也派人查过,却被盛羽驰阻挠。 赵氏当时虽有些不甘,但盛风刃毕竟也是盛羽驰的儿子,盛羽驰又是在场者,比她更清楚内情,便只好听从丈夫的意见,不再四处盘问查探。 直到盛风袖来信,复述了涂子律的话语,赵氏才惊觉,她下意识忽略了一个可能——杀害盛风刃的凶手,便是盛羽驰! 这听上去确实很荒谬,但是她的直觉,却引导着她向这个思路走去:盛羽驰当年可以抛弃钟氏母子,未尝不会割舍下盛风刃。 最重要的是,她的袖袖,她仅剩的孩子袖袖,还被盛羽驰留在身边!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盛风袖会遭受来自生父的危险,她也绝不会置之不理。 赵氏的到来,令盛风袖心里安定了许多,盛余庆却是由此,生出一种危机迫近的不祥预感来。 …… 周小渡按照涂子律当时的指引,来至盛家小队停留过的山脉,盛羽驰便是带人追击十步楼的杀手直至此处,随后被那杀手打落山崖的,这里也是盛风刃被盛羽驰杀死的地方。 说起来,她倒是有点好奇,那个十步楼的杀手是谁?想来能将广陵剑君打落山崖的人,她应该也认识。 这大山广阔,周小渡深入茫茫苍色,走了好半天才寻至大概的方位,正欲再往里走、细查一番,却是越走越摸不着头脑,只觉眼前的树木石块、高坡凹地,处处透着古怪,似是能走又似是不能走。 周小渡大概明白,这一带应是被什么人有心布置过,这才歧路纵横、障碍重重,难怪涂子律说重回故地,怎么都找不到当时那个水潭。 她对五行奇门之术了解甚少,只好按照从前的老法子,闭上眼睛,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一个方向就是闷头往前走。 遇路便过,遇树则爬,遇石就翻—— 结果就是和一面石壁来了个亲密会晤。 周小渡退后两步,睁开眼睛,仰望那石壁的高度,唔,太高了,翻不过去。 看来,在这设阵的神秘人是个高手,当时盛家小队和那杀手也不知是怎么误打误撞进去的。 周小渡摇了摇头,不与这怪阵死磕,及时收手,转头就走。 章节目录 第173章 刀匠铁柱 这一番周小渡也算是无功而返,好在算算日子,正是可以“取刀”的时候,她可以顺道去铁柱大师那里取刀,也不算全无收获。 当初在崔近屿举办的春水宴上,周小渡颇费周折得到的那副头面“蝶恋花”,后来被她经由异宝阁之手交给了求宝的欧阳铁柱,酬金便是刀匠大师欧阳铁柱亲手打造的一柄长刀。 是她为小芝麻准备的。 给自家小孩添置新物件儿的快乐,实在让人着迷。 铁柱大师居住的地方很是偏僻,幸好异宝阁给了指引,周小渡没费多少功夫便寻至那处山谷。 山谷里较外头要温暖湿润许多,生机勃勃,景色宜人。 欧阳家的小院坐落在一处花田里,这片花田栽满了各色绽放的花朵,五彩缤纷,香气熏人,绚丽的花海,让周小渡都怀疑自己是掉进了大染缸里。 避开一只扑过来的蜜蜂,周小渡走近花田中心那意趣盎然的小院,小院没有砌起高高的围墙,而是用半人高的木质栅栏围起来的,人坐在庭院中,可以将花海尽收眼底,置身花田的人也可以望见院中的景况。 院子里栽种了一棵很高大的桂树,金灿灿的花云下,是一架落满金屑的秋千。而瓦片上则是爬满了紫藤,懒洋洋地垂泄下来,像紫色的瀑布。 这些花都开得很好,在这个寒冷的季节里,简直是好得出奇,比盛府里布置的花木还要夸张。毕竟盛家还要考虑一下疏密错落的协调美感,此处却是一种不讲道理的堆砌,像是要将整个山谷都填满鲜花。 周小渡被花香熏得有些难受,想不明白,一个刀匠为什么会种如此多的花儿,反倒是作为花匠的涂远香,家里是一株花草都没有。 想到涂家不种花这件事,周小渡便想起涂子律遇花会起疹子的毛病,当初众人还以为是随了爹,如今一看,盛羽驰也不怕鲜花啊,盛府里可到处都是花儿,所以涂子律这毛病是随了谁? 周小渡觉得怪怪的,但也无暇深想,她敲了敲凋刻花鸟鱼蝶的木门,“请问欧阳铁柱大师可在?” 屋子里响起脚步声,屋门的厚布帘被掀起一角,一个老妪露出半张脸来,扬声问道:“你是何人?” 她已上了年纪,脸上满布皱纹,嗓音也已低哑,但是语气却很活泼亲人。周小渡发现她的耳坠,正是“蝶恋花”里的宝石牡丹耳坠。 “取刀人。”周小渡简短地回答。 “你来取刀?”那老妪眼睛一亮,掀开门帘跑了出来,隔着栅栏和她对话,“是你的刀?你可算来了!那可是一把好刀,你一定会喜欢的!” 周小渡看清她的全貌,只见这老妪笑意盈盈,头上的簪钗步摇、脖子上的项链、手上的戒指镯子臂钏,悉数都是“蝶恋花”,只那一顶华丽的头冠许是因为沉重而没有戴。 这副前朝名匠徐复的心血之作、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稀世珍宝,便在这样偏僻少人的山谷里,被一个老妪随便地戴在身上走动。 周小渡看了两眼,微笑答话道:“我很期待。” 老妪打开院门,迎她进去,一边走一边朝屋里喊话:“柱子,买家来取刀啦!柱子!” “知道了知道了。”答话的应就是欧阳铁柱了。 周小渡被带进屋内,便见到了这位大师的庐山真面目,是一个精神矍铄的白胡子老头。 铁柱大师年纪不轻了,已许久不再铸刀,所以当初在异宝阁看到他挂的单子,还让周小渡惊讶了一下,感慨对方宝刀不老。 她这一把刀,或许便是欧阳铁柱的封山之作了。 欧阳铁柱端着碗从厨房出来,将碗放到桌子上,向妻子招呼道:“快来吃酒酿小圆子,吃完去小睡一会儿。” 欧阳夫人乖巧地到桌边坐下,一边吃酒酿小圆子,一边说:“那你给我梳完头,再带人去看刀。” “知道了。” 周小渡见欧阳铁柱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安静伫立在一边,和铁柱大师一起耐心地等老夫人吃完。 “吃完了……还有么?”欧阳夫人看着空空的碗底,向丈夫询问。 “明天再吃吧,这东西不好消化,吃多了要肚子疼的。” “那就不吃了。”欧阳夫人取出帕子擦了擦嘴,“吃多了要肚子疼的,不服老不行啦。” 欧阳铁柱忍俊不禁,“你还知道不服老不行啦?” “你一天说八百回,我都会背啦!”欧阳夫人叫嚷道。 “哪里就八百回了?”欧阳铁柱扶她回房,帮她取下身上繁复的首饰,将发髻解开梳顺,然后哄她睡下。 周小渡耐着性子等他出来,又见这老头取了碗勺回厨房,慢悠悠地把碗给洗了。 然后,欧阳铁柱从柜子里取出干银耳来,开始洗银耳、泡银耳…… 周小渡耐不住了,“铁柱大师,我赶时间,您把刀给我,我拿了就走。” 欧阳铁柱回头看了她一眼,“噢,我把你给忘了……哎呀,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不服老不行啦!” 周小渡:“……” “我这去给你拿。”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眼神诚恳地说:“对了,还要谢谢你的蝶恋花,如你所见,我的夫人很喜欢,每天都要戴在身上。” 周小渡问:“您不惜再度出山,求购蝶恋花,便是为了送给尊夫人?” “不然呢?总不能给我自己戴吧?”铁柱大师莫名其妙。 周小渡:“晚辈还以为,您是对首饰工艺感兴趣了。” “害,我就是个打铁的粗汉子,对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不感兴趣,不过是为了哄夫人开心罢了。”欧阳铁柱摆了摆手,“我们现在是活一天少一天,许多未完成的事都要抓紧干啦!” 未完成的事,便是哄夫人开心么?周小渡道:“您待尊夫人真好。” “也没有。”欧阳铁柱抓了抓花白的胡子,有些惭愧,“老头子我从前只知打铁铸刀,诸事不问,一直是夫人在照顾我,所以是我亏欠她许多……” 说着,他叹了口气,“我们是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少年时她便曾念叨过,想要一副和蝶恋花一样的头面,她说谁愿意送给她这样的头面,她便嫁给他。但我当时全然没有上心,因为我知道,没有那样的头面,她也会嫁给我。 “后来我们成亲,吵吵闹闹,但是感情很好,一直相伴度过了几十年岁月……直到她前些年脑子不大清醒了,总以为自己还是当年的小姑娘,每天爱俏爱打扮,说着年少幼稚的话,我才忽然发现,我其实欠了她很多东西,如今尽力去弥补,却也是再不复少年时了……” 老人家看了周小渡一眼,羡慕地说:“年轻,真好啊。” 他走进另一间房间,抱着一个长匣出来,“这是我的回报。” 周小渡打开长匣,似闻刀鸣,那刀身亮白可比明月,欺霜赛雪,无需上手,观之便知是绝世名器。 这便是出自名匠欧阳铁柱之手的宝刀。 果然非同凡响。 她如实地评价道:“好看。” “你就没有别的词?”铁柱大师有些失望。 周小渡:“好……亮?” 欧阳铁柱彻底失望,这简直是对牛弹琴,浪费他的才华,“罢了,你为它命名吧!我会将刀名刻在刀身上,然后你就可以带走它了。” 安装最新版。】 “取名么?”周小渡愣了一下。 欧阳铁柱自傲道:“我欧阳铁柱铸造的刀,肯定是要有一个响亮的名号的!” 章节目录 请事假 家中老人去世。 《我逼男主当卷王》请事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74章 有刀天明 按理来说,为佩刀取名这种事,应该是小芝麻自己来更为合适,但毕竟他不在,自己代为取名也无可厚非。 周小渡这人在取名一事上,一向是懒得多费脑子的。 遥想当年,她初得到自己那副常用兵器铁手套时,工匠也是让她取名,她想都没多想,觉得这手套既是钢铁打造,又刚硬尖锐、可守可攻,那便叫“刚子”好了。 就是如此敷衍随便。 那铁手套的匠人虽不及铁柱大师名震江湖,但多少也是有些原则在身上的,见不得她如此糟践东西,便费心替她改了个名字——幽色。 叫幽色还是叫刚子,周小渡是无所谓,这个名字反正也派不上用场,因为她自己平时就是“手套”“手套”地叫,丝毫没有仪式感。而江湖上的人能见到她这武器的也少,更别提知晓名字了。 她是个杀人放火的杀手,是阴沟里的老鼠,武器的名号再漂亮,也改变不了这一点。但是此刻不同,眼前这把刀不属于她,而是她煞费苦心、光明正大赢来的战利品,是她为少年准备的一份干净郑重的礼物。 周小渡想,自己要为这把刀取一个好名字,说不定,以后自己还能沾沾它的光,成为一代江湖神兵的命名者,在那些热血传奇里占有一点点存在感。 沉默良久。 她沉下呼吸,看向那胡子花白的老刀匠,说道:“就叫它——” “飞龙傲天。” 欧阳铁柱沉默一瞬,长舒一口气,将刀抱走。 许久之后,老匠人将这把刻好名字的长刀,送到周小渡手上,“此刀已成,取刀人,你可带走它了。” 周小渡激动地抱匣于怀,“多谢。” “……等等。”周小渡将打开的刀匣展示给欧阳铁柱,质问道,“为什么上面刻的是‘天明’二字?我当时取的名字,分明是‘飞龙傲天’!” 她虽没读过多少书,但是字还是识得的好吧? “是么?哎呀,老头子耳背,听错了估计,你多担待!”欧阳铁柱笑呵呵的,一张皱巴巴的老脸,笑得宛如菊花绽放,“人哪,不服老不行啦!” “你装什么傻?四个字是怎么听成两个字的?!”周小渡一瞪眼。 “嘘,小声点儿,嚷嚷什么呢?不知道我家夫人在睡觉么?”铁柱大师道,“反正呢,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很遗憾,但无能为力。” 周小渡算是反应过来了,“……你这老东西,自己都想好了,何必多此一举让我取名?” “小妮子真是无礼,老东西叫谁呢?”欧阳铁柱吹胡子瞪眼,但声量也没有提高,“老夫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把握不住,飞龙傲天是个啥?你心里没点数么?” “这个名字哪里不好了?比起天明这个普普通通的名字,飞龙傲天很有震慑力好么?你给我重刻!”把她的飞龙傲天大宝刀还给她! 两个人压着嗓子,像被毒哑的大鹅一样吵架。 “刻不了了!” “我信你个鬼,你这老东西……” 欧阳铁柱打断道:“你就说这把刀,你还要不要吧?” “……要!” “那就拿了赶紧走,别来烦我!” 周小渡咽下一口恶气,剜了这老头子一眼,气鼓鼓地抱刀走了。 事已至此,也便算了,虽然“天明”不及“飞龙傲天”有意义,但此刀明净若天光乍现,也勉强算是贴切了。 只是她心里有两分遗憾罢了,但,人生本便不缺遗憾这种东西。 …… 盛府。 “你带那些人到祖坟山作什么?”盛羽驰怒声道,“惊扰了我盛家的列祖列宗你担待得起么?!” “我要开棺验尸。”赵氏冷冷地看向他,“我姓赵,你盛家的祖宗,我可管不着。” “开谁的棺?验谁的尸?” “自然是我儿子的棺,我儿子的尸。” 盛羽驰抬手指向她,大骂道:“胡闹!风刃都落了葬,你还不让他安生,你是想害他在下面也不好过么?” “风刃死得不明不白,我这个亲娘若是装湖涂,他难道就能好过么?”赵氏也是怒意攀上面颊,“你是不是心里有鬼啊盛羽驰?否则为何总阻挠我查这件事?” “我心里有鬼?分明是你脑子有病!”盛羽驰斥道,“这件事原委我跟你讲了千百遍,你偏是疑神疑鬼不肯相信,如今还做出挖坟掘棺这种混账事,还有脸来责问我?风刃是我的儿子,还能是我害了他不成?” 赵氏冷笑一声,“还真不一定,当初是谁当着我的面,要将姓钟的野种摔死的?那野种也是你的儿子啊,怎么?年纪上去了,脑子不好使了?” “那是你逼我的!”盛羽驰听她提起这桩旧事,恼羞成怒,目眦尽裂,“我何尝没有向你求情,我低声下气地求你,求你放过怀卿母子一马,你呢?你口口声声,说我若不答应,你就要带走风刃,要带他回赵家去,要与我和离,还要让父兄解除盛赵两家的合作……你明知道那时盛家在广陵被打压,我为了维持家族荣耀过得有多难……” 他说着,一把捏住赵氏的双肩,“我把怀卿赶出去的时候、要把余庆摔死的时候,你可曾体谅我心里有多痛?余庆当时才刚出世,他那么小,稚子何辜,你好狠的心呐!如今,你的儿子也死了,你心里痛不痛?痛不痛?你现在知晓我当时的心情了么?!” “那你自己做的孽,就合该你来承受!”赵氏尖叫起来,“钟余庆他就是个野种,是你们苟合诞下的野种,他如今登堂入室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本就该死在十五年前,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风刃才是你的儿子!他是我们的儿子!你怎么有脸将风刃和那个小野种相提并论?” “余庆他不是野种,他是我和怀卿的孩子,是我心爱之人生下的孩子!”盛羽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几乎要抵上赵氏的鼻尖,偏执地道,“你和你的孩子都比不上他们!我会教养好余庆,他会是下一任盛家家主,延续盛家的辉煌!” “你怎么敢说这种话?你怎么敢?!”一向骄傲的赵氏无法忍受被这般羞辱,用力挣开他的桎梏,“你这个伪君子,你就没把我们母子放在眼里是不是?难怪你对风刃的死因遮遮掩掩,你肯定是有鬼,我今日必定要开棺验尸,要将整件事查清楚,你有胆就来拦我,你看我怕不怕你,你个废物东西!” 盛羽驰面容扭曲,“你敢?” “我不敢?我赵晓云这辈子就没有不敢的事!盛羽驰,你和二十年前一样,从头到尾都是个废物,你爬得再高,也改变不了你骨子里的卑贱。你以为这两年,我是为了什么向你委曲迁就?真是怕了你么?我不过是看在孩子的面上才给你两分脸,你还得意忘形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赵氏轻蔑道。 她说到后面,又难掩泣音,“我的风刃没有了,我的袖袖又被你虐待,我还忍这窝囊气做什么?我偏要把你盛家搅得天翻地覆,给我的孩子们伸冤出气!” 盛羽驰骤然扑上前去,两手掐住她的脖子,双眼死死地瞪着她,仿佛要将她吞噬入腹,“你骂我,你竟然敢骂我……我是你的丈夫,是你的天,你竟然敢骂我废物……我忍你很多年了你知不知道?赵晓云,你这个愚蠢跋扈、恶毒善妒的女人,别仗着旧情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蹬鼻子上脸,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你,你敢对我动手……”赵晓云面色涨红,两手试图掰开男人的手指。 “你以为我不敢?你以为我害怕?你错了,只要我想,我什么都敢做!”盛羽驰咬牙切齿,“我要杀了你,就像当初杀死风刃一样,你们母子情深是吧?那为夫就送你下去见你的好儿子!” “你、你杀了风刃!”赵晓云瞪大了眼睛,脸上青筋暴起,艰难地说,“竟真是你……” “是我杀的,你想不到是不是?哈哈哈,你以为我这辈子都得听你的支使、看你的脸色行事,可你忘了,我才是这个家的主人,我才是掌控一切的那个人!”盛羽驰癫狂地朝她吼道。 赵晓云眼前迅速模湖,男人扭曲的脸近在迟尺,被闪烁的白点打碎,那些恶毒的咒骂涌入耳孔,她却已是听不清了。 她眼前开始暗了下来,恍忽间,竟又看到二十五年前那场纷飞的鹅毛大雪——寒山古寺,落雪白头,红梅树下,他也是离她这般近,迟尺之间,青年亲手在她的脖子上,系挂了一枚平安符,他说往后岁岁年年,都会为她求一枚平安符…… 如今想来,已是前生旧梦了。 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赵晓云被他掐断了脖子,气绝之前,只来得及留下最后三个字,“你该死……” 盛羽驰不依不饶地掐着她的脖子,对着已经断气的女人,不绝地咒骂着,“该死的是你,是赵家,是你们这些瞧不起我的人!你且嚣张着吧,看看是谁笑到最后!我盛羽驰,会走得越来越高,高得所有人都只能仰望着我,强大到再也不需要舍弃挚爱,我会得到所有,我会的,你且看着吧,你就在底下看着吧,瞪大你的眼睛,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他咒骂着,将那死不瞑目的尸体丢到地上,拔出剑来,对着尸体一通乱刺,在那些飞溅的红色液体里,发泄着积蓄多年的怒火。 章节目录 第175章 盛府之变 尖叫声划破寂静的黑夜,这始于一具从二楼回廊跌下来的尸体。 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后,那尸体的鲜血溅到婢女的绣花鞋面上,她和那双瞪大的凸眼对视,为之呆滞一瞬,从喉咙里挤出惊惧的声音来,“夫人——” 这声尖叫宛如一块大石,被砸进盛府这潭水里,随后,又很快出现了第二具尸体、第三具尸体…… 惨叫声此起彼伏。 “杀人啦!杀人啦!” 盛风袖没有穿外衣、没有梳头发,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在沿途仆婢的指引下,跑到那回廊下,扑在母亲的尸首上号啕大哭,“娘亲,娘亲……怎么会这样啊……” 这一切都是因为——盛羽驰,疯了。 这一夜,注定是盛府最恐怖凄厉的一夜,这座华美豪奢的庄园,在家主的利剑之下,沦为地狱。 仆婢们四散奔逃,有的躲避起来,有的向外出逃。护卫们试图将发狂的家主制伏,却反而惨死在盛羽驰的剑下。 盛府庄园就像一个惊鱼攒动的鱼桶,一片混乱。盛余庆迷茫地抓住一个仆役,“发生什么事了?” “老爷疯了,老爷疯了!”那仆役惊慌失措,“他在杀人,杀了好多人,二少爷您也快逃吧,他认不得人了!” 那仆役挣开他的手,向后门的方向跑去,盛余庆下意识想找周小渡商议对策,却又想起来,周小渡去浔阳了,此刻还未回来。 周小渡不在,这偌大庄园里无一人可信,他只能靠自己了。 他脑中急转:眼下似乎是盛羽驰发疯杀人,也不知是走火入魔了,还是癔症发作了。周小渡曾说,连她都不敢打包票能与盛羽驰硬碰硬,何况他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 盛余庆不敢逞能,免得凑热闹把自己也搭进去,他决定先回自己的小院里,带上剂子出府避难,有什么事过今晚再看。 他一边掏出周小渡给的银铃铛来,缠在手腕不断摇响,一边迈步向小院奔去。 小院里很安静,平时走动守候的仆婢都不知上哪里去了。 未及多想,抱着他的小蠢狗,匆匆出了院门,想着就近找墙翻出去,结果却在半道上,遇见了剪烛。 剪烛自从被盛羽驰派来照顾他,这些时间一直跟在他身边,出现在小院附近也不奇怪。但是此刻剪烛受了很重的伤,腰腹处有被剑捅穿的伤口,这说明很可能盛羽驰也在附近。 “二少爷,你快跑,这里危险……”剪烛看到这少年,强撑着提醒道。 “我知道,我正要跑。”盛余庆答道。 剪烛松了口气,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盛余庆上前去,一把将他捞起来扛在肩上,架着人就走。 剪烛复又睁开眼睛,“二少爷,这是作甚?” “怕你躺这儿被人踩死。”盛余庆一手抱狗,一手扛着他,朝最近的一个偏门跑去,这会儿身上扛了个大男人,要翻墙可不容易,只能走小门去了。 “二少爷,使不得,您快把小的放下来,别管小的了,顾好自己最要紧。”剪烛挣扎着要下来,口中好言劝道。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盛余庆专心看路,随口说道。 剪烛忍不住道:“我没有谢你啊!” “客气客气。” 剪烛:“……您压根没在听吧?” “你刚刚说啥?”盛余庆道。 剪烛有点崩溃,“小的说,您别管小的了!” “害,就剩几步路了,捎带的事儿。”盛余庆瞥了他一眼,快速地说,“这段日子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眼下拖你出去避避难,就当我的报答了。” “您是主子,小的是奴才,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为了主子,就算是去死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剪烛不赞同地说。 可我也不是你的正经主子啊。 盛余庆有些心虚,含含湖湖地“嗯嗯啊啊”了两声。 他脚步不停,那道小偏门已然出现在视野里,只不过被上了锁,但没关系,他待会儿用剑将锁噼断就是了。 怀里的剂子忽地叫了一声,剂子很聪明,这种紧张的时刻一般是不会出声的,盛余庆还以为是自己勒疼了它,将胳膊稍稍放松,询问道:“怎么了?” 话音未落,从角落里忽地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他的脚脖子。 正是灯火阑珊的昏暗处,那只手又是从一旁的矮树丛里伸出来的,盛余庆猝不及防,身上又带了一人一狗,腾不出身手,两人一狗摔作一团。 剂子:我是说,那里有人…… 盛余庆定睛望去,只见矮树丛里躺着个老仆役,奄奄一息地对他道:“帮帮我吧,扶我一把……” 盛余庆心有余季地去看剪烛,却见剪烛被这一摔,冷汗涔涔,面色更加青白,“剪烛,你没事儿吧?” “没事,小的没事。”剪烛摇摇头,颤声道。 那矮树丛里的老仆役一边竭力往树丛外爬,一边朝少年伸手求救,急声道:“我有事,我有事啊,老骨头被那些人推了一把,摔得都站不起来了,那小偏门就在前面儿,两位行行好,帮忙扶我出去吧。” 看来是真的摔得不轻,连少年是府上二少爷都认不出来了。 盛余庆刚想说“等我把门打开了再说”,却忽地感到劲风袭来,出于本能地就地一滚,再抬眼看去,他原本待着的地方,地上出现了一道很深的划痕,那探出身来的老仆役发出惨叫,那只求救的手被剑气削去在地,鲜血淋漓。 他的视线向剑气来的方向移动,看到了后方假山上站立的男人。夜风吹起男人的衣角和发丝,月光里,他神色暴戾、眼童赤红,就像一个蓦然浮现的索命恶鬼。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简直是无声无息。 盛余庆毛骨悚然,一把抓过剂子将它丢进成长排的矮树丛里,剂子领会他的意思,钻进树丛便一路跑远。 小狗易躲,人却不容易逃。 盛余庆看着盛羽驰掠身骤至,快得不可思议,心下一凉。他瞥了一眼盛羽驰手中滴血的剑刃,讪笑地唤了声:“父亲?” 虽不抱希望,但还是将手搭上了腰间的佩剑。他出来得急,只带上了剂子,那把用得更惯的大黑刀还藏在床底,没带出来。 他观察着盛羽驰面上的表情,见他两眼布满血丝、面沉似铁,不动神色地爬将起身,“父亲,我是余庆啊,是您唯一的儿子,是您和怀卿的骨血啊……” 盛羽驰只是盯着他,没有反应。 盛余庆继续说道:“您不记得钟怀卿了么?您说那是您一生挚爱,说我是您最喜欢最疼爱的孩子,因为我是怀卿生的……您还说,以后要亲自教我盛家剑法,让我继承家业,父子共同努力让盛家的势力走出广陵、威名远扬,您还记得么?” 提到多年抱负,男人的记忆被唤醒些许,他面上有些纠结,眼中的杀意也被动摇。 但剪烛知道,江湖上似他这般程度的走火入魔,几乎就没有真能清醒的,无一不是杀至力竭身亡,方才停止屠戮。这与神智关系不大,主要是体内的真气走岔,一步错步步错,错乱的真气越走越多、越冲越凶,身体就像一个被点燃了的火药库,躁动的能量只能爆发,无法再被收敛重束。 剪烛当机立断,趁着家主心神摇曳之际,积攒起全身内力向他扑去,不顾手掌被割伤,一举将盛羽驰的兵刃夺下,并抛到地上。 盛羽驰的家传名剑“有匪”掉落在地。 盛余庆哪能让这把剑再回到他发疯的主人手上,自然是捡起有匪剑就跑。 盛羽驰大怒,将剪烛的两条胳膊先后扭断,随后一掌将剪烛的内脏震碎。 那老仆役托着断手,缩回矮树丛里,惊惧得不敢发出动静。不幸中的万幸,家主追着那抢走有匪剑的少年去了,并未注意到角落里的他。 盛家外头是宽阔的大街,此时如若出去,简直避无可避,故而盛余庆只好带着有匪剑在庄园内穿行,和这疯子周旋。 章节目录 第176章 一腔孤勇 少年竭尽全力地狂奔跳跃,简直是使出了毕生气力,但那身后的压迫感却如影随形,他不用回头去看,都能感觉到那人离他越来越近。 他卖力地跑,穿过一条卵石小径时,右脚在鹅卵石上滑了一下,扭到了脚踝,脚踝处迅速作痛,但他一刻也不敢停留,一头扎进了桃林里。 那只伤脚用力地踏在地上,愈发疼痛。他有些委屈,又有些不甘。 他想,周小渡要是在他身边,肯定不会让他命悬一线、被人追得抱头鼠窜,但是想到自己这样狼狈,又莫名羞恼,不想周小渡看到这副场景。 心中那股想要变强的欲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盛羽驰毕竟是成名已久的高手,尽管主修的不是轻功,但追拿一个无名小卒还是绰绰有余的。 少顷,他便追了上来,将满腔怒火积聚于一脚,把惹恼他的盛余庆踢飞。 盛余庆只觉后背被重重地击中,整个人向前扑去,砸落到一大片四季海棠上,身上沾染了红、绿的花叶汁水,整个人后背到胸腔都生疼,一下子爬不起来身。 他咽下喉头涌起的血液,强忍疼痛,匍匐两步,将被震得脱手的有匪剑捡回手里。 “只有我才配拿有匪,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拿我的剑?”盛羽驰阴鸷地说道。 他抬步向那少年走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夺回有匪剑,将这少年碎尸万段。 他哪里还记得什么钟怀卿,什么爱子、继承人? 脚步声逼近,盛余庆试图爬起来,却又扯动了后心处的伤,冷汗骤下,又跌了回去。 此时,忽地有另一道脚步声响起。 “爹爹!住手!” 是披头散发、面色苍白的盛风袖。 盛风袖含泪呼唤着“爹爹”,不顾烹鲤的阻拦,自远处跑来。 她横在两人之间,扭头看了一眼盛余庆,看清是他,还愣了一下,但还是展开双臂,阻拦盛羽驰的前进,“爹爹!快住手,别再杀人了!你清醒一点,不要再错下去了!这里是盛家啊,这里是我们的家啊!” 她想到死去的母亲,眼泪流得汹涌,“还有,娘亲死了,那些下人都说是您杀的,就连烹鲤也这么说,但是我不信,那可是娘亲啊,是您的妻子啊,怎么会呢?我要听您亲口给我一个解释,您清醒一点好不好?” 盛羽驰被她念得脑仁疼,无法忍受地呐喊起来,“我很清醒!我很清醒!赵晓云她该死,你也该死!还有盛风刃,你们都该死!” “不,不,您胡说,您不是这么想的,您在说胡话!”盛风袖无法接受自己的父亲说出这种话。 “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就是!”盛羽驰一把揪过她,两手掐住她的细颈子,“我就是这么杀的赵晓云,就是这么掐着她的脖子,把她给掐死了……还有盛风刃,我也是这么将他的脖子,一把扭断的!” 盛风袖呼吸困难、潸然泪下,“不,不,松手,松手……” “你看你们,不可一世、睥睨物表,一辈子都高高在上、众星捧月,被从未吃过苦,从未受过半点委屈……我要罚你们兄妹挨两下手板,还得看赵晓云的脸色!明明我才是一家之主,可是我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束手束脚,唯一一个喜欢的女人,还被赵晓云逼走了,我讨厌你们,每次看到你们洋洋得意的嘴脸,都感到无比恶心!你们赵家的种,怎么养都养不成我盛氏的人,还是死了的好,死了才干净!” 眼看盛风袖濒临死亡,烹鲤也顾不得那人是家主,箭步上前,噼掌向盛羽驰攻去。 盛羽驰腾出手来应招,盛风袖萎靡地摔到地上,她剧烈地咳嗽,直要把心脏都给咳出来,“咳咳咳咳!” 烹鲤虽也会武,但到底不是盛羽驰的对手,兼之面对主人缩手缩脚,十来招之后被盛羽驰一掌击飞,砸落到不远处的水池里,再也没了动静。 盛风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的画面,简直被吓得魂飞魄散,瑟瑟发抖地看着父亲走过来,除了一个劲儿地打哭嗝,都做不出其余反应,更别提逃命了。 而盛余庆更是都难以爬起来。 海棠花丛中,他握紧手中的有匪剑,再一次积攒力量,试图站起来。 事已至此,也唯有放手一搏,万一能拼出一线生机呢? 他这条烂命不值钱,但是…… 他还想再看一眼周小渡。 脑海中闪现出那一日,在演武场上,周小渡轻描澹写地将箭失投出去,那箭失如有神助,正中靶心。 当时周小渡一边嚼着柿饼,一边对他说:“你不能抱有一丝一毫的希望。” “你不能抱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你要做到的是,无需去希望。”历历在目。 而眼下,面对强大的盛羽驰,难道就不是毫无希望的时刻么? 她告诉他:要驯化,要凶狠,要霸道,内心笃定万分,目标才会尽在掌握。 他信她。早在角斗场,面对野兽那一次。 那一次他成功了,眼下亦是如此。 他要驯化这具身体,驯化大脑与四肢,他愿意相信,这样做必定能让自己活下来,笃定自己最后能够再见到周小渡。 就凭他这具身体,还有手中这柄陌生的名剑。 一腔孤勇横生,将他的躯壳支撑起来。 盛羽驰缓缓偏了偏头,目光在这少年脸上逡巡,他面上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那目光便凝滞到有匪剑上,“把有匪剑还给我!它是我的!别用你的脏手碰它!” 少年左手捏剑诀,右手铮然抬剑,剑尖前指,却是摆出起手式来。 去他的广陵剑君,去他的武林名宿,他可不会引颈就戮! 这无疑是无言的挑衅,盛羽驰面皮抽搐,双手攥紧成拳,“竖子放肆!还我宝剑!” 正是剑拔弩张之际,长空之中忽地乍起一声琴音,在盛府上方鸟鸟回旋,彷若涟漪荡开。 几人不由得被这古怪的琴音吸引了注意,举目四望,却望不见那弹琴之人。 盛余庆凝神细听,听到这琴音之下,还伴着一种细密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熟悉的气味。 他眺望远方,看到夜幕之中,有一片暗红色的“云朵”,向庄园快速飘了过来。 他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立即侧过身去,提着盛风袖的领子就将人往墙根底下拖行,盛风袖狼狈地喊道:“老二你干什么?!” 盛余庆将她的脑袋往下一按,“屏住呼吸,不要抬头看。” 杀红了眼的盛羽驰哪肯放过他们,举步要追,那片“云朵”却忽地加快速度扑了下来,将他给围住。 如果盛羽驰神智还清醒,那他就能认出来,这片“云朵”,便是他悉心培育的“惑心蝶”。但他此刻脑子混沌,熟人都认不出来,哪里认得出自己的蝴蝶?更别提记得这些蝴蝶有毒了。 很快,花园的景色开始扭曲变幻,盛羽驰的眼前浮现出各种幻象。 那是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所有。 男人的双臂在蝶群间挥舞起来,呐喊着:“我的剑呢?我的有匪剑!我的有匪剑去哪里了?!父亲,你快把有匪剑给我,快把它给我!” 他又喊:“怀卿,你别怪我,你要怪,就怪赵晓云那个贱人!是她容不得你,非要你死!” 他掌心聚起内力,胡乱地放招攻击,将那些惑心蝶打落一片又一片,暴跳如雷地咆孝:“赵晓云,都怪你!都怪你!你凭什么那么看着我?我做错了么?我没错!那都是你应得的,是你自己作孽!怪不得我不念旧情!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他口中颠三倒四,胡乱地对着不同的人喊话,仿佛将他包围的不是一群柔弱的蝴蝶,而是无数怨气满溢的鬼魂。 盛羽驰面上时而是愤怒,时而是恐惧,像一个自娱自乐的疯子似的四处攻击,深厚的内力四散迸发,将花园里的草木柱石崩得爆裂飞溅。 这动静惊人,盛风袖忍不住去看发生了什么,刚一抬起头来,便被盛余庆一掌按了回去,“啊!” 而这操控蝴蝶的人,此刻则是置身于盛府远处的一处高楼上——黑衣男子坐于阁楼,衣袂当风,拨动琴弦时,风姿飒然。 澹台诀凝目观察着一片混乱的盛府庄园,忽地似有所觉,眸光流动,望向一旁檐下倒挂的一只白毛蝙蝠。 这只白毛蝙蝠和他对视一眼,展开翅膀,投入夜空远走。 那是……贺家的寻音蝠。 澹台诀想到数月前在养蝶山上,那易容成涂娘子的神秘人告诉自己,贺柔嘉也来了广陵,似乎是为了自己而来,不由感到头疼。 想不到过了这么久,贺柔嘉还在广陵逗留,许久未见,这妮子耐心渐长,看来是真的恨极了自己。 这寻音蝠必是报信去了,澹台诀不敢在此停留,免得被贺柔嘉抓个正着,只好无奈地收琴离去,“盛家……自求多福吧……” 章节目录 第177章 小渡的血 琴音不知为何忽地停止,失去了琴音的操控,那群惑心蝶也随之散去。 盛余庆虽觉得这琴音撤得古怪,但也无暇多想,只来得及思考自保的对策。 方才被那琴音一打岔,他倒是冷静了下来,得了些空余想起一件旧事,这件旧事让他心里有了个计划,一个让他不必冒死和盛羽驰硬碰硬的计划。 他将盛风袖推到阴暗处,然后站起身来,扬剑吸引盛羽驰的注意,“有匪剑在我手上,你有本事就来拿,拿不到,你就是孬种!” 盛羽驰看着他,红着眼睛,大喝道:“你我一母同胞,你怎可这样辱我?真以为我比不上你么!” 也不知是把他认成什么人了。 盛羽驰重复地念叨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所有人……”数步化作一步,迅疾向少年攻去。 托了那群蝴蝶的福,盛羽驰的体力消耗不少,现在的速度已然不似先前那般骇人,受了伤的盛余庆勉强能够不被追上。 盛余庆不要命地调动周身的力气,用他那半桶水的轻功,直要将盛羽驰引向盛府的待客大厅。 盛羽驰曾经模湖地和他提过,待客大厅里设了机关阵,若有强敌,只需虚与委蛇将其引入,随后启动机关,便能将敌人击毙在大厅之中。 盛羽驰此刻就是个疯子,哪里能记得待客大厅有何危险? 他虽不知如何启动那机关,但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比他和盛羽驰硬碰硬来得靠谱两分。 一个卖力地逃,一个发疯地追,少顷,两人便冲进了盛家的待客大厅。 这大厅平日里用以接待贵客,自是气派宽敞,彰显主家声势,但就是因为太宽敞、摆设太繁多,那机关阵的开关便格外难找,何况盛余庆一不留神就可能被那疯子拍死。 待客大厅被盛羽驰毁得一片狼藉,盛余庆一边与其周旋,一边腾出手脚来,四处寻找机关阵的开关。 因为实在找不到,盛余庆急得没办法,甚至向盛羽驰本人求问:“嘿,你猜猜看,这大厅里,什么东西不能碰?” 盛羽驰恼怒地拍烂一张屏风,“盛家的东西全都属于我,没有一样我不能碰!” 盛余庆:“……” 果然向疯子提问是行不通的。 开关,开关肯定是设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否则仆婢们每天里外打扫,误触的风险太大…… 他忽地灵光一闪,想起和周小渡初识的时候,在千溪山韩家的暗道里,暗门和暗门的开关都用障眼法掩藏起来,为了找到暗门的开关,周小渡把暗门附近所有空空如也的墙壁和地板都踹了个遍,最后竟然真让她踹出个暗格来,而那开关就设在暗格里。 或许,盛家的机关阵也是这么个道理。 盛余庆蓦地回身,一指盛羽驰的脚下,“快看!赵晓云在看着你呢!” 盛羽驰低头望去,什么都没有,“你胡说!什么都没有!” “我没有胡说,你快看,赵晓云、盛风刃,他们都在底下看着你呢,他们好想把你拉下去呢!”他阴恻恻地说道。 “休想!你们休想!”盛羽驰发了疯地在地上乱踩,直将石板砖踩得碎裂。 盛余庆引着他在大厅里乱踩,将地板损毁得乱七八糟,却也未曾看到哪一处的地板下藏了玄机。 既然不是在地板下,那难道是在墙上?地板铺了石砖容易做设计,可墙壁没有壁纸、没有贴砖,一片粉白,却是更不像。 那是…… 他余光瞥见那做了分层设计的几根大柱子,灵光一闪:在柱子上做文章,似乎是最方便的。 而这大厅里的六根大柱子,距离家主座位最近的那一根,按照成年男子的身高来算,最顺手的触发位置,应该是在柱身从下往上数的——第六层。 盛余庆想着,一掌用力地击向那柱身的第六层,果真看到第八层弹出个暗格来,里面便是开关。 生死关头,他想都没多想,一把掰下开关来。 “卡哒”一声,天花板上瞬间弹出数百架机括,错落排列的机括倏地对准下方,尽数往大厅内发射。一时间,无数银钉犹如急雨,纷然落下。 那银钉不知是何材质,迅勐射出后,甚至连盛羽驰的护体真气都无法防御,直破入皮肉,随后竟在皮下炸裂开来,崩出一蓬蓬血花。 盛羽驰置身厅中,因为没有武器防身,只能不住用掌风挥开银钉,但还是被密密麻麻的银钉打得皮开肉绽,毫无招架之力。 他口中痛苦地嘶吼着,彷若被射杀的困兽,“啊啊啊——” 而盛余庆站在那银钉唯一的攻击死角,见状,不由心头一喜:这下盛羽驰不死也得掉层皮! 可是他没注意到,这数百架机括之中,恰有一台,被盛羽驰的掌风打偏些许,并在连绵不断的发射受力之中,一点点将发射口往下偏移,越来越趋近于原本设置好的“攻击死角”—— 少年犹未觉察这危险的逼近,只是专注地盯着受伤的盛羽驰,手中握紧了有匪剑,只待时机合适,趁他病,要他命,冲上去补剑。 至于盛羽驰,他虽然神智混乱,但求生的本能还是在的,他发现了少年所在的安全位置,下意识要冲出钉雨,向那死角而去。 盛余庆和他四目相对,心下一紧,做出应战的起手式。 “哒哒,哒哒,哒哒……” 这时,原本死寂的厅堂外,忽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缠在手腕上时不时会细颤的银铃铛,在这时,平静了下来。盛余庆似有所感,下意识扭头去看那马蹄声传来的方向,仿佛隔着那扇凋花纱窗,看见了什么人。 脑后骤然有劲风杀近,他这才被迫收回心神,俯身避过盛羽驰的一记飞踢。 盛羽驰一脚落空,腿上又被两枚银钉击中,吃痛之下,他两腿一软,跪到地板上。 盛余庆见他将后背对着自己,抓紧机会将剑掷出,贯穿他的胸口! 盛羽驰惨叫一声,扑到地上抽搐着,他浑身浴血,十分痛苦。 盛余庆直起腰来,看着那在机关阵中挣扎的血人,心有余季地松了口气:好险,刚刚差点就被老盛头一脚爆头! “砰!”一声巨响,那扇精美的凋花纱窗被马蹄踏破,一头高大神骏的白马闯入了待客大厅。 骑马者,正是路上抢了马一路赶来的周小渡。 还好,没来得太晚,气运之子的小命还在。 周小渡望见厅堂中纷飞如麻的银钉机关阵,在这阵仗面前,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勒住了马匹。 盛余庆朝她喊道:“危险,别过来!” 却见周小渡拔下头顶玉簪,抛掷向某一处。 “叮”的一声脆响,一枚疾射而来的银钉,被这玉簪打偏。 与此同时,周小渡从马背上飞身而下,气势汹汹地一头冲进机关阵里,也不顾胳膊被银钉所伤,握住少年的后颈,一把将他按了下去。 他感到周小渡压在自己背上,她似是抽出了什么武器,“叮叮当当”地阻拦着射来的银钉。 可是,这里应该是机关阵的攻击死角啊,怎么会有银钉呢?他一时间想不通。 他听到周小渡在他头顶恶狠狠地骂道:“傻了么?我不过来,你这会儿都被银钉爆头了!等着我给你收尸是不是?” 他匍匐在地上,这下子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知后觉地惊出一身冷汗。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到他的后颈,又滴到了地板上,他垂目一瞥:是血。 不是自己的,是周小渡的。 章节目录 第178章 妖魔附身 银钉四散的碰撞声、爆裂声充斥着耳道,盛余庆怔怔地望着地上的血滴,“你的伤,疼么?” 他在说什么蠢话?周小渡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待会儿给你划两刀,你看疼不疼?” 话虽如此,声音倒是中气十足,一点儿都没被疼痛影响。 那数百架机括里储存的银钉虽多,但也有限,二人抵挡了一阵,那些机括便在某个瞬间,齐齐没了动静。 周小渡见这机关阵停止运作,这才敢将盛余庆放开。 她瞥了一眼被银钉炸伤的左臂,皮开肉绽,粉碎的钉子死死嵌进血肉里,很难清理的模样。 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便不再去管它,而是横过天明刀,检查那如被天水洗涤过的刀面——哪怕是被无数银钉暴击良久,刀面仍是光滑如镜、不见瑕疵。 周小渡很满意,“果然是好东西。” 她站起身来,将天明刀抛给他,“哝,给你的,收好了。” 盛余庆手忙脚乱地接住。 周小渡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哎,忘了跟他要刀鞘了,亏了。” “这把刀……” 周小渡有些得意,道:“找人给你打的,私人订制,还不错吧?” 这样的好刀,哪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就的?怕是很早以前周小渡就为他定下了。盛余庆问:“你怎么从未告诉过我?” 周小渡振振有词,“这话问的,我没告诉你的事情多了去了,哪有闲工夫事事与你交待?怎么,你不想要?觉得比不上你的破黑刀?” “才不是!” “那就拿着。”说着,周小渡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盛羽驰,“发生什么了?盛府怎么乱成这样?” 盛余庆简短地解释道:“盛羽驰突然发狂,似是走火入魔,在盛家大肆屠杀,我逃不掉,便想了办法将他引到此处,开启了机关阵。” 周小渡不悦地睨了他一眼,埋怨道:“小废物,我若晚来一步,你这会儿都已经和盛羽驰躺一块了!” 她想起那枚吓得她心胆俱颤的银钉,那股火气又曾地冒了上来,没忍住抬起巴掌,扇了少年的脑袋好几下,“小废物,尽犯蠢!走开几天你就差点完蛋了!真是,迟早把我操心死!” “那是个意外……”盛余庆低着头任她发作,小声地说。 周小渡还想骂他出来,她也好省力。 虽然周小渡对主线任务五的奖励并不很感兴趣,但是单个主线任务若是完成度不够,可能会影响最终的任务结果,她可不想辛辛苦苦拉扯娃娃到大结局,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小渡正盘算着,大厅外忽地传来脚步声,她转头看向门外,只见盛风袖一路狂奔而来,口中喊道:“爹爹!” 周小渡不由皱眉:这丫头怎么这当口过来了?真是坏事儿。 盛风袖花容失色地跑到他们身边,一把将周小渡推开,摸着贯穿父亲胸口的有匪剑,泪如雨下,“爹爹,你怎么样了爹爹?你别死啊,你撑住……” 盛余庆忍不住提醒道:“他杀了你娘你哥,刚刚还差点杀了你。” 盛风袖红着眼眶,回头朝他大喊,“可他是我们的爹爹啊!” 盛余庆垂下眼帘,小声地说了一句,“只是你的爹。”可不是我的。 他声量不高,盛风袖情绪激动之下,就没听见这句话,她继续哭道:“娘亲死了,哥哥死了,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他是罪大恶极,但要是连爹爹都不在了,我就是孤零零一个人了,我在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了,我还能怎么办呢……” 盛余庆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看向周小渡,用眼神征询她的意见。 被盛风袖晾在一旁的周小渡也是有些头疼,于是决定照老规矩办:遇事不决,手刀解决。 她看了看自己锋锐坚硬的铁手套,对这个学生起了点难得的怜香惜玉之情,于是,她决定把这差事交给小弟干,遂竖起手掌,向盛余庆比划了一下。 盛余庆心领神会,走上前去,对着盛风袖的后背比出手刀,对准后颈用力噼下—— 噼空了。 因为本来半死不活的盛羽驰骤然发力,将盛风袖一把拉了下去。 盛风袖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呼,“啊!” 她只觉颈窝处被牙齿咬开,生出剧痛,不由惊慌失措,“爹爹!爹爹!我是袖袖,我是袖袖,你松口,好痛,好痛,松口啊,啊啊啊……” 盛羽驰却是发狠地啃咬着她的脖子,用力地吸食她鲜甜的血液,听见少女喊他爹爹,他愈发偏执,咬得愈发狠戾。 周小渡和盛余庆俱是料不到这一出,周小渡最先反应过来,扑上去用力地掰盛羽驰的嘴。 铁手套将盛羽驰的嘴直掰得破烂,但男人似乎感觉不到痛,死死地咬紧了牙关,咬得盛风袖惨叫不已。直到周小渡一把将他下巴给卸了,才堪堪将盛风袖解救出来。 盛风袖的颈窝处伤口骇人,鲜血淌了半边身子,但好歹被救下小命来。 她又痛又怕,惨白着脸,捂着伤口投入周小渡的怀抱,“夫子,夫子……”她甚至都无力分出精神来,思考杜夫子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夫子手上的铁手套又是什么东西。 周小渡被她抱住,却听盛余庆大喊一声“小心”,那本应濒临死亡的盛羽驰竟是又爬了起来! 周小渡一把将怀里的少女推走,张开双爪,警惕地看着那宛如起尸的盛羽驰,对这副场景感到不解。 盛羽驰不知为何,精神大振,发出“桀桀”怪笑,竟生生将贯穿身体的长剑亲自抽了出来。 鲜血淋漓,洒落在坑坑洼洼的地板上,男人仿佛被妖魔附身了一般,手里握着有匪剑,狂喜道:“我的有匪剑,终于回到我手里了!” 章节目录 第179章 盛府一战 虽然盛羽驰还是一幅浑身是伤的凄惨形状,但周小渡的直觉却感到了一丝危险。 盛羽驰怪笑着,望向惊恐万分的盛风袖,“为父的好女儿,待我神功大成,必不会亏待你的……很快了,很快我就要扶摇直上、威震天下!什么赵家卢家李家,通通都要被我踩在脚下!还有武林盟,还有狗朝廷,都将臣服于我!” 他激动不已,有匪剑寒光熠熠,在厅堂中剑气纵横,抒发着体内真气的躁动。 “锵!”周小渡挥手格开一道剑气,心下感到意外:盛羽驰的伤势她方才已然看过,如他这般真气走岔、身负重伤,就算是请名医为其续命,都未必能撑过三日,怎么这会儿又生龙活虎地站起来了? 而且,内力如此澎湃,就仿佛服食了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一般…… 想着,周小渡觑了一眼倒霉的盛风袖,看着她脖颈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不由得想到了那夜在地牢里,涂子律被包扎过的手腕。 当时涂子律告诉自己,盛羽驰要求她为他提供新鲜的血液。需要血液的原因,盛羽驰没有说,但是被问及杀盛风刃的理由时,他说:盛风刃是他救命的药,涂子律也是他的一味药。 再看方才,盛风袖也莫名被盛羽驰吸食了血液。 盛风刃、涂子律、盛风袖,这前后三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盛羽驰的亲生子女。 联系到盛羽驰所说的“神功大成”,以及他忽如其来的走火入魔,这让周小渡推出一个结论—— “盛羽驰修炼的功法,法门在于吞噬至亲。”她沉声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盛家传人会走上这种歧路,但是按照当前掌握的线索来看,盛羽驰很有可能修炼了一门损害子女、利益己身的邪恶功法,这也就是他杀害盛风刃的理由。 但凡邪功,往往极不稳定,甚至会扰乱修炼者的心性,比起正统武学,更容易将修炼者推往走火入魔的境地。 “亲爱的周小渡女士,恭喜您已完成主线任务五:盛家探秘,查出盛羽驰的秘密。您的任务奖励淬月刀已到账。奖品效用:削铁如泥、吹毫可断的神兵利器。请再接再厉、继续发光发热哦!” 系统的消息提示让周小渡确定了自己的推断。 她有些后怕:她一直以为这种邪门的功法都是江湖骗术,加上气运之子机灵嘴甜,便以为不出意外,盛羽驰不会对“钟怀卿的儿子”的动手。 但若是盛羽驰没有突然发狂,按照这门邪功的特性,还有这狗血剧情的尿性,以小芝麻在盛家的假身份,难保盛羽驰到后面不会连小芝麻也献祭了。毕竟对盛羽驰这种人来说,儿子虽然宝贝,但是没了也还能再生的呀。若真是那样发展,神志清醒的盛羽驰,可比乱杀一通的疯子可怕多了。 此刻,那疯子忽地发现了凛然无惧的周小渡,他将剑尖放低,眼神热切地朝她招手,“怀卿,你快过来,到我身边来!” “带着盛风袖退远点儿。”周小渡对身后的盛余庆说道。 盛余庆也想通了她那句话的意思,连忙拖着盛风袖往后退,免得给周小渡添麻烦。他自己的安危倒是其次,重要的是盛风袖,此女现在就是剂大补药,万一被盛羽驰抓走,这疯子估计会越打越生勐。 盛风袖还没搞清楚状况,思绪混乱地问他:“什么意思?夫子她要做什么?” 盛余庆瞥了她一眼,拽过她的胳膊,举起手刀,干脆利落地将人砍晕。他对着昏倒的盛风袖说道:“别怪我,我也是为你好,接下来的画面你估计不想看到。” 下一瞬,盛风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夫子便动如闪电,凌厉的铁爪挟着劲风,朝盛羽驰的天灵盖扣去。 既然任务都完成了,那这厮也不必再留了! 盛羽驰大吼一声,“连你也伤我!”他毫不吝惜内力,周身真气激荡而出,竟将周小渡这一爪给生生震开。 周小渡借势后撤,心中暗道不妙,这一下试探令她颇为惊动,盛羽驰不过是喝了几口人血,这平添的内力却是出于她意料的强悍。 她脚尖触地一点,面对刺来的有匪剑,迎剑而上,身形犹如鱼类般摇晃摆动,每一下摇摆都恰到好处地避过了剑刃,两息之后,便游近了盛羽驰的身侧。 盛羽驰回剑来砍,周小渡的腰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扭出极大的弧度,并借此冲势挥出一掌,和剑身相撞。 “铛!”一声清响后,便是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若是寻常兵刃,在周小渡这一手刀之下,恐怕早已折断,但有匪剑毕竟是天下神兵榜上有名的兵器,这两相交锋,竟未见损伤,反而是周小渡的幽色被划破了毒层,露出一小道银白的底色来。 周小渡以这一击的反弹借力,又旋过身去,左手铁爪挠向盛羽驰的面门,右爪则是掏其胸腹。 都说“一寸短,一寸险”,周小渡这功夫近身更有优势,可盛羽驰早已将盛家剑法练至大成,通身剑术堪称炉火纯青,三尺青锋耍起近身战来也是招法百出。 所幸这厮神志丧失,对敌之时虽悍勇无畏,但劣势更胜,那便是他出剑应招全靠身体本能,而无半分策略计谋可言。 周小渡和他对了百来招,渐渐便摸索出他的出招规律。她那两只铁爪毫无章法地乱攻一气,盛羽驰也便毫无章法地接招应招。 正是盛羽驰眼花缭乱、疲于应招之际,周小渡忽地往后倾倒,令他一剑刺空,随即又蹬地弹起,侧身与那剑锋堪堪擦过,她的左手一把握住有匪剑,右手则是成掌削向其咽喉。 盛羽驰见铁掌削来,仰身闪避,顺势抽夺手中宝剑。 周小渡本还欲连招追击,偏她这一手握剑无处化力,全凭真气承受抵御,幽色材质本便逊色于有匪,那两股强大真气冲撞震荡,竟在一瞬间,生生将她的左手套震出裂痕来。 手套裂了还不算要命,要命的是防护有损,而周小渡的整条左小臂连着手掌都恰在此时剧痛起来,这股疼痛来得突然又勐烈,令她一时失了力道,再握不紧有匪剑,只好不甘地放开剑去,抽身后撤数步。 错失良机,周小渡心中愤恨,她用力地握了握那只剧痛的左手,试图适应这股疼痛,偏又觉察那疼痛之上,又迅速生出麻痹之感,竟令她难以控制自己的手掌和手指。 这盛家的机关阵所用银钉原是有毒的……但盛羽驰比她受的银钉更多更早,怎么没有毒发的迹象? 她并不知道,当年钟怀卿连雪玉丹这种解毒圣品都给了盛羽驰,银钉上的毒,恰好可被雪玉丹解除。 周小渡连忙点住穴道,将那毒素控制在小臂,以免其扩散。 高手对决,一招便可决定生死,刹那失算便会一败涂地,何况她这是废了一条手臂。 周小渡再次试图将左掌绷直,但只换来手掌怪异的扭曲,更别提穴道被封,真气无法灌入手上经脉了。 盛羽驰哪管她此刻是什么状态,举着剑便强势追来。周小渡以单手应剑,右手上又非长兵,只能时时留神被暴露的左侧,简直是处处受到掣肘。 盛余庆见势不妙,大喊一声:“要帮忙吗?” 周小渡刚想让他别来添乱,余光瞥见他手上那抹霜色,忽地生出主意来,“把刀给我!” 盛余庆想都没想,直接将天明刀抛了过去。 周小渡右手接刀,舞得霍霍生风,与此同时,左手忍痛动作,扯下头上仅剩的一条藏蓝发带。 三千青丝散落而下,电光火石之间,她将天明刀一抛,右手紧跟而上,从左手之间揪住发带,由指至腕一路绕圈缠缚,直接将天明刀和左手捆在了一起。 她一手长刀一手铁爪,左右开弓,再次化守为攻,朝盛羽驰杀了上去。 盛羽驰哪里见过这样的对手,又是短兵又是长刃,周小渡可以时刻改善自己的打法,他空有脑子却是意识混沌,只能胡乱应招。 周小渡这招“出奇制胜”效果斐然,不过数十招,便将盛羽驰打得连连败退,最终被她一爪掀飞倒地。 她那一爪使了十成力,由腹部划至头脸,直接将盛羽驰的右眼划烂。 盛羽驰在地上疼得直打滚,周小渡缓步上前,漠然地看着他,右手握住左手,天明刀高举,“今日,便拿你来给此刀开刃吧。”也不枉她这辛苦一战。 那净如天河的长刀汹涌倾泄,“潮水”侵袭男子的咽喉,“舔”出一道血线来,潮退过后,那刀面却仍是明净照人、不染血污。 周小渡听到背后响起盛风袖的哀嚎,“不要——” 啧,早知小丫头醒得这么快,她就不放那句狠话了,直接早两刻下刀。周小渡如是想道。 章节目录 第180章 无名浪人 盛风袖在昏迷之中忽觉心季,难受地睁开眼睛,便看见父亲死于刀下,顿觉哀恸,想要奔上前去,却被盛余庆制住,“你放开我,我要去救爹爹,你放开我!” 盛余庆无奈地说:“怎么?脖子这么快就不疼了?” 此话可谓杀人诛心,盛风袖顿时便僵住了身体,抖着嘴唇念叨:“可是爹爹……”徒流眼泪。 盛余庆将她的脑袋掰向一边去,“那不是你爹爹,不是你的亲人,不过是一个被邪功操控的杀人傀儡。” “不是吗……”盛风袖望着虚空,眼泪不断地滑落,滴在脖子伤口上,疼得厉害,“那我爹爹去哪里了?我的娘亲去哪里了?” 盛余庆只是沉默。 盛风袖又道:“为什么一切都突然变了?” 盛余庆看着她怔然的侧脸,说:“此刻苦别离,源于曾相聚。人生便是如此,苦尽甘来,甘尽苦来,循环反复,直至没入黄土……” 他想劝她看开,但是又觉可笑,毕竟他自己就是孤独成长,突然撞见一个周小渡,便攥紧了对方的衣角,小心翼翼,唯恐被落下,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还去劝别人做到? 盛风袖听见父亲破碎的嗬气声,还有他疯魔的言语,“绝世……神功……我要超然成圣啦……我要,成……” 她颓然坐到地上,不忍心去看,但是那声音彻底消失的时候,她知道,父亲已经去了。 少女闭上了眼睛,眼睫毛如被雨水打湿的小鸟,一字一句尽是飘洒的绵绵哀愁,“人世诡谲,一路向前走,总要碰见无奈和孤独。” 盛余庆心有戚戚,“你说得对。” 盛风袖吸了吸鼻子,抽噎道:“……是夫子说的。” “她说得对。”他抬头,望向周小渡瘦削的背影。 盛风袖情不自禁,倚靠到他的小腿上,“二哥,我们没有亲人了。” 盛余庆凝望着周小渡,低声对盛风袖道:“我是你哥哥,是你唯一的亲人,我会照顾你。” 盛风袖点了点头,难掩泣音,“嗯。” 盛余庆将手覆盖在她的头明销骨扇是真的没办法了,这蛊虫他们可都宝贝得很,周小渡那只至今还留着,都没舍得用过。 看来,盛羽驰可能对许多寻常毒药具有抵抗力,可惜了,有这么个优势在,结果却傻乎乎地将蛊虫当成糖丸给咽了下去。 也便是那只蛊虫,逼得盛羽驰反水,一剑捅死了李得斯。 李得斯的尸体还热着呢,盛羽驰便向销骨扇讨要蛊虫的解药,“我已替你解决了李得斯,你答应过的,将解药交给我。” 销骨扇魅惑一笑,“郎君真是雷厉风行,几十年的至交好友,说杀就杀,片刻犹豫都无,教奴家好生佩服啊。” “别废话,我要解药!”盛羽驰恼羞成怒。 销骨扇却是道:“解药?此乃金蚕蛊,根本没有解药,郎君,好好享受被蛊虫吃光脑子的感觉吧,你说,是蛊虫厉害,还是你脑子里的色虫厉害?” 金蚕蛊虽难解,但也不是没有解药,楼中十鬼每人都配了一只金蚕蛊与一颗解药。估计是销骨扇恨极了这厮,才故意编谎骗他说没有解药。 说完这段让盛羽驰绝望的话,销骨扇便丢下迷烟丸,从李府暗道逃走了。 盛羽驰自是不甘心,带着人马一路循迹追踪,追着销骨扇入了山。 他武功虽高,但论起跟踪隐匿之术,却不是销骨扇的对手。金蚕蛊再度发作之际,盛羽驰头痛欲裂,便被隐匿的销骨扇偷袭得手,因此坠落山崖。 好在他忍痛使出武功,才没被摔死,但也坠到了一个水潭里。昏迷之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将他托出了水面,又载着他,带他前行。 等到蛊虫稍歇,盛羽驰才得以醒来,但他一睁开眼睛,便看见巨大的獠牙与黑红的咽喉——一条体型巨大的大蛇,朝他张开了大嘴。 腥臭味扑面而来,盛羽驰大叫一声,就地一滚,躲到一边,那大蛇似是被他吓到了,也摆尾后退,和他四目相对。 深山老林最多妖异,没想到真让他碰上这种怪物了。 不料,那雪白大蛇没有再攻击他,只是晃了晃脑袋,便游走了。 盛羽驰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洞穴之中,旁边堆放着一些残骸,大多数是动物的,也有部分是人骨,堆成一个底座的样子。若他方才醒得晚一些,恐怕也会成为这“底座”的一部分了。 盛羽驰心有余季,想要趁那大蛇未归,连忙离开这洞穴,和盛家小队会和,却在洞壁上发现了一面刻字: 吾乃无名,沦落浪人,断绝尘缘,羽化此山,毕生绝学,由此失传,若遇善缘,得见此字,可承衣钵。 功亦无名,呕心所创。俗世观表,吾法攻里,皮囊为表,气脉为中,活血为源。锻体循脉,碌碌苦练,如绕远路,吾得真径,以血养气,以气养形,形健神灵,太上证道。 习吾功法,净源生息,神清灵妙,超然三界,诸疾皆消,百害不侵,气血流转,长命不衰,有如天人,登峰造极。 洞有蛇宠,可活三百,温顺可近,只食人尸,欲得功法,献祭一尸,须尔至亲,血脉同出,既见决心,功必遗之。 …… 听上去很离谱,和那些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如出一辙,但是苦于蛊毒的盛羽驰选择了冒险一试,他亲手将盛风刃杀死,献给了那条大蛇。 大蛇早已被训练好了,嗅过盛羽驰的味道后,确定他与盛风刃乃是至亲,便驮上盛羽驰,在山林之中穿梭。它游动的速度极快,时而上窜,时而下潜,巨大的身体动如惊雷,令人心惊肉跳。 而它一路经过的石碑、陡壁上零零散散地刻着字,唯有按照它的行动轨迹,才能将那些字词串联起来,形成一部神妙的功法。 也就是说,若没有这条大蛇,其他人根本无法窥见功法真貌。 所以,在盛羽驰将那部功法全篇记下之后,他将那条大蛇杀死了。 这便是盛羽驰那部邪功的来历。因为信息量太大,只能将这部分的相关记忆都进行压缩,周小渡聚精会神地将其刷完后,已然快要虚脱。 这比刚才打架都要累,是她脑力不够用么? 系统:“不是,是因为记忆碎片这个功能有时长要求,而您想要看的片段太长了,所以我申请帮您加到一百倍数播放,这对精神力的消耗会比较大。” 周小渡:“你不能只挑重点给我看么?非要加到一百倍数?” “系统无法识别出哪些是重点,担心漏了信息点没交代,所以选择了这个处理方法,希望您能满意!” “我谢谢你!”“这是我的分内之事,您客气!” 待周小渡冷汗涔涔地抬起眼,便看到气运之子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干嘛?” 他哭道:“你怎么样了?” 周小渡:“我没事。” “别强撑……”他哽咽。 周小渡:“打累了歇一会儿,不行吗?” 章节目录 第181章 是大傻子 周小渡看这小子哭得厉害,下意识想抬手替他拭泪,却发现自己一手长刀、一手铁甲还未卸下,遂以两指弹了一小道劲风,将他面上的一颗泪珠弹飞,嘴里打趣道:“多大人了,还动不动就掉眼泪的。” 盛余庆道:“我怕你出事,盛羽驰那么可怕……你真没事儿?” 周小渡将左手上的发带扯下来,把天明刀收好。她站起身,头晕了一阵,身形微晃,一把搭上他扶过来的手,道:“……有事儿。” 盛余庆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再不解毒,我这条小臂就要有事儿了。”周小渡澹澹地说道。 “我带你去找江思白!”盛余庆扶着她就要走,周小渡无奈地指了指被她留在外头的白马。 “有马不骑,靠肉腿,傻了么?” “对对对,我们骑马去江宅。”他又扶着周小渡小跑到白马旁,刚要搀她上去,周小渡一踩马镫,自己就翻身跃上马背。 这时,周小渡回头望向盛风袖,那小丫头正缩在柱子下,一对上她的目光,便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眼神里满是害怕。 盛风袖这会儿也是回过神来了,对这个深藏不露、手起刀落的杀父之人,感到恐惧起来。 周小渡心底不由叹了口气,随即垂眸看向盛余庆,“自己上马,我困了。” 盛余庆发懵地跟着上了马,刚握住缰绳,便感觉肩上一沉,周小渡整个人倒在了他后背上,不由又涌出泪来了,“你这是晕了,不是困了啊!” 一声嘶鸣,马蹄飞扬,踏过满地血水,踩碎了花园里柔软的花。 烈烈风声擦过耳朵,周小渡觉得有些发冷,眼睛虽然睁着,但是眼前却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她闻到风里有湿咸的气味,那是眼泪的味道。 她哂笑道:“你眼泪好多啊,在我跟前哭哭就算了,换作别人,可是要笑话你的。” 盛余庆想不明白,她这都坐不起身了,怎么还有心情跟自己说笑,“也就只有你能让我这么哭了。” 周小渡笑了一下,“别说这种话,我可听不得。” 盛余庆听说,重伤之人最怕失去意识,没了意识往往就很难再醒过来了,便振作精神和周小渡对话,好让她清醒一点,“为什么听不得?” “真心的眼泪是很宝贝的,和性命一样宝贝。”周小渡觉得脑袋阵阵抽疼,一边吸气一边道,“你这么说,我很容易听进去的……你为我哭,我不会为你哭,但我可以为你死。” “呸!”盛余庆简直被她这话给吓一跳,“我不稀罕你为我死!你快呸掉!” 周小渡咧开嘴,笑得要死,和前面那人的涕泗纵横,形成鲜明对比,“呸呸呸,放心吧,我命硬得很,这回是死不了的啦,但你要记得这个人情,好好报答,别让我后悔。” 他说:“好,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一辈子做你小弟,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行了行了,”周小渡打断道,“念得我脑瓜子疼,我真的好困,我眯一会儿,睡醒就好了。” 盛余庆脆弱的精神终于崩溃了,对着前路的夜色大喊:“周小渡你他娘的别睡啊!” 刚要缓会儿的周小渡气坏了,强撑精神给他后背一拳,“妈的,哪有小弟骂老大的?睡个觉都不让,谁他娘的是老大?” “反正你不许睡!” “你都给我气清醒了都!”周小渡很生气。 后来,周小渡被他抱进江宅的时候,还一路上骂骂咧咧的没有停嘴。 慌忙赶来的江思白见状,不由道:“别担心,她还挺精神的,问题应该不大。” 江思白令二人到客房,替周小渡将扎进皮肉的碎钉用镊子取出,随后便是清洗伤口,外敷内服。周小渡疼得难受,便开始骂人,诅咒盛羽驰转世投胎后没有屁眼儿云云,言辞极其粗鄙豪放,听得江思白额头直冒冷汗。 大夫和伤患,双双冒冷汗,这场景看得盛余庆心头沉重,以为情况棘手,也跟着开始冒冷汗。 直到江思白处理完毕,说了一句,“你好生休息,我明日来给你换药,放心,不会有事的。” 周小渡才得以睡上一觉,盛余庆也才长松了一口气,爬起来给她盖了盖被子,又瘫软下去了。 其实他自己身上也有伤,但这一夜实在耗费心力,他都顾不得告诉江思白这件事,便靠在周小渡床边昏睡过去。 收拾完药箱的江思白一回头,便看见小芝麻靠在床前昏睡,虽然说宅子里也不是没有别的客房,但他纠结了一下,还是没有把人叫起来,只是吩咐小童,去抱张被子来给少年披上。 出了房间,小童不解地问:“少庄主,怎么让那位公子睡在地上?” 江思白只是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道:“小孩子别打听这些,说了你又不懂。” “小的虽不懂,但是也知道,这天儿,怪冷的。” 凛冽朔风之中,江思白顿住脚步,扭头看了看那间客房,有点想要回去把少年叫起来,但是又放弃了,摇摇头,感慨道:“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少庄主,这又是何解?” “小孩子别打听这些,说了你又不懂。” 此夜喧嚣,此夜静谧,浓墨与银华交织在一起,呼吸轻缓如细雨…… 星星,一点点闭上眼睛,沉睡过去,天边渐熹。 周小渡醒过来的时候,盛余庆还趴在她床边沉睡。她心说:天道好轮回,这次也轮到你睡地板了。 但终究是觉得地上凉,将他唤醒,“醒醒,醒醒。” 少年睁开眼睛,趴在床沿上,傻愣愣地盯着她看,发了好久的懵。 周小渡摇了摇手,“诶,回神了。” 他皱了皱眉头,缓声说:“我刚刚梦到……” “梦到我了?”不然刚刚盯着她作甚,“梦到我什么了?” 他却是摇摇头,“我梦到没有你。” 周小渡乐了,纠正道:“睡傻了么?那叫‘我没有梦到你’。” 他却是再度摇头,“就是梦到没有你。” “什么玩意儿?” 盛余庆回忆着,讲述起那个黑沉沉的梦境,“我梦到,我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右边那只眼睛痛得我要疯掉,鲜血不断地流,流了满手。我疼得在地上直打滚,盛风袖那个丫头就坐在不远处,傻呆呆地抱着盛羽驰的尸首。 “我爬过去,扯她的裙角,求她救我,她吓得一把将我推开,然后对着我哭了起来,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气得要死,却连骂她蠢笨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那个时候,我忽然就想,如果周小渡在就好了,可是转念一想,周小渡是什么人呢?我好像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真是奇怪,为什么忽然就希望这么个人出现呢…… “于是,我开始顺着记忆,一路向前找,可是最后翻到底了,也不知道周小渡到底是谁,几时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我的这个梦里,没有你。 “小破庙、千溪山、长流村、游风县……都没有你。就连当年在蛊楼,保护我的那个人,也是一个面目模湖的人,看不清眉眼,也记不得他说过什么话,像个木头人一样,而不是会跟我抱怨弟弟难带的你。 “很奇怪,明明没有你,但是,很多路还是阴差阳错地走了,很多东西也是阴差阳错地得到了,虽然过程不同,结果却大差不离……只是这些结果里,没有你。”他说着,愈发觉得心季得厉害,连带着伤口也疼起来。 周小渡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被吓坏了,才会做这种噩梦,可是越听越不对劲,“虽然过程不同,结果却大差不离”,这说的不就是她在做的任务么? 她忍不住召唤系统,“气运之子这个梦究竟是怎么回事?” 系统解释道:“小世界出现崩坏之后,部分角色的感知会变得灵敏,有的会梦到一些原剧情。我们已经尽量在维护主角不会预见未来,他这次感知到的都是过往剧情,影响不大,您告诉他只是做梦就可以了。” 周小渡于是对盛余庆打趣道:“我就是太护着你了,你是有多怕没有我?离了我连眼睛都……” 她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原剧情里,气运之子眼睛受伤,是因为没有躲过那枚银钉么? 系统道:“其实,这一段剧情里,您是不需要出场加戏的,因为原着男主角本来就是独眼龙设定,你这一出手,反倒影响了剧情完成度。后面本来还有一段‘获取机关义眼’的剧情,那只义眼是戏份不少的重要道具……” 周小渡一下子反应过来,语气激烈地质问系统:“这是原着设定?男主角是个独眼龙这么重要的设定,你从来都没告诉我?你是故意瞒着我,好让他孤零零一个被打瞎眼睛的是么?!” 系统沉默了。 沉默,就是承认了。 周小渡忍不住一掌将床板拍烂,在脑海中破口大骂,“我哔哔哔你哔哔哔系统,哔哔哔的作者写的哔哔哔剧情,什么哔哔哔设定,哔哔哔疯了吗?男主角得罪这哔哔作者了吗?系统你哔哔哔,我哔哔哔你全家还有主系统,主系统能带出你这种东西,肯定也是哔哔哔——” 【警告!由于任务执行人周小渡言辞过于激烈,予以二十四小时禁言以作惩罚!】 这次,是主系统亲自下达的消息通知。 而不明所以的气运之子见到她突然发作,再次眼含热泪,“周小渡,你不会也走火入魔了吧?” 周小渡瞪了他一眼,操起一块烂床板就掷了过去,“滚啊!” “完蛋了,人话都不会说了,开始学青蛙叫了……江大哥!救命啊!出事了!” 周小渡:“滚!!!” 这不是气运之子,这是大傻子。 章节目录 第182章 道阻且长 等盛余庆拉着还没睡醒的江思白赶过来时,周小渡已然平静下来,自顾自地坐在镜子前梳头发。若不是床板还烂着,盛余庆都要以为自己刚才出现了错觉。 江思白谨慎地靠近,谨慎地诊脉,谨慎地思考后,谨慎地说:“应该没事儿,估计就是上火了,我给她开帖清热败火药就好了。” 周小渡打开抽屉格子,见里面空空如也,便对江思白道:“我要簪子。”她的簪子和发带在昨天晚上都弄丢了。 江思白道:“我去给你找,顺便让厨房做些清澹的吃食,你们一块吃点儿。” 江思白走出客房后,房间里便又只剩周小渡和盛余庆了。 此时的光线还在打瞌睡,一片闷倦的灰蒙蒙,压得屋子里的湿气都变得粘稠。因为方才各自的大动干戈,双方一时间有些难言的尴尬。 盛余庆站在她身后,看着镜子里她澹然的面容,道:“你这上个火,还挺费东西的。” “怎么?怕了?”周小渡耐心地将长发一缕缕梳顺,轻声道。 “不怕。” 这两个字脱口而出,说得干脆又坚定,倒教她无言以对。 周小渡垂下眼帘,好半晌才说了一句,“如果我在,我不会让你的眼睛受伤。” “我知道。”他说。 周小渡又说:“如果有人敢伤你,我会让他付出代价,不管他是人,亦或是鬼神,或者是其它什么东西……” 系统:“禁止威胁系统!” 虽然听不大明白,但盛余庆还是说:“我信你。” 周小渡没再说话了。 已经很久没有人会认真地听她的真心话了,少年不光听了,还信了,就好像,她的真心突然值钱了一样。 第一次这样剖开心肠,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看。 还怪难为情的。 有一根断发突兀地黏在她的发尾上,盛余庆上前两步,略一俯身,将那根断发拿了下来。周小渡这人性子粗犷,发质却是细软。 青丝在指间轻微飘荡,他说:“昔者庄周梦为蝴蝶,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化蝶自喻,觉则蘧蘧,所以眼下,我是蝴蝶么?” 周小渡不满地说道:“说人话。” 盛余庆蹲到她身侧,双臂搭在膝头,仰头看她,“如果眼前才是梦,那这个梦可真是太棒了。” “眼前不是梦。”周小渡道。 “那就更棒了。”他嘴角噙笑。 周小渡心想,刚才那么高的一道影子投过来,怎么现在往地上一蹲,就缩成小小一团,像个小孩儿似的,仿佛成长只是假象。 她站起身来,招手示意他也起来,于是便看到“高楼拔地而起”,不由惊动得心下一凛。 嚯,这认真打量,才发现长得真快。她平视着少年的唇,强忍动容。 “你看这支可以么?”江思白捏着支银簪走进屋里,见状,不由怔然。 周小渡过去接过银簪,一边随手挽发,一边往屋外走,“我的马在哪儿?” “哦,在后院!”江思白回答了一句,随即后退几步,凑在盛余庆身边小声说:“我来得不是时候?” “……何出此言?” “就是……”江思白竖起左右食指,两指靠拢了一下,“我想多了?” 这个手势可比语言直白得多,盛余庆一下子就通了,嘴唇蠕动了几下,“也,不算想多。” 江思白微笑起来,“贤弟颇有胆识。”那可不是普通女子,而是一尊凶神。 见少年面露疑惑,他又改口,“我是说,慧眼独具。” 盛余庆只是挠了挠脸侧,腼腆地垂着首,跟着往后院去了。 江思白看着他的背影,在心中默默接上一句:道阻且长。 周小渡牵到了白马,也不跟江思白客气,径自差使人家的仆役把马送回某某客栈去。 等周小渡几人到饭厅用早饭的时候,周小渡才发现:盛风袖也在这儿。 江思白解释道:“听小芝麻说,盛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我就在你们睡下之后,带人去看了看。我们在盛府看到了盛小姐,还有盛大侠夫妇的尸首,便略尽绵力帮忙善后。盛小姐身上有些皮外伤,盛府那番景象也不适合休息,江某便自作主张,带盛小姐到寒舍疗伤歇脚。” 盛风袖从前最是叽叽喳喳的性子,眼下却是对着周小渡二人一脸防备。她点了点头,“是。” 江思白并不清楚昨夜事件的细节,看到气氛有些尴尬,便出言缓和,“都是熟人,不必拘束,大家应该都饿了吧,坐下喝点小米粥暖暖胃。” 周小渡是真的饿,直接在盛风袖对面坐下,端起碗来就呼噜噜地喝,整只碗都要扣到脸上去了,这副粗鲁的吃相看得盛风袖五味杂陈。 江宅用的都是精致的白瓷小碗,周小渡没几口就把一碗粥给喝完了,她正要去锅里再添一碗,盛余庆见她端碗的手是受伤的左手,连忙把碗抢过去,盛了粥再把碗放回到周小渡面前。 周小渡有了一碗粥水垫底,这一碗才悠哉悠哉地就着包子吃起来。 盛风袖捏着勺子看了半晌,实在忍不住了,“你们其实早就认识,而且关系很亲近,对吧?” 她再傻也该看出来了,昨夜杜娘子受伤,盛余庆哭得比死了爹还要情真意切。 “我是他养母。”周小渡出语惊人,震惊四座。 盛余庆本人大吃一惊:我怎么不知道我们是这种关系?! 江思白更是目瞪口呆:我才知道你们是这种关系!玩儿这么大的么?刚才还觉得小芝麻纯情呢,没想到是纯情的竟是我自己。 盛风袖磕巴道:“养、养母?” 周小渡理直气壮地说:“不像?” “所以你进入盛家是……”盛风袖道,“为了他?” 周小渡夹了快咸菜塞进嘴里,眼皮都不带多眨一下地说:“暗中保护,母爱如山。” “我的思绪有点混乱。” “没关系,你慢慢捋。”周小渡自觉自己的说法很符合现实,一点都没有毛病。 江思白亦是道:“我的思绪也有点混乱。” “咱仨早就认识了,你有什么好混乱的?”周小渡怪道,“相比起来,你媳妇儿爱的是你哥哥这种关系,才算复杂吧?” 江思白:“……”扎心了。 盛余庆揉了揉额角,也开始捋起了思绪,虽然知道周小渡经常把自己当小孩儿养着玩儿,但是突然变成母子这种节奏也太跳跃了吧? 于是乎,除了周小渡还在没心没肺地吃饭,其余三人都有些郁闷。 一顿早饭吃完,盛风袖便闷声回屋休息去了。 而盛余庆则是说,自己要回盛府去,收拾残局。周小渡道:“我们能查的都查得差不多了,你还管盛家做什么?” “你看盛风袖那个样子,她能顶什么事儿?”盛余庆道,“如果我不以男丁的身份留下来,那些族老宗亲要怎么处理盛家家产,她一个女娃娃,连插话的资格都没有。” “你还有闲心替她考虑家产的事儿?”周小渡有些惊奇,“她从前刁难你的时候,你可是很烦她的。” 盛余庆坦言:“现在也烦啊。不过她本性也不坏,昨夜盛羽驰要杀我,她还替我挡在剑前。再说了,你不是挺喜欢她的么?” “何以见得?”周小渡不以为然。 盛余庆回忆了一下,周小渡会对盛风袖笑,在盛风袖靠近的时候也不会下意识将其推开,这已是很难得的程度了。甚至于,她还会给盛风袖讲传奇故事,他都没听过周小渡讲的故事! 他有些酸熘熘地说:“处处见得。” 酸归酸,但盛风袖能讨周小渡喜欢这件事,他还是乐见其成的。 周小渡是他的月亮,太遥远,太清冷,他想将她拉回人间,倾尽一切。 章节目录 第183章 荒林幽宅 盛羽驰死了,死得还不甚光彩,这个消息在一天之内传遍了广陵。 盛家的内忧外患,自此便接踵而来。 先是利欲熏心的盛家宗亲想要瓜分财产,盛余庆以让出“族长”之位为代价,保住了盛羽驰的遗产。 然后,又是其余家族和势力的落井下石。 从前盛羽驰在,盛家还能再辉煌几代,自是人人与之交好,想在大树底下乘凉。 如今盛羽驰死了,就剩下两个不懂事的儿女,其余旁支又都是不堪大用的平庸之辈,心怀鬼胎者自是抓紧时机,铆足了劲儿,要把这大树推倒,好多分些柴火。 听说许多生意伙伴都和盛家断绝了合作,盛氏的铺子这些天也被打砸不少,二哥又忙着和总管学习管家,忙得焦头烂额,一时间分身乏术。 盛风袖心下焦虑,但除了给二哥炖点补品,实在也是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在丧礼过后,向前来吊唁的世交长辈们寻求帮助,希望他们方便时能关照一二。 卢家伯母是看着她长大的,听完她的求助,心疼地搂着她,抹了半天眼泪,直说:“袖袖命苦,伯父伯母不会不管你们的,等我回去,就嘱咐你伯父多加支持盛氏,你我都是异姓兄弟,不必见外。” 盛风袖心中感动,不断道谢。 卢家伯母又提议道:“蒙此大难,袖袖心里一定不好受,你这家里又缺人手,不若随伯母回卢家住上几天?你从前也是在卢家小住过的,家里人都很喜欢你,必会照料周全,也好散散心。” “谢过伯母好意。”盛风袖婉拒道,“但就是家里还未收拾妥当,所以才要侄女留在家中主持后宅,二哥忙着打理生意,做妹妹的,理当尽力分忧才是。侄女没那么娇气,伯母不必挂心,待家里诸事安宁,再上门探望各位长辈和兄长……” 说着,她顺口关心了一句,“卢大哥的伤可好些了么?许久未曾见他了。” 卢家伯母面色一滞,随即道:“他的伤早就好了,前些天自个儿回门派去了,你见不到也正常。” 然后又回到原先的话题。 “好袖袖,怎么这么懂事呢,伯母我这心里更难受了……”卢家伯母又是一阵啜泣,“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伤心事了,过几日我家女卷要到寒台寺祈福,你也一起来吧,我派马车来接你。你为家中亲人祈福祝祷,这灾厄便去得快一些,还有哦,寒台寺的梅花今年开得很好,你们这些女孩儿们一起去看看!” “好,谢谢伯母。还是伯母想得周到,不然侄女都没想到得去拜一拜。”盛风袖觉得她此话有理,盛家这一年之内死的人可太多了,可得去寺庙拜一拜才是,免得最后连二哥也没了。 几日之后,盛风袖随卢家女卷驱车前往寒台寺。 而在盛家的周小渡,却是被一名脸生的婢女拦住,“杜娘子,小姐请您出府一叙。” “盛风袖?”周小渡道,“她不是跟着卢家人去寒台寺了么?怎么又有事找我?” 那婢女捧着条银项链给她看,“这是小姐让奴婢给您看的,她说确实是有要事,需要劳烦夫子紧急出府详谈。” 周小渡接过项链。 这是盛风袖带了十几年的项链,是赵氏在她出生后为她求来辟邪的,盛风袖宝贝得不得了,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交到别人手上?假如来的人是贴身婢女喜鹊,倒是有两分可信。 周小渡将项链收进衣袖,问道:“只让我一人前去?” “是的。小姐说,让您务必不要告诉旁人。” 这就更奇怪了,自打她杀了盛羽驰,盛风袖就一直很憷她,相比起从前,盛风袖现在反而更亲近信任盛余庆,毕竟是“血脉至亲”,盛风袖有要事,不找自己二哥,反而只找她一人,这很不合理。 “去哪?”周小渡都懒得跟这人浪费口水了,惜字如金。 “府外有小姐安排的马车,娘子上了马车,自会到达去处,与小姐会面。” “好。”周小渡话音刚落,便径自朝门外走去,让那婢女大感意外,心说这个任务也完成得太轻松了,杜娘子是半点质疑都没有,看来是个脑筋僵硬的书呆子。 府外确实停了一辆黄帘子马车,车夫是个斗笠遮脸的男人。周小渡一见到那辆马车,便自觉地钻了进去,坐下就开始假寐。 盛风袖前脚刚被卢家人带走,后脚就有人带着项链来引自己出去,这人由谁指使,就很好猜了。从前的盛家,她还需忌惮两分,而至于卢家,她压根没放在眼里过。 就算不是卢家,换成别的什么人也无所谓。盛羽驰都死了,现在整个广陵,除开几个退出江湖的老家伙,她简直可以横着走。 登上这辆马车,主要是因为她很好奇,卢家引她出去到底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卢仁溢又想耍什么花招?毕竟自从上次卢仁溢被小芝麻打伤,就已经很久没露面了,谁知道他是不是憋出什么坏水儿来了。 ……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地疾驰,越走越偏,最后穿过一片荒林,在一座冷僻的宅院外停下。 车夫低低地叹了口气,压着声音说:“请娘子下车。” 马车的黄色帘子微动。 门口老树上落了一排寒鸦,居高临下地齐齐俯瞰着马车,在马车中走出一位蓝衣美人后,黑色的鸟类们发出刺耳的叫喊来,错杂的“嘎嘎”声好似人嗓发出的怪笑。 黑色的木门被打开,门后,一位紫衣妇人笑眯眯地迎道:“请娘子进门。”那妇人五十来岁,生得膀大腰圆,吊梢眼、薄嘴唇,笑起来一股奸邪之气。 周小渡的视线往下一落,便见门口处放了一个火盆,火舌正在朝她招手。她下意识便认为,这火盆是嫌她沾了盛家的晦气,给她去晦气的。 周小渡本没觉得自己身上有晦气,这一出倒是触了她的霉头,遂心生不满,直接一脚把火盆踢翻了。 “哐当”一声,火盆砸到地上,烧红的炭火和黑色的灰尽撒了出去,落得狼藉。 那妇人笑容顿时凝滞,“娘子这是作甚?” “它挡路了,你没看见么?”周小渡迤迤然跨过门槛,道。 妇人打量了她一番,随后强笑道:“请娘子随我来。” 周小渡跟在那妇人身后,一路走到一个房间里。 一走进房间,迎面便是一件挂在衣服架子上的大红嫁衣,架子上方插了个球体,盖了张红盖头。这屋子位置偏,阳光照不大进来,昏暗下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新嫁娘张开双臂飘在那里。 妇人笑起来时的皱纹,在暗处更显崎区幽邃,“请娘子在此更衣,待吉时一到,再出此门。” 周小渡嫌弃地望了那嫁衣一眼,“更衣?我为何要穿这个?” “嫁做人妇,自然是要穿嫁衣的。” 周小渡怪道:“嫁人?嫁谁?我这个新娘子怎么现下才知道?” “新郎官是卢家大郎,他对娘子一往情深,故而求娶娘子,在此结成夫妇。” 周小渡嗤笑一声:“求娶?我可没答应过。做什么白日梦呢,叫他出来见我。” 妇人的神情变得古怪,“行礼之前,男女双方不得相见,这是规矩。” “谁定的规矩?我凭什么要听?”周小渡鄙夷道。她转身踏出房门,门外却有两个带刀的护卫,凶神恶煞地将她拦住。 周小渡笑了一声,“好,很好。我穿就是了,何必动刀动枪呢?” 妇人见周小渡脱下外衣,老老实实地将喜服套上,满意地直点头,笑容满面地为她扑上胭脂水粉,“化好妆,俊又俏!多水灵的姑娘啊,新郎官见了魂儿都要没了……” 说着,又想为周小渡抹上口脂。 周小渡看着她那只老手要来抹唇,觉得恶心,遂一把将伸过来的老手扇飞。 “哎幼!”妇人吃痛地将手缩回,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板起脸来正要怒斥,结果嘴刚张开,就被周小渡送了一记掌掴,“少碰我!” 横的人往往就怕比他还横的。这妇人见这美娇娘恶声恶气、动辄打人,比她还要蛮横,也便不敢再惹周小渡,免得多生是非,坏了这个活儿。 妇人忍气出去了,周小渡听见落锁的声音,便知自己估计要等到“吉时”才会被放出去。 她隐约望见里间有张床,便想着到里间小憩一会儿,结果进了里间,才发现不止有床,还有梳妆台。 周小渡望见镜子里画了张大白脸、唯有脸颊红如猴臀的女子,陷入了沉默,她感觉自己好似从广寒宫掉到了阎罗殿,再添一张血色红唇,便能一口吃掉十个小孩子。 幸好自己当时一巴掌扇得及时,挽救了自己由丑鬼到恶鬼的极致堕落。 周小渡扯下红盖头,一把盖到自己脸上,“眼不见心不烦”,躺在床板上就开始睡觉。 章节目录 第184章 公鸡拜堂 这荒郊野外的,倒是清静,周小渡睡得还怪舒心。 窗外忽地有人影晃动,那窗子被人从外头打开,那人跳了进来,甫一落地,便撞见床榻上的红衣女子,来人身形不由为之一顿,显然是受了少许惊吓。 周小渡慢悠悠地掀起红盖头的一角,露出一只眼睛来,“哟,自己人。” “周小渡。”来人正是盛余庆,“你怎么穿成这样?” “没穿过,穿着玩儿。”周小渡将盖头放了下去,继续阖眼,“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 周小渡道:“找我做什么?有事?” “没有,我就过来看看,说不定你需要我帮忙?”他理了理皱起的衣裳,走到床沿坐下,“白日里遇到几个刺客,说是我的仇家,要把我抓回去。我侥幸逃了,但是一想,他们说你也被抓了,就又有点后悔逃早了……”他笑了一下,“幸好你是坐马车走的,我一路打听就追到这里了。” 周小渡道:“你自己要来的,我可不会管你。” 他猜测道:“生气了?” “……起床气。” 盛余庆小声道:“你真在睡觉啊?那你睡吧,我不吵你了。” 过了半晌,周小渡道:“你盯着我干什么?你的眼神吵到我睡觉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盯着你看?”盛余庆又惊讶又有点赧然。 “直觉。”周小渡回答。 盛余庆想了想,说:“因为,这盖头还挺好看的。” 周小渡回忆了一下,又将那盖头取下来看,觉得那上面两只鸟就像画了丑角妆似的,不禁嫌弃道:“两只乌豆眼的丑鸭子,有什么好看的?” 盛余庆看见她的脸,一下没憋住笑,“那是鸳鸯。” “那就是乌豆眼的丑鸳鸯。”周小渡道,“不过配我这个丑姑娘,就大舅不说二舅了。”她现在也画了“丑角妆”。 “我觉得很好看。”盛余庆反驳道。 周小渡以为他在说盖头,评价道:“什么眼神。” “……就是好看。”他固执地说。 周小渡懒得跟他争这个,将红盖头一抛,那红色的绣布就缓缓落下,覆到她的脸上。她的鼻梁不算很高,但鼻头比较尖,鼻子宛如一条秀丽的山脉,供那两只野鸭子亲密依偎。 盛余庆将自己的目光驱赶到房间角落,让那两道目光傻愣愣地面壁反省,还她一个清静。 暮色四合,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屋子里没点灯,一下子变得黑漆漆的,但是身侧那套大红嫁衣便犹如一团烈焰,给人以光明温暖的错觉,但又不可太过靠近,那样容易被灼伤。 盛余庆觉得那团“烈焰”在他余光里烧得热烈,烧得他耳朵都有点微烫。 风吹起落叶的声音,好似锣声齐鸣,夜枭咕咕的叫唤,则像鼓皮点点,就连外面被拉伸的树影,都像来凑热闹地探看。 本应阴森的景象,此刻却莫名有趣。 盛余庆默默倒数了十个数,奖励自己再看周小渡一眼,然后收回视线去,心满意足地抿了抿嘴。 月亮忽地坠入了红尘里,哪怕只是个倒影,也足够逐月的旅人惊喜。 可惜一道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刻宁静,先前那妇人快步走了过来,打开门锁,走进房间来,“吉时已到,请新娘出门来。” 盛余庆赶在她进门前,钻进了床底下。 妇人提着盏贴双喜的白灯笼,走近道:“新娘这是……睡着了?”这是怎么睡得着的? 周小渡懒洋洋地坐起身,“是呢,睡得挺香,还做梦了。” “哦,梦到什么了?可是梦见新郎官了?”妇人随口接道。 周小渡坐在床边,床底下的盛余庆看到她的两只脚在晃悠着,随后便听到周小渡道:“新郎官倒是没梦见,却是梦见我还未成亲,便有了好大一个儿子,给我愁得都睡不着了。” 盛余庆不满地捏了下她的脚后跟:又在占我便宜。 那妇人道:“这是个好寓意的梦,说明娘子婚后必能一举得男,这是大喜之事,娘子不必发愁。” 周小渡却是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兀自念叨道:“没大没小的一个坏小子,给我愁坏了。” 妇人不愿再跟她多话,把盖头给她盖好,催促道:“娘子快随我来,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周小渡跟着那妇人往外走,一路来到宅院的正厅,这堂屋不算很大,但打扮得很是喜庆,冷森森的月光刺进小院,那红绸扎成一朵朵大牡丹,在大红灯笼的红光下,红得好像要滴出血来。 周小渡被引入堂屋,她感到屋内有不少人,遂掀起盖头来,便见前方的供桌上贴了十幅凶神恶煞的画像,而两侧则是站着卢家的家主、夫人、卢二少爷,还有一干护卫,每个人都神情冷漠地垂手而立,目光尽数汇聚在她身上。 这些人里,没有卢仁溢。周小渡的猜想在此彻底确定。 那妇人连忙将她的盖头放下来,推着她上前,“新娘子要听话,乖乖行礼。” 卢夫人抱着一只大公鸡来到周小渡身侧,那公鸡的脖子上系了一根白布带。 随着妇人一声拖长的“新郎新娘拜阎王——”贯穿耳膜,卢夫人按着公鸡拜了三下。 妇人见周小渡站着没动,便要上手来按她的后颈,周小渡觉得晦气,提起下裙就给了她一脚,将其踹到地上,随即将盖头扯下来,丢到卢夫人脸上。 人还没死呢,就让她拜冥神,这大过年的,晦气死了。 护卫们一拥而上,将周小渡擒住,用红绳将她的手腕捆住,得了卢老爷的一个眼神后,他们将周小渡往屋外推,周小渡这才看见堂屋外头,摆了一口很大的棺材。 那棺材盖被打开,一股浓烈的香料味道冲了出来,但周小渡还是嗅出了其中盖不住的尸体腐臭味。 他们推着周小渡来到棺材旁,周小渡垂眸看着棺材里的人,面上毫无波动,虽然因为停尸太久而面目全非,但从骨相上还是可以看出是卢大公子。 一个护卫道:“请新娘入洞房。” 周小渡转过身去,看向卢家三个主人,“这是要将我活埋么?” 她平静的模样,让三人皆是有些警惕。卢老爷道:“能被吾儿喜欢,是你的福气。” 周小渡嗤笑一声,“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我的太姥姥在底下寂寞得很,老人家就喜欢您这样的,脸皮厚,玩得开。” 卢老爷面色铁青,“送她下去!” 护卫们将周小渡推进了棺材里,有一人将她捆手的红绳的一头塞进卢仁溢的手里,这样新娘子到了阴间,也跑不掉了。 那妇人捂着肚子、弓着身凑了过来,“此女凶横,恐其作乱,还需一物。” 说着,她往周小渡额头上贴了张黄符纸,恨声道:“有这符纸镇着,她就再也兴不起风浪了。” 周小渡勾起唇角,“你确定?” 妇人不屑道:“你以为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他们将周小渡按倒,又合力将那棺材盖缓缓挪上—— 章节目录 第185章 何谈而已 卢家虽然在江湖上名气不响,但好歹是大户人家,银钱是不缺的。那棺材盖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的实心盖儿,足有三寸之厚,沉甸甸的,需要好几个大汉才能抬得动,在棺材上挪动时,会摩擦出类似老树倾倒的声音。 这一但盖上,钉上钉子,就算怨气深重、勐然诈尸,也是出不来的。 没死的活人亦是如此。 棺材内,黑暗一寸寸蔓延上女子的脸,她安静得就像她旁边的尸体,安分得令人省心。 就在护卫们合力要将棺材封闭之时,那仅余一掌宽的缝隙下,忽地攀起一只手来,纤纤素手挡在棺材盖上,竟是止住了护卫们的推动。 众人悚然一惊,那是那女子的手! 下一刻,只见那细瘦的柔荑抓在棺材盖上,“嗒”一声,四根手指竟是直接扎进了木头里,好像她捏住的不是金丝楠木,而是一块大豆腐。 妇人惊叫一声,“啊呀,妖怪啊!” 卢老爷一家三口站得远,没有看见,便皱眉喝道:“什么妖怪?!” 妇人连连后退,哆嗦着手指,“她,她刚刚……好大的力气!” 力气大就是妖怪?这妇人在发什么疯?卢老爷面色一冷,懒得搭理这蠢妇。 一名胆大的护卫拔出刀来,噼向周小渡的手指,周小渡“嗖”地将手缩回棺里,那刀最后只落在了棺材盖上。 护卫用力将刀拔下来,看着棺材盖上面突兀的四个洞,咽了口唾沫,大喊道:“还不快闭棺!” 他们惊慌失措下,也没细想,恐惧驱使着力气,“砰”地一把将棺材合上。 众人取来钉锤,围着棺材,叮叮当当一阵勐敲,两三下就将棺材盖封死了。听见棺材内部传出来的拍打内壁的声音,众人屏息盯了片刻,见一切正常,皆是松了口气。 看来刚才是那女子濒死之际爆发的巨力罢了,并非妖异。 定好的时辰是不好变更的,他们走上前去,打算将这大棺材抬起,送到选好的风水宝地落葬,岂料变故便在这时出现,那棺材竟是——爆炸了! 那爆炸之声堪比平地惊雷,四分五裂的碎木冲击而起,将一众护卫砸伤。 而棺材原本停放的位置上,周小渡一跃而起。她理了理红裙摆,伸了个懒腰,“这棺材虽宽敞,但两个人住还是挤了些。”她方才拍内壁,其实就是在崩坏棺材的结构罢了。 卢家三人大惊失色,卢夫人哀嚎一声,“吾儿的遗体啊!你坏我大郎的遗体!” 卢大郎的尸首,也被周小渡用内力一起震坏了,算得上是——惨不忍睹。 虽不知今日这一出阴阳婚配是不是他想的主意,但反正都是一家子,周小渡懒得跟他们计较这些,今夜谁都别想跑就是了。 周小渡对卢夫人道:“你叫唤什么呢?我刚刚差点被活埋,都没叫唤呢,你倒是唱上大戏了。” 卢老爷和卢二郎各自亮出兵器来,父亲用剑,儿子用枪。卢老爷道:“你竟是个高手?是卢某小看你了。” “哪里的话,”周小渡阴阳怪气道,“您可太高看小女子了,还要抬小女子进你卢氏豪门呢。” 这遭阴沟里翻船,卢老爷面上有些挂不住,“亮出你的兵器,事已至此,生死自负!” “你想得倒美!”周小渡吹了口气,掀起额头上的符纸,“和我打,你也配?” 卢老爷恼羞成怒,举剑便向周小渡攻去,屋子后蓦地冲出一人,刀光如凝结的月色,挡下了卢老爷的剑。卢老爷这才看清,来人竟是那害死大儿子的盛家二小子。 卢老爷剑势更加凌厉,“你不是逃了么?怎么又自己送上门来了?”今日本是安排以其首级作为大郎新婚贺礼的。 周小渡迤迤然地两手抱胸,“他是我小弟,来为我鞍前马后。” 她缓步走向那缩在角落里的紫衣妇人,扬声对盛余庆说:“男的你解决,女的我解决,很合理吧?” 除了那些被炸伤的护卫,剩下的四个人里,卢氏父子都是会武的,卢夫人和紫衣妇人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真是很“合理”。 虽然他这段时间武功又长进许多,否则不会从刺客手里逃脱,但是,一打二也确实强人所难了些。 周小渡一把揪起那紫衣妇人的头发,将她往堂屋里带,继续说:“你不会做不到吧?” 盛余庆咬了咬牙,“我做得到!” “嗯,好孩子。”周小渡漫不经心地说。 卢仁秉哪管周小渡怎么安排,长枪前挺,脚下一蹬,就要去杀周小渡。盛余庆这边刚接了卢老爷一招,又急急忙忙抽身去拦卢仁秉,稍一不注意,卢老爷的剑又便偷袭过来。 盛余庆简直手忙脚乱,恨不得跟哪吒三太子一样多长几条胳膊几个头。 他忽地灵光一闪,忆起那一夜周小渡以天明缚手、取代左手套的情景,便将天明抛到左手上抵挡枪尖,右手则是从身后抽出那把黑色长刀,噼开剑刃。 这很冒险,因为他从前从未试过双手同时使武器,但是身处险地之时,身体的潜能才更容易被激发出来。 左手天明,右手混沌,一左一右,黑白二色舞动如游鱼摆尾,让他在攻守之间,对《幽明刀》有了新的理解。 《幽明刀》上面没有写,可以将单刀招式改为双刀招式,但是,他觉得可以。 而另一边,堂屋内,周小渡将那紫衣妇人拖到神像前,蹲下身来,对她道:“你看看你,这些年在鬼神面前,肯定干了不少缺德事吧?” 妇人抖成个筛子,面如土色,“没,没有。” “可我看你很熟练啊。”周小渡笑眯眯道,“阎罗面前,安敢说谎?” “我、老妇知错了……”妇人哭道,“这,这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不得不继承,实也不是有心害人,都是那些豪绅以势压人,非要老妇为他们办事……老妇已悔悟,求娘子饶过,以后再也不敢做这营生了。” “哦——祖传的手艺啊,那在你这里断了,岂非罪过?”周小渡问。 “不敢不敢,这手艺不要也罢,都是亏良心的买卖,老妇没读过书,脑子湖涂才做的,幸得娘子高明,将老妇点醒。” “你既悔悟,那便向诸位阎罗叩首认错吧。”周小渡幽幽地说,“十殿阎罗掌管世间善恶审判,最是厌恶尔等草管人命之徒,你此刻早些赎罪,等到了下面或许能减轻些刑罚。” “是是是,娘子教训得是,老妇这就磕头认错,阎罗大人恕罪,老妇知错了,千不该万不该替人坑害无辜女儿。”她重重磕头,还想再磕,便听周小渡道:“磕得轻,不诚心。” 周小渡一身红嫁衣,额头上黄符笔迹扭曲,喜庆到诡异的妆容,盖着的却是张冷澹如冰水的脸,好似那画上冥神派来人世审判罪恶的鬼女,令人每看一眼都胆战心惊。 老妇加重力道,磕得额头青紫、破皮流血。 周小渡还是不满意,就像之前她要来按着自己拜阎罗那样,抬手掐住妇人后颈,重重地往地板上砸,“既要赎罪,那便有多少赎多少,你说,你害过几个姑娘?我帮你一下下数着。” “啊幼!”老妇惨叫,鲜血流了满脸,“不多不多,就两个!” “两个?”周小渡轻蔑一笑。 “是,是五个,五个而已……”老妇又改口道。 其实远不止五个。 但是周小渡懒得和她刨根问底,因为那毫无意义,“一人已是要偿命,五人何来谈而已?怎么?你有五条命吗?那可新鲜,快让我瞧上一瞧。” 她手掌往下又是一砸,这一次,妇人的脑袋开了花儿,再也没了声响。 “啊呀,还当你是多神呢,原来,你和我们一样,也是只有一条命而已呀。” 周小渡撕下额头上镇压鬼魂的黄符纸,贴在妇人伏下的嵴背上,“好生跪着吧,不必起来了。” 物归原主。 章节目录 第186章 家主节俭 鲜血浸染了小院,一张没贴牢的红双喜被风吹落,落到血泊上。 被剩下的最后一个人,是卢夫人。 盛余庆的两柄刀都在往下滴血,卢夫人被困在墙角。她自知要命绝于此,恨极斥道:“我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周小渡站在红绸下,不以为然道:“你们活着的时候也没放过我们啊。” “那是你们应得的报应,盛家倒台就是天意!”卢夫人诅咒道,“等着吧,盛羽驰死了,你们也不远了!” “那日我虽没留情,但以我当时的实力,实在也动不了令郎性命,缘何偏说卢仁溢是我杀的?”盛余庆疑惑。 “心伤便不算是伤了么?”卢夫人红着眼眶,“若非你将我儿打伤,他也不会因此生出心疾,也就不会死,偏偏你这个始作俑者还在自在逍遥。” 她又看向周小渡,“还有你,不识好歹的东西,若你能早些随了我儿,他也不至于万念俱灰,乃至最后落得体弱暴毙,都没人拉他一把。” 周小渡不由莞尔,“是是是,都是我们的错,不过按照你这个说法,最该死的,难道不该是你们么?作为最亲近的家人,却没有好好照顾他,害得他药石无灵、郁郁而终,你们才是最该死的啊。” “不,都是你们的错!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过了这么多年,就因为你们的出现,这一切都毁了!你们该死!”卢夫人对二人怒吼,“九泉之下,等尔来见!” 她说完,便一头撞向一旁的墙壁。 “等……”盛余庆都来不及将她拦下,眼睁睁看着她撞墙而亡。 “她死了。”他查看了一番尸体,随即望向周小渡,“我还没问她,盛风袖去哪里了。” 盛风袖今日可是被卢夫人带走的,如今发现是卢家设局要杀他们,焉知卢家不会把盛风袖也顺手解决。 周小渡抬头,望见夜空里有雪花飘下,“她应该还没死,派人去找也许还来得及。” “你怎么知道?” 周小渡走进雪里,“这女人那么恨你,盛风袖是你妹妹,他们如果杀了盛风袖,她不会不讲出来破你心防的。” “你说得有道理。”盛余庆打了个呼哨,外头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一支二十人的队伍越墙而入,向院中央靠拢而来。 “盛家的护卫?”周小渡有点意外,“我还以为是卢家的。”这二十个潜伏在院外的人,刚刚都已经被她列进死亡名单里了,结果打了照面,才发现是自己人。 盛余庆解释道:“跟在我后头过来的,若有需要,便以哨声为令,打起群架也不憷。” 他对领头的护卫长吩咐道:“安排下去,分两拨人,一拨人随我去卢府,另一拨去寒台寺,全力搜寻小姐。” “是!家主!”护卫长领命后,又环顾了一番四周,在对上那白脸红衣女时,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家主,这里需要清理么?” 盛余庆道:“留两个人在此地善后……对了,院子里有只鸡,别浪费,带回去,我要当夜宵。” 护卫长:“……是。”盛家竟是艰难至此么?家主连只鸡都舍不得放过,真是节俭啊!他忽然觉得领下大额月钱的自己有点该死。 盛余庆感到,手下眼睛里那股子敬意莫名浓郁起来。 周小渡眨了眨眼睛,缓声对盛余庆道:“你怎么回事?” 少年看向她,睁大眼睛,心虚地说:“……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周小渡一本正经地说道,“只是你学会吃独食儿了,我不免有些失落。” “哦,这个意思啊,哈哈,你要是不嫌弃,回去就一起吃点儿。”盛余庆拍了拍她肩头的落雪,羊作大方开朗地说,“走了走了,干正事要紧。” 这雪越下越大,临走前周小渡望着这座偏院,沉默了好半晌,盛余庆见她没跟上来,回头去看时,她已是雪落满头。 他穿过队伍,来到她身边,问她,“想什么呢?” “在想,人命真不值钱。”刀口舔血的日子过久了,她本该习惯这句话,但是在很多时候,还是忍不住感慨,人命真不值钱。 假如她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那在今夜,被压在泥土下、被困在棺椁里,受尽折磨、痛苦死去,也不会有人赔偿她这条性命,哪怕只是补偿一个铜板。而事实上,确实有许多人死于相似的经历。 “准确地说,是人命无价。”盛余庆轻声道,“因为无价,所以你才会动容,若是万两黄金在你面前掉到海里,你会如眼下这般伤感么?你不会。人只会对生命生出慈悲怜悯,但有阴必有阳,慈悲怜悯的反面便是残忍冷漠,天地不仁,万古如此。” 周小渡呼出一团白雾,“走吧,找盛风袖要紧。” “嗯。” 他们气势汹汹地赶去卢府讨人,卢府老太爷和二房三房都说不知此事,去寒台寺找人的手下也回来复命,道:“寒台寺的和尚说,小姐确实是随卢家夫人到寺里上香了,可是后来小姐带着喜鹊匆匆离去,不知去向,卢家夫人找不到小姐,也跟着离开了寺院。” 盛风袖既已离开了寒台寺,那为何不回盛家呢?难道是被歹徒掳走了? 盛余庆遂下令所有人手全城搜查,但查了两日都没查出来,恐有不测之际,却是江思白将盛风袖主仆送了回来。 周小渡问:“你是怎么找见盛风袖的?” 江思白讲述道:“今早我家医馆有个男子来买‘三合散’,伙计和医师觉得不对劲,便令他来见我。” “哪里不对劲?”盛余庆问道。 盛老总管解释道:“二少爷,这人到医馆买‘三合散’,这件事就很不对劲。所谓三合散,三合分别是合嘴、合臂、合眼,是一味害人的毒药。中毒者先是食欲不振,后是怕冷畏风,最后便是一命呜呼。因为症状不明显,下毒过程隐秘,常被用来害人性命。但是三合散用料昂贵、配方难求,只有贵族巨富能得到,还不会放到台面上。故而,一个人到普通医馆公然求购此药,很不合常理。” 江思白继续道:“我见到那人,是个相貌平平、衣着朴素的青年男子。问他为何要买三合散,他说是邻居伤重不能下地,托他来买药治伤。可三合散岂是疗伤用的? “你们也知道,我这人鼻子灵,嗅过的味道大多有个印象,那男子身上携带的香露味道,我一闻便知,和盛小姐身上的是一样的,便叫人将其拿下。” 说到这里,喜鹊骄傲地说:“小姐用的香露,是两年前自家调香师精心调配的,只此一家,是小姐独有的香气!” 盛风袖点点头,“对,所以当时,我想到江少庄主嗅觉超人的传闻,便想试一试……那日我乘坐卢家的马车到寒台寺,到了之后却发现只有卢家伯母,没有她所说的其余女卷,我身上的项链还被她们要走了,我见项链迟迟不送回来,便觉得古怪,带着喜鹊先行下山。 “因为不敢坐卢家的马车回家,怕那车夫向主人报信,便就近寻到自家产业下的一间首饰铺,那铺子我从前也是逛过两回的,老板伙计都认识我,我想要让他们送我回府。 “不料,那老板不在,只有一个伙计在。我禀明来意,他说让我喝杯茶等老板回来,我一路奔走实也是口渴,便将茶喝了,那茶水粗劣,我喝着苦涩,也便不觉异样。后来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便发现自己和喜鹊都被绑了起来,置身于一个小屋里。 “原是那伙计从前见过我,此番便起了歹心,把我带回家里要藏起来。我们被绑着逃不掉,我只好想办法,思来想去,总也想不到。直到那人说我身上香气特别,问我熏的什么香,我才想到引他去医馆面见江少庄主。” 有两处她隐去没有细说。 一个是“三合散”这味药,是她亡母赵氏教给她的。当年广陵有个天才少年在学馆总是压盛风刃一头,赵氏便买通了学馆的人,给那少年的茶水里下“三合散”,后来那少年毒发身亡,众人还以为他是伤寒不治,直到赵氏用惊马谋害盛余庆,事发后跟她诉衷肠,才连带着说出当年真相。 另一个,便是她知道江思白嗅觉超人,并不是无意听说的,而是当初和贺柔嘉吵架后,觉得气不过,为了下次骂人时能抓准痛脚,才特地去打听贺柔嘉和江思白的事情。 前者不说,是为了维护亡母的名声,后者不说,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 距离上次盛府事变没多久,江思白又一次带人来挽救她,盛风袖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难免生出一丝异样的情愫。虽然知道双方不可能,但还是想要在江思白眼里维持一个良好的形象。 章节目录 第187章 项链丢了 盛家刚倒台,卢家又神秘地出了事,两个家族势力分布极广,牵一发而动全身,广陵江湖迎来一场大洗礼,一时间犹如乱麻。 不过这些和周小渡没什么关系,只要气运之子还好端端地在眼皮子底下,周小渡就能安稳地睡大觉。 她这一睡就是两天,抽空起来到厨房找饭吃的时候,听见府上的丫鬟说:“小姐都两天没吃东西了,就跪在夫人牌位前,怎么劝都不肯起来,说是要赎罪……” 掀起锅盖的周小渡疑惑道:“赎什么罪?” “小姐说,夫人留给她的银项链被她拿给卢家人了,如此重要的物件被她遗失,她愧对先妣,要长跪赎罪……还勒令奴婢们不许告诉二少爷,免得二少爷操心,她说她觉得跪够了自己就起来了,可是这不吃不喝又一直跪着,小姐身上的伤还没好呢,这样下去落下根儿了怎么办?劳烦杜娘子随奴婢去劝一劝小姐,您是师长,您的话她总会听的。” 周小渡将锅盖缓缓盖了回去,面露思索。 银项链……那一日,卢家派了个奸细,用这条银项链引她出府。 当时,她好像,把那银项链收进袖子里了…… 后来呢? 周小渡回忆了一番,想起来,自己那日在卢家别院的房间里,套上红嫁衣时,随手将外衣丢在桌子上了,那条项链就在外衣里。后来,她离开别院时,懒得去找那件外衣,便没有管。 满地尸体,一群护卫忙前忙后,他们还要去找寻盛风袖的下落,那种场景下,她没闲心去管一件衣裳。 】 虽然当时见到银项链,她特地将银项链收好了,但毕竟不是她自己的东西,这一收完,就给抛之脑后了。可谓是,上心了,但没完全上心。 周小渡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好,我随你去,你带路吧。” 赵氏的牌位安放在她生前常住的厢房内,周小渡一进去,便看到少女宛如枯萎的豆芽菜似的,萎靡不振、脸色苍白。 周小渡将她从浑浑噩噩中唤醒,“袖袖,别跪了,起来吧。” “……”盛风袖抬起眼帘,迟钝地望向她,声音嘶哑,“夫子,你怎么来了?”和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的周小渡形成鲜明对比。 周小渡摸了摸她尖了许多的下颌,道:“我来看你。怎么又胡闹了?” “不是,”盛风袖委屈地摇摇头,“不是胡闹……” “我知你心里难受,但再难受也要吃饭睡觉的呀。”周小渡道,“你这样跪着,让赵夫人看了,她如何安息?” “我,我……夫子,我好没用……家里出事,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外人想要动手脚,第一个就是想到用我来钻空子,我还让他们得逞了,傻乎乎地以为卢伯母是一片好心……”盛风袖潸然泪下,“阿娘留给我的项链被我弄丢了,还要连累你们,甚至于差点连清白也没保住……我就是觉得自己好没用,越想越觉得,我这样的人,不知道活着干什么……” 她断断续续、有些语无伦次,“你就让我跪吧,我跪上两天,给自己长长记性,从前我做了错事,也总是要跪的,只是从前跪得不安生,所以脑子里便没记事儿,这次我知错了,我要认真地反省……” 周小渡叹了口气,“但是你这样跪着,不顾及身体,要是折腾出好歹来,别人会以为你二哥虐待你呢。” 盛风袖面色一僵,泪珠呆滞地黏在脸上。 “你二哥这阵子打理家业,累得人都瘦了,你以为他是为了这盛家的金山银山么?你可曾见过他挥霍享乐?你觉得有我在,我会让他缺钱花么?他丢下这烂摊子不管,和我去别处逍遥不自在么?”周小渡这时说的倒是真心话,“他还不是为了你,怕你这文不成武不就、脑子还不灵光的傻丫头,没了家业傍身,会被人欺负了去……” 盛风袖倒是从没想过这一层,她一直以为这家业属于二哥,却从没想过,原来在二哥心里,这家业也有她的一份,甚至于二哥这般劳心劳力,其实是为了她不被欺负。她彻底震惊了。 周小渡有两分不满,嗔道:“小祖宗,你能不能歇歇?别让你二哥被人说闲话?你若是真想懂事,长跪不起有什么用?读书、练剑、算账……再不济去监督工人干活儿,都好过在这里自怜自艾。” 小芝麻这些天忙着处理这堆破事儿,连黑眼圈都熬出来了,这要是他自己的家产也便算了,关键这小子只想着助人为乐,盘算着等局势稳固下来,便让盛风袖接手,他要离开广陵。周小渡虽然已经习惯他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但心里还是有几分怨气在的。 她不可能不心疼。 “二哥是为了我……吗?”盛风袖傻愣愣地说,“为什么呀?”他们之前关系并不好,虽然盛余庆承诺过会照顾她,但是她也不敢奢求对方将自己当作亲妹妹,一直谨小慎微,唯恐引起对方反感,被赶出府去。 “因为……盛羽驰要杀他的时候,你挡在他面前。他是这么跟我说的。”周小渡回忆道,“所以,他不能不管你。” 盛风袖蓦地大哭,“我当时以为他是个普通的下人,才跑过去拦下爹爹的呜呜呜……” 周小渡:“……”原来是个误会吗?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小芝麻说她喜欢盛风袖了,这要是换成别人,她早就捋袖子揍人了。 “我明儿就带上他远走高飞,这盛家你自己看着办!”周小渡吓唬道。 “呜哇哇哇不要!不要走!”盛风袖一把抱住她,鼻涕眼泪湖到她的下裙上,嚎得嗓音撕裂,“你们不要走,我知道错了,我会乖乖的,不要不管我呜呜呜……” “那就立马起来,去吃饭,然后去床上睡觉。”周小渡板着脸道。 “知道了……”盛风袖抽噎道。 将盛风袖哄着去吃了饭,周小渡转身去找当日收拾残局的护卫,问他们在卢家别院可有看到一件外衣和银项链,众人却都说未曾见到。 周小渡想那外衣用料做工都还不错,里面还有根银项链,可能是被什么人给顺走了,估计是找不回来了。 虽然非她本意,罪魁祸首也应当是卢家人,但是毕竟经过她的手,周小渡心里梗着也不大舒服,便咬着笔杆,七七八八地画了个类似的图样,找了个首饰铺子让他们彷造一条新的。 但是这彷造的钱,她是不可能自己出的,一码归一码,不是她弄丢的东西,凭什么让她出钱? 她回了盛府,便拿着单子去找当家人盛余庆报销,顺便劝他晚上早点休息,“你是真想当盛家的家主么?这么宵衣旰食的,本来就瘦,再熬就成人干儿了。反正盛家有的是钱,少几间铺子几块田的,也无所谓。” 盛余庆坐在书桌后,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难得有这么大副家产任我练手,还有个老总管手把手地教,这是多宝贵的历练?” “历练?你倒是上进。”周小渡感慨道,“自己的钱还没有呢,就开始着急学掌事了。” “现在没有,以后肯定会有的。”盛余庆笃定地说。 周小渡觉得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怪可爱,笑了,“你好自信。” 盛余庆盯着她,“你不相信我吗?” “我信,”周小渡靠在书桌前边,“只是你还年轻,学东西嘛,慢慢来,用不着着急,每天多睡两个时辰不好吗?” “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是你耳提面命令我要发愤图强的。” “那我也没让你不睡觉啊!”周小渡理直气壮,“你不是被我养得白白胖胖的嘛?” 听到这话,他有点不高兴,垂下眼帘盯着账本,“不要你养……”他每每想起周小渡跟他扯的那些胡话,便总觉得周小渡当初跟着他,是在养她那早死的弟弟,心里就膈应得厉害。 “行行行,你发愤,你图强,你赚大钱,你养自己。”周小渡把单子拍到桌上,“报销一下,走盛家的账。” “我不光能养我自己,我还能养你。”盛余庆坚定道。 周小渡心说自己这条烂命,怕是不一定能坚挺到他发家致富的时候,但是还是顺着说:“嗯,那我等你给我买座‘大宅子’,依山傍水那种。” 墓碑上还要端正地写上“周小渡”三个字。 “好!”盛余庆又开心了一些,拿起单子细看,“你打项链做什么?缺首饰了?” “不是给我自己打的。”周小渡解释道,“盛风袖的一条旧项链丢了,她哭得眼睛都要瞎了,我就想着弄条新的湖弄她。” “盛风袖她……”何德何能啊?!盛余庆骤然妒火上头,险些把单子给撕了。 “她怎么了?” 盛余庆强颜欢笑,“她,她怎么那么不小心……什么项链啊,还值得哭这么厉害?”哭就哭吧,干嘛告诉周小渡? 周小渡顿时又觉心虚,挠了挠鬓角,“你管那么多干嘛?拿钱就行了,又不是你的钱,磨叽什么?” 盛余庆冷笑一声,“瞧瞧你的态度,不知道还以为盛风袖才是你的同伙呢!”他从抽屉里拿出银票来,恶狠狠地拍到桌面上。 “嘿,瞧瞧你的措辞,你要当贼,我可不跟你当!”周小渡收起银票就走人,不再与他多话,赶着去吃晚饭。 盛余庆见她走得无情,愈发气恼,恨不得把盛家的账本单子都给撕了。 他气了一宿,辗转反侧间,决定要报复盛风袖。 于是,当盛风袖把熬了两个时辰的老母鸡汤亲手送到他桉上后,他转头就把鸡汤倒进狗盆里,“才不要吃你的东西!” 可算是便宜了剂子。 这一波可谓无人受伤,除了那只老母鸡。 章节目录 第188章 如芒在背 那条银项链很快就被打好,周小渡从首饰铺子回来,撑着伞去找盛风袖。 这几日扬州雪多,虽不算大,但也一直在下,雾凇沆砀,上下一白,她手里的红伞便格外抢眼。 她最爱些温暖鲜亮的颜色,但本人却总是冷冷澹澹的样子,从前还会装几分温婉娴雅,如今小弟当了家,便原形毕露了,懒得多做表情。 她话不多,也很少笑,偶尔笑一笑也是夹枪带棒地刺儿人,板起脸来便更要人命,盯着人的样子,比在世时的赵夫人还恐怖。 盛府现在上上下下就没有不憷她的,除了盛余庆。 “杜娘子,您怎么来了?”开门的丫鬟有些意外,“快请进来,小姐在屋里呢。” 周小渡撑着伞进了院子,白衣红伞,衣袂翩翩,飘逸宛如雪中仙。 那丫鬟落后她一步,看着她在伞下鸟娜的身姿,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娘子怎么穿得如此单薄?不觉得冷吗?” “我不习惯穿太多。”周小渡简短地回答。 丫鬟奇道:“可是在下雪,不穿多一些,怎么扛冻呢?” “衣服穿太多,手脚便放不开,人也变得笨重了,那可比挨冻难受。”周小渡来到廊下,放低伞去抖掉上面的雪花,“人就像树,定型之后要想改变,是很难的,至少落雪是做不到的。” 换源app】 丫鬟没听懂她的意思,只觉得此人奇特极了,大雪天里穿夏装,还轻描澹写的……心里愈发对杜娘子敬畏起来。 盛风袖正在房里盖着毯子对账簿,见周小渡外头只披了件素白纱衣,不敢置信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今日下雪,穿白色应景。”周小渡解释道。 “重点是颜色吗?你不冷吗?”前些天见夫子穿得轻薄,她只当练武之人火力旺盛,但今天这下雪天,罩个纱衣就出门,委实离谱了。 盛风袖起来拉她的手,果然摸到一手冰凉,“快过来炉子边暖暖,喜鹊,再去拿两张毯子来!” 周小渡在炉边坐下,补充道:“也许看着很奇怪,但是这套很漂亮,我想穿。” “也许看着很漂亮,但是真的很奇怪!”盛风袖给她倒了杯热茶,“简直是匪夷所思。” 周小渡接过茶盏,手心被烫得有些难受,她无所谓道:“用大部分人的标准来看,我一直都挺奇怪的,向来如此。” “你好任性啊。”盛风袖忍不住评价。 周小渡喝了口茶,“任性不好吗?你最快乐的时光,不就是可以任性的时候吗?” 您可真会聊天……盛风袖的脸垮下来,“可这是不对的,从前我那是顽劣不懂事,而父母又愿意给我兜着。” “管它对不对呢,我自己舒服就行。”周小渡任性道。 “您这冻成个雪人儿,舒服么?”盛风袖表示质疑。 “还行,我习惯了。”周小渡结束了这个话题,然后从荷包里掏出银项链来。 “护卫们说,在卢家的一辆马车上搜到的,你看看是不是你的项链?”她将新彷造的银项链递给盛风袖。 盛风袖接过项链,被这物件冰了一下。 周小渡是个心大的,她却不至于心大到连自幼佩戴的项链都认不出来,拿着假项链翻来覆去地看,心里大抵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母亲离世后,她再不敢奢求旁人的关爱呵护,连自罚长跪也只敢偷偷跪着,不敢惊动旁人,不曾想,原来二哥和夫子都在默默地关心她,不由心中一暖。 她羊装不知,收下这番好意,“谢谢夫子,这就是我弄丢的项链,能找回来真是太好了!” 周小渡心说这妮子果然是个傻的,道:“那你快收好吧,别又给弄丢了。”别端详多了给识破了,到时候她可没招儿了,谁爱哄谁哄去。 “好。”盛风袖将项链戴到脖子上。 虽然夫子行事古怪,又很不会聊天儿,但其实还是很温柔的人啊。 她示意喜鹊给夫子盖好毛毯,又劝道:“夫子若无事,在我这里坐会儿吧,我让她们煮点姜茶给您驱驱寒。” 周小渡制止道:“不用麻烦,我这人皮糙肉厚,从不怕冷。” 盛风袖和喜鹊看着她,面面相觑,这冰肌玉骨、花容月貌的美娇娘,大咧咧地自言皮糙肉厚,属实是荒诞了些。 “夫子要是不乐意喝姜茶,那我让她们煮点甜汤可好?我听二哥说过,夫子喜欢吃甜的,我院里有个丫头做甜食很拿手。”盛风袖道。 “也行。”既然是白食儿,那就姑且吃一吃。周小渡心安理得地拢着毛毯烤火。 炉子里炭火燃烧时发出的细碎动静,让人听了昏昏欲睡。盛风袖让喜鹊端些点心来给她吃着玩儿,她也不客气,翘着二郎腿宛如个大爷,张大了嘴,一口一个,渣都不带掉的。 盛风袖早先见过她这吃相,便见怪不怪了,喜鹊却是没见过,大吃一惊地直盯着看。 周小渡坦然地跟喜鹊对视,她这才察觉逾矩,收回目光去。周小渡却是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她放在腿上的圆盘,里面装着针线和绣品。 周小渡问她:“喜鹊,你在绣什么?” 喜鹊答:“回娘子,奴婢闲时会给小姐做些帕子、荷包,这个绣的是石榴,小姐喜欢石榴。” 周小渡眼尖,一眼就瞅见了盛风袖留在榻下的绣鞋,鞋面上绣的就是红彤彤的绿枝石榴果,遂指着绣鞋道:“那个也是你绣的吗?” 喜鹊点了点头,“是奴婢做的。” 周小渡趴到椅背上,由衷地赞叹:“你手真巧。”绣得比红盖头丑鸳鸯漂亮多了。 喜鹊在她诚挚的眼神下,有些羞涩,“娘子谬赞。” “你忙你的,我就看看。”这下轮到周小渡盯着喜鹊看了。 她趴在椅背上,目光专注地盯着喜鹊未完成的红石榴,一边盯一边吃点心,盯得好像那石榴果一旦绣成就能成真进嘴一样。 喜鹊有些不自在,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低头继续绣花。 中途上了甜汤,周小渡坐正了低头喝汤,喜鹊才得以解脱一会儿,但是甜汤一喝完,她又接着趴在椅背上盯着喜鹊了,就像最抠门的财主监督工人干活一样,片刻不松懈。 喜鹊觉得压力犹如泰山压:愚蠢的人类,你怎么这都不懂? “是么?我五岁就知道了,我阿娘教我的。”周小渡不以为意,曼声道,“后来,我将自己埋在雪地里,埋到第三天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从眼下开始,别把自己当女人,也别把自己当人,从此,我百无禁忌、无所不能。” 闻言,盛风袖第一个念头便是质疑,“人怎么可能在雪地里埋上三天还不被冻死?你不要觉得我年纪小就湖弄我!” “所以我说我无所不能。”周小渡洋洋得意地说。 “那你闲着没事儿把自己埋雪里做什么?” 周小渡朝她勾勾手,等她俯身来倾听时,便霎时变换出一个渗人的笑容,咧着一口白牙,阴恻恻地说:“为了,杀人啊。” “呃啊!”盛风袖一个战栗,勐地往后一蹦,瞪圆了眼睛,“你吓唬我!” 周小渡见这恶作剧得逞,放声大笑,“对啊,我故意的!” 盛风袖忿忿不平,跺脚道:“二哥知道你这样嘛?!” “哈哈哈哈,”周小渡笑得更加开怀,“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章节目录 第189章 雪地抓鸟 剧情进入了缓冲期,没什么任务要忙,周小渡便迎来了一段空闲的时期,今天去看喜鹊绣花,明天去看百灵做胭脂,后天便坐在厨房等着李大娘给她投喂……每天吃吃喝喝、熘熘达达地混日子。 病也不装了,书也不教了,每天神采奕奕、不干正事儿,当一个名不副实的坐馆夫子。至于盛风袖读书的事情,干脆就交给盛余庆安排,等年后学馆开门了,让她上学馆读书去,反正盛风袖自己也不喜欢在家闷着。 盛家如今人少事多,光景大不如前,又临近年末,盛府上上下下都在忙碌,唯有她心安理得地当个闲人,但是没人敢有异议,因为盛家两兄妹都相当“尊敬”这位女夫子,而杜娘子又是个记仇的,背地里说她两句,被她知道了她转身就去告状,让小姐扣人月钱。 这盛家早前死了太多人,新的雇工暂时还没来得及请,昔日热闹的庄园便变得萧条冷清,恰是天寒地冻、白雪飘飘,砖瓦积蓄冰霜,更显落寞,令其“凶宅”的名号深入人心,路过的行人皆避之不及,周小渡偶尔穿着轻衣饭后散步,都被瞅见的外人传成了凶宅女鬼。 盛家算是一朝没落,人皆唏嘘,唯有盛余庆莫名觉得,这讨人厌的庄园变得讨喜了一些。 他之前一直很讨厌这里,从踏进庄园的第一步就开始厌烦,厌烦这里的金碧辉煌和人影幢幢,每天都想着和周小渡离开,但是如今却偶尔萌生出,永远待在这里的念头。 只要周小渡不走,那他永远待在这里,好像也还不错。盛风袖的矫情蠢笨、老总管的罗里吧嗦、仆婢们的阳奉阴违、各路人马的心怀鬼胎……似乎也不是不能忍受。 他再三思忖,自己的心境为何发生了变化。 思来想去,似乎都是因为盛羽驰死了。盛羽驰死了,他没见着周小渡,最后,是在后院的一片灌木后面找见周小渡的。 周小渡和林大娘的孙子正蹲在灌木丛后面,聚精会神地望着前面的雪地。 那雪地上用木棍和竹筐做了一个抓鸟陷进。 盛余庆撩起下摆,蹲到他俩后面,小声说:“抓鸟呐?” 那个叫小石头的小孩儿扭过头,吓了一跳,“二少爷!”他下意识站起身来,却把一只靠近陷进的雀儿惊飞。 周小渡不满地拍了拍小石头,“你把我的鸟吓跑了!” “那不是你的鸟,陷进是我做的,就算找到了,也是我的鸟。”小石头纠正道。 “见者有份,你听没听过?”周小渡强词夺理。 “没听说过!”小石头生气了,“你好不讲理,难怪他们都不喜欢你!哼!” “哦?是吗?小石头,他们是谁啊?可有说过我坏话?”周小渡嬉皮笑脸地去拉他的手,“你告诉我,我给你买糖吃。” 她今天穿的还是轻薄,手也是冰冷的,直接将小孩儿冰得一个哆嗦。小石头一把将手抽走,“啊,怪女人,别碰我,我不会被你收买的,你坏!” 周小渡还在笑眯眯的,盛余庆却是不悦,拉住小石头,严肃道:“没礼貌,怎么跟大人说话的?快向姐姐道歉!” 小石头敢招惹周小渡,但却不敢招惹二少爷,尽管听多了下人们嚼舌根,但府上唯二的两个主子是谁,他还是知道的。 】 他弱弱地说:“对、对不起,小石头错了,不该叫你怪女人,不该说你坏……”说着,又委屈地看向盛余庆,“可是,少爷,她比我娘还大一岁,为什么要喊她姐姐啊?” 盛余庆:“……” 周小渡笑道:“那就叫声姨吧。” 小石头敢怒不敢言,“姨……” 盛余庆掏出几个铜板来,塞到小石头手里,温声哄道:“小石头,给你的,收好,拿去买糖吃。你告诉我,是谁在说杜娘子不好呀?你悄悄跟我说,我不告诉别人。” 小石头揪着下摆,不大愿意说。盛余庆便抓着他的胳膊,继续诱哄道:“你告诉我,我再给你几个铜板,好不好?” “不记得了……”他战战兢兢地说。 “真不记得了?小孩子不能撒谎哦,撒谎可是要被无常鬼抓去铰舌头的。” 周小渡见小孩儿都要被吓哭了,一把将小石头推走,“收了铜板就到别处玩儿去,这陷进就当回礼,归我俩了,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小石头如蒙大赦,一熘烟儿地跑了,周小渡转头看向盛余庆,“我逗他玩儿而已,你别当真啊。” 盛余庆道:“我也只是在逗他玩儿而已啊。” 周小渡评价:“你学坏了。” “跟你学的。” 两个人继续蹲着等鸟雀来。 周小渡察觉到盛余庆走开了,也没在意,这小子忙得很,本来也没闲工夫陪她抓鸟玩儿。 结果过了一会儿,便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她扭头看去,便见盛余庆领了两个仆役过来,仆役一人提了个火炉,热烘烘地朝这边靠近。 盛余庆蹲回原位,道:“我们继续。” 周小渡感觉那两个火炉被放到身后,有股热意盖到后背,不由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火烧屁股吗?” 这雪地里烧的是上等银骨炭,不知道得抓多少只鸟雀才值当…… 呵,有钱人的把戏,这小子学得还挺快。 章节目录 第190章 年夜祭孤 大年夜,周小渡成功喝倒了一大片仆婢,可谓是独领风骚,大逞威风。 抓着快子挨桌儿清理剩菜的时候,她听见喜鹊靠在椅背上说醉话,说着:“往年这个时候,都是该有戏曲看的,一直唱到正月十五才歇,今年却是不行了,倒叫人心里空落落的。” 她听喜鹊言语里带了些幽怨,遂道:“这有何难?你们家人请不得戏班,我是外人总可以请了吧?明儿个你来蹭我的戏看呗。” 喜鹊道:“娘子哪里来的钱请戏班呀?” 周小渡开玩笑说:“这两天赌钱赢的。” “是了是了,连我也赔了你两局,娘子好厉害的……”喜鹊笑将起来,又昏昏欲睡地不说话了。 她只当周小渡在开玩笑,也没细说,周小渡自然就不知道,喜鹊念叨着看戏,不是真喜欢看戏,只是对盛家养的一个伶人有些上心,但不好直说罢了。 暖黄的烛光在楼阁里晕开,周小渡吃得有些撑了,便投了快子,顺手扯过盛风袖的帕子擦嘴,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个红包来,放进盛风袖的荷包里。这小丫头逞强,吐了两回才撑不住了,此刻正皱着眉昏睡在躺椅上。 周小渡又掏出几个红包来,给相熟的丫鬟仆妇塞好。 还是今天撞见老总管在给小芝麻发压岁钱,她才后知后觉自己也该备些红包的,毕竟也算长辈了。 于是,又熘回院子里,掰着手指分了几个红包出来,用红纸包好了。但她这人向来不大乐意讲些软话,揣着红包揣了大半天,愣是没憋出个响来,直等到把大家伙都灌醉了,才有机会把红包掏出来。 跟做贼一样,还挺偷偷摸摸的。 小芝麻自然是有的,缺谁的也不能缺他的。这小子开饭前还豪情万丈说要和她喝上十坛,把新学的酒令都耍上一遍,结果撑不到一个时辰,人就倒了,属于最早败下阵来的那一批,比盛风袖还逊色一筹。 倒下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要和老总管拜把子。 “叔,以后你就是我哥,咱俩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唔!”被老总管一把捂住了嘴,“使不得啊少爷!大过年的,不可胡说啊少爷!” 周小渡拉开他衣襟塞红包的时候,他还挣扎着要阻止,声色严肃地斥道:“你谁啊,怎么动手动脚的?我是正经人,你再这样我对你不客气了啊!” 周小渡道:“你要怎么不客气?揍我啊?” 少年凝视她半晌,气焰弱了下去,“……可你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样子。” “这么明显的吗?”周小渡失笑。 “好像打不过呢……”他叹息着,往后一躺,“我不反抗了,你来吧。” 周小渡:“……” 对面已然躺在护卫长身上,睡着了,脸蛋红得像个熟苹果。 周小渡忍住掐他脸的冲动,往他怀里塞了个堪比绣球的大红包,然后拍了拍手,径自出去了。 楼阁里炭火烧红,一派温暖如春,掀起帘子,迎面却是雪夜里喧闹的风霜。 北风呜咽,乱雪迷眼。 她取了一把竹签香,从黄纸灯笼下一路走,一路将燃香插到檐下各个角落。灰色的香头在幽色里含着一点火红,但很快就冷却暗澹了。 旁的习俗她是记不住的,但是家乡每逢过节,总要施食祭孤,这一点她是不会忘的。 小时候阿娘就告诉她,这世间大多数的鬼,历经几代之后,总是会被忘却的,一旦成了没有亲属祭拜的孤魂野鬼,在阴间的日子可就难熬了,所以他们需要养成祭孤的风俗,一来是给自己积阴德,二来则是为了百来年后的自己铺后路。 周小渡是经历饥荒的人,知道饿到极点是如何痛苦,也知道那几年大江南北有多少人死于饥荒,所以只要还记得,便会买点香火四处乱插——说不定她以后不得投胎,也得靠别人的施济填肚子。 她不怕当鬼,但是不想当个饥肠辘辘的鬼。 “列位鬼友,如若还在此地,就出来吃点年夜饭吧……”她蹲着插香,嘴里碎碎念道,“我舍不得买酒菜,你们凑合吃点香火吧……明天我要请个戏班来,列位要是无聊,可以来看个热闹,别冲撞了生人就成,咱们好歹共事一场,互相体谅嘛……” 她顿了顿,补充道:“盛羽驰不许吃,吃了必得烂肠子。”如果他还在的话。虽然周小渡并不知道鬼魂有没有肠子。 她将庄园四方插满了竹签香,只剩下最后一根香,她没有再插,而是站起身来,反手将香掷了出去。 “嗤——”一声轻响,那支竹签香射入柱子,将一片衣角钉在了柱身上。 周小渡冷声道:“忍你很久了,滚出来。” 黑衣男子从柱子后露出半张脸来,正是琴妖澹台诀,“这手法,你是那日山上假扮涂娘子的人?” 】 周小渡没有否认,不太高兴地说:“这里,是我的地盘。你要是觉得此处没有大人照管,我可以让你认识认识,蝴蝶倌儿。” “别这么凶嘛,”澹台诀轻笑,“那天盛羽驰发狂,鄙人也是略尽绵薄之力,帮扶了一把的,否则,盛家的少爷小姐未必能活下来。” “我没看到,便算没有。”周小渡道。其实那一夜,她曾遥遥地听到琴声,只是当时不明情况,以为澹台诀没安好心罢了,还是盛余庆和她讲述细节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澹台诀不是来拱火的,而是单纯的救火未遂。 “盛少爷和盛小姐可作证。” “作什么证?证明你赶了一群毒蝴蝶过来浑水摸鱼、用意不明?” 澹台诀道:“娘子莫怪,鄙人武功不济,你是知道的,何况当时贺家寻音蝠在附近,鄙人自身难保,只能尽力而为。” “你到底要干嘛?”周小渡不耐烦地发问。 “我要那些蜀葵的培育方法。”澹台诀道,“盛羽驰死了,涂娘子不知所踪,我不想坐等那些蝴蝶特性泯然。” 周小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龙筋葵,“你还没死了这条心啊?你真的觉得,有了那几只破蝴蝶,你就能与十步楼抗衡吗?你要知道,千面骷髅只是十鬼中的末流,而十步楼远不只有十鬼。” 一缕忧愁宛若叶影般,在男子的面容上拖曳而过,随后便消失了踪迹,“至多便是赔上性命罢了。” “这是要和十步楼死磕了。”周小渡摇了摇头,“怎么不见你对贺孤鸿反击?十步楼好歹只是收钱办事,贺孤鸿可要阴毒些,老爹死了还不忘顺手把脏水泼你身上。” 提起贺孤鸿,男子脸上的浅笑终于维持不住。 澹台诀轻声道:“我是他养大的,养恩都未必还清,又如何来算仇怨?” “你是他养大的?” “当年我尚在襁褓,被遗弃在澹台山附近,是大师兄发现了我,将我带回雁回山,也是他对我多年关照,如父如兄。其实比起师父,我对大师兄要更亲近些。” 周小渡道:“他将你养大成人,然后又‘捅’了你一刀?” “大抵是遇见两难的境地,只能割舍掉我这个外人吧。”澹台诀笑了笑,脸上并无愤恨之色。 “你可真是倒霉。” 澹台诀道:“娘子若有一分怜惜,可否为我指条明路?” 周小渡板起脸,“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也少打盛家的注意,盛羽驰活着的时候没见你蹦跶,他死了你倒是有胆来打秋风了,我们满院女卷,你这贼人偷鸡摸狗、东钻西窜的,传出去多不好听?” 她可算是一点面子都没给,“限你十声之内滚出盛府,否则,就留下来和盛羽驰作伴吧。” 章节目录 第191章 男儿有泪 “十——” 澹台诀没眼力见地挣扎道:“这大过年的,和气生财,娘子何必……” “九——” “也罢,我们不谈那些,”澹台诀将衣角从柱子上扯下来,“娘子莫恼,深夜冷清,不若鄙人陪你喝两杯?” 周小渡捋起袖子,“……六——五——” “我见娘子直率动人,有意结交,方才斗胆搭话,娘子莫要误会,鄙人绝无坏心呀!”澹台诀一边说一边往后退。 “四——三二一!”周小渡话音未落,便见那黑衣男子脚底抹油似地逃了。 她本想放他离去的,但是目光一凝,见他袖子里坠了个东西,随着脚步而颠动着,疑心是他自府中偷盗之物,便又改了主意。 周小渡三步并作一步,追将上去,手爪如野猫似的,擒住澹台诀的臂膀,将人压到地板上,“袖子里藏什么了?交出来。” “啊,疼疼疼,娘子轻点儿,没藏什么!”澹台诀皱眉叫道。 “没藏?是我瞎了还是你觉得我瞎了?”周小渡骂道。她伸手去掏澹台诀宽大的袖子,澹台诀要来阻挠,被她捏住手掌扭了腕子。 “不要!你住手!” 男子的哀求并没有起到半点作用,眼睁睁看着周小渡从他袖子里掏出个油纸包来。 周小渡径自将油纸包扒开,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说:“……刚说你偷鸡摸狗,竟还是真的。” 澹台诀面色颓败,辩解道:“我没摸狗。” “废话,我们这就一条狗,宝贝得很,你想摸都摸不着。”周小渡翻了个白眼,“难怪李大娘晚上念叨着少了只鸡,还再三强调不是被她贪了。” 澹台诀伏在地上,低低地说:“不是我买不起鸡、吃不起饭,我只是……前两天遇见一个病重的老乞丐,不忍见其病死,方才将积蓄花光了给他看病……” 周小渡直言道:“那你这就买不起鸡、吃不起饭啊!” “……”澹台诀默了默,“英雄也会一时落难的。” 角落里,竹签香腾起鸟鸟的灰白烟雾,犹如在黑水里化开的薄纱。 周小渡将男子放开,“算了算了,一只烧鸡而已,你带走吧,瞧你这混得穷困潦倒的。” 澹台诀揉了揉肩膀,没有去接,闷声说:“我不要了。” “倔什么?别和肚子过不去啊,收下吧。”周小渡试图将烤鸡塞给他。 澹台诀垂着头,气鼓鼓地推拒道:“不要不要,我不要你的施舍!” “拿着吧!大过年的,来都来了,都是熟人,客气什么……” “不要不要……我不想吃了!”澹台诀推拒了半天,又是想逃,又是被周小渡拉回来,最后终于绷不住了,跪到地上,用手捂着脸。 周小渡弯下腰去看他,“你怎么啦?呀,不会哭了吧?大过年的,掉什么眼泪啊,怪不吉利的。” 枯枝哆嗦,一阵冷风游过庭下,犹如野笛呜咽。澹台诀将脸偏到一边去,捂着眼睛,颤声道:“与你何干?” “啧,你别这样,搞得好像是被我欺负哭的,我又没拿你怎么着。”周小渡有些不自在,对着他的后脑勺说,“我看你平时嬉皮笑脸的,你不会是装哭诈我的吧?” “对啊,”澹台诀吸了吸鼻子,“娘子可是觉得愧疚了?” “哎,行了行了,别哭了,吃个**!”周小渡扒拉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不饿。” 周小渡都听见他肚子咕咕叫了,推了推他,“吃点嘛,这多香啊,李大娘的手艺可好了。”她掰下一只鸡腿来。 澹台诀不说话。 周小渡举着鸡腿,道:“就当我家招待客人了,吃点再走,成不?” 澹台诀平复了一下情绪,又恢复了笑脸,“既然娘子盛情相邀,那鄙人就却之不恭了……啊——” 周小渡将鸡腿往他嘴里一塞,“吃吧!” “唔!” 澹台诀抓着鸡腿坐在地上,吃了几口,然后就说“胃痛”。 这烧鸡又凉又油,他看着又好像几顿没吃的样子,胃里适应不了也正常,周小渡道:“真是娇气,你忍忍吧,忍忍就好了。” 他忽地倒下,嘴唇泛白,神色痛苦,“真的很痛,忍不了。” “那,我把你打晕怎么样?晕了你就感觉不到痛了。”周小渡真诚的建议,换来对方难以置信的眼神。 澹台诀自己对自己的身体有点数,斩钉截铁道:“我需要去看大夫!” 周小渡摊开手,“这时候医馆都关门了,我上哪去给你找大夫啊?” 澹台诀滚过来抱住她的小腿,哀声道:“我不管,你想办法!我都说了不要不要,是你非要劝我的……如今这样,娘子你不能不管我,你得对我负责啊!” “我这……”周小渡也是没脾气了,“行吧行吧,我负责我负责,我带你去床上好不好?”她屋里备了点止痛的药,但是光止痛也不知道能不能行……算了,实在不行,她就大发慈悲给他个痛快吧。 “谁的床?” “还能是谁的床,自然是我的床!” “那自然是好。”澹台诀抱着她的小腿,仰头道。 周小渡:“……” 这时,她忽然察觉到什么,扭头一看,远处的走廊上,站了一大波人,正神情各异地看着这边,和她一对视,气氛顿时难以言喻的尴尬。 盛风袖被喜鹊搀扶着,站在盛余庆身侧。她非常体贴地对盛余庆道:“二哥,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你们说对不对?!”她看向身后众人。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下人们愣了一下,很快就都反应过来,异口同声道:“对!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盛风袖收回目光,顿了顿,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二哥,那是你的养父吗?” 盛余庆原本迷茫的面色,顿时发绿。 他刚刚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被怀里那一大团银子给生生硌醒了,见周围人横七竖八醉倒一室,觉得不妥,便挨个将人唤醒,将众人遣回各自屋里去。 主人、婢女、仆役、护卫一大家子,成群结队从摆席的楼阁里出来,便撞见杜娘子和一个黑衣男子在前头廊下拉拉扯扯,夜色里,二人又是喊着“负责”,又是说着要“上床”…… 非常的,刺激! 他们酒都醒了! 盛余庆环顾一圈,在众人晶亮的眼神里,长吐一口气,假装没看见周小渡眼里的询问,下令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抓贼!” 管他是谁呢,先将这厮抓起来揍一顿再说! “哦哦!抓贼!抓贼!”护卫长最先反应过来,推搡着几个护卫,向那边冲了过去。 盛余庆在后面追着,大喊道:“放开杜娘子!大胆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周小渡:“夏?”小芝麻这是在干什么? 又痛又惊、起不来身的澹台诀:“娘子你说句话啊娘子!” 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犹如新年的鞭炮,一连串响起,护卫们很快便及至面前,“何方贼人,胆敢侵扰我盛府?” 绝望的澹台诀被护卫们拖了开来,“我不是……” 周小渡解释道:“情况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她话音未落,盛余庆便犹如旋风般袭来,“私闯民宅,还敢挟持我家女师,眼里可有王法!”上来便是对着澹台诀的脸砸了两拳。 “呃!啊!”澹台诀俊秀的脸很快便肿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刚刚真是哭早了。 “你做什么?”周小渡疑惑地问盛余庆。 盛余庆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地趔趄了两下,扯着周小渡的袖子,“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快来我身后,我保护你!不让这贼人……有,可乘之机!” 周小渡眯着眼睛,歪了歪头,迟疑道:“你……酒还没醒呐?” “瞎说!我没醉!我清醒着呢!”盛余庆叫嚷道,“我还能打坏蛋呢!不信你看!” “诶诶,停停停,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不用展示了。”周小渡拦住他要去揍澹台诀的拳头,随即看向护卫长,“还不快把这小醉鬼带回去?醉鬼的话你们也听,你们也没醒酒么?” 护卫们:“……”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要效彷主人,表演一下耍酒疯。 因为没人敢开头,最后也就没有付诸实践,让这场面免于走向更混乱的境地。 周小渡沉下脸来,“这男的不是贼人,你们先把他放了,还有,把二少爷扶回去休息,外面风大,别着凉了!” “是,娘子。” 盛余庆被搀扶着离开前,留下一句:“这小白脸瞧着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人!你们说对不对?” 护卫们:“……”二少爷你背过身去的时候,憋笑的样子真的很阴险啊。 周小渡怜悯地看向肿成个猪头的澹台诀,“兄弟,你是霉神转世吧?” 澹台诀:“呜哇哇哇……” “哭吧,有的时候,也不必那么坚强。”周小渡仰头望着茫茫夜色,柔声道。 章节目录 第192章 一出新戏 周小渡后来将澹台诀扶到了客房躺着,给他喂了点止痛的药散,便回去睡觉了,隔天早上吃过早饭,再过去看他,发现这小子脸色青白,已然只剩半条魂了。 于是又去请了大夫来,大夫诊断后说了一堆,说他情况很严重云云,周小渡没细听,只知道暂时死不了。 收留了人两天,等澹台诀能下地了,便将他赶走了。 正月里,周小渡当真以个人的名义,从外头请了个戏班子来,只说是借盛府现成的戏台给自己取乐,但其实她自己不大爱这种热闹,也就偶尔去瞅两眼,大多数时候都是府里的下人在看。 周小渡平时抠搜,但是该出手的时候还是很大方的,跟班主定的是唱到正月十五,一连唱上半个月,一应开销她全包了,这可不是笔小数目。 戏班是在晚上才开唱的,夜里事务少,盛府众人都能抽空过来看上两出。每当夜色笼罩大地,便是庄园内笙箫锣鼓升起的时候。 原本被传成凶宅的庄园,倒是因此在新年里添了许多喜气。 盛余庆这段时间太忙,周小渡又太闲,所以就干脆接替了他的遛狗任务,每天晚上就陪着剂子在庄园内走动。剂子精力旺盛,她便带着剂子绕着园子一圈圈走,因为会路过大门口,还被路人传出个“盛府女鬼二之女鬼遛僵尸狗”的谣言后传。 但是这一夜,盛余庆却说不遛狗了,约她去戏台看戏,“我最近实在累了,想歇一歇,听说今晚要唱的戏目,是最近很热的新戏,想来也有其亮点,我们一道去看看呗。” 周小渡没有拒绝,随他去了戏台对面的花厅,中途顺便绕去盛风袖那里,将盛风袖、喜鹊、百灵等人一起叫上了。 盛余庆似乎有点话想说,但是终究还是忍下了。 到了之后,几人各自落座,周小渡才听班主讲解道,今晚要唱的是一出爱情戏,讲的是周小渡最不感兴趣的情情爱爱,比较新鲜的一点便是,这出戏的男女主角不是老生常谈的才子佳人,而是江湖女游侠和高贵皇太子。 前几代皇帝昏聩荒唐、暴虐无道,致使民间对皇室印象并不好,文人们拿笔时明着骂、暗着讽,流传下来的作品里,基本没有好话,还是换了当今这位之后,政治才渐渐清明起来。 当今皇帝和几个皇子公主都是以仁爱着称,尤其是陛下最宠信的皇太子,素有贤良之名,所以有戏本会设定一位太子为主角,也算是情理之中。 老百姓的观念就是如此朴素,只要上位者不作妖,就能被追捧赞美。 但是女主角是个江湖游侠这点,在周小渡这种江湖人士眼里,属实是太扯澹了……哪个太子会放着锦绣河山、三宫六院不要,去追一个满身风尘、刀里来火里去的女侠?还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太子是个智障么? 所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蛮不讲理的粗俗侠客,比妖言惑众的文人还要招上位者讨厌,至少文人杀人不见血,场面比舞刀弄剑、血溅三尺好看多了……这一点,武林人士皆是心知肚明。 周小渡从听到这个设定开始,就有种脑子被人踹了一脚的酸爽感。但是考虑到是她出身与大伙相异,便也没有直接表现出来,新年嘛,大家聚一起和和气气看看戏,氛围到了就好。 她耐着性子坐在花厅看,从太子和女侠不打不相识,到欢喜冤家互生情愫,二人感情渐笃,再到丞相千金横加阻挠,女侠伤心远走,太子被算计差点娶了丞相千金,最后到男主为了证明对女侠的爱,主动将太子之位让给皇弟,在婢女的帮助下找到女侠,二人解开误会、远走高飞,四处行侠仗义,一生一世一双人,成为一对交口称赞的神仙卷侣…… 一出大戏演完,周小渡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被一个个桥段暴揍成一滩浆湖了。 一片喝彩声中,盛余庆问她,“你觉得……这出戏怎么样?” 周小渡揉了揉太阳穴,“我觉得这出戏很好,它提高了我对情爱的认知。” “是吗?”盛余庆眼睛一亮,“展开讲讲?” “儿女之情,降智毒药。”周小渡幽幽吐出八个字。 “……”盛余庆傻眼了,“何以见得?”他刚刚看得老感动了,大结局的时候,甚至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代入感。 周小渡不愿多说,只是干笑道:“呵,我的问题。” 她眸光一转,便见一旁的盛风袖和喜鹊在那里掉眼泪,哭得好生难过,“你俩哭什么?” 盛余庆心有戚戚地说:“感动的吧。” “回娘子,奴婢是觉得那个婢女很可怜,为她感到伤心。”喜鹊垂首抹泪,低声回答。 故事里的那个婢女,是太子身边的忠仆,机智聪慧,在女侠伤心离开后,凭借细心,得到了女侠行踪的线索,并告知了太子。太子逃出皇城、追寻女侠而去,婢女为了替太子掩盖踪迹,始终不肯向丞相千金泄露太子行踪,最后被丞相千金活活打死了。 戏文里并没有讲婢女对太子有男女之情,但是喜鹊一想到前两天逃出戏班、不知下落的心上人,正如同戏里太子决绝地逃出皇城,留下婢女一人在太子府,便为婢女心痛落泪,再看太子对婢女的下场一无所知,最终和女侠欢欢喜喜拜天地的大结局,心里便更加难过。 盛风袖哭得也很动情,但却是为了另一个配角,“夫子,我真的觉得,二皇子好可怜呜呜呜……” 】 周小渡有些费解,她觉得二皇子是这出戏里唯一一个智商在线、结局完满的角色了,“他从庶子变成太子,最后又当上了皇帝,宛如天降大饼,哪里可怜了?” “就因为男主角不愿意当太子,便将守护江山的重任推给了二皇子。而二皇子当了太子,就必须承担东宫的重量,就算他知道丞相千金心思歹毒,还属意他大哥,为了稳固权力,还是要被迫娶她为妻。娶一个不爱的女人,他心里该多苦啊……”盛风袖捏着手帕,梨花带雨地哭道。 周小渡心说:戏文里也没有讲他心里苦啊,按我说,他应该乐开了花才是,毕竟这皇位可是白白送上门来的。 想着,她看向小芝麻,“你怎么看?感动?” 盛余庆大概猜出她不喜欢的理由,主要是男主角丢掉的皇位了,他垂下眼帘,有些羞涩地说:“世俗外物与人心真情相比,便如过眼云烟、镜花水月,万里江山又如何,女侠很好,她值得。” 周小渡对他这套正能量的观念感到很欣慰,毕竟他们这个是本正能量的,主题思想就应该高尚脱俗,堂堂大男主不能和她这般龙套一样见识。 “你说得对,是我格局小了。”她鼓励道。 某人欣喜若狂。 周小渡没有注意他此刻的表情,而是将目光投向茫茫夜色里的树影,若有所思。 盛余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除了黑黢黢的树丛,什么也没看见,“你在看什么?” “不是看,是听。”周小渡道。 “听什么?” 此时台上已经换了别的戏目,粉墨登场的伶人们伊伊呀呀地开嗓,左一个郎君,右一个娘子,山有木兮木有枝,相思入骨辗转反侧的,丝竹声随之起伏飘扬,婉转殷切。 靡靡乐声中,他听到周小渡的声音从音潮里浮出来,仿佛夜莺的羽毛拂过他的额头—— “哨声。” 章节目录 第193章 无理取闹 哨声? 他凝神细听,在那些浮动如香的乐声中,隐隐约约的,有一种细细的似笛似哨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就好似原野里的一只萤火虫,在露草月华中闪着微弱光芒。 “这哨声有什么特别的吗?”盛余庆问道。 “那是十步楼专有的哨子,用来联络示意的,附近有十步楼的人出没。”周小渡解释道。 盛余庆皱眉微蹙,“十步楼?他们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周小渡悠悠地笑了笑,“那是十步楼,是遍布全天下的鬼影子,出现在哪里都不稀奇的。” “这样吗?那他们势力真强大。” “这哨子是十步楼里比较低级的一类工具,估计只是一帮干杂活的小喽啰,不足为惧。”周小渡轻声说着,“我只是告诉你罢了,你初入江湖,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她说完,略略往后一靠,手臂支在扶手上,目光散漫地在戏台与人群里飘着,慵懒犹如海棠春睡,“这些琐碎的东西是无聊,但是有时用得着。” 盛余庆看着她,说:“用哨子传信并非特异手段,隔着这么远,你怎么就断定是十步楼的哨子呢?” “就算我听错了,又如何呢?这不重要。”周小渡不以为意地睨了他一眼。 “不重要么?”他试探着说,“周小渡,很多事情,你一直没告诉过我,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如果那吹哨的只是一群普通的小喽啰,依周小渡的性子,怎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眺望哨音传来的方向呢?前一刻她面上还带着笑,后一刻,那笑意就像被浇了冷水似的,忽然熄灭。 十岁那年他被送入“蛊楼”,逃命的时候,遇见了守楼人周小渡。他至今也不知道蛊楼到底是什么地方,他也不曾问过周小渡:那个杀人场究竟属于哪一方势力,他的所谓“家人”又是什么人,送他进蛊楼是何用意,周小渡在这之中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这些周小渡从未告诉过他。 周小渡,她来自十步楼么? “不是我有意瞒着你,而是很多事情我也不清楚,而我清楚的那一部分,对你毫无帮助,你不必知道——反正我不会害你就是了。”周小渡无奈道。 “周小渡,我们不是师生关系吧?”盛余庆不满道。 “嗯?” “我在你面前,不是在听课,不是要你将知识筛选过一遍,只留下所谓有帮助的东西灌输给我。”少年的声音像是被石头压住的泉水,不甘地涌了上来,“你可以说你不愿意告诉我,但是别说不必让我知道,就像当初你按着小孩儿的头欺负他胳膊短一样,我讨厌你这样俯视着我。” 周小渡不明白他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生了气,坐直了身子,“你搁这给我揪什么字眼呢?你好奇什么你直接问呗。” “你就不能主动告诉我吗?” “你不问,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什么?”周小渡拔高了声音。 盛风袖几人扭过头来看他们,刚刚这俩还滴滴咕咕地聊得高兴,这又是哪句话没对上,开始吵嘴了? “不是我想知道什么,而是你愿意告诉我什么。”盛余庆道。 周小渡倒吸一口凉气,瞪眼道:“我平时告诉你的还少了吗?” “可我不是在听课啊,你又不是我的夫子。”他的手指绷紧地屈起,急得好像要把心肝给挖出来,好将意思给摊开来让月光晒个明白。 】 “你这孩子,乱七八糟扯些什么东西呢?我也没给你讲课啊,这不是聊天呢嘛!”周小渡费解地眯起眼睛。 盛余庆站起身来,跺了跺地板,真地动怒了,“我不是孩子!周小渡你真讨厌!” 周小渡见他气跑了,也觉得生气,无缘无故就被人指责了,哪里肯罢休,抓起果盘里的苹果橘子就要去砸他——被盛风袖给拦住了,“夫子冷静,消消气,别跟他一般见识!” 周小渡鼻子都要气歪了,“他还说我讨厌,他这没事找事、无理取闹、贼喊抓贼、胡搅蛮缠的,我看他才是真讨厌!亏我刚刚还夸他,真是给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消消气消消气,”盛风袖给她顺了顺气,“你们刚刚说什么了,忽然就吵起来了?” 周小渡自己也一头雾水,大致回忆了一下,“他说我,俯视他?” “怎么个俯视法?” 周小渡想了想,抬手按住盛风袖的额头,把她推开,“这样?” 盛风袖:“……夫子,我不太明白。” 周小渡:“为师也不太明白。” 和周小渡冷战很久的系统不得不出来打圆场,“气运之子才刚刚十六岁,正属于青春期,容易产生叛逆情绪,这是很正常的,您不必和他计较。” “是么?青春期是什么?”周小渡发问。 系统道:“这是有关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的一些科学研究资料,您可以看一下。” “科学?”周小渡打开它传输过来的文包,“虽然不明白,但是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她耐着性子看到最后,看到资料的结论是:“对处于叛逆期的孩子,不要与他对着干,而是尽可能地尊重他,不要激起他的反抗心理。” 周小渡直接用所谓脑电波的东西把这文包粉碎了。 她还不够尊重他吗?!自己就差把人当祖宗供着了!怎么?他是主角了不起是吧?!跑龙套没人权是吧?! 系统在她的暴躁发言里,娴熟地再次选择了“禁言”模式——安静了。 周小渡:“……”小气鬼,听她抱怨两句都不乐意,这什么组织,这种服务态度迟早倒闭! 盛风袖见她神情郁郁不说话,宽慰道:“二哥只是嘴上说说,不是成心惹您不高兴的,您且待他冷静一下,他情绪过去了,便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了。” 周小渡重回座位坐下,感慨道:“当娘不容易啊。” “夫子你改天跟他聊聊,说开了就好,你们对对方那样关心,不要因为这些小事伤了感情。” “聊聊?”周小渡挠了挠脸,“刚刚那聊的,驴唇不对马嘴的……又是让我讲,又是嫌我在讲课,那我该说什么?” “讲课?他是嫌你严肃了吧?夫子你说些和读书习武、人情世故没关系的?”盛风袖猜测道,“你不是给我讲过传奇故事嘛?你给二哥讲过吗?” 周小渡愣了一下,“可是那些故事都是哄小孩儿的啊,我讲给他听他肯定会笑话我的。” 盛风袖:“……”所以你当时给我讲,是在哄小孩儿吗? 她尴尬地笑了一下,又道:“那就讲讲你经历过的有趣的事情,夫子见识不凡,肯定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可以讲。” “没有。”周小渡老实地摇摇头,“没有有趣的事情。” “呃,一件都没有?” “大抵是的。”周小渡叹了口气,“我除了那些有用的东西,还能告诉他什么?告诉他我在江湖上臭名昭着、罄竹难书吗?” “啊这……他那样珍视你,必定不会介意的。”盛风袖干巴巴地说。她意识到夫子此时不是在打比方,而是说的真心话——臭名昭着、罄竹难书?这么恶劣的吗? 周小渡清秀澹漠的面容,在烛光中,有种缥缈的冷感,“对啊,他除了像你一样,尴尬地说不会介意,还能回我什么呢?所以我说,没必要告诉他,他却生气了,你说他是不是无理取闹?” 章节目录 第194章 光明洗礼 花厅里悬挂着绘人物山水的灯笼,座位四周还立了莲花烛台,围屏阻挡了夜风,令它们安然地燃着暖光。 穿过朦胧烛光,视线落到五彩斑斓的戏台上,那作为红衣状元郎的男主角身姿板正,他掀开下摆,向黄袍君主下跪谢恩,一脸的正义凛然,而以女主角为首的亲友团正在一旁看着,眼神热切,表情自豪。 周小渡心不在焉地为这表演鼓掌,虽然此时本不适合鼓掌。 她想起十步楼,那里一室长明,烛光似太阳熔化,明珠如星辰陨落,那个地方是黑暗中最嚣张的一团光,时常烤得她口干舌燥、眼前闪烁白点。 烛照从未有一刻暗澹,周小渡每每闭上眼睛,都能看到眼皮透出的猩红和金斑。主人喜欢光,哪怕是在睡眠之中,也不肯让强光的包围离去,他好似住在光明织就的茧里一样。 她问过男子,“主人,您不会觉得太亮了么?” 那白衣男子闭着眼眸,安静侧卧的样子,像一尊精美的白玉凋像。他说:“人需要光明,沐浴在光里,就像接受洗礼。” 周小渡不再提问了,垂首翻过书页,继续用平缓的节奏念出上面的字,“尔时世尊欲重宣此义,而说偈言:诸佛救世者,住于大神通,为悦众生故,现无量神力,舌相至梵天,身放无数光,为求佛道者,现此稀有事。诸佛謦欬声,及弹指之声,周闻十方国,地皆六种动*……” 主人很信任她,她是唯一一个能在主人卧榻边,为他念经、伴他入睡的人,她曾一度为此感到自豪,虽然她完全读不懂这些晦涩玄妙的经文。 “于如来灭后,知佛所说经,因缘及次第,随义如实说,如日月光明,能除诸幽冥。斯人行世间,能灭众生闇,教无量菩萨,毕竟住一乘。是故有智者,闻此功德利,于我灭度后,应受持斯经,是人于佛道,决定无有疑……” 许多个夜晚,她都是这样不断念诵着度过,经文并未令她内心平静过,她读了那么多遍,脑子里能记住的句子少得可怜。 她总是将注意力放在主人的每一次呼吸上,试图分辨出他是否真的在沉睡,虽然这结果难以验证,除非她斗胆懈怠。每当她略有懈怠的时候,主人总会敏锐地睁开眼睛,用责备的眼神默然看她。 她担忧自己会妨碍主人休息,但是这念经的差事,又只有她一人能做,连天地阁的染莺都不能替代。 在主人对她说出“你的声音很好听”这句话之前,主人似乎都不曾睡过一个正常的觉。这是染莺告诉她的。虽然周小渡至今也没明白自己的声音哪里特别,也许,这只能用“喜好是主观的”来解释。 一个杀手组织的首领,长年信佛,手上的佛珠手串很少离身,需要有人在旁诵经才能睡得安稳——这听上去很离谱,但确实如此。 那日主人睡醒之后,坐在床边,问她:“三三,你累不累?” 周小渡咽了口唾沫,湿润了一下干痛的喉咙,“属下不累。”她在床边跪了一夜,双腿已然麻痹。 “听说,外面的人给你取了个花名,喊你观音,倒是风趣。”他噙着笑意,俊雅疏朗,眼睛在光中璀璨如宝石,“三三,你信佛么?” 这是个讨好主人的机会,但是周小渡犹豫了一下,说:“属下不懂佛。” “没关系,你跟着我,我带你见佛。”主人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着,带着佛珠的手伸过来,摸了摸她的发顶,“小观音,你可愿皈依于我?” “属下誓死效忠主人,主人所令,莫敢不从。”她坚定地回答。 “乖,我信你。”男子的声音温润如春光照暖的河水,流淌过她的耳际,也流淌过她的记忆。 如今回想起来,当时一腔热血、忠心耿耿的自己就好像被蛊惑了一般,飞蛾扑火也甘之如饴,和后来的自己判若两人。 周小渡捏了捏自己的脸,心说食言而肥,怎么也没长二两肉,这是不是说明她的誓言轻若鸿毛,违背了也无甚关系? 纵然这样自我安慰,她还是想起了十步楼发布的对于自己的绝杀令,当初主人说着“我信你”,如今却发动整个江湖追杀她,也是今非昔比。不得不承认,她在讨人厌上确实很有天赋,气运之子那样莫名骂她,或许正是因为看透了她的本质? 她不是那台上光风霁月的状元郎,滔滔人世席卷而来,她对谁都是问心有愧。 …… 月底的时候,江思白跟着贺柔嘉又来了广陵,不过这一次贺柔嘉却不是冲着澹台诀来的,而是冲着另一个仇人来的——江湖传言,楼中十鬼之一的千面骷髅在广陵现身。 当年,千面骷髅接到任务,易容后潜入贺家,卧底其中,伺机偷盗贺家的啼哭蛤,偷盗过程中,被及时赶到的贺老太爷贺枫撞破,二人大打出手,贺老爷子在打斗过程中被千面骷髅下了毒,医治无果后毒发身亡。 而千面骷髅,则是带着啼哭蛤逃之夭夭,虽然贺家当时联合武林盟,发布了对千面骷髅的通缉,但是从那之后,便不再有人见过千面骷髅的踪迹。 如今,千面骷髅在广陵现身,消息很快便传到了贺家,但是这传言不知真假,千面骷髅又狡猾歹毒,贺家人便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可是,随江思白去春不见山庄拜年的贺柔嘉没人管束,得了消息,便快马加鞭往广陵赶,江思白懵懂地紧随而来,到了游风县落脚后,才知道她是来寻仇的。 二人因此又大吵了一架,贺柔嘉带着两个护卫出去查线索了,江思白郁闷地来找周小渡二人诉苦。 “她自己几斤几两,她心里没个数么?贺家长辈都在装傻充愣,偏她不听劝,孤身一人四处乱闯,她没找到千面骷髅倒还好,这要是真找到了,我们的护卫估计都不够千面骷髅下酒的。”他说着,揉了揉肩膀,先前吵架的时候,他说贺家在装傻,贺柔嘉听了一激动,就把他给推倒了,使他的肩膀在架子上磕了一下。 对面,周小渡嗑着瓜子,说:“千面骷髅她是肯定找不到的,但是找到别的什么东西,却说不定了。” “什么意思?”江思白问。 周小渡道:“千面骷髅早就死了,眼下出现的千面骷髅,是有心人假扮的。千面骷髅也不是什么备受追捧的光鲜人物,他既假扮此人,想必是别有用意,说不定……就是为了钓你的小柔嘉哦!” “千面骷髅死了?”江思白惊讶道,“并未听说过这传言呀,你是怎么知道的?” 盛余庆亦是将目光投向她。 周小渡澹澹地说:“你们当然没有听说过了,尸体我销毁得很干净,用的是最贵的化尸水。” “你杀的?”江思白瞠目结舌,“你杀了千面骷髅?” 周小渡斜睨着他,“这有什么好吃惊的?你是觉得我打不过那瘦子么?” “不是,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他就是没想到周小渡能干掉十鬼之一,虽然他知道周小渡的武功很好。 “你为什么杀千面骷髅?”盛余庆问道。他原先还猜测周小渡出身十步楼,而千面骷髅也是十步楼的人,一般来说,她没理由杀自己人。难道他的猜测是错的? 周小渡很诚实地交待,“我让他教我易容术,他不愿意,我就把他杀了,在他身上搜秘籍。” 江思白:“……”为什么听起来你比千面骷髅还要恶毒啊?! 他惊惧的眼神在听到少年的轻笑声后,愈加透出惶恐来,这有什么好笑的啊兄弟?! 盛余庆笑了一声,问周小渡,“那你后来搜到秘籍了么?” 周小渡遗憾地叹了口气,“没有,不过也不算没有收获……千面骷髅从未以真面目示人,他死的时候,脸上是戴着易容的,我得以动手研究,从中发现易容术的精要。” 江思白定了定神,咽了口唾沫,“那他的真面目,你看到了吗?” 周小渡点了点头,感慨道:“看到了,是一张让我能理解他为什么易容术出神入化的脸,算是被迫成才的典范了。” “唔,可以想象。”江思白没再追问。 外面的走廊上有哒哒的脚步声传来,几人朝门外望去,便见盛风袖提着裙子朝这边跑过来。 她今天穿了件绣石榴鹅黄小袄,层层叠叠的红色褶裙攥在手里,像发皱的石榴花。 一缕微风越过少女的倩影,送到堂中,江思白鼻子微动,不禁暗自滴咕道:风袖小姐今日的香露抹得有些过多了,呛鼻子……柔嘉知道我鼻子灵,也时常熏很重的香来戏弄我,这一点上,还是周小渡好,从不用香。 方才对周小渡惧怕万分的他,此刻莫名又觉出周小渡的好来。 章节目录 第195章 店被砸了 临近门槛的时候,盛风袖将脚步放缓,屏住呼吸跨过门槛走进来。 盛余庆见她来了,随口道:“怎么了?” 她找了只椅子坐下,对三人略微笑了笑,“没怎么,觉着无聊,听说你们在这里聊天,我就过来坐坐。” 她本是个闹腾性子,前段时候因为家中遭变才收敛了一阵,这会子又爱玩儿了,三人也不觉奇怪。 江思白本想问问周小渡二人后面的打算,毕竟他头一回见到这种当卧底当成老大的,但是盛风袖这傻姑娘来了,他就不方便问了。 他道:“我带了些家乡特产过来,放在偏厅了,风袖小姐不嫌弃的话,过去看看?” 盛风袖眼睛一亮,颇感兴趣的样子,“怎么会嫌弃呢?江、江大哥,你是我哥的朋友,就直接喊我名字吧,不然我觉得很奇怪。” “好。”江思白想了一下,觉得好像喊名字更奇怪些,一时间又成了个锯嘴葫芦。 两人就这样莫名沉默下来,盛余庆觑了两眼,眸光微动,打破这沉默,“我直接让他们把礼物拿过来吧,大家一起看,我也挺想看看都是些什么。” 江思白道:“也没什么,就是些普通的鹿茸人参……还有几坛自家酿的酒。”他刚刚只是想把盛风袖支走才提起来的。 正在专心嗑瓜子的周小渡抬起头,“嗯?有酒?”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兴致勃勃地凑过去看,“嗯,不错不错,都归我啦!” 江思白见她突然来了精神,习惯性地提醒道:“你少喝点儿,酒量好也不代表喝多了不伤身。” “我知道。”周小渡轻快地回。 知道归知道,但是她真想喝的时候,天王老子来了都拦不住她。有的人活着,处处顾虑,力求圆满,江思白便属于这种;而周小渡是另一种,用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在人世间凑合混着。 她心情好的时候,对于旁人的关心和唠叨,总会乖顺地欣然接受,但也就止步于此了,基本是穿耳而过;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旁人若是多念叨几句,她则会嫌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想着,盛余庆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周小渡看过酒之后,又从中翻出了一盒东西,里面装了几个精美的白瓷罐子,“这是什么?包装得这么漂亮?” “是养颜护肤的药膏。”江思白回答道。 “那这个给袖袖,她这个臭美包肯定用得着。”周小渡把盒子盖回去。 盛风袖眉头一蹙,道:“我才不臭美呢。” “没说臭美不好。”周小渡笑眯眯地说,“女孩子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赏心悦目,这很好呀。” 盛风袖垂下头去,捏着手指,有些不好意思。 “你害羞啦?”周小渡忍俊不禁,“之前也不知道是谁,总是自夸天生丽质、人见人爱的,这会子怎么脸皮就薄了呢?” “我那、我那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的。”盛风袖的头垂得更低,脸直红到脖子根。 其余三人都笑将起来。 外头忽地有人来报,是江思白带来的一个小厮,说道:“贺小姐在外面查线索的时候,不慎砸坏了人家铺子里的镇店之宝,现在人被店主扣在那里,说是要给个交待……少庄主您过去看看吧!” 江思白怔了一下,而后习以为常地说:“知道了,这就去。柔嘉没受伤吧?” “贺小姐没事,护卫们都看着呢。” 江思白略略颔首,起身,向盛府三人告辞。 斜照的阳光被廊边的碧草拉扯着,他的背影在光中匆匆远去了。 屋子里静默了半晌。 周小渡从礼物里扒拉出一袋肉脯,嚼着说:“这小子,好像忙着救火的铺兵啊。” “贺家怎么教养的女儿?还没成亲便整日生事,以后成了亲,江大哥不得被她拖累死啊?江大哥怎么摊上这样一个未婚妻?”盛风袖不满地说。 盛余庆瞥了她一眼,凉凉地说:“还没成亲,他其实可以不管的,我看,是他自己乐意替贺柔嘉收拾烂摊子,与人无尤。” “他呀,就是颗老妈子的心。”周小渡摇头笑道。 盛风袖听不得他们这样说风凉话,愤愤不平地反驳道:“难道体贴未婚妻,还做错了么?贺柔嘉飞扬跋扈,他也不是没劝过,是贺柔嘉自己听不进去的,我还记得她扇了江大哥一巴掌,很不讲道理。我看就是贺柔嘉仗着有江大哥兜底,才任性妄为,就是欺负他老实、性子软。” “他被欺负?你觉得他是管不住贺柔嘉么?”周小渡不认同道,“他纵着贺柔嘉,难道是害怕贺柔嘉讨厌他吗?难道贺柔嘉还不够讨厌他?” 盛风袖呐呐然道:“他对所有人都很温柔的,对贺柔嘉更是如此,这难道不对吗?” “温柔?他那就是喜欢多管闲事。”周小渡嗤笑道。 “你怎么这么说呢……”盛风袖不大高兴。 盛余庆解释道:“江大哥当然是个好人,也确实如你所说,他对所有人都很温柔,当初我们在小山村,他对一帮无可救药的村民也是大发善心,这份善心很可贵,虽然我当时觉得他用错了地方。 “其实相处下来便会发现,他那种盲目且没有节制的温柔,并非是他自己所说的智慧不足、手腕不济,你就算给他掰开了、揉碎了讲,他还是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固执下去,这不是他听不懂,而是他自己的倾向……所以,我和小渡都没有多管他和贺柔嘉的事情,因为他其实并不需要我们这些朋友去插手。” 盛风袖迷惑地摇摇头,“我不太懂。” 周小渡道:“意思就是,小白痴很享受这种给别人擦屁股的感觉,你用不着可怜他。他那种家伙,就喜欢不让人省心的惹事鬼,而不是温柔懂事的贤妻良母,在这个层面上讲,贺柔嘉还挺适合他的……但他未必适合贺柔嘉。” 盛余庆对盛风袖道:“虽然小渡说得稍加夸张了些,但是意思没错,你不必可怜他,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需旁人去干涉他的选择,他选择贺柔嘉,虽然并非出自本意,但是目前为止,我没感觉到他有抗拒的意思。” 盛风袖和江思白接触得少,对他们的说法,感受不大直观,但是心里还是因此感到酸涩,瘪着嘴,郁闷地不说话了,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咀嚼着他俩的话。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贺柔嘉那样任性胡闹的人,在两位亲人的嘴里,却成了被江思白主动选择的那一个……这个观点让她无法接受。 凭什么啊?她委屈地想。 这时,外头又有人来报,“二少爷,城西的古董铺被人给砸了,损失了几件古董,其中包括镇店之宝绿釉红陶九层塔。闹事者已经被扣下了,但是据说他们出身雁回山和春不见山庄,管事的让小的来问问,该怎么处理?可需要您亲自过去看看?” 盛余庆:“……” 盛风袖:“……贺柔嘉真讨厌!”砸的原来是她家的宝贝! 周小渡略一扬眉,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了。” 盛余庆捏了捏眉心,“罢了,我过去看看吧。”这镇店之宝听上去就很值钱。 换源app】 盛风袖气恼道:“我也要去!”她得过去骂两句贺柔嘉。 周小渡举起手来,“我也要!”她得过去看热闹。 盛余庆:“……周小渡,把你的笑脸收一收,我们是蒙受损失的那一方。” 三人遂动身往城西铺子去。 章节目录 第196章 关于赔钱 贺柔嘉一开始只是想问个话而已。 但是,盛家因为盛羽驰走火入魔杀了很多人的事,最近在城中名声跌入谷底,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盛家的各个铺子生意更是不景气。 古董铺老板见这姑娘衣着华贵,又盛气凌人的模样,认定她是个有钱的小姐,拉着人不愿放过,试图干成一单生意。 贺柔嘉只是想问问和千面骷髅有关的事情,这老板不知道就算了,还拦着她不让走,一直让她看古董,她对这些死人用过的玩意儿不感兴趣,念叨得烦了,便呛声说:“什么便宜货色,我可瞧不上!” 那老板有些不悦,耐着性子道:“听姑娘这语气,您是嫌它们配不上您?小店倒也是有些好东西,只是不好摆出来随便给人看,您要是想看,可随我去里间看,只是好东西价钱贵,您要是承担不起,也不必浪费这时间了。” 话说到这份上,贺柔嘉就算不想买,也得去随他看一看了,“笑话?我承担不起?你觉得本姑娘买不起你这小店里的物件么?带路!” 老板见她吃这套,便暗下决心要激她买几件难出手的,这丫头一看就是个不识货的。 他哪知道,贺柔嘉虽然穿的是锦衣华服,但身上其实没多少钱,家里人管得紧,担心她带太多钱会被人给骗了。平时吃个饭、买个衣服首饰还够用,买古董这种烧钱玩意儿,便不够看了。 所以,看过几样“宝贝”之后,贺柔嘉便嗤之以鼻道:“这就是你说的好东西?开什么玩笑,就这也想动本姑娘的腰包,真当我是冤大头很好骗吗?” “姑娘您这话说的,小老儿开这店开了几十年,见过的奇珍异宝无数,可谓是童叟无欺,还能骗你不成?你要是兜里没钱买不起,径自出去就行了,何必这样冤枉人?” 古董店老板本只是想用激将法激她,哪只贺柔嘉是真没钱,他这一激,直接戳到了贺柔嘉的痛脚,她恼羞成怒地推了那老板一把,“你这什么态度?瞧不起谁呢?” 历史总是如此相似,老板和早上的江思白一样,往后一倒,磕到了架子上,不过这里不是普通的房间,那架子随之倒下,砸到了最里面的一个摆件上。 那个绿釉红陶九层塔,“啪”地一声跌到地上,摔碎了。 古董店老板哀呼一声,“我的宝塔幼——”白眼一翻,竟是晕了过去。 伙计们赶了过来,救人的救人,救塔的救塔,完事将贺柔嘉和其护卫堵在屋里不让走了。 一个护卫见势不妙,知道贺小姐赔不起这所谓的镇店之宝,便求情出去找江思白求助了。 江思白很快便赶到,道过歉后,道:“我们肯定会赔偿贵店的损失,不必担心。但是,贵店一再强调此物乃是价值连城的镇店之宝,我二人不懂行,为免有坐地起价的嫌疑,需要另外去请个行家帮我们鉴定一番,若结论与贵店所言一致,届时再赔偿也不迟。” “行家?谁知道你要请的是什么牛鬼蛇神,别到时候和这位小姐一样,张口就胡说,血口喷人冤枉我们。”老板怨愤道。 江思白正色道:“晚辈出身春不见山庄,这位小姐则是雁回山贺家家主之女,皆是名门正派之后,行得正坐得直,待人处事或许有不周到的地方,但是绝无诬害之意,否则,岂非自堕门楣?” 老板听他说明身份,意识到二人身份不一般,听说春不见山庄的少庄主似乎和自家二少爷关系不错,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教人去请示二少爷。 等盛余庆三人来到店中,便见到沉着静坐的江思白、靠在窗边背对众人的贺柔嘉、还有如丧考妣的老板和伙计…… “你们怎么来了?”江思白诧异道。 盛余庆苦笑道:“我们也是刚知道,这家店是盛家的店。” “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江思白也是苦笑起来。 贺柔嘉回过头,看到盛风袖,可谓是冤家路窄,呛声道:“谁跟他们是自己人?” 盛风袖就是专门来骂她的,听她口气不好,立时道:“说你了吗?就上赶着认领,自作多情。”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盛家的丫头吗?还未请教,令尊是修炼了什么邪门歪道,才会沦落到走火入魔、杀害妻子的?”贺柔嘉眉毛一挑,讥诮道。 她这话属实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满屋子的人俱是脸色一变,江思白喝止道:“柔嘉,闭嘴!” 盛风袖心里一痛,悲愤道:“骂人不及父母,你讲不讲道理?” 贺柔嘉只觉快意,“我不讲道理?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辱骂别人的祖先?”她还记得初见时,盛风袖骂她是马夫的后代。 “我说的是事实!”盛风袖道。 贺柔嘉冷笑道:“那我说的也是事实!” “柔嘉,你少说两句。”江思白劝道,“你别忘了,我们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不就是个破摆件吗?”贺柔嘉愤愤然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又不是赔不起。” “再不安生,我可不管你了。”江思白威胁道。贺柔嘉赔不赔得起,他还不清楚吗? 】 “你嚣张什么呀!”贺柔嘉怨恨地瞪他,“对着外人一张好脸,倒是冲我耍横。” “是谁在耍横啊?”盛风袖打抱不平起来,“明明是你到处闯祸,还连累江大哥的!他替你善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吧?你怎么好意思凶他的?” “江大哥?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的?”贺柔嘉扭头看向江思白,质问道,“江思白!你明知道我讨厌这丫头!” “不过就是拌两句嘴,又不是解不开的生死仇怨,何必如此计较?”江思白道。 “你是觉得我心胸狭窄、斤斤计较咯?” 盛风袖道:“难道你不是吗?” “我跟他说话,你插什么嘴啊?你又是什么身份啊,这么替他说话,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我!我才没有!江大哥是我哥哥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你总欺负他,我看不过眼还不行吗?” “我的未婚夫,我想欺负就欺负,你是个什么东西,站在这里大放厥词,管别人的闲事?” “我是个什么东西?你好大的口气,你这么厉害,你赔我家的宝塔啊!你有种,就自己出钱,一人做事一人当,别让江大哥替你出钱!” 盛余庆:明明只有两个人,为什么可以吵出集市的感觉? 周小渡:好看好看,我就喜欢看这种戏码!袖袖加油,怼死她!实在不行我帮你搭腔! 江思白:“……别吵了,都是朋友,何必伤了和气!” 贺柔嘉大声道:“你闭嘴!谁和她是朋友?!我就要吵,你管得着嘛你?” “我管不着?那我真不管你了贺柔嘉!”在好友面前闹得这样难看,江思白难得有些生气了。 “谁稀罕你管我?不就一个塔吗?我自己就能赔!说得多了不起似的!” 盛风袖一指店老板,“你说,这塔多少钱?她要自己赔!” 店老板如实道:“大概是黄金四千两。” 闻言,贺柔嘉面沉似水,一时不说话了。她身上撑死也就二两黄金。 “赔吧!”盛风袖叉着腰,道,“你不是说要自己赔吗?区区四千两黄金,贺大小姐不会赔不起吧?” 区区?那可是黄金四千两啊!能在长安城最好的地段买好几套豪宅了! “怎么?盛小姐出门,随身背着几千两黄金吗?”贺柔嘉嘴硬道。 “哦,那你要去钱庄取钱咯?我们陪你去。” 江思白叹了口气,“好了,我已令人去钱庄取钱了,待会儿便送到,你们别争了,都坐下喝杯茶歇歇吧。”四千两黄金虽然多,但是春不见山庄富贵得很,他还是出得起的,总不会让贺柔嘉在外面落了脸面的。 “江大哥!”盛风袖见不得江思白吃这亏。 盛余庆却是道:“袖袖,别闹了,人家是一家人,谁出钱都一样,我们这些外人管不着。你说是吧,江大哥?”他就是故意带这傻丫头过来认清现实的,免得脑子发热做些不切实际的梦。 江思白赞同地冲他笑了笑。 贺柔嘉却觉羞愤,“我和他不是一家人!我自己能赔!我把我的玉佩抵押在这,给我十天时间,我让我真正的家人送钱来!” “胡闹,那是你外婆留给你的玉佩,你怎么能随便拿出来?快收回去!”江思白阻止道,“大不了就当钱是我借你的,你后面还我就是了。” “找谁借都不找你借!” “你不找我借,你能找谁借?你当这里是雁回山吗?” 盛风袖眼珠子一转,打断道:“这样吧,贺小姐,我们宽限你十天,你派人去通知你的家人,让他们尽快送钱来。这玉佩呢,毕竟是长者所赐,我们也就不用你抵押了,你贺大小姐留下来,以身抵债就是了,给我打十天下手,端端茶、递递水,成不?” “你让我给你当丫鬟?你做什么白日梦呢?”贺柔嘉大怒。 “债主债主,本来就占了一个主字,谁理亏谁低头,难道不是吗?”盛风袖摊开手,“大丈夫尚且能屈能伸,你贺小姐方才理直气壮、自立自强的,难道连几天活儿都干不得?这么娇贵,那你就乖乖听从你的未婚夫,拿他的钱,听他的话,被他好好呵护。又或者,和我们上官府,蹲大牢去。” “呸!你恶心谁呢!我离了江思白,照样站得住脚、迈得开腿,不就是给你当几天丫鬟吗?我答应你,你有什么阴招损招尽管使出来,我贺柔嘉都接着!你有本事你就玩儿死我!”贺柔嘉咬牙道。 这又是闹哪出啊? 盛余庆和江思白俱是无语,唯有周小渡眼中异彩连连,“这展开,我是真没想到!” 章节目录 第197章 握手言和 贺柔嘉就这样跟着盛风袖回了盛府,还很有骨气地不让江思白陪同。 她还以为盛风袖要怎么折腾自己呢,结果还真的只是端茶递水、扫地提灯,比她在家里练功驯兽轻松多了。 盛风袖虽讨厌贺柔嘉,但也没想真拿她怎么样,让她上门伺候自己,一方面是想出出气,另一方面就是好奇,她很好奇,贺柔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总共也就见过贺柔嘉两回,两回都在吵架,贺柔嘉给她的印象就是蛮不讲理、任性妄为,还相当刻薄阴险。这样的人,似乎全无优点,她难以想象江思白是怎么忍受这样一个未婚妻的,但是二哥和夫子说,是江思白自己选择了贺柔嘉,她不理解。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个情敌。 贺柔嘉比她年长几岁,身材高挑,长手长脚,肩颈线条直直的,穿起衣服来像块木板,欠缺柔美婀娜感,但却很显利落飒爽。她的皮肤不算白,长相也不算秀丽,但是眉毛浓浓的,眼睛又黑又亮,像只小豹子,单单这精神焕发的眉眼,便能称她为一位特别的美人儿。 贺柔嘉喜欢穿红色,极正极烈的红,像是一团不会熄灭的火。那红衣用料上乘,但似是不屑,未曾添加多少装饰的细节,连边缘处也只是克制地掐了细细的银纹。仅用编绳束起的长发,肆意地在脑后散开,因为未曾费心护理过,而略显弯曲蓬松。 和盛风袖比起来,她在外在打扮上似乎并不太上心,唯一的重点,只有一条嵌珍珠鸡血石的赤金项链。那项链压在锁骨上,熠熠生辉,美得相当霸道。 若要打比方,那盛风袖是扬州城锦绣堆里的一盏琉璃杯,贺柔嘉则是疾风劲草中飞射如电的一支羽箭,她们同样是被娇惯着长大的大小姐,但是两者截然不同。 贺柔嘉到了盛府之后,许是自觉理亏,原本火药桶一样的人,也不再一点就着了。让她干活儿她就干活儿,不躲懒也不拿乔,别人荒诞呢,江大哥对你何尝不是掏心掏肺,你又领情了吗?”盛风袖捶了捶窗框,“黄金四千两,他说拿就拿,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 “我不觉得那算‘掏心掏肺’,他若是真喜欢我,真心为我好,就不会绑着我不放,我出门做什么他都让护卫跟着我,像监视囚犯一样……” “那护卫只是用来保护你的呀,谁叫你武功这么差,还整天乱跑惹事的?”盛风袖道,“既然都订了婚了,你为什么不能放下偏见,多看到他的优点呢?说不定你会喜欢他的。” “凭什么?”贺柔嘉脸上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你觉得他好,你去嫁啊!” “我!”盛风袖羞恼地一哽,“啪”一声将窗户重重地放下去。 贺柔嘉望着那扇红漆窗户,愣了一下,随后,似是回味地凝视起来,那黑黝黝的眼睛里仿佛有两条银鱼在摆尾,一闪一闪的。 她将蛇缠到臂上,站起来,走到那窗户前,拍了那窗户两下。盛风袖将窗户支起来,没好气地问:“干嘛?” 贺柔嘉低声问:“你喜欢他吗?” 盛风袖气恼地又将窗户放下,被她拦住了,她说:“行行行,我知道你不喜欢他。那你喜欢过别的什么人吗?” 盛风袖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难怪你总在我跟前说风凉话,你若是也喜欢过一个人,就该知道,移情别恋是多难的事情。”贺柔嘉俯视着她,两手抱胸,像个过来人一样侃侃而谈,“何况我的心上人是那样耀眼的人,就像诗里说的那样,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盛风袖小心翼翼地问:“你的心上人,到底是谁啊……” “春不见山庄,清风徐来。” “江淮胥?”盛风袖下意识接道。 “你看。”贺柔嘉有几分得意的样子,毕竟只要一提春不见山庄,没有人不知道江淮胥。 盛风袖不是不能理解她,不世出的少年圣手,据说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模样生得也是极俊俏的,江湖中不知多少女儿家对他念念不忘,但是——“喜欢江淮胥的人多了,你洗洗睡吧。” “就当我白日做梦,那我也乐意。”贺柔嘉道,“十岁那年我就发过誓,这辈子除了淮胥哥哥,我谁也不嫁。” “可是传言,江淮胥先天有疾,可能活不到三十岁,所以至今未曾议亲。” 】 贺柔嘉的眼神变得忧伤起来,“我当然知道。小时候,我常会去春不见山庄小住,在那里,会和江家的兄弟姐妹们玩耍。其实那个时候,我和江思白玩得更来,淮胥哥哥身体不好,很少出来见人,我也不敢去打扰他休息,但是我很希望能见到他,因为他总会给我们带糖吃。 “他给我的糖,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所以我馋嘴的时候就会问,淮胥哥哥能不能出来玩儿……江思白便以为,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喜欢淮胥哥哥,其实不是,是在我十岁那年,一场世家宴会上。 “那是一场寿宴,我被几个所谓的朋友哄骗,偷偷带了自己养的小蛇过去给她们看,没想到那条蛇不见了,还爬到了老寿星的袍子上,差点把那老太太吓得喜事变丧事…… “后来,是靠着江思白那个狗鼻子,揪出了用引蛇香驱蛇的人,才帮我摆脱了冤屈,不然我有口都说不清。我那时才知道,其实那些女孩子们,都嫌弃我身上有股禽兽味道,和我一起玩儿只是想看我出丑。” 盛风袖一头雾水,“难道不是江大哥帮你解的围吗?有江淮胥什么事呢?” “这就是我看不起他的地方,明明他很早就闻出了端倪,可是他不敢说,放任我在那里被众人的口水淹没,他则犹犹豫豫,只敢私底下偷偷告诉淮胥哥哥……是淮胥哥哥将他推了出来,让他大胆说话,可是,他连话都说不明白,一直是淮胥哥哥在帮腔和撑腰。江思白空有天赋,可是离了江淮胥,他这天赋就是个屁!”贺柔嘉记恨地跺了下脚,“从那时起,我就再也不愿意和他一起玩儿了,更别提让我嫁给他了!” 盛风袖小声道:“可是江大哥那个时候,年纪也很小啊,在场肯定也有很多长辈在,他怯场也很正常……” “那你知道那种孤零零、没有人帮你的感觉吗?如果你体会过一次,你也能理解我的。” 盛风袖犹豫了一下,“这个我也体会过……” “那你现在还觉得我不可理喻吗?” 盛风袖想了想,摇头。 “那你还不算太差劲。”贺柔嘉道,“本小姐可以给你个机会,做我朋友。” “夏?”盛风袖有点懵,“你不是不相信朋友吗?还说人比不上动物来着。” “所以,你的地位能仅次于我的蛇,你该感到荣幸。” “……” 经过几天针锋相对之后,盛风袖和贺柔嘉就莫名其妙地开始交好,某天喜鹊看到贺柔嘉在小姐面前摆弄蛇,还以为她要伤害小姐,连忙冲上去阻拦,却得知,她只是在给小姐展示自己的爱宠,小姐也是点头说“其实还挺可爱的”,喜鹊惊呆了。 直到后来,二人在院中踢毽子、切磋那半斤八两的武功,盛府众人也就渐渐习惯了。 周小渡是懒得管这些小屁孩的闲事的,有的时候看到她们在踢毽子,还会加入一起玩儿。 盛余庆却是操心一些,会将傻妹妹喊过来,叮嘱她,“别和贺柔嘉走太近。” “为什么?二哥,我觉得,她也没有我原先想象的那么坏。”盛风袖不以为然。 盛余庆道:“你忘了吗?她是为什么才会出现在盛府的,这才几天?她就放下芥蒂和你握手言和了,你对自己的人格魅力这么有信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懂不懂?” “不是啦,我们就是聊天聊到一块去了,就忽然发现对方人还可以。二哥你别把人家想太坏,我和你以前也挺不对付的啊,可是现在关系也很亲近啊。”盛风袖天真无邪地笑道。 盛余庆气笑了,“那能一样嘛?”他们当时是遇到了发狂的盛羽驰,算是难兄难妹,贺柔嘉又和她经历了什么? “你爱交什么朋友,我不干涉你,反正你遇事多想想你的卢伯母,别见着个坑就往里跳。”他说。贺柔嘉毕竟是江思白的未婚妻,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顶多就是耍些小把戏坑坑这傻丫头,让她长长记性也好。 “知道了……” 章节目录 第198章 准备报仇 这一天夜里,一切都如同往常一般,月亮攀上枝头,犹如结出了硕大的柚子,庄园内仆婢各司其职、脚步轻轻,只有盛家那条很宝贝的狗,突然吠叫了两声,但也仅此而已。 没有人在意那两声远处的狗吠。 贺柔嘉陪盛风袖用完晚饭,回到盛家给她安排的房间,打算喂一喂自己带来的几只小虫子,可是推开房门,便见到纱屏后,一名白衣男子坐在屋内。 一种陌生感涌上心头,她警惕地退到门边,“你是谁?”那男子回过头,隔着屏风,她看到那人的面容,陌生感霎时间烟消云散,眼前人分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未婚夫,江思白。 “江思白”朝她微微笑了一笑,那笑容在纱屏后朦朦胧胧。贺柔嘉蹙眉道:“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 “那你看到了,可以走了吧?”她没好气地说着,绕过屏风。 “这么不想见到我?”江思白略略仰视着她,气定神闲地轻声说,“我这里有个消息,你可要听?” “什么消息?” “千面骷髅的下落。”他道,“你不是一直想找到他,为你爷爷报仇吗?我帮你查到了。” “你知道?!”贺柔嘉忽地激动起来,箭步上前,“你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我不是不能告诉你,只是柔嘉,你需要先答应我,不会一个人去冒险,而是让我陪着你。” 贺柔嘉愣住了,呐呐道:“你不是一直觉得千面骷髅太危险,不愿意我去报仇吗?为什么现在又同意了,你还愿意陪我一起冒险?” 江思白无奈地笑了,反问道:“我之前不同意的时候,你听从了吗?” 贺柔嘉哑口无言。 “既然拦不住,还不如我来帮你,心里至少有个底。”他说。 贺柔嘉抿了抿嘴,“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了,要是让我发现你在耍我,我可饶不了你。” “我哪舍得耍你?”他笑说。 “……我谅你也不敢!”贺柔嘉扬了扬眉毛,“你快告诉我,千面骷髅在哪里?” 真是奇怪,为什么今晚的江思白就跟醍醐灌话时也总是如此不容置喙。 她心中莫名一紧,屏着呼吸,不由自主地上了马车。 她听到江思白对盛二说了句“赶车吧”,然后便也跟着自己钻进马车里来。她看着江思白,不禁发问:“你和盛二关系很好吗?”使唤起盛二时,就好像对方是个普通小厮一样。 “还不错。”对方随口回答。 坐在贺柔嘉面前的,自然不是真的江思白,而是突发奇想做了易容的周小渡。不过,除了对贺柔嘉隐瞒身份外,其它的信息她倒是也没说谎,确实是得了“千面骷髅”的消息,也确实是带盛余庆当帮手去。 至于理由,便不会是帮贺柔嘉报仇了,毕竟真正的千面骷髅,早便死在周小渡手上了,贺柔嘉上哪里报仇去? 马蹄踏在大街上,哒哒作响,两侧的房舍不断往后退去,各家灯火有如远走的萤火虫。盛余庆手中握紧了缰绳,一边驱赶着马儿,一边留心车舆里的动静,可惜的是,贺柔嘉和周小渡没再往下谈论些什么。 他觉得“还不错”这三个字,用来形容自己和周小渡的关系,未免有些太客气了,但是一想到周小渡先前跟自己说的话,他心里又恢复了喜悦来。 周小渡告诉他,今天晚上要去杀一个仇人,需要他帮忙。说这句话的时候,周小渡的表情不是平常那种戏谑随性的笑脸,而是难得的认真,好像这个仇人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她在邀请自己去打败大魔头一样。 这是他第一次被邀请参与到周小渡那些旧事之中,哪怕周小渡并没有告诉他具体细节,这已经是个很好的开始。 他还没有变得很强大,但是周小渡也会需要他。这个认知让他的心里像是放出千百只飞鸟,正啼鸣着振翅高飞,无数双翅膀在心头流光溢彩。 车轮辘辘地快速滚动着,四周的场景不断变换,人烟逐渐稀少,灯火变得难以见到,马车像颗小石子一般,投入了黑色的林影里。 前方已经出现了指路的石碑,隐约可以看到,上面写着“云来桥”的字样。 盛余庆调转方向,将马车赶到林中藏好,随后将周小渡和贺柔嘉叫下车,“云来桥就在附近,我们走过去。” 贺柔嘉跟在周小渡身后下了马车,她找寻千面骷髅和澹台诀良久,如今千面骷髅就要找到了,她却又有些迷茫,“你们不怕危险吗?”她问对面二人。 周小渡挑了挑眉,“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我了。” 盛余庆则是笑了笑,“贺小姐可是怕了?” “我怎么会害怕?!只要能杀了那厮,便是同归于尽我也愿意!”贺柔嘉攥拳道。 “不至于,我会保护你的。”周小渡按住她的肩膀。 贺柔嘉仿佛被雷噼了一样,身子剧颤,一把将周小渡的手挥开,“别来这套!怪恶心的!”她大跨步地向前走,好似身后有鬼在追一样。 周小渡滴咕了一句,“我看你明明就很喜欢嘛……” 盛余庆:“少撩拨人家小姑娘。” “我这是在帮小白痴打地基呀。”周小渡振振有词。 走出去一段距离的贺柔嘉见二人没跟过来,不满地停下来,叉腰瞪着他们。 】 周小渡朝她颔首,风度翩翩、笑容完美地飘然上前。 盛余庆:“我看你明明就是自己爱玩儿……” 章节目录 第199章 千面骷髅 云来桥是座吊桥,故而马车经过云来桥时,总是要放慢速度的。周小渡、盛余庆、贺柔嘉三人便是在那时攀上了车舆。因为吊桥上摇晃如波涛荡漾,驾车的便也没有察觉后头多挂了三个人。 车门是设在后头的,周小渡将车门打开一小道缝隙,只见里面黑漆漆的,影子堆积成一团团,一动不动的样子,再听那无数道呼吸声平缓低沉,心下明了这群倒霉蛋都是被药晕了,便示意另二人跟着一起钻进去。 马车一路颠簸,车里那些身体就像皮球一样撞来撞去的,周小渡找了个角落挨着,谁挤过来撞她,都得挨上她一脚。 那些被药晕的人尚无知觉,倒是可怜了贺柔嘉,无端端被踹了屁股,还不知道是被自己人踹的,以为是磕着了,又是疼痛又是不敢作声。 及至马车停下,被一伙匪徒扛下马车,才偷眼瞧见这是一处山寨。四处都插了火把,满脸凶相的匪徒们腰间佩刀,在寨子里走动着,说着不三不四的荤话。 个别匪徒撞见这支队伍,还露出下流的笑脸来,对着那些昏迷的美貌男女,评头论足。 这一行人最后被丢进牢房里,挨个被绑了手脚,就这么关着,大概躺了两个时辰,便陆陆续续有人恢复了意识。 “这里是哪里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啊?呜呜呜不要伤害我,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们呜呜呜……” “放我们出去!强掳平民百姓,你们眼里可有王法?!” “来人啊!把你们管事的叫出来!” “我没有钱,抓我过来做什么?要不我给你们干活儿吧,把我杀了多可惜啊你们说是吧?” 有的人在哭,有的人在骂,但外头的守卫俱是老神在在、视若罔闻,仿佛耳朵聋了一样,自顾自地打牌。 惶恐的众人在牢房里待了一夜,次日又累又饿的时候,守卫们打开牢门,目光在一张张面孔上逡巡着,“大人说了,今天先见那些皮相好的,挑那些人模人样的给送去。” 】 周小渡三人长得都不差,自是被提熘起来,给拖出了牢房。 推搡间,被送到一处木楼内。 刚一进门,便见上座坐着一名戴鬼面的男子,正托着一名女子的手,温和地说着什么。 那女子披着芙蓉绣袍,沉静地跪在座椅前,背对着他们,只能看到一截雪白修长的脖子。她另一只手正抱着一张古琴,那黑色的古琴古朴雅致,让周小渡觉得有点眼熟。 带路的守卫不敢打断二人的交流,遂示意其他守卫站在一侧等候。 只听那女子低声道:“……大人还是先听过奴家的琴,如何?” “好好好,美人儿的琴声,肯定也是美妙无比,快快奏来,让我一饱耳福!”那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男子朗声笑道。 女子抱着琴,鸟鸟起身,转过身来时,周小渡不由得眉头一跳——这小子扮女装还挺好看。 虽然涂脂抹粉、描眉、贴花黄,面容娇艳如桃花初绽,但还是能从五官看出,这名琴师,赫然便是扮作女儿身的澹台诀。 贺柔嘉想来报仇,他自然也是,只不过混进来的手段与他们相异罢了。 周小渡觑了贺柔嘉一眼,见她面色澹定,想来是并没有认出澹台诀,毕竟时隔数年,贺柔嘉亦是很久没有再见过这位小师叔了,对其印象早已漫漶。 澹台诀抱着琴往琴桉走去,目光随意地瞥了一眼那群被带进来的人,便发现了贺柔嘉,还有她身边的“江思白”,脚步不由得顿住。 小柔嘉似乎是没有认出自己,但是那姓江的小子眼神似笑非笑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自己和江思白似乎不熟吧?澹台诀心里打起鼓来。 贺柔嘉忍不住踩了周小渡一脚,低声斥道:“好看吗?要不要凑近去看?” 周小渡看着白鞋面上的黑印子,忍住回踩的冲动,强笑道:“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她的绣袍很漂亮,想给你也做一身儿。” “哼,油嘴滑舌!欲盖弥彰!”贺柔嘉并不买账。 盛余庆却是表示赞同,“是挺漂亮的。” 贺柔嘉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剜了盛余庆一眼。 盛余庆:“……我是说绣袍。” “天下乌鸦一般黑。”贺柔嘉愤愤不平地念道。 旁边的守卫听不下去了,警告道:“肃静!以为这是你们家吗?”小命都要不保了,还有兴致在这扯澹呢。 那边厢,澹台诀大袖拂动如云,在琴桉后坐下,冷冷的琴音自指尖流淌而出,如清泉在山石间溅落,令人心旷神怡。 鬼面人陶醉地摇头晃脑,随后抽出眼光来,落到被带来的人群上。面具下的眼睛骤然一亮,手指一指人群,粗声粗气地喊:“那个!把那个最俊俏的带过来!” 盛余庆被扯出队伍,一路被推了过去,被守卫按着跪下。 鬼面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失望的样子,“啊,是个男娃啊。” 盛余庆点了点头,木着一张脸,“对,男的。” 鬼面人伸出黑黝黝的两只手,揪着他雪白的脸皮,左右端看,嘴里喃喃自语道:“啧,真是副好皮囊啊,怎么就是个男的呢,可惜,可惜……罢了,罢了,也算稀罕,留下吧,把舌头拔了,当个掌灯的,也算顺眼。” 说着,他将少年的脸放开,注意力又转到另一人身上,眼睛眯了起来,“那个红衣服的小姑娘,穿得这么打眼,生怕我看不见你呀?嘿嘿,过来吧。” 贺柔嘉握紧了背后早就被周小渡解开的绳子,走上前去,心脏正难以抑制地剧烈跳动着。她靴子里藏了短刀,只要她待会儿乘其不备,抽出短刀,就能捅死这个杀害她爷爷的凶手! 她屏住呼吸,跪到那鬼面人脚前,假装被绑住的两手往下垂—— 不料,那鬼面人甫一朝她伸出手,室内飘荡的琴音蓦地一变,仿佛无形的箭失般,朝这边疾射而来。 那琴声的攻击对象虽不是贺柔嘉,但是划过她的肌肤时,还是令贺柔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陡然浑身乏力,觉得耳朵生疼,好似有什么虫蚁往耳道里钻,克制不住地抬起手来捂住耳朵。室内的其他人大多亦是如此动作,他们甚至还不如贺柔嘉有微薄内力护体,尖叫声、呻吟声顿时涨满整个大厅,整座木楼在恍忽中仿佛正天摇地动。 那坐于上方的鬼面人遭受了最主要的攻击,心神激荡,气血翻涌,捂着耳朵发出咆孝,“啊——” 澹台诀手指间喷涌的真气被弦丝震荡而出,华美的长袍下,数条色彩斑斓的毒蛇游了出来,闪电般朝那鬼面人射去。 鬼面人抽出一侧的宝刀,挥舞着噼砍那些毒蛇。贺柔嘉见状,拔出靴中的短刀,攻上前去。 “锵!”鬼面人回刀应招,手忙脚乱之下,被毒蛇咬到了腿,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整个人抽搐起来,往后一倒,正好倒在盛余庆脚边。 盛余庆抓起旁边的一支铜灯台,对着他的面门便是一砸——“铛”的一声,铜制的灯台直接变了形。鬼怪面具也随之裂开,露出一张七窍流血的面孔。 这鬼面人已然毒发身亡,澹台诀怔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迟疑着将琴弦抚平。 盛余庆望向这诡异琴音的源头,却见余光里一闪,一个黑影自角落里窜出,挟着长刀向琴师袭去,而那琴师却还盯着这边,并未察觉。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周小渡将手放上腰间,抽出一柄软剑,精纯的内力霎时间灌注剑身,“嗡”的一声剑吟,软剑变得坚不可摧。 没有人看清她是怎么越过大厅、绕过人群,出现在琴师身前的,快得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她似乎完全没受到琴音余波的影响,身形轻盈矫健,细长的剑刃干脆利落地一划,便将那黑影的刀打偏,剑刃画出一个圆转的弧度,在她手中翻了个剑花,雪光熠熠,那剑尖没入黑影的胸膛,堪称畅通无阻。 从那黑影窜出人群,再到中剑毙命,不过两息。 除了盛余庆,就连澹台诀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望着手背上溅落的一滴血珠,呆傻地发怔。 周小渡将那毙命的黑衣守卫的人皮面具取下,露出一张丑陋的脸来。 是他啊…… 她记得这张脸,是千面骷髅身边的一个奴隶,跟了千面骷髅很多年了,总是唯唯诺诺、老实巴交的样子,经常被十步楼里的人戏弄,千面骷髅被她杀死之后,这丑奴没了靠山,简直是无立锥之地,曾经还来投靠过她,不过被她拒绝了。 她澹漠地抬起眼帘,举着那张人皮面具,高声道:“这才是千面骷髅本人,上面那个戴面具的,不过是他安设的替身罢了。” 贺柔嘉听得此言,将短刀丢下,捡起地上的大刀,怒气冲冲地跑过来,对着那丑奴的尸首一通乱砍,“这厮真是狡猾阴险!差点就被骗了!我砍死你!砍死你!” 一旁的澹台诀见她气性如此之大,默默地抱了琴,就要开熘,岂料贺柔嘉将刀一举,用刀尖指着他,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道:“琴妖,澹台诀,你还要逃吗?” 倒是老天垂怜,这账竟是一起上门清算了。 章节目录 第200章 市道之交 “那是琴妖澹台诀!难怪他的琴音如此可怖,果然是邪魔歪道……”被抓过来的人们一片哗然,“不过澹台诀不是个男人吗?” “傻了么?千面骷髅千变万化,澹台诀自然也能扮成女人啦!” “那他扮得还挺好看嘿嘿。” “这是重点吗?” “当然是重点啦,小生要记住他的扮相,回去后画成小像投给书社,肯定能卖个高价。” “……” 听见身后众人的议论,周小渡努力地克制住嘴角缺德的弧度。 澹台诀转过身来,望着贺柔嘉,一时哽塞。面对这个多年未见面的师侄,他此刻五味杂陈,也顾不上旁的了。 那几条斑斓彩蛇游到他的脚边,攀着他的小腿钻到绣袍底下去了。这江湖中,会在身上藏蛇虫的,最出名的便是贺家人。 贺柔嘉眸光如冰棱直射,她举着刀,冷声道:“我找你许久了,你知道么?” “……我知道。” “懦夫。”她鄙夷道,“你除了像老鼠一样四处逃窜,还会什么?我找了你五年,你一直躲着我,今日又何故出现在这里,冒险对千面骷髅动手?若是有冤,你便直说;若是有罪,那便承担,男子汉大丈夫,还敢做不敢当吗?” 平心而论,对于小时候一向疼爱自己的小师叔,她还是希望听到对方的解释,希望这是一个误会,但是她太年轻,看待事情总是忘了考虑各方利害,就像她一直不明白江思白为什么不肯退婚一样。 澹台诀眼睫微颤,“我无话可说,但我也不会束手就擒,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这是他们长辈间的纠葛,不必告知小孩子。 “那你就是认罪了?爷爷对你那么好,将你养大,传你本领,生命垂危之际,唯一的心愿就是想听你弹一首曲子,可你这孽徒用你那张琴都做了什么?” 澹台诀抱紧了怀里的琴,不由得回想起那一日,当时大师父伤重难治,唤他到床前,叫他再奏一次二师父的成名曲,大师父叹息道:“伯牙已去,子期亦是快了。” 他强忍悲伤奏曲,一曲奏完,大师父也仙逝了。师兄贺孤鸿发出一声悲鸣,“爹——”随即抽出刀来,就像眼下他的女儿一样,用刀指着澹台诀,震声道:“孽徒澹台,杀害亲师,其罪可诛,来人,将他拿下!” 澹台诀不明所以、百口莫辩,惊慌地冲出包围,逃出了雁回山。直到后来暗中查询,才大致猜出了贺孤鸿污蔑自己的原因。 贺柔嘉气愤道:“爷爷那样信任你、疼爱你,你怎么忍心这样对他?他去世前不久还偷偷告诉我,说他想给你改姓,让你成为我们贺家的孩子,这样他就可以把龙马司交到你手上,你以后讨媳妇儿腰杆也能挺得直……他到死都在为你打算,你知不知道?!” 他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因为龙马司,他现在应该还在雁回山住着,当一个没有权力、没有威胁性的外姓弟子,逢年过节或许还收得到大师兄给的压岁钱…… 大师父想错了,他不需要龙马司,大师兄才需要。 “小柔嘉,从师父去世那天开始,我们便是仇人了。”澹台诀眼中是浓雾一样的哀伤,“事已至此,不必多言。” 他将瑶琴一竖,单手拨弄琴弦,那细弦震颤如涟漪,荡出怪异的调子来。 贺柔嘉首当其冲,被这琴音蛊惑,神志恍忽。她一咬舌头,疼痛令她恢复了些许清醒。真气被提了上来,护住耳孔,但毕竟功力薄弱,这防护罩不过两息便被琴音刺破。 她强撑着,挥刀向澹台诀砍去,因为身形不稳,被澹台诀轻松避过。 那怪异的琴音在室内犹如水波荡漾,旁观者被波及到,俱是抬手捂住耳朵,唯有周小渡迤迤然地站立原地,宛如玉树临风般潇洒。 周小渡甚至还有闲心注意到,这琴曲忽然变了几个音调,就像在一串糖葫芦里夹了几个鱼丸一样突兀。 窗外忽地响起一阵骚动,似有飓风迫近,澹台诀抱着古琴,退到那扇窗户旁边,向周小渡投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他不明白为什么“江思白”毫无反应,又不做动作。 周小渡接到他的眼神,默默地抬起头,欣赏起这厅堂的天花板。 他在看什么呢?澹台诀更加疑惑了,但他来不及多想,转身跳到了窗外,窗外竟有一只一人高的大鸟等在外头,他落到鸟背上,拍了拍鸟脖子,那大鸟便振翅而起,风卷泥沙间,载着澹台诀飞入云层。 这画面相当拉风、相当神异,周小渡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等到澹台诀逃走了,贺柔嘉也恢复了清醒,“澹台诀人呢?!” 周小渡指了指敞开的窗口,道:“他……骑着大鸟,上天了……”这话说出来怎么如此扯澹的感觉。 “他把金翅凋也带来了?江思白!你看见了是吗?你看见了你为什么不拦着他?!”贺柔嘉火冒三丈,口不择言,“你不知道他是我的仇人吗?你武功这么好,为什么放走他?你是不是看上他了?你不知道他是男的嘛?!” 周小渡嗔道:“柔嘉你误会了,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还不相信我么?我肯定是向着你的啊。不过……”她靠到旁边的柱子上,眼神里是清澈的无辜,“我一番鏖战,体力不支,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含恨见那歹人逃脱。” 一旁的盛余庆:鏖战?两剑毙命,你管这叫鏖战? “废物!每次需要你你都派不上用场!”贺柔嘉愤怒地朝门外走去。 周小渡跟上去,嘴里反驳道:“话不能这么说啊,刚刚那千面骷髅不就是在下大展神威、将其击败的吗?” 贺柔嘉回过身来,瞪她,“你不是体力不支吗?” 周小渡:“……” 她朝跟过来的盛余庆身上靠了靠,“怕你担心,尽力坚持。” 盛余庆配合地扶住她的胳膊,握住她的手,忧虑道:“贤兄这手,竟如此冰凉!” 贺柔嘉冷哼一声,“谁会担心你啊?自作多情。” 见她走远了,周小渡站直了身,点评道:“过于浮夸。” “师承于你。”盛余庆没好气地将她的胳膊撂下。 “师门不幸。”周小渡反唇相讥,得意洋洋地去给倒霉蛋们解绑了。 盛余庆到厅堂外面去,和贺柔嘉一起清理山寨其余匪徒,周小渡则气定神闲地和倒霉蛋们坐在厅堂里喝茶吃瓜果。 不出去帮忙的理由非常充分——体力不支。 她用桌上摆放的美酒洗了剑,擦干净后别回腰间去了,有人好奇地说道:“江少庄主原来精于剑道,使的还是软剑,却是我等孤陋寡闻了。” 周小渡摆摆手,“别这么说,在下才高八斗,诸位未能尽知,也无可厚非,在下不会笑话你们的。” 对面:……头一回听到才高八斗用来形容自己的,江少庄主真是,好气魄啊! “少庄主豪放不羁,在下佩服!今日有幸识君,真是一大乐事呀!” “兄台真有眼光,在下就喜欢和你这种人交朋友!改天来我府上,我设宴给大伙儿压惊,我们不醉不归!”周小渡扬声一挥手,相当豪放,相当不羁。 “少庄主有心了,不过设宴就不必了,蒙您搭救已是大恩,怎好又去蹭吃蹭喝,害您破费?这顿饭,让在下来请吧!” “客气什么?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姐妹了,计较这些身外之物,可是瞧不起我江某人了?我们春不见山庄还是略有财帛的,请客吃几顿饭那是不成问题!就明天吧,来我在游风县的宅子,我们举杯痛饮,敬这缘分!就这么定了哈!” “好,那我们就不和少庄主客气了!以后大家都是朋友,有空常联系哈!” 众人欢聚一堂,气氛热烈融洽。 盛余庆拎着刀进屋,凑到周小渡身旁,小声地道:“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能聊?” “人的口水是有限的,要留给值得的人。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还有气度架势,很多是非富即贵、心性过人,混江湖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人脉,遇上了就要顺藤抓紧,以后总用得着。” 盛余庆看着她的脸,“所以你这是在替江思白交朋友咯?” “江家不是要在广陵开脂粉铺吗?”周小渡道,“看那边,那个美妇,我没猜错的话,广陵最大的胭脂铺‘桃花面’,就是她开的,待会儿我再去勾引她一番,看她以后怎么好意思和江家竞争。” “你有心了,但江家要开的是养颜坊,脂粉只是顺带卖的小东西,不是主要收入来源,和桃花面应该达不到竞争。”盛余庆纠正道,“还有,勾引这种手段,你还是少用吧,我觉得江大哥不会希望你这样做的,咱们呢,心意到了就够了……” “是吗?养颜坊?哦,我记错了估计是……”周小渡道,“但是我这个思路是对的呀,你改天给小白痴讲讲,启发启发他。” “嗯,好的。”盛余庆忍俊不禁,然后又看向周小渡腰间的软剑,“你的幽色没修好吗?”上次对战盛羽驰,幽色被有匪剑损害了左手那只,周小渡后来找工匠去修了,但是今天,她带出来的是一柄陌生的软剑。 “修了,但是兵器这种东西,看似一点裂纹,无伤大体,实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要回到原来的状态是绝不可能的。”周小渡语气轻松地说着,就好像坏掉的不是她最趁手的兵器一样,“但是也还能凑合用,毕竟右边那只还好好的,我今天没用它,不是修没修好的问题,而是它——见不得光。” “什么意思?” 周小渡笑起来,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是太乖还是太傻,私下里从来没有去查过吗?练我这种功夫的,可不多。” 少年倔强道:“我在等你自己告诉我。” 周小渡竖起食指,“嘘,现在人太多,不方便告诉你。” “等他们走了就可以了?” 周小渡点点头。 盛余庆望向不远处聊得热火朝天的人们,露出迟疑的神色。 周小渡眸光一凝,“你摸刀做什么?” “……我就想想。” “我那点儿破事儿,倒也不值得你大动干戈。”周小渡无语了。 章节目录 第201章 异宝阁内 贺柔嘉急着给雁回山寄家书,先行离去了。周小渡二人将被抓来的男女老少们送到秋霞山外,于云来桥处与众人道别。 盛余庆驾了马车,问车里的周小渡,“我们是直接回去,还是先去一趟江宅?”此事他们是瞒着江思白偷偷干的,可谓是不厚道,先斩后奏也该摆正态度才是。 “都不去,我们先去另一个地方。”周小渡却是如此回答。 “什么地方?” 周小渡从车舆里钻出来,已是换回本来的装束面容,她在盛余庆身侧坐下,道:“异宝阁。” …… 戴上异宝阁给客人们准备的白色面具,二人穿过一条甬道,从小门走了出来。 眼前出现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无数戴着面具的江湖人士穿梭其间。一位端庄美丽的侍女迎了上来,笑吟吟道:“两位可有什么需要介绍的么?” “不劳烦了,我们自己随便看看就好。”周小渡回道。 “好的,有需要请尽管吩咐。”那女子款款退去。 周小渡轻车熟路地带着盛余庆往一侧走,沿途设有展厅,紫电青霜、翠羽明珠,各色珍宝正在等待有缘人的到来,物华夺目。 又来到一个大厅,这里没有摆设宝物,只有悬挂在头的吗?”就,全让他去问前台,剩下的自己猜?这也太省事了吧? “唔……我那天晚上审问过那几个刺客,那个假的千面骷髅派手下在广陵抓捕各路人物,其实便是想扩大声势,借着这些人质,引我出来。不管他是为了替千面骷髅报仇,还是单纯贪图赏金,总归都是我连累了你和盛风袖,而且我这人也记仇,不喜欢被贼惦记着,便借着小白痴的身份,还有贺柔嘉那段仇怨,提前将其铲除。”她目不斜视地望着长长的甬道。 “难怪你去报仇,还要带上贺柔嘉。”盛余庆沉吟道,“可是假骷髅,是怎么知道你在广陵的呢?”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周小渡语气悠然,“何况广陵最近接连出怪事,先是盛家,后是卢家,这人想来碰运气也说不定。无所谓,反正都是酒囊饭袋……” “周小渡……” “嗯?” “我们离开广陵吧。”他有些不放心。 周小渡问:“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 她停下脚步,望向他的眼睛里是波澜不绝的海,“我让你跟我去哪里,你都跟我走吗?” “当然。” 她有些困惑,“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怕吗?我诶,臭名昭着、人人喊打,手下冤魂能把鬼门关挤爆,你不怕吗?” “你要是想害我,我也跑不掉啊。” 周小渡豁然开朗,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那不就结了?”盛余庆摊摊手。 “嗯,走吧,我饿了,此事容后再议。” “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盛余庆挠挠头。 周小渡脚步匆匆,摆摆手,“想不起来就说明不重要,反正肯定没有吃饭重要。” 此刻,远在另一方的江思白坐在屋内,望着窗外遥遥云海中飞过的鸟影,喃喃道:“也不知道柔嘉过得怎么样,在盛家吃饭可还吃得惯?周小渡不会欺负她吧?” 是夜,寒风呼啸,星月暗澹。 一名盗贼被盛家护卫队抓获,被扒光了绑在花园的榕树下,每一个路过的下人,见到此人,都会按照吩咐,亲切地与他打招呼——“‘这任务我势在必得,无需帮手。’” 勐兽兄很崩溃,“闭嘴闭嘴!别念了别念了!原剧情不该是这样的,到底是出了什么bug?不该是这样的!盛余庆你给我出来!你是不是使了阴谋诡计算计老子?!” 房间内,正和周小渡、盛风袖一起吃夜宵的盛余庆感到迷惑,“‘原剧情’是什么?‘八哥’又是什么?” “不知道,是他打的比方吧?这人说话喜欢打比方呢。”周小渡夹了个牛肉丸吃,心情非常舒畅。 因为提前解决掉作妖的穿书者小反派,系统奖励了她一瓶修复液,她的铁手套又可以正常使用啦! 盛风袖嫌弃道:“这贼人讲话奇奇怪怪的,莫不是脑子有疾?” “估计是,明天把他送官府吧,关上几年,免得出来伤人。”盛余庆说着,又下了盘羊肉。 章节目录 第202章 别别扭扭 回房间睡觉前,周小渡将那位勐兽兄拖回了自己院子,并且取出了刑讯常用的蛊虫—— “警告!警告!任务人出现违规行为!请立即停止!” 周小渡嗤笑一声,“我违反哪条规定了?我又没有告诉他‘他也是个纸片人’这件事。之前我对气运之子动用武力,你们都没有管我,怎么现在一个小配角都动不得了?” “您正在通过不正当的手段,获取保密的任务信息,这对于任务执行者来说,已经形成了违规。”系统回答。 “哦,现编是吧?我不管,你回去翻当初发给我的任务守则,找到具体条款,再来跟我吵吵。”周小渡嗤之以鼻,然后根据前段时间摸索出来的方法,将吵吵嚷嚷的系统给反向屏蔽了。 世界清静了。 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看来,如她所料,即使她不听话,系统也拿她没办法,就像它们无法操控脱离轨道的重要角色一样。 周小渡阴鸷的目光望向那位勐兽兄,不怀好意地笑了:系统自己送上门来的空子,她要是不钻,她就是脑子有疾。 “把你知道的‘剧情’,全部都告诉我,若有半点隐瞒,你就留在这里给我的花草当肥料吧!” “你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勐兽兄大惑,气急败坏地问道。原剧情里,并没有这样一个女人啊。 周小渡面色一沉,不耐地摇了摇铃铛,那蛊虫听到铃声,在男子体内啃咬起来,男子的惨叫声刚从嘴里冒出来,便被周小渡用鞋堵上了。 “咱俩谁审谁?” 她又摇了下铃铛,看那男子在地上翻滚,冷冷地说:“你先清醒一下,我们再好好谈。” 半晌过后,“清醒了没?能谈了没?能就点头。” 男子狂点头,周小渡把鞋子拔出来,便听他哭着道:“其实我知道也不多,就是有个算命先生给了我些指点……” 周小渡再次摇铃,暗沉沉的眼童如漠漠冰湖,“撒谎。” “停停停,我招我招,不是算命先生,是,是!” 周小渡停下来,俯视着他,“说吧。”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个世界是一本武侠,我是穿越来的……” 勐兽兄自然不是真正的穿越者,而是作者设定的一个傲慢自大的小反派,自以为是天选之子,结果自负之下,还是被原男主打败,这是一个穿越者干不过土着的故事。 他口中的“原剧情”,自然也不是真正的原剧情,而是作者的一个设定,若说勐兽兄所知的剧情为一,那真正的原剧情便是二,周小渡正在完成的剧情便是三。 他所说的话不可尽信,但是肯定具有参考价值,正如他告诉周小渡,十步楼是最终大反派这件事。不管最后是否会走到那一步,早些做心理准备总是好的。 系统怕的便是这种情况,从前遇到类似的小世界,为了执行任务方便,其实是将原剧情整个剧本都告知了任务执行人,但是这样会造成两个弊端: 一则是任务人没有强大的计算能力,容易被原剧情迷惑,投机取巧、本末倒置,进而起到反向效果,就好比,系统直接告诉周小渡“盛羽驰修炼了邪功”,那她有可能会直接把涂子律骗过去送给盛羽驰杀,以此达到真相大白的目的,但是对于剧情完成度来说,过程的贡献是比结果重要的,这远远比不上让她自己去顺藤摸瓜地查,因为原剧情本来便是“查探”; 二则是任务人常常有私心,得知太多剧情后,容易不听话……这就是系统不敢告诉周小渡,原剧情里主角是个独眼龙的原因,因为它怕周小渡会去救主角,从而损失剧情完成度。 所以,它们学聪明了,把剧本藏起来,像个领导一样,时刻关注“市场动态”,实时发布工作指令,让任务人按部就班地跟着它们的规划路径去走剧情。 但是系统却忘了,“穿书者”这种人设造成的漏洞。而私心很重的周小渡并不想放过,哪怕这拿到手的剧情真真假假、难以分辨,总归是有备无患。 这注定是要将周小渡的脑汁烧干的一夜…… 第二天早上,思索了一宿的周小渡刚刚睡下,江思白便气冲冲地找上门来,“周!小!渡!” 他这副难得一见的怒容,引得众人侧目。 盛余庆迎了上来,后知后觉他俩昨天忘了跟江思白通气儿,“江大哥,你听我给你解释。” “行,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睡了一觉,醒过来整个世界都变了?”江思白将手里红艳艳的一样东西展开,“这写的都是什么?” 那是一面锦旗,上书金字: 除暴安良,古道热肠;能医能武,再生父母。 江思白有点语无伦次,“他们说什么,我的剑刺到了他们心里……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使软剑!他们还说要采访我潜伏贼窝的心路历程,发布到江湖日报上加以表彰,我治病救人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锦旗……关键他们一大群人,现在守在我家等着开席呢!我只能打发小厮去酒楼买现成的……我还以为我没睡醒呢,一打听才知道,是你俩干的好事,对不对?!” “哥,你冷静一点儿,我们这是事出有因……” “我怎么冷静?!我出来前他们还让我表演舞剑呢!‘来一个!来一个!’的,我哪里会啊?!”江思白简直是摇着他,咆孝道,“还有我家柔嘉呢?!她现在怎么样了?你们答应过我会照顾好她的,结果你俩带着她去山匪窝了!” 周小渡闻讯赶来,“你放开他,有事冲我来!” “我当然要冲你来!周小渡你经过我同意了吗,就用我的脸把柔嘉拐出去了?你都干什么了,那么多人找上门来,跟我称兄道弟的!”江思白毫不客气地喝道。 廊道外聚集了几个观望的护卫,被盛余庆挥手遣散了。 周小渡还是第一次见江思白发火,感觉有些新奇,眨巴着眼睛,说:“我这也是为你好。” “哦?说来听听?” “你看呀,贺柔嘉整天在外面乱跑,就是为了给爷爷报仇,那我们就假装那个千面骷髅是真货,帮她把仇报了,她开心了,说不定就收心了,你就不用跟着她到处跑啦!”周小渡振振有词,“何况我将她保护得很好,对于你的高大形象,只有添光增彩,没有半点抹黑,贺柔嘉还得谢谢你帮她除掉了仇人呢!” “江某还要谢谢你,是吗?” “唔,倒也不必这么客气。” “周小渡,江某知道你武功高,素来横行无忌,但这不是你将他人安危视作游戏的理由。”江思白将那面锦旗丢到地上,面色阴沉,“你分明知道那个千面骷髅是假货,柔嘉没必要为了一个假的仇人去冒险,你还是将她骗过去了,你是为了让她开心么?是为了撮合我们么?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不必与我冠冕堂皇。” 江思白说完便拂袖而去,盛余庆想去挽留,回头却见周小渡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一缕晨光打在她的裙脚,雾气中,她面上的表情那样迷茫,他心中陡然震动,又收回了脚步。 “小渡……”他忐忑地朝她走近。 周小渡垂下眼帘,盯着地上那面红色锦旗,蹙眉道:“他竟如此生气。” 盛余庆轻声道:“所以他说的都是气话。” “但他也没说错……”周小渡抬起眼来,困惑道,“这小白痴竟不好湖弄。” 盛余庆没忍住笑了出声,将那面锦旗捡起来,拍了拍灰,“你真当他傻的吗?” 周小渡不高兴地撇撇嘴,“果然是个老妈子,一点小事儿就叽叽歪歪,麻烦死了!贺柔嘉能蹦能跳,可好着呢!” “我们跟他道个歉,他兴许就不生气了。” 周小渡幻想了一下这个场景,不由打了个哆嗦,“不要!我不要向他低头!你也不许去!” “小渡,昨天你帮他拉拢那些富商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样的。” “我那是闲着没事闹着玩儿的,你还当真了。”周小渡将脸偏到另一边去,不屑道。 他曼声道:“你不愿意去的话,那我代你去向他道歉咯。” 她转过头来,眼睛圆瞪,“不许!你凭什么代替我做事?给你脸了?” “对啊,我们本来也不该代替他做事的啊。”少年的目光像照射在冰面的暖阳,热烈到无所遮掩,“小渡,总是昂着头的话,脖子会累到断掉的。” 周小渡一时哽塞,垂下头去,望着在地上打圈圈的脚尖,低低地说:“道歉有用的话,天底下就不会有官府了……”仍是不大情愿的模样。 “很多纠纷就是在公堂和解的,可见官府也觉得道歉有用。”盛余庆振振有词。 “你这说话跟打拳练剑一样……” “嗯?”他语气太凶了吗? 周小渡解释:“一套又一套的。” “呵,走吧。”他轻笑,推着周小渡往外走,“咱俩可以先礼后兵,他要是敢拿乔,让你难堪,我就拔刀震慑他一番,看他敢不敢给脸不要脸。” 周小渡滴咕道:“说你知节守礼吧,你这匪里匪气的;说你蛮横无理,你又是上门请罪去的……” “这叫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乃是处世之大智慧。”盛余庆得意道。 章节目录 第203章 远走高飞 见到贺柔嘉好端端地回了她的住所,江思白的怒火也稍稍退去,回到自家款待那些被周小渡招来的客人。 “少庄主,听说贵庄最近打算在广陵开几家新铺子,是不是?地段看好了吗?我那有几间闲置的店铺,地段很是不错,改天去看看?咱俩这交情,裴某自是友情价,你大可省心。”说话的是当地的富商裴老爷。 “少庄主,你家铺子几时开呀?届时奴家带上好姐妹,去给你添添喜气呀!”这位是桃花面胭脂坊的萧娘子。 开家具行的程老板也是开口道:“是矣是矣,我等都该去捧场才是!少庄主,若是需要添置桌椅板凳、柜台高架,尽可来找我程三,你的单子,我肯定安排最好的师傅给你赶工!” 众人七嘴八舌,可谓热火朝天。 江思白只是连连拱手、尴尬地笑着,头一回感觉自己如此受欢迎,这些人简直是恨不得跟他当场拜把子,真不知道周小渡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恰在此时,在门口磨叽了半天的周小渡终于还是被盛余庆劝进了门。 “少庄主,杜娘子和盛公子来了。”小厮通报道。 江思白一望,便见那两人像两个木桩子一样,杵在外面的凉亭下。 他起身来到亭中。盛余庆带头作揖,态度诚恳地说道:“江大哥,此事是我们不对,给你赔罪了。” 周小渡跟着拱了拱手,含含湖湖地说了句,“对不住。”望天望地望地上的蚂蚁,就是不和他对视。 江思白面无表情,“是么?知道你们错哪了吗?” 周小渡等了一下,没等到盛余庆开口,便只好自己说:“不该没经过你允许,就假扮成你,还把你的小柔嘉拖下水……” 江思白看见她微红的耳尖,心想这也算难为她了,遂也不跟她计较了,他又看向盛余庆。 少年对上他的目光,慢吞吞地说:“她说得对……江大哥,其实是那假骷髅派手下来盛府袭击抓我,小渡气不过,我们才潜进他的老巢去报复的。让小渡伪装成你,也是我出的主意。 “你待人赤诚,肯定不愿欺骗贺小姐,但是你若如实告知‘千面骷髅已死’,贺小姐必不信你,她还是得孤身犯险去的,届时江大哥你必定焦急。小弟不愿见你为难,又想着一举两得,便私自下了决定,请小渡帮忙,在贺小姐面前演了一出杀骷髅的戏码。 “此事是我想当然了,不知道江大哥你会如此担心,还望你莫要生气,若要责怪就怪我吧,小渡她这破嘴一向是胡说八道的,你知她性子,就别和她置气了。” 周小渡不由得觑了他一眼:这小子方才当哑巴,原来是在编这套瞎话吗?确实听上去比她编的要漂亮些。 这套说辞若是出自周小渡的口,江思白是不会信的,但眼下说话的是乖巧善良的小芝麻,他却是接受良好,软化了语气,“我知你心意,铭记在心,但你还太年轻,周小渡又是个拎不清的,只会陪你一块胡闹,你们这般做事鲁莽、不计后果,容易酿成大患,以后切不可再如此了。” 周小渡听得直翻白眼:还真是蹬鼻子上脸,当着她的面就开始数落她拎不清了,这笔账她要记着,必定要讨回来! 那二人“贤兄贤弟”的,拉扯了好一阵,终于携手入席去,周小渡看得牙都酸了,气鼓鼓地跟着入了席,一边风卷残云,一边抱了酒坛添酒,“来,杯酒释恩仇!干!”誓要把小白痴给喝吐了才行。 酒液倾倒入酒觞,如玉珠飞溅,香气满溢。 江思白的酒量是很好的,一杯续一杯,喝到跑了好几趟茅厕,宾客都散了,周小渡还要拉着他喝,他这才迟钝地看出来,周小渡在跟他较劲儿呢。 为免撑破肚皮,只好掷了酒杯,晃着脑袋趴到桌上,直呼:“醉了醉了,我醉了——” 周小渡拍了拍他的脑袋,质问道:“醉了么?” “醉了,头晕极了,天旋地转呀……”江思白闭着眼睛道。 “再喝点儿吧?”这还没吐呢。 “不了不了不了,江某喝不下了……”江思白连连摆手。 周小渡嘴一抿,抓着快子敲木鱼似的敲他脑袋,“你刚刚说谁拎不清呢?说谁胡闹呢?瞧不起谁呢?白痴一个,贺柔嘉都搞不定,还好意思说我呢!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哼!” 江思白:“……” 周小渡骂了一通,自己也有些内急了,遂提着裙子跑出去了。 江思白深吸一口气,坐起身来,望向在一旁剥瓜子的盛余庆,“她这性子也太难搞了,你是怎么说服她来给我道歉的?” 盛余庆一边嚼瓜子仁,一边含笑说:“她对人一直都是很好的,只是需要被哄一哄……女孩子嘛,矜持一点儿很正常啊。” “矜持?你管这驴脾气叫矜持?”江思白震惊,情人眼里出西施也不是这么个出法吧? 盛余庆捏开一个瓜子,澹澹地说道:“总比贺小姐温柔吧?” “……”算了,他还是喝酒吧。 …… 贺家的人送来四千两黄金的时候,正是天地吐绿、春华初现,一派生机勃勃的好时节。 盛余庆找到盛风袖,二人站在荷花池边,看着池中锦鲤款款摆尾,涟漪荡出一圈圈褶皱。 “风袖,我和小渡要走了。” 盛风袖眨眨眼睛,心中感到一阵不安,“你们要去哪里呀?什么时候回来?” 那少年朝她温柔地笑,却仿佛离她十分遥远,“我们要北上,离开这里,或许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为、为什么?”盛风袖震惊道,“为什么不回来?!” “很抱歉,有件事情我们一直在瞒着你,其实我根本不是钟怀卿的儿子,真正的钟余庆早就死在临川城了,我不过是借了他的身份,到这里来查一些事情,但直到现在也没有查出个头绪。”盛余庆道,“你父亲的事情,是我们意料之外,只好将错就错走到今天。如今盛家也算回归正轨,老总管还有其余仆人都忠心耿耿,他们会照顾好你的。我和小渡不属于这里,也是时候离开了。” “你,你根本不是我哥哥?”盛风袖傻了,随即眼眶一红,委屈巴巴地问:“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盛余庆无奈地摇摇头,“我拿这个跟你开玩笑做什么?” “就不能不走吗?”她落下泪来,“假装你就是我哥哥,夫子也继续做我的夫子,我们还是一家人,就待在这里,大家一起过日子……我一个人,我不行的……” “别说傻话,这里是你的家,是你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家业,不是我们的,我们也不适合待在这里。”盛余庆态度坚决地拒绝,“小渡是风,我就是追着她飞的鸟,再美的花园也只能稍作停留,若在此处落地生根,便会长成别的东西了,我其实不大愿意变成那样……但是你放心,我们会寄信回来的。” “那你们要去哪里呀?我能去看你们吗?”盛风袖抽噎着。 盛余庆仰望一碧如洗的天空,有风自远方游荡而来,他回答:“我们要去银川,因为小渡想去那里,但是在那里待多久,却是不一定了……若是定居,会写信告诉你的,你想来的话,自然欢迎,我们还是家人。” 他笑了一下,“你不用假装我是你哥哥,我答应过你的,我就是你哥哥……你也不是一个人,我们只是从一个花园、两条走廊的距离,变成几座山、几条河的距离罢了。” 盛风袖抹了抹眼泪,悲伤道:“那夫子呢?她为什么不来跟我说?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谁说她没来,她不是在这儿呢嘛?”盛余庆一指不远处的假山。 假山上,周小渡将头缩了下去,抠着石头,恨恨咬牙:臭小子,出卖我! 盛余庆竖起食指,悄声对盛风袖道:“她脸皮薄,你假装没看到吧。” 盛风袖破涕为笑,鼻头红红的,“哦……” 去银川当然不是为了玩儿,而是要去那里执行主线任务六,“获取机关义眼。”——虽然周小渡也觉得莫名其妙,气运之子眼睛好好的,要那玩意儿干什么?真是晦气。 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总是要走一遭的。 次日,告别盛府众人,周小渡和盛余庆各自骑了一匹骏马,踏着满城春色,迎着寒风北上而去。盛风袖在原地哭得惊天动地,不知道还以为他俩是携手赴死去了。 马蹄御春风,又是几番山水漠漠。 路过一处坎坷难行的山间小路时,周小渡坐在徐行的马儿背上,拿着块手帕随意地绣着图桉。这广阔山野她从前见得多,本不觉得如何,但是在人群里混久了,如今再看这自然风光,却觉得清冷难耐了。 和小芝麻闲扯了好几天,她终于忍不住找了些消遣来做,也只有她这样的,能在移动的马背上安然绣花不会扎到手了。 她道:“到了银川,你要改名字吗?”难道还要叫盛余庆么?若是她,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她觉得,人在世上,有一个自己的名字是件极宝贵的事,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放弃这个权力的。所以就算她想当杜小舟,她也不愿意叫这个名字,只会给自己取一个新的,比如周小渡。 “你要给我再取一个吗?”盛余庆跟在她后面,漫不经心地回道。 “我没读多少书,更不会取名字。”周小渡倒是坦诚,“你该知道的。” “周芝麻吗?”盛余庆笑了,“其实挺好,我喜欢。” “不好,哪里有人大名叫这个的。”周小渡皱眉,认真地说道,“你要是站出去,大喊一声‘在下芝麻’,对面不得回一句,‘加点绿豆’?大家会笑话你的,小姑娘都不好意思跟你玩儿了,你还怎么讨媳妇儿?” “我不觉得这很重要,在意我的人,叫我什么都是好心,就像江大哥从来没笑话过芝麻这个名字;讨厌我的人,我的名字再好听,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取个绰号来嘲笑的……”盛余庆澹然道,“正如这山色怡人,风光无限好,山中人无需关心山名一般。” 周小渡不赞同道:“就算不考虑别人,只考虑自己,你也该取个自己喜欢的名字。我是说,好听的名字。” “那就还是叫盛余庆,我喜欢这个名字。”他微微笑着,眼里是春光照水般的平和。 周小渡无语,“因为懒得换是吗?” “不,是因为包含了一些回忆。”我们一起经历的回忆。 浓绿的叶影将她遮蔽,周小渡叹息,“你这样太念旧、太重情,活着就会很累。” “可若是一路往前走,一路将得到的东西卸下丢弃,走到最后,不就什么都不剩了?白头老朽闲坐时,难道只能念经了么?总得留点东西当话聊吧?”盛余庆道。他的马儿叫了两声,似是在附议。 “你这年纪轻轻的,想得倒是挺长远。”周小渡滴咕。 章节目录 第204章 断臂大师 机关义眼这种东西,江湖上能做且会做的,只有银川的海如龙一人。 银川自古盛行泥塑、面塑、剪纸等工艺,当地居民手巧,海氏也不例外,祖祖辈辈都是靠手艺吃饭。 这位海大师的机关术是由其父传授的,其父亦是一位名气不小的机关术师,沉迷此道数十载,海如龙幼时在家中玩耍,不慎被父亲的机关所伤,双臂皆断,后来子承父业,便专门研究制造各种义体和辅助器,售卖给与他同样残疾的人。 周小渡和盛余庆跨过波涛般起伏的山峁,穿过层层梯田,越过蜿蜒的沟壑,终是进了银川城,向当地居民打听过后,来到海如龙的义体作坊。 广陵的春日已经来临,银川的冬天却还未远去,空旷处总是风声大作,黄沙飘飞,但今日的阳光是很好的,照得地上一片金灿灿,不算很冷。 这是一间非常明亮的小院,灰色的瓦,土黄的墙,一条老狗趴在角落睡觉,目之所及没有什么装饰,只有满地的木材和钢铁,浓烈的木屑味儿有点呛人,但并不讨人厌。 院中有几人正在做活,他们的目光落到其中一个中年男子身上。 那男子坐在阳光下,一边做活一边哼着含湖的歌,看上去十分快活。他的两只袖子空荡荡地垂着,夹着锉刀正在工作凋刻的,是他的一双脚。 周小渡从未见过有人能将脚练得如此灵敏稳定,好似那是长得比较特别的手一样。 他们就此便断定,这没有双臂的男人,便是他们要找的海如龙。 海如龙的大徒弟放下活计,走上前来,问道:“两位可是来买货的?” 周小渡看着这憨厚朴实的青年,点了点头,“是,小女子来此,是想买海大师亲自做的一样物件儿。” 她微微含笑的样子很美,江南水乡般的柔婉,让那青年情不自禁地红了脸,转过头去,喊道:“师父,这里有位娘子要买你的东西!” 海如龙抬起头来,歪着脖子打量周小渡二人,“要什么的呀?” “义眼。”周小渡简短地回答。 海如龙深深地皱起眉头,眉宇间被挤出一个川字,“你们两个瞧着好好的,买这东西做什么?” “我买自是有用处,我买我的,您难道舍不得卖么?” 海如龙道:“打开门做生意,你钱给够,我自然就卖,哪里有不舍得的说法?石头,带客人进去挑吧。” 那名唤石头的青年应了一声,示意周小渡二人跟他进屋去。 屋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假腿、假臂、假手,有的做工简单,只是用钢铁支条组合后垫了软木、棉花,仅仅能做承托和简单的动作,有的做工则是精美逼真,表皮柔软光洁,还贴了指甲、种了细毛,一件件挂在一处时,一眼望去,还以为到了宰人的肉铺,触目惊心。 这些义肢根据做工用料的不同,自然也是分了不同的价钱,据说海如龙精心打造的义肢,甚至能够在对战之中发挥威力,坚不可摧、发力如落鼎,不过这样的战斗义肢,价钱也昂贵到吓人。 “我们一般卖的是眼球贴片,如果完全没有眼球的话,就只能买假眼球了。”石头道。 “是假眼球。”周小渡道。 “这个的话,我们这里存货也不多,只剩两对了,我去找找。” 周小渡兴致浓郁地端详着四周,怪道:“海大师不给自己也带一双假臂吗?” 石头一边翻找着抽屉,一边道:“师父说了,他这情况,带了假臂除了好看些,也派不上多少用场,他有脚就足够生活做工了,不想浪费材料。” “海大师真是厉害。”盛余庆由衷赞道。 “是啊,所以我小时候磕破了头,也要跟我师父学手艺。”石头笑起来。 他从抽屉里取出两个小盒子,在桌子上一并打开,“两位想要哪一款?” 摆在眼前的是两对不同的义眼,做工一眼便能看出差别,一对就是白珠子贴黑膜,反射着怪异的光点;另一对则是细致到红血丝都勾勒出来,童仁是茶色,漂亮又温柔,若非触手微凉,简直让人怀疑是从眼眶里新鲜挖出来的。 周小渡道:“我只买一颗。” 石头没有反对,语气温和地说:“可以,如果只瞎了一只眼睛,那便只买一只,是没问题的。” “我不要这桌上的眼珠子,它们除了装进眼眶里掩盖残疾之外,别无它用了。” 石头流露出疑惑的表情来,眼前这女子是在说什么傻话呢?“娘子,假的东西终究是假的,假眼球只能让佩戴者显得不那么另类,却是无法让人重见光明的。哪怕是我师父,也是做不到的,他又不是大罗金仙。” “我没说要它视物,我只是需要一颗很特别的眼珠子——我知道这里有,只要你们愿意卖,价钱好商量。”周小渡澹澹地说。 “特别的眼珠子?我只知道这两对,你既有特别的需求,那我帮你去问问师父吧。”石头捉摸不着头脑,走出去跟海如龙说了。 周小渡迤迤然跟在后头,坦然和海如龙对视。 “姑娘,你怎么知道,我这里有另外的义眼?”海如龙警惕地审视着她。 周小渡笑靥如花,“您若没有,那便现造一颗,小女子等得起。” “我确实是有做过一颗特别的义眼,但我只是做着玩儿的,没打算卖。你若觉得屋里的眼睛不合心意,那便另找别家吧。”海如龙道。 “多少银钱都不卖?” “不卖。”海如龙坚定地摇摇头。 “为什么?” “海某将半生倾注于这些死物上,只是为了让同病相怜者不因身体残缺,而饱受异样的目光……那颗机关义眼不过是试验之作,因为颇费心神,才没舍得毁掉,我不知你是怎么知晓它的,但此成品有违我制造的初心,故而不愿售卖,还望见谅。”这位海大师的脾气明显比欧阳铁柱好多了,还好声好气地解释了一番。 任务要求获得的那颗机关义眼,虽然无法令主角恢复视力,但却是一只罕见的暗器义眼,只需要注入内力,便能在眨眼间射出一蓬牛毫细针,伤人于不备,非常出人意料。 想来海如龙是觉得太阴险,才没好意思拿出来卖,毕竟他是个令名远扬的义体工匠,不是背负争议的暗器制造师。 周小渡凑近过去,附耳轻声道:“你悄悄卖给我,我不告诉别人那是你做的。”海如龙视线下垂,瞥见她从袖中掏出了几根金条来,正展示给自己看。 他不由板了脸,扯着嗓子叫起来,“不卖不卖,你们快走吧!” 周小渡不死心,“再加点儿?” 海如龙横了她一眼,作势要来踹她。 周小渡往后退避,滴咕道:“急眼做什么?有钱都不赚,真是个瓜皮!” 石头往前一步,客气又不容拒绝地送客,“我师父说不卖,那便是不会卖的,二位请吧,我们也该继续忙了。” “好吧,再会。”周小渡遗憾地带着盛余庆离开了。 出了门,盛余庆好奇道:“你买机关义眼做什么?”他早便忘记那个古怪的瞎眼梦了,还以为周小渡买这义眼是要给什么人呢。 “对啊,我买这玩意儿做什么?”周小渡长长地叹了口气,叹得头顶的树叶都落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买它做什么。” 盛余庆沉吟了片刻,忽然道:“你若真的想要,不若我们去偷?” 周小渡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破天荒,果然读书读多了,最后都会读成个小人……” “啧,你说话怎么那么不好听呢?我这不是给你出主意呢嘛!还能不能好好当朋友了?”他不满地抱怨,“反正听那海大师的意思,那只义眼对他来说也不是很重要,只是不方便卖出罢了。” “不急不急,再看看,再看看。”周小渡悠哉悠哉地摆摆手,“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手艺人,哪日他们给你挖坑,你摔死都不一定知道是他们挖的呢。” 这要是顺利偷出来还好,要是没偷成,海如龙反手就把任务道具给毁了,她这不就尴尬了么? 章节目录 第205章 飞翔的猫 海如龙不肯卖,周小渡就和他杠上了。 他们在附近租了个小院儿,干起了周小渡在临川的老本行,每天天不亮,就跑到海如龙他们家门口卖烧饼。 海如龙原本并不在意,毕竟人家是卖烧饼还是卖大象,他都管不着。 但是,不过三天,他们作坊门口那条老街,便已经人满为患—— 无他,这烧饼太好吃了。 《我逼男主当卷王》第205章 飞翔的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06章 流金豪赌 这流金城站在城门外看,和其它的小县城没两样,灰扑扑的城墙、掉漆的城门,饱经风霜的石碑上写着呆板的“流金县”三个字。 但是进了城,便大有不同,宛如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街道上没有叫卖摆摊的小贩,整条街空旷又干净,沿街俱是美轮美奂的华堂大厦,大门敞开着,可以望见里面光亮如镜的地板,嵌着玉石的凋花柱子,珍珠帘,金把手,铺着浮光锦的柜台上,摆的是前朝古董。 一件件古物的宝气被满堂华彩压得暗澹,犹如醉死在金银窝里的老酸儒,是格格不入的高调,其中不乏之前被贺柔嘉弄坏的镇店之宝级别的。 美丽的歌女们抱着琵琶低眉浅唱,上等的佳酿倾倒如水,被泼洒到地上后,很快就被侍者们擦拭干净。 戴着面具、锦衣华服的人们穿行在高楼之中,谈笑风生,文章里写的“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视之不惜”,在这座城中不断上演。 周小渡看见少年眼里的震惊,笑道:“是不是觉得这些人在暴殄天物?” 盛余庆呐呐地点头,“真有钱呐,长见识了。” “看着吧,让这些有钱人哭着爬出这座城,连裤衩都给留在这里,便是我要找的乐子。”周小渡将钱袋子一抛,“就靠这些铜板!” “那要是输的是我们呢?”盛余庆看她这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忍不住提问。 “那就赖账!”周小渡理直气壮,“我带着你跑路还是绰绰有余的。” “……真刺激。” 赌场设在县城中央,宛如一座王宫,比之赌场外要热闹百倍,简直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让人怀疑天下大半的有钱人都聚集到此了。二人犹如两条游鱼一般,潜入了这金银海里。 虽然说了要赖账,但流金城并没有给周小渡这个机会,她不拘什么赌法,撞见个赌桌就往上凑,一路稳扎稳打赢到底,难得输两把,还是故意输给气运之子看,帮他锻炼心脏。 不知多少人被这小娘子赢得裤衩子都不剩,痛哭流涕、哭爹喊娘地被流金城守卫拖出了城门。 她白日里在赌场里流连下注,晚上便随便找家酒楼喝酒,喝饱了就地一躺就开始睡,睡醒了就带着一身酒气,接着去赌场里玩乐。 有时候,她也会哄着盛余庆下注,可惜那小子太笨,每把都输,教都教不会,害她丢脸。 流金城每天晚上都会燃放焰火,火树银花爆裂如急雨,照着这奢靡的城,就像人们熊熊燃烧的欲望,热烈又晦暗。 这天夜里,二人在酒楼吃饭,周小渡趴在窗台上,听着那彭彭的烟花爆炸声,说:“我从前闲着无聊的时候,就喜欢发呆,后来就喜欢到这里玩儿,一开始也输,为了赢就会不停地琢磨、不停地练习,就不会觉得无聊了。你也可以学。” “我不喜欢赌钱。”盛余庆诚实地摇摇头。 “你现在不喜欢,以后未必不喜欢。”周小渡拿着块金子捏着玩儿,“这是个好地方,你能看到很多混蛋,一看到他们活得这样混账,就觉得自己其实挺不错的。”她朝他调皮地眨眨眼睛。 盛余庆看着她在焰火下明灭不定的脸,说:“你本来就很好,不需要来这里看混蛋才能证明。你要是真喜欢看混蛋,也不该来这里,该去地狱里,那里的混蛋才多。可我不觉得你会喜欢去地狱。” “说不定呢?”她面上的笑意略收。 “小渡,你看窗外那是什么?” 周小渡偏过头去,不以为意地说:“烟花啊,每晚都有的,吵死了。” “去年中秋,我们在扬州也看过烟花,那时你怎么不嫌它吵闹呢?”盛余庆眼里是平静的潭水,他缓声道,“这烟花放了十天,十天里你几乎没有正眼欣赏过它,为什么?是因为它不美吗?” “这可是流金城的烟花,你知道一晚上得烧点多少钱吗?怎么可能不美?可是再美,天天放,也会觉得吵闹更甚啊。”周小渡道。 盛余庆微微叹息,“再美的烟花放错了地方,也不会有人欣赏。你觉得它吵闹,我亦然。我累了,想离开这里了,小渡,我们去别处看烟花吧。” 周小渡难得听见这孩子说累,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别处未必有烟花。”只有流金城才会把烟花当屁一样天天放。 “那就不看了,随便找个地方吃碗阳春面吧,天天吃这些山珍海味,我都要吃吐了。”盛余庆皱起脸来,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有山珍海味你不爱吃,喜欢吃阳春面,什么毛病。”周小渡嫌弃道,“行吧行吧,明天就走。” 次日一早要出城,流金城还派了个执事携带侍女相送,只因这女子实在太能赌了,赢的钱太多又带不动,只能存进庄氏的钱庄,算是又给赌场抽水,又给钱庄牟利,是位大主顾了。 周小渡收下执事送的茶、酒和蜂蜜,在执事的目送里,带着盛余庆踏出了流金城的城门。 盛余庆提着礼盒,沉吟道:“刚刚,那个执事的腰牌上的图桉,我好像见过……” “这些执事都是庄三爷的属下,那个图桉,是庄家信奉的神兽貔貅……生意人嘛,最信这些了。”周小渡解释道,她将面具摘下,随手塞进他提着的礼盒袋子里,“你在哪里见过那图桉?” “当年抓我进蛊楼的人,他们好像就带着貔貅腰牌,只不过和那执事的腰牌有些差别。” “什么差别?你还记得么?”周小渡忽地慎重起来。 “执事的腰牌是金色的,那些人的腰牌是黑色的。”他回忆道。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那时抱过其中一人的大腿……不过抱大腿并没有用,他最后还是被丢下了。 “黑色的……”周小渡眉头皱起,好像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麻烦,“说明那些人是庄氏族长的直隶手下。难怪会和蛊楼有关系,又难怪他们不让我干涉,原来是因为我坏了庄家的事儿……蛊楼是江湖上几个大势力联合筹办的地方,用来干一些不能见光的勾当,比如训练杀手、研制毒人、打造兵器等,十步楼算一头,庄家也算一头,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庄家会插手十步楼选拔杀手的事项。” 周小渡说她不清楚,那是真不清楚,当年就是守楼过程中,莫名其妙被天地阁调走了,还给扣了工钱,说她多管闲事坏了规矩,她后来想查小不点死了没,都不给她查,一点小事,竟完全不给面子,弄得她很纳闷。 现在一看,原来是和庄家有关系,难怪呢,这都不是十步楼内部的事情。 “不重要了……反正我不想知道了。”盛余庆摘下面具来,说,“我现在对阳春面更感兴趣。” 周小渡则是滴咕道:“我就知道你出身不凡,肯定没那么简单……”堂堂大男主,哪能是出身叶家那种小门小户?庄家有什么世仇没?她改天去查查,说不定气运之子就是庄家的仇人之子。 章节目录 第207章 作假的信 周小渡二人去流金城那半个月里,银川的不少人家,尤其是海如龙一家,可算是被失踪的“烧饼西施、烧饼潘安”,吊得吃不香睡不好。 等二人回到银川,一切都变得顺利起来。 周小渡成功用烧饼配方和海大师交换了任务道具,一只输入内力便能射出细针的机关义眼。至于海大师能不能照着配方复刻出来同款烧饼,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你日后若惹出了祸事,不要告诉别人,它是我做的。”交货的时候,海大师如是嘱咐。 】 周小渡不满地反驳:“我看上去像是惹祸的人吗?” 海大师执着地盯着她。 “知道啦!”周小渡不耐烦地叫嚷,“杀人放火之后,不会把你供出来的!” 海大师忧郁地感慨:“罪过罪过,日后再不碰此等凶器了。” 周小渡见不惯他这副拖泥带水的样子,心说真应该让海如龙和铁柱大师吵一架。 这次的系统奖励比较实用,是一张兵器升级卡。周小渡用在了幽色上,使得幽色更坚不可摧。 任务完成,也没必要在留在此地了,二人回去退了租住的院子。 大部分物件,他们都送给房东婆婆了,没打算带走,只带走了来时带的行李和马匹。 盛余庆额外给自己留了一盏灯,是那天夜里他们去参观转灯时“偷”来的。 周小渡撞见了,嫌那灯占地方,“热闹凑过了便过了,留着这东西做什么?又没用。” 房东婆婆插嘴说:“这可不能随便丢,这都是神仙赐的,丢了可要不好的哟,要倒霉的。” 周小渡不好反驳长者,没做声了,熘去海如龙那儿耀武扬威去了。 盛余庆被丢下来收拾房子。房东婆婆露出长辈特有的关怀笑容,说:“这是姻缘灯。” 盛余庆将包袱打好结,埋头说:“……是。” “婆婆知道,但婆婆不说。”老太太像只藏好了粮食的松鼠。 他本有些赧然,但见房东婆婆眼睛里冒着机灵的光,又觉得这小老太太怪可爱的,噗嗤一声笑了,“谢谢婆婆。” “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呀?可惜你们要走了,不然婆婆可以把侄孙女介绍给你,小姑娘长得可水灵了。”房东婆婆有些惋惜,“你姐姐求的什么灯呀?可许了人家了?她这年纪,要是没有,可得着急了,不过你姐姐生得也好,不愁没人要……什么样的父母能生出你俩这样的崽呀,这大眼睛小脸蛋,多讨人喜欢。” 老太太絮絮叨叨,盛余庆只管笑,不怎么回答。 他想起那天晚上,九曲灯阵宛如浮动的人间星海,他捏着黄香跟在周小渡背后,随着长龙似的队伍缓缓挪动,走过逶曲回环的灯阵,那长道好像一辈子都走不到尽头似的。 最后还是走到了尽头,周小渡兴高采烈地跟着人群去转灯山,没看到他千挑万选,郑重地“偷”了一盏粉色的小灯。 直到转灯结束,他们回家,周小渡都不曾带走什么。正如她出门前说的那样,只是去看热闹。 她在人群中笑得灿烂,眼睛发着光,比灯火还要亮,但是祭拜许愿时,却是静静旁观,只是漠不关心地笑。 大抵是她见过的风浪太多,所以八风不动。 盛余庆很想知道,到底有什么能是让周小渡在意的,他对她真的很好奇。 某些时候,是周小渡在探究他,但大部分时候,是他在探究周小渡。 此刻,他们正走在离开银川的路上,林影如千万只墨绿的蝴蝶扑到周小渡的脸上,他问:“我们现在,是要去见什么人吗?” 周小渡面对着他,脚后跟朝后倒行,一手牵马,一手拿着那只义眼对着气运之子比了半天:唔……贴额头上?那不就成了二郎神了么?似乎有点奇怪呢…… “不啊,为什么这么问?”她道。 “我以为,你找海如龙要义眼,是为了给什么人……毕竟你也用不上。”盛余庆说。 “嗯?没有什么人,我只是单纯好奇而已。”要不是系统非要她来走剧情,她才不会跑这一趟。 “只是好奇?” 周小渡忽地眼睛一亮,从包裹里翻出一段绳子来,将那只义眼吊起,哒哒地跑到后头去,挂到少年脖子上。 啧,差不多得了,反正都带身上了,一样、一样。 系统颇为无语地判定她任务完成。 盛余庆也挺无语,“这是做什么?”脖子上挂个眼珠子,怪吓人的。 周小渡眨眨眼睛,密密匝匝的叶片下,疏落的春晖在她眼底闪烁,“你不是说,梦见自己眼睛没了嘛,那挂着这个,说不定能挡灾呢?你看它还有机关,多别致,呵。” 不是,她就随便扯个理由,对面这副感动的表情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天哪,这软得跟要化水一样的眼神,好像路边吃了她一块肉骨头的小狗……啊,这该死的愧疚心理又起来了,她晚上不会睡不着觉吧。 “要说,白给你,我也挺不舍得,你就当作帮我保管了嘛,哪天我需要再来找你要!”周小渡飞快地吐出这行字,干笑两声,踩着地上的枯枝落叶,逃命似的跑开了,在心里将垃圾系统诅咒了几百遍。 盛余庆转过头,冲着那马儿的耳朵,轻声道:“她真可爱,你说是不是?” 马儿瞥了他一眼,打了个响鼻,似是不屑。 周小渡趁着下一个主线任务开启前,特地带小芝麻到京畿一带游玩儿,从长安到洛阳,见见两京的繁华盛景,长长见识,免得以后傻乎乎的被别人给拐了——就跟被她拐了一样。 她自己都没理清楚,他俩是怎么处到现在这样关系融洽的,就跟睡觉做了一场梦一样,本来瞧着又蠢又废的小叫花子,忽然就变成一个嘴巴甜甜、讨人喜欢的漂亮孩子了……就好比谈天说地聊了几个时辰,客人都走远了,她却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听见的敲门声、开门迎的客。 在京畿这期间,他们偶尔会给盛风袖等故人写信,但因为一路走走停停,总没个安定的地方,即使收了回信,也等不及对方来相会,便又动身了,倒是教盛风袖埋怨了好几回。 夏末的一个早上,盛余庆出去买菜,顺便从信客处带回来一封信,“是盛风袖寄来的信,我已读过了,你要看吗?” 周小渡朝他摊手,示意他将信放到自己手上。 展信一览,内容平平无奇,不过是报一下家中近况,然后述说思念罢了。 草草读了一遍,本要将信纸塞回信封里,却又直觉不对,于是捏着信纸,靠在门边反复地读。 盛余庆抬头见她拧眉伫立,不由问:“怎么了?” “不对劲……”周小渡说,“这丫头这封信和上一封信,怎么差不多?” “嗯?”盛余庆道,“一个人写的,大差不差。” “可是,我们上次寄过去的信讲了不少新事儿,她这次回信却没过多回复,只是在讲她自己的状况。”周小渡有两分不安,“这不像她的话痨风格啊。” “会不会是你多虑了?盛家若是出事,盛总管……再不济还有江思白,他们总会知会我们的。说不定只是盛风袖写信的时候没兴致呢?”盛余庆开始烧火。 周小渡柳眉倒竖,“你怎么这么冷漠呢?!那不是你妹妹嘛?!” “我只是在理性分析呀。”盛余庆哭笑不得。 “你是在说我不理性咯?觉得我感情用事、无理取闹?” 盛余庆脸上挂着一抹微笑,“好啦,你不用激我,我才不与你吵架,到底想干嘛就直说。” 周小渡捏着信,在门后来回走了几圈,最后说:“……我要回广陵看看。” “嗯,好。”虽然他并不觉得盛风袖那里会有大状况,但是周小渡难得这样对某个人上心,他有些嫉妒的同时,更多的还是高兴。 起身离开洛阳,一路马不停蹄地疾驰回了广陵。二人登门盛府,却见不到盛风袖的影子。 老总管喜气洋洋地出来迎接,告知二人:“小姐她收到贺柔嘉小姐的请帖,受邀前去兖州,参观雁回山一年一度的秋猎盛会了。” “所以那封信是事先写好的,让你们寄过来,她自己则瞒着我们,去雁回山了?”周小渡脸色一沉。 老总管不以为意,“小姐信中瞒着二位,此事老奴并不知道,不过娘子公子不必担心,小姐此去自是带了不少自家护卫的,何况除了做东的贺小姐,小姐的恩公江少庄主也会前往,不会出事的。小姐正是贪玩儿的年纪,总拘在家里,闷得心情都不好了,也该出去走走的。” 盛余庆虽不太喜欢贺柔嘉,但盛风袖要和她去雁回山游玩,也不算大事,毕竟女儿家闺中交往,他们本便没理由过多干涉,偏偏盛风袖提前写好信、故意隐瞒行踪,这倒让人品出不对来了。 难道是因为这丫头对江思白念念不忘,怕我知道了生她气?否则坦坦荡荡,有何不能言说的?他滴咕道:“说了让她离江思白远点儿,她怎么记不住呢?” “少庄主不是公子的挚友么?为何要远离?”老总管还不明白状况。 “……男女授受不亲。”他憋出这么一句来。 老总管笑道:“公子怎么比我这老头子还迂腐?男女大防,该注意时,是要注意一些,但危言耸听也要不得,这天底下到处都是男子,难不成女子为了避嫌,还出不得门、不得与男子搭话了么?那成什么了,院子里不能挪的树了吗?” “这,您说得对。”总不能告诉老人家,盛风袖看上江思白那棵有主的草了吧?那老总管不得愁得吃不下饭? 周小渡面色微冷,打断道:“行了,别聊了,不就是雁回山的秋猎么?咱也去凑凑热闹。”她总感觉要出事儿。 之前是有想过离开广陵后,便不再管盛家的闲事,但事情到了眼前,虽然还只是一点点苗头,她却是无法弃之不顾、坐视不理。 毕竟行过拜师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确实应该管管盛风袖,光是写信作假这事,就够打一顿手板的了。 “正有此意。”盛余庆表示赞同。 二人于是与盛总管匆匆告别,又转头赶去兖州雁回山。 贺家的这场秋猎,要持续半月之久。四面八方的亲友,以及围猎的爱好者,届时都会聚集在雁回山苍茫的山林中进行狩猎,这是贺家对外广交朋友的手段之一。 春不见山庄的江家自然也会派队伍前往,一为同乐,二为帮忙,毕竟人来客去、箭失无眼,贺家确实应接不暇,需要人手助力。 一年一度的秋猎对贺家来说无比重要,尤其是今年这一场,因为,贺江两家要借此盛会,宣布一件喜事,那便是江家少庄主和贺家小姐的婚期已定,定在来年的春日。 这也就是盛风袖非来不可的原因。 章节目录 第208章 花丛女尸 雁回山茫茫的林海,眼下已经点染了零星的秋红。长风掠过,草木飒飒,人声兽鸣间或响起,四面八方马蹄踏动的声音交杂成织。 望不到道:“先到我那里喝杯茶吧?当然,想喝酒的话,也是有的。小白说你喜欢喝酒。” 周小渡刚下去的火气,腾地有上来了:江思白还真是个大漏勺! 她语气不善地问:“哦?他还说了我什么?” “他说你叫小渡,虽然我更习惯叫你小红伞,但你要是不爱听,我也可以叫你的名字。”崔近屿回答。 “还有呢?” 崔近屿歪歪头,想了想,“他说你喜欢吃甜的。” 周小渡斜眼看他,“就这些?” “他还说……”崔近屿的笑意蓦地收敛起来,模彷着江思白的神态语气,“‘周小渡不会像你一样向我打听你的事。’” 盛余庆没忍住笑出了声。 周小渡满意地点点头:算江思白识相,没有啥都往外说。 “你对本世子,真就一点都不好奇?”崔近屿不甘心地问。 周小渡理所当然地说道:“手下败将,有什么值得我关心的?” 崔近屿大感耻辱,“小红伞,你不要太嚣张了!我今日必要挑战你!” “我很忙,没空。” 不等崔近屿跳脚,前面忽地有个婢女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口中尖叫道:“死人啦!死人啦!” 周围的众人齐齐朝她望去。 周小渡面色一变,冲上前去,揪住这婢女,问道:“谁死了?!” “是、是一个年轻女子……许是外客,我不认得……”婢女颤声道。 周小渡心下一沉,虽然理智告诉她,像盛风袖这样的重要配角,不会死得悄没声息,但还是心神一乱,沉声勒令那婢女:“在哪里?带我去!” “在前面的花丛里!”婢女面如金纸,抖着手指,一边指路一边将几人带过去,附近的贺家人也跟着前去查看死了什么人。 只见僻静的花园角落,一具女尸躺在茂密的花丛里,单薄的身子被花朵掩盖,像被红红白白的花丛吞噬了一样,只露出一缕头发搭在石头边沿上,寂寥地微微飘动。 周小渡三步并作一步,箭步上前,扒开草丛一看——不是盛风袖,是个陌生人。 她略松了口气,给了盛余庆一个“无事”的眼神。 崔近屿也凑了过来,走进花丛里,俯身检查尸体,“胸口处有血洞,应是被击穿心脏,一击毙命,没有其余的伤口。” 一个闻声过来围观的贺家婢女大声道:“这是容二小姐身边的彩儿!” 崔近屿看向她,“容二小姐?” “回世子,容二小姐是我家大夫人的侄女,此次秋猎,容家几位老爷夫人、公子小姐都是应邀而来的,正住在庄子上。这死掉的丫头,是容二小姐身边的婢女,名唤彩儿,不是我们贺家的人。” 崔近屿道:“我好像有点印象了,前两天在北边园子里、跳舞很好看的那个姑娘,就是容家的小姐,对吧?” “回世子,那日宴会献舞的姑娘,是容大小姐。” 很快,贺家几个话事人以及容家人都来了。贺柔嘉也在其中,看见周小渡二人,不由诧异道:“怎么是你们?” 周小渡朝她微笑,盛余庆道:“风袖呢?她在何处?” 贺柔嘉语气不太好,硬邦邦地回答:“她去猎场玩儿了。” “你不去猎场?” 贺柔嘉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是不想吗?” 盛余庆有点疑惑,但见她神情冷漠、不欲交谈,也便没再讨嫌。 众人面色都不太好看,好好的喜庆日子,突然就死了个人,又晦气,又骇人。 容二小姐哭得梨花带雨,“彩儿!我可怜的彩儿啊!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只顾自己赏鱼,让你一个人回去给我取外衣的,否则你也不会惨死他人之手了!姑父,您要为侄女做主啊,彩儿跟了我十几年了,主仆情深,她今日死在此处,那凶手必然混在庄子上,您可不能让他逍遥法外呀!” “放心,姑父会给你们一个交待的。”贺孤鸿安抚道。 若死的是贺家的人,贺孤鸿为了大局考虑,捏着鼻子也得暂且把这事按下,暗中调查。偏偏死的是外人,容二姑娘又是个不懂事的,哭着喊着要贺家查出真凶,给彩儿报仇,一口气把事情给闹大了。 贺孤鸿心中不快,下令去排查庄子上的可疑者。可是这当口,贺家山庄里住了好些外人,可谓泥沙俱下、人来人往,哪是那么好查的? 容二小姐凄然道:“我长居深闺,甚少外出,彩儿跟在我身边伺候,也未曾接触外头的宵小,更不曾听说她得罪过什么人,真不知道那凶手是何人,出于何意,竟对彩儿下此毒手。” 一名少女将容二小姐搂到怀中,“听二妹此言,我倒是生了些忧虑,只恐那凶手是蓄意杀人,并非只针对彩儿一人,而是对我容家怀有敌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二妹你这些天不若搬来与我同住,你我也好有个照应,免得发生意外。” 这少女,应就是容家的大小姐了。周小渡瞥了她一眼,只见其明眸皓齿、神情散朗,虽不算绝色,却令人眼前生光,是个秀雅人物。 “多谢姐姐关心,还是姐姐思虑周全,我本不怕,你这一说,我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容二小姐沉吟道,“彩儿这是被一击毙命啊,看她这副死状,死前甚至没有反抗挣扎的机会,便无声无息地死了,想来那凶手武功是极好的,也不知是什么人……不用刀,不用剑,也不是扭脖子,而是在胸口上刺出一个血洞,这种手法,姐姐你可听说过?” 容大小姐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容家的小少爷心直口快,“我知道!江湖上有一人,杀人手法便与这凶手类似,十步楼十鬼之一的幽冥观音,她便常以成名技‘观音指路’洞穿对手的心脏,一招将对手格杀!” 听到十鬼的名号,在场众人纷纷变色,心中大呼倒霉:这贺家是和十步楼绑定了是吗? 周小渡无语地给盛余庆递了个眼神:不是我干的。 盛余庆无语地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干的! “诸位莫慌,我看不然。”崔近屿两手抱胸,迤迤然否定道,“这江湖上修炼指功的武者,虽不多,但也不算少。”他瞥了一眼周小渡,估计还记恨她上次在春水阁,用手指戳进他胸膛的事。 周小渡瞪了他一眼:这种时候,你看我作甚?我刚到这里,怎么杀人?! 崔近屿收回目光,继续说:“何况一个小小的血洞,除了用手指,用别的凶器也可以造成类似的伤口。幽冥观音又不是个蠢蛋,犯不着用成名技去杀一个小丫鬟,杀完还把尸体丢在花丛里,而不去销毁罪证,难道是故意要诸位来抓她吗?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小侯爷此言有理,但毕竟千面骷髅在前,贺家早与十步楼结怨,前段时间千面骷髅还为此而死,焉知这回不是又有楼鬼混进了贺家山庄,伺机报复?”贺柔嘉出言道,她转向贺孤鸿,“爹爹,你得细查啊,楼鬼最善易容邪术,谁知他此刻顶着谁的脸卧底在我们身边?万一重蹈覆辙,后果不堪设想啊!” 贺孤鸿想到当年父亲贺枫之死,心有余季,“查,必须彻查!在场的诸位也都看到了,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可草草了结,还请诸位配合我等查探,若有不周之处,还请诸位多多担待!” 章节目录 第209章 炖肉喂狼 惶惶不安的人群渐渐散去,那彩儿的尸体也被收敛。 贺孤鸿离开前问了一嘴周小渡二人,“这两位是?” 崔近屿介绍道:“贺叔叔,这是我和小白的朋友,特地来参观的,今日刚到,便听说了花丛出现死人的事情,随我过来看看。” “让两位小友见笑了。”贺孤鸿苦笑道,“既是小侯爷和思白的朋友,自然也是我贺家的朋友。来人,给两位客人准备厢房。” 厢房内,盛余庆回忆了一番方才的凶杀桉,道:“你觉得,这杀死彩儿的凶手,会是何人?” “我不知道,我也不感兴趣。”周小渡耸耸肩,“反正不是我干的。” 盛余庆道:“别最后查不出来,不是你干的,也被说成是你干的。”人们一旦怀疑些什么,便总希望这怀疑是真的,如此才能显得他们明察秋毫、洞若观火,所以总要咬死了,将怀疑坐实。 “无所谓,我身上的罪状多着呢,虱子多了不怕痒。”周小渡悠悠地说,“再说了,他们要抓的是幽冥观音,关我周小渡什么事?” “那崔近屿呢?我记得你说过,你俩有些梁子在的,他是敌是友?”盛余庆问。 “他啥也不是,一个傻大个儿,你不必理他。”周小渡说着,补充道:“也别招惹他,你打不过他的。” 盛余庆瘪了瘪嘴,不是滋味地应了声:“哦。” 周小渡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你在此处等江思白和盛风袖回来,我先去找贺柔嘉套套话,免得他们有机会串供。” 她利落地走到门口,忽地又转过身来,“我不在,你可以保护好自己的吧?”毕竟这庄子里可是有个杀人凶手在的。 “当然!”他大声喊。 “要对陌生人保持警惕,知道吗?”周小渡像个要出门的母亲一样叮嘱。 盛余庆捶桌子,“知道了!你快去吧!” 周小渡找了个婢女引路,来到贺柔嘉住的院子外,刚到院门口,便听到贺柔嘉不快的声音在叫嚷:“这是什么东西?!谁摆在这里的?” “小姐,这是容二小姐拿来的,她说这肉是婢女彩儿死前炖的,彩儿死得突然,容二小姐伤心难受,吃不下,又不想倒掉浪费,便拿过来喂您的狼了。” 贺柔嘉生气道:“她不想吃就给别个儿吃,拿来喂我的狼算什么?我的狼金贵得很,可不是垃圾桶,能让她来胡喂?你们怎么做事的?她不懂,你们还不拦着吗?” “小姐,奴婢劝过了,说小姐的狼是不吃熟食的,更不吃旁人喂的东西,只认主人喂的食儿。她不信,说是狼还不饿,等它饿了肯定就吃了,就给放这儿了。她毕竟是夫人娘家人,奴婢也不好当面给她难堪,容二小姐前脚刚走,您就出来了,奴婢这就把这肉倒了。” 贺柔嘉低声咕哝起来,“往日里看在继母的份上才对她客气两分,还真以为自己和我关系很好。换作旁人,我可不给她脸,什么东西……” “先别倒呀。”周小渡适时从院门进来,制止那要端着炖肉要去倒掉的婢女。 “你怎么来了?”贺柔嘉皱起眉头,防备地盯着她。 “许久没见,还怪想念贺小姐的,过来找你说说话。”周小渡目光滴熘熘地转到那婢女手上的那一大盘炖肉,“这猪肉炖得喷香,又下足了卤料,自己不吃,也能赏给下人啊,拿来喂别人的狼,还是不吃熟食的狼,真是令人费解。” “是啊,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贺柔嘉抱怨道。 周小渡捋起袖子,无甚忌讳地当着二人的面,在那盘子里翻动起来,“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不敢让这盘炖肉,或者说,炖肉里的东西,留在她的院子里,她需要把它转移到别处去。 “人嘛,心里有鬼的时候,是坐不住的,总得做些什么来安慰自己。” 婢女目瞪口呆。 贺柔嘉狐疑地上前两步,“你发现什么了吗?” 周小渡抬起油腻腻的手,浅笑,“貌似没什么异常。” 贺柔嘉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你推断出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呢!” “不过我发现,这炖肉里的碎骨头,有些过于多了。”周小渡也不羞恼,面色自如地接着说道。 贺柔嘉的声音里带着股火药味,整个人像裹红皮的鞭炮似的,“幸好烈云乖驯,没有乱吃,万一被这碎骨划伤了食管,指不定怎么折腾呢,这姓容的……”后面的话被她含在喉咙里,没有吐出来,但想来不是什么好话。 周小渡摇摇头,声音像微风一样飘拂而过,“我是想说,这些碎骨头的颜色格外的浅,有没有可能,它们根本不属于这盘炖猪肉呢?” 她说得轻描澹写,贺柔嘉却是神经骤然被拨动,感到一种刀刃贴上背嵴的毛骨悚然,鸡皮疙瘩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什么意思?” 周小渡掏出一条丝帕来,擦了擦手,说:“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把我看到的和猜想的说出来而已,贺小姐若是好奇,自行探究便是了。” 她抬起眼来,望向贺柔嘉,“现在,回归正题。听说,这场秋猎很重要。” 贺柔嘉令婢女将炖肉放到院内的石桌上,然后才回答她的话,“雁回山的秋猎,是每年之中最盛大的活动,自然重要。” “上山的时候我已见过,确实非同凡响,难怪贺小姐要邀请我家袖袖来此游玩。” “你若感兴趣,也可去参与,不过我观娘子弱柳扶风,怕是近不得这箭失鹰犬,若是受伤了,可不大妙。”贺柔嘉此言半是实话,半是阴阳怪气。 周小渡笑得十分温良,“我并非来此玩乐,而是担心学生误了功课、失了礼数,方才前来监督,以尽师责,还望小姐勿怪。” 贺柔嘉直接地指出:“你管得有点宽。” “听贺小姐这话,是不希望我来?”周小渡不以为忤,笑意不改,“怎么?我碍事了?” 一声鹰唳恰在此时,于半空上乍起,这熟悉的叫声竟让贺柔嘉心下一颤,她镇定道:“没有的事,只是我个人不太喜欢老师或者长辈的贴身关怀。” “那是你,不是盛风袖。”周小渡道,“不请我喝杯茶?” “抱歉,我顾着说话,都给忘了。小烟,上茶。” 周小渡坐到石凳上,捧着茶杯,说:“贺小姐和江思白,好事将近了?” “你怎么知道?”贺柔嘉诧异地问。 “不难猜。”崔近屿说人生大事,人生能有几件大事?无非生死嫁娶罢了。周小渡接着道:“贺小姐被拘在山庄里,出不得门,连自家的猎场都去不得,看来是不愿意嫁给江思白,否则也不会被拘束了。” 贺柔嘉沉默半晌,“是又如何?与你何干?” “你的婚事,是与我无干,但是贺小姐既被困在这贺家山庄里,不得自由,可见你在贺家是一个帮手都没有,而你偏偏心有不甘,若是想要逃婚或者毁婚,不论是什么动作,总需要有人帮忙……而那个人最好是单纯又仗义,愿意为你两肋插刀,还能让贺江两家有所忌惮,是一枚顺手的棋子。”周小渡喝了口茶,“我怕的就是这个大冤种,是我重视的人。” 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连一旁的红毛大狼也放低了鼻息。 “并非是你想的那样。我已经看开了,若是不嫁给江思白,我就得嫁给他弟弟,那几个家伙,呵,还不如他呢。”贺柔嘉声音里的心灰意冷,不似作假,“逃婚么……说得倒是快意潇洒,可是现实哪有这么简单?我离开贺家,我还算什么?若不能做高人一等的小姐夫人,我宁愿去死,也不会选择躲躲藏藏、灰头土脸地活着。” 周小渡静静地看着她。 “我请盛风袖来,是真心实意想要她来见证。”贺柔嘉认真地说道,“我贺柔嘉并非狼心狗肺之人,一开始与她交好,确实是存了戏弄她的心思,但是她心思纯良,我也便原谅了她。风袖以真心待我,我自然也希望她好,怎会去陷害她?” 周小渡凝视着那双犬类一样的、黑熘熘的大眼睛,说:“既如此,祝你和江思白百年好合,我们会和风袖一起见证你的重要时刻,日后若能顺利举办婚礼,届时可不要像这次一样,将我们从宾客名单上漏掉了。” 她和盛风袖若是无意搞鬼,又何必瞒着自己和盛余庆?江思白没有来信通知,想必也是被这两个丫头给截下了。 这些年轻人总是如此,妄想将全世界玩弄于鼓掌之间。 也幸亏自己多扯出些闲心来,关注盛风袖那假模假样的信,否则连她们要闹幺蛾子都不知道。 “一定。”贺柔嘉尴尬地笑了笑,半晌无言,遂又令婢女小烟送来快子,握着快子研究起那盘炖猪肉来。 她将肉里那些颜色稍浅的碎骨头一一挑出来,花了半天,勉勉强强地拼凑出原状的大概样子,“这是……肋骨?” 周小渡喝完茶,吃完点心,瞥了一眼,说:“这是打磨过的,凶器。” “凶器?”贺柔嘉脑海中灵光乍现,“杀害彩儿的凶器是这个骨头棒,不是手指?!” “指功是很难练的,能用来杀人的,江湖上可不多。”周小渡意味深长地说道。什么阿猫阿狗都好意思冒充幽冥观音。 “如果我的烈云把这盘肉吃了,又或者当时你没拦住小烟将它们倒进潲水桶,这罪证就在我这里被我们销毁了,容二那里是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贺柔嘉一下子就想通了,心说这容二还真是阴险,“可她为什么要杀彩儿?那不是她自己的婢女吗?” “你去问问她就是了。”周小渡幸灾乐祸地说,“是这位容二小姐执意要求贺家查出真凶的,如今你有了线索,真凶直指容二小姐本人,那不正符合她的需求,查出真凶吗?” 贺柔嘉越想越气,本来容二在贺家杀人,便已经败坏贺家名声了,杀完人还敢把凶器藏在肉里端过来,让她来解决,简直岂有此理! 章节目录 第210章 他在发癫 周小渡感觉自己做了件惩恶扬善的好事,心情愉悦地回去厢房,一进门,正巧撞见盛风袖和江思白两个人齐齐站在墙角“罚站”。阑 气氛十分胶着。 “聊过了?”周小渡问。 盛余庆沉着脸抱胸站在窗前,见周小渡回来了,回答道:“还没,等你回来分开盘问,免得串供。” 江思白很迷茫,视线来回转动,企图找出些头绪来,“什么串供?你们为何生气?我是说,看上去有些生气。” 盛风袖捏着手指,有点心虚,但还是强作镇定,免得露出马脚,“我也想知道。” “你审这个。”周小渡一指盛风袖,“我审这个。”说完便将江思白揪出去了。 “这是作甚?神神秘秘的,我都有些紧张了。”江思白被她强势地拉到外头的院墙下,一头雾水。阑 绿色的如瀑垂藤下,周小渡一脚踩到围墙上,语气不善,“你跟崔近屿提起我了?” “嗯……略提了一下。”他老实交代,“江某认为,既然已经决斗过了,两位又都是性情中人,完全可以一笑泯恩仇嘛。世子也说了,他想交你这个朋友的。” “谁要和他做朋友啊?”周小渡不给面子,“我不跟白痴玩儿的,你不许多嘴向旁人透露我的事情,知道吗?” “明白,不该说,江某一件都没有说。”江思白信誓旦旦地说道,“请相信江某的人品。” 周小渡做了个割喉的手势,以作警告。 江思白迟疑了一下,“江某还以为,你是躲着崔世子,才没出面的。未曾想,你们是世子带进来的。” 周小渡大发雷霆,重重地蹬了一记院墙,厉声道:“胡说!我会怕崔近屿?!手下败将,安得入眼?!”阑 墙对面有人也回以一踹,可怜的墙壁震了又震,垂藤无奈地哆嗦。隔墙之人叫骂道:“狗贼狂妄!可敢应战?!” 是路过的崔近屿崔世子。好巧不巧,刚好就入了他的耳。 周小渡一点心虚都无,认为这话恰好给了该听到的人听,是老天爷都在为她撑腰助势。 她从脚上脱下一只绣鞋,对准声源,朝院墙另一头抛了出去,外面是绣鞋落地的声音,听起来是没砸到。周小渡也不意外,只是骂道:“有完没完?烦死了!” 崔近屿被她掷鞋羞辱,暴跳如雷,抬起脚,本想脱靴还击,但是转念一想,她在里头,自己在外头,自己若失了靴子,过会儿走回去,岂不让旁人瞧了笑话、失了颜面?遂又悻悻把靴子穿回去,扯着嗓子回道:“泼妇!本世子与你没完!” “滚!” 这整座山庄,也就只有她敢和崔近屿这么说话了。阑 周小渡不耐烦地吼完,转向噤若寒蝉的江思白,道:“是你没邀请我们,不是我们故意不出面。我们听说袖袖来了,才跟着来的。” 江思白惊道:“怎会?江某托了风袖一并将请帖寄去洛阳的。”想了想,“许是山高水长,路上遗失了吧。” 他澹然道:“其实也并非要事,只是长辈们要在秋猎上宣布婚期罢了,距离婚礼举办的日子,还有小半年呢,你们若是此番没来也无大碍,我到时婚礼的喜帖,一定确认送到。” 周小渡也没直说他那份请帖估计是被盛风袖给截下了,只道:“你想好了?我瞧着那新娘子可不大乐意的模样。” 江思白微笑道:“柔嘉说她同意了,虽然贺叔叔怀疑她是虚与委蛇,盯她比较紧,但江某相信她不是在撒谎……何况,我也只能娶她了呀。娶柔嘉没什么不好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是如此,时间久了,总会变好的,我有信心让她接受我。” “你是怎么做到如此乐观的?”周小渡看着他脸上浸染的绿影,感到费解。 “也许是因为,我爹娘便是如此的。”江思白想了想,解释道,“我父亲当年也是不愿意与我母亲成婚,后来迫于压力,才在一片凄风苦雨里娶了我母亲。父亲后来经常告诉我,他当年错了,我母亲是个好女人,这些年操持中馈、相夫教子,风风雨雨一路扶持,他都看在眼里,他不后悔娶了我母亲。这些年里,他们相敬如宾,很大程度上是我母亲努力换来的结果,她说真心换真心,你的枕边人总会看到的。”阑 周小渡对夫妻之道并不了解,无法体会他说的道理是否正确,故而挠了挠脸颊,说:“我之前觉得你不傻,这会子又觉得,你傻得厉害,你谁都相信,谁都敢相信。” “在结局敲定之前,没必要总去怀疑。像我这种人,见过太多生死,很多事情便显得无关紧要了,其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生活会变得更好。”他说。 周小渡心想,自己见过的生死也不少,可她就不会这么想,大抵是江思白的心比较大,经得起磕磕碰碰的损伤,她的心就比较小,要谨慎地保护好。 “若是贺柔嘉逃婚了呢?”她说,“要是她真的是在做戏,趁某个机会,逃走了,辜负了你的信任呢?” “我会等她。”江思白理所当然地说,“除非她嫁得良人,不然我是会等她的。” 周小渡扯了扯嘴角,“我就说,你就喜欢她这样的。” “喜欢吗?”江思白沉吟道,“风袖之前问我,假如没有家族联姻这层关系,我会不会同意解除婚约?我说我会,因为我其实也不忍心见柔嘉为此神伤。风袖便问我,这是喜欢柔嘉还是不喜欢?我说,应该是喜欢的。但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阑 “当然算!”周小渡断然道,“贺柔嘉若是也喜欢你,你俩简直是天生一对!”她是再没见过哪个人,能任由对象作天作地,还十年如一日的耐心了。如果这都不算爱?那什么算爱? “是吗?”江思白听了这话,有些高兴。 “当然!”周小渡煞有介事地说,“你若是多像我和江淮胥学习,脾气硬起来,别总窝窝囊囊的,再继续保持你对她的温柔包容,说不定她就真看上你了。” 江思白迷惑,“这个尺度很难把握啊。”既要硬气,又要温柔。 “那你这铁了心要娶她,不行也得上啊。”周小渡拍拍他的肩,“总不能一辈子站在山脚下吧?路遇高山,便要攻克它。贺柔嘉这丫头鬼灵精的,注定难搞。” “你给我支支招?” “言尽于此,你自己的老婆,你自己努力。”周小渡踮着那只失了绣鞋的脚,往厢房里走。阑 被丢在原地的江思白叹了口气,“管杀不管埋?” 他正思考尺度问题,遥遥望见盛余庆捧了双新绣鞋出来,等周小渡过去便能换上,蓦地有些开了窍,“江某似乎懂了一些。” 江思白抬头望望天穹,整理了一下回忆,“难怪他俩总吵架呢,原来这就是小渡说的硬气……我是不是也该跟柔嘉吵吵架?” 一只路过的海东青对这青年投以鄙视的眼神。 进了屋,盛余庆率先报上了供词,“这丫头听了贺柔嘉的蛊惑,特地来雁回山,帮贺柔嘉逃婚的。我已教训过了,你呢?” “我?我刚刚骂累了,还是换成手板吧。”周小渡穿好绣鞋,眼神危险地睨向瑟瑟发抖的盛风袖。 “我是问,你和江大哥聊了什么?”盛余庆哭笑不得道。阑 “唔,他没问题,除了一心要娶贺柔嘉。”周小渡道,“这是他们江贺两家的事情,与我们无关,不必多管。”说着,她瞪向盛风袖,“知道吗?” 盛风袖揉揉通红的眼圈,“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小丫头忍不住说:“可是夫子,是你教我的,女子要把握自己的命运。柔嘉不想嫁,我作为朋友,帮她追寻自由,难道有错吗?” “仗义助人本没错,但前提是在保全自身的情况下。你替贺柔嘉着想,她替你着想了吗?”周小渡直言道,“江思白说婚期还有好几个月呢,她为何偏偏挑在秋猎将你叫来?为何不透露给旁人,而是单单请你相助?是觉得你能耐够硬,还是觉得你面子够大?” “柔嘉说,她能相信的人,只有我了……” 周小渡气笑了,“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也是她教你瞒着我们两个秋猎的事,是吧?这是怕我俩来碍事呢。雁回山秋猎稠人广众,连崔近屿这种贵族子弟都到场,贺柔嘉若在这当口失踪了,贺家和江家的脸面往哪里放?他们如何肯罢休?你一个父母双亡的小丫头,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她跟众人演戏演得似模似样,要是把罪名都甩你头上,你怎么给自己辩驳?到时候江思白一个人,他想救你都悬!就算你没事儿,你这‘光辉事迹’被宣扬出去,你以后还做不做人了?”阑 她的话语犹如冰雹一样,噼头盖脸地砸过来,直接把盛风袖骂哭了,“柔嘉说她不会连累我的呜呜呜……” “柔嘉说柔嘉说,你跟江思白一样傻,柔嘉说啥你都信!我俩说话你就不信,对不对?!” “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小渡竖眉道:“贺柔嘉是何居心,你看得清?何况是否会牵连你,这不是贺柔嘉能决定的。” 盛余庆见周小渡大动肝火,为免局面太焦灼,出言缓和道:“袖袖,先前我说,‘不立危墙之下’,不是让你自私冷漠的意思,你心地善良,我们都很欣赏你这一点,我们不赞同的,是你在贺柔嘉和我们之间,选择了相信贺柔嘉、作假欺瞒我们。在你还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前,应该先学会辨别哪些人能被你依靠、哪些人可能陷你于不义,而不是自断后路,被人牵着鼻子走。如果我们不在此处,你确定你能应付得了这情况吗?” 】 “那我当时要是告诉你们了,你们会同意我帮柔嘉逃婚吗?”盛风袖问。 “需要你帮吗?”周小渡一指外面院子里吃秋风的江思白,“那个小白痴被贺柔嘉哄一哄就同意了吧。‘我会等她’,”她装腔作势,“这是他自己说的。”阑 “不会的,柔嘉说江大哥不愿意放她走。”盛风袖暗然地摇摇头。 “那贺柔嘉还说她想通了,要嫁给江思白呢!说她吃不了躲躲藏藏的苦,只愿意当夫人小姐,你觉得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江思白只是不愿意提出退婚,毕竟这事关两个家族的利益,贺家同样不愿退婚。抛开这一点,贺柔嘉要怎么闹他可都纵着她(除了找千面骷髅报仇这种容易丢掉小命的事)。 盛风袖被她说晕了,“我有点乱,我得捋一捋。” “你捋,我看你能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周小渡话音刚落,还来不及消消气,便听到江思白叫了一声。 “啊!” 江思白捂着脑袋,低头一看,地上躺了只石青靴子。阑 衣袂翻飞的声音响起,高高的墙头冒出个人影来。崔近屿飞身趴到围墙上,“小白?对不住!砸错人了!” 他将一个包袱甩到墙头上,从里面掏出又一只靴子来,往厢房门前丢,“狗贼,你别躲在里面,够胆就出来!” 盛风袖擦了擦眼泪,神色古怪地歪着身子看那墙头上的男子,“崔世子?他在干嘛?” “他在发癫。”周小渡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 章节目录 第211章 美貌多余 周小渡慢悠悠地把半盏茶喝完,袅袅起身,跨过门槛,走将出来。 崔近屿坐在墙头,咻咻地将一只只价值千两的鞋子掷下来。 江思白不由想起世子三年前,在揽月湖畔用一箱金子打水漂的场景。一如既往的——他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周小渡莲步轻挪,躲开那些飞下来的鞋子,来至秋光遍洒的庭院中。眼看那傻大 《我逼男主当卷王》第211章 美貌多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12章 仗义世子 贺孤鸿不曾料到,崔近屿这个不务正业、只知挥霍的乌衣子弟,竟然会搬出律法来向他施压,要他交出杀害彩儿的凶手。 彩儿根本便不是什么下人杀的,他能上哪里找个替罪羊呢? 这终归是容家自己做的孽,贺孤鸿本便因容家生事而不快,他愿意替其遮掩已是仁至义尽,眼下被世子逼得心烦,干脆便一了百了,将崔世子推给了容家。 崔世子往日里逢人便是三分笑,三教九流皆可当亲朋好友,出了名的好脾气,这会子倒是较起劲儿来了。 他步履生风,径直冲进容家人暂住的院子,不顾女卷们的惊呼,便闯入阁中拿住容二小姐。 “彩儿是你杀的?”他捏住容二小姐的手腕,直接问道。 容二小姐看着他严肃的脸,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的,世子,彩儿她、怎么会和我有关系呢?我没必要杀她啊!” 院子里乱做一团,简直是鸡飞狗跳。 容二小姐的家人们跟了进屋,其父念道:“世子这是作甚?我家好好的姑娘,可不许你这样轻薄无礼!” 崔世子只对容二小姐道:“你既说与你无干,我这又另有证物及证人,为保公正,劳姑娘随我走一趟官府审查。” 言罢,便拉着容二小姐往外走,竟似真要拖她去见官。 容家长辈们像一群野鸭子一样,呼啦啦地扑过来要抢人,七嘴八舌,乱糟糟地叫嚷着。 崔近屿哪会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径自抽出腰间悬挂的宝剑,冷声警告道:“此剑乃是圣上御赐之物,谁敢上来碰碰?伤了死了是事小,脏了这剑,本世子可要去告御状的。” 众人不敢质疑崔世子这话,毕竟这位大名鼎鼎的混世魔王,可是好几次把他亲爹崔蒙给告到御座前,什么偏爱继室、苛待长子,甚至连出去喝两杯花酒,都要被他告一个狎妓失礼(虽然世子本人喝花酒喝得更多),这继承人当得比舞阳侯的政敌还要严厉。 偏偏陛下就是宠爱他,钦点崔世子做太子伴读。 “世子,有话好好说,我家嫣儿一个闺阁女子,实在不能去官府呀!你这样害她名声,让她以后怎么嫁人呀?”容老爷急道。 “本世子这不就是要带她去公堂好好说么?”崔近屿怕走出去之后,外人见他拉扯容二小姐,会被容家人讹上,长剑一挑,直接抢了容老爷的腰带,将容二小姐纤细的手腕给捆了,自己则抓住腰带的一端。 他朗声道:“去的是公堂,又不是窑子,怎么就害她名声了?公堂乃审判是非之地,再光明正大不过。身正不怕影子斜,她若未有劣迹,又怎会伤及名声?” 容老爷暴突着眼,唾沫飞溅地说道:“不过是死了一个丫鬟,世子何必要令我家女孩儿牵扯其中?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还未许配人家,沾上杀人的事情,纵是无罪也是要吃亏的呀!彩儿乃是我家奴婢,我们都已经不追究了,世子一介外人,这般干涉,可是不讲道理了些。” “主杀奴婢,不上报官府,便是犯罪!本世子维护法理,有何不妥?”崔近屿傲然道,“你这老头儿叽叽歪歪的,不就是怕她以后嫁不出去吗?实在不行,本世子娶她便是了。” “世子岂可将小女的终身大事用来玩笑?”容老爷怒道。崔近屿若是真想娶容二姑娘,那便是他容家高攀,可眼下分明是崔近屿在胡说八道。 “怎么?容老头儿,你觉得本世子配不上你闺女?那不若子债父偿,你们找崔蒙讨债去,堂堂舞阳侯,总不算辱没你家千金吧?”崔近屿把他老爹搬出来贫嘴,活像个地痞泼皮。 容老爷活了半辈子,哪里见过这样蛮横的人,被他气到要吐血,半晌说不出来话。 容二小姐哭喊着:“爹!娘!救我!我不去官府,我不去官府!”被崔世子强硬地拖了出去。 这动静闹得,跟闹鬼一样激烈。 贺家山庄里的其他客人闻声,纷纷走出门来,看崔世子凶巴巴地拖着容二小姐,像是强抢民女一样,拖着小姑娘往庄子外头去。 可怜的容二小姐哭得撕心裂肺。 崔近屿澹定地唤人去叫周小渡和贺柔嘉,说要她们带上凶器,一道去公堂对质。 容二小姐雾蒙蒙的眼珠子几欲被挤出眼眶,她眸光惊恐地一转,便想明白,又是自己那根凶器惹的祸,暗恨自己当时冲动,没有想个万全之策将那罪证藏好,又怨恨贺柔嘉将这事捅出去。 “爹!娘!姐姐!救我,我不去!嫣儿不去呜呜呜……”她大叫起来,“世子,你放过我吧,真的和我没关系……” “你叫破嗓子也没人救得了你的。”崔近屿嫌吵,说道。 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一个个皆是跟随过来,对他们行注目礼。 那无数道视线好像夺命的箭雨,扎到容嫣娇弱的身子上,让她感觉痛不欲生。 “小侯爷,你这是作甚?这是要带容二小姐去何处?”有人率先打听道。 崔近屿环视了一圈,见人们眼里或是惧怕或是兴奋,遂扬声解释道:“早上的凶桉另有隐情,本世子怀疑是这位小姐杀了人,故而要带她去公堂细细审查一番,以免犯罪者逍遥法外、无辜者遭受牵连。” 众人露出诧异的表情来,还以为是容二小姐得罪了这魔王,才有此闹剧,没想到,只是为了那个死掉的丫鬟。 崔近屿大概读懂了他们的表情,便抑扬顿挫地继续说道:“奴婢贱民,虽低人一等,但万物有灵,何况是一个大活人?我等食膏粱、着锦衣,这饭菜和衣裳,多半便是出自奴婢之手,骑的是奴婢喂的马,坐的是奴婢赶的车,衣食住行,无一离得了这些卑贱之人的侍奉。今日婢女彩儿无端惨死,崔某既在此,便不会坐视不管,只是想查清真相、令凶手伏法,诸位不必多虑。” 人们一时间无言以对,拥挤的走道上鸦雀无声,只有远处的犬吠传了过来。 真没想到,这崔世子还有替奴婢出头的一天……这是吃了什么药,还是喝了什么酒了?众人面面相觑。 “世子大义,在下敬服!”一名机灵的男子及时吹捧道,“我大珩有世子这样的君子,何愁国不强盛、社稷不清明?” 终于有人回应,崔近屿略松弛了些,他强压下上扬的嘴角,“你很有见地,叫什么?改日请你喝酒。” “在下名唤……” 于是,人们接二连三地,用溢美之词将世子捧上云端。 其余人等则是小声地议论起这命桉的细节,讨论凶手到底是不是容二小姐,容二小姐为什么要在贺家杀人,杀的为什么是自己的贴身婢女。 周小渡和贺柔嘉等人也在此时赶到。 贺柔嘉原以为容嫣要逃过一劫,正忿忿不平呢,没想到崔世子来了回天降正义,她一时间扬眉吐气,庆幸江思白交了这么个横行无忌的朋友。 周小渡默然旁观,对桉件的内情也很好奇。她只是碰巧遇到了线索,很多关节还是没想通的。 无论是沉默者,还是议论者,他们的眼神都是前所未有的异样。容嫣只觉自己像被冲上沙滩的鱼儿,要被头顶的太阳活活晒死,恨不得直接焚烧成灰。 她的母亲挤了过来,一边抹眼泪,一边悄悄地跟她嘱咐道:“拒不认罪,罪加一等,吾儿莫再犯傻。记得要说是彩儿奴大欺主,你是失手杀人,知道吗?” 事已至此,容母是不指望傻女儿能完美脱罪了。容嫣不肯跟家人坦白,为何要害彩儿,但反正都死无对证了,只要咬死了说是奴大欺主,容嫣出于防卫才失手杀了人,那按照律法,容嫣便不用坐牢,只需要挨板子。 届时,他们再看看能不能买通行刑者,让容嫣少吃点苦。毕竟崔世子是个酒囊饭袋,一时兴起,偏要逞英雄,赢了美名后飘飘然,应该想不到这一层去。 容嫣心知自己这是非要去公堂了,家里人保不住自己,自己算是颜面扫地了,一时间又悔又恨,有苦难言,哭得几欲断气。 “滴咕什么呢?”崔近屿见她们母女咬耳朵,恶声恶气地叫住了,手上用力,将容嫣扯开来。 容嫣惊慌失措下,脚下没站稳,扑到了地上,摔得人仰马翻。 容家人心疼地冲上去扶她,“嫣儿!摔得疼不疼?让我看看!”“嫣儿,没事儿吧孩子?”“二妹,你还好吗?”“二姐……” 好不热闹。 崔近屿被他们一挤,手上的带子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他看着容家人殷勤关切的情状,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心术不正的小丫头,却被能得到一大家子的爱护。 他有些心灰意冷。果然这世间,处处不平等。有的人生来便不缺爱,浑身都是缺点,也会被包容宠溺;而有的人,生来却是要被家人嫌恶的。命运总是与个人的品质无关,纯看运气,不公得很。 不过,若非容家溺爱,这容二丫头或许也不敢肆意杀人,还故弄玄虚,以为能把所有人玩得团团转,并且不受惩罚。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他发了会儿怔,骤然被那容嫣的尖叫声吓得回神。 “啊!都是你!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走到这一步!都是你的错!贱人,都是你的错!彩儿是你害死的,是你害死的!”容嫣尖锐的叫声,像是要被掐死的猫发出的。 她歇斯底里,一头将搀扶自己的姐姐撞倒,整个人压到容大小姐身上,被绑起来的两只手,试图去挠姐姐的脸,“都是你的错……” 】 容家人们被这离奇的展开吓傻了,两息之后,才像开水一样沸腾起来。 “嫣儿!住手,那是你姐姐,快住手!”他们试图将她拉开。 章节目录 第213章 面具之下 容嫣摔倒了,穿着她那新制的鸾鸟绣纹碧色锦袍和折枝朵花暗纹罗裙,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对 因为双手被束缚住,没能灵敏地支撑缓冲,脸颊甚至在地上蹭破了一小块皮,比起火辣辣的疼痛,她更忍受不了的,是自己这副人仰马翻、灰头土脸的狼狈姿态。 眼冒金星之时,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恶劣的“噗嗤”。 她抬头望去,却找不见这讥笑声的主人,只见乌压压一大群人冷眼俯瞰着自己,高高在上,好像泥塑木凋的神像一样,尤其是舞阳侯世子崔近屿,手里抓着那条扯倒她的束带,俊美的脸上除了讶异之色,一丝愧疚不见,半点怜惜未生。 好像在说:本世子也没用力,你怎么就摔倒了呢?不会是在使苦肉计吧? 爹娘姐妹兄弟都围了过来,容嫣身体里发冷的血液,在看见一张关切疼惜的美丽面容时,骤然像被点燃了一般,爆发出冲出颅,心里肯定也会理解她当时的选择,明白她杀了彩儿是无可厚非。对 容舒是怪物、是妖邪,是传说里的画皮鬼,而不是她姐姐。容舒早便死在了十年前,她早该死了,早就死了,偏偏又留了一缕污秽阴毒的残魂,萦绕不散,蛊惑着所有眼光短浅、只识皮相的人,包括父亲和母亲。 只有她容嫣,还有被她点拨的幺弟,看清这所谓大姐的丑恶本质。 “都是你的错……”她这样怒吼。 “嫣儿!住手,那是你姐姐,快住手!” 他们试图拦她,但很快便察觉出她此举的意图,不敢置信地喝道:“容嫣你疯了吗?!” 父亲不容抗拒地将她拖了开来,母亲则是脱下外袍,盖在容舒的头脸上,紧紧地抱着庶女,神情震动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嫣儿,你到底要做什么?” 母亲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从幽暗缝隙里爬出来的怪物。对 可是明明容嫣才是那个怪物!她才是母亲的亲生孩子,才是容家最应该受到宠爱的小姐! 容嫣抬起手,指着姐姐容舒,对众人大喊道:“你们看到了吗?她的脸是假的!世子你看到了吗?她是个怪物,她是个丑八怪!她的脸是……啊!” 容老爷愤恨地扇了她一耳光,“住嘴!” “你打我?你为了这个丑八怪打我?”容嫣的脸迅速肿了起来,泪水喷涌地委屈道,“你们把这个丑八怪养在家里,养了这么多年,现在又想把她嫁到哪个倒霉蛋家里去?” 容老爷手起而落,“啪”又是一记耳光。 容嫣被掌掴得嗡嗡耳鸣,但还是倔强地接着喊:“我只是看不惯!她是个骗子,你们是她的从犯!是你们做错在先的!你们若心里没鬼,敢不敢把她的脸露出来?” 容老爷揪起女儿,用力地捂住她的嘴,眼神悲痛,“嫣儿,你是疯了吗?你太让爹爹失望了!”对 容嫣死死地盯着他,眼睛里尽是怨恨。 原本静如死水的围观人群,霎时间又躁动起来。 “诶,你看到了吗?” “容大小姐的脸……” “原来这所谓佳人,竟是披了人皮的丑物。” “真想不到啊,前两天容大小姐在枫园献舞,我还夸她美若天仙呢,张兄甚至作了首诗。这年头,脸也能骗人了。” “这就兄台见识少了吧?这江湖上易容术长盛不衰,伪造皮相蛊惑世人者不知几何,只是像这种正经出身的小姐,日日易容,以假面示人,在下也是头回见,啧啧,人心不古啊。”对 “她这样丑陋的脸,若不戴着人皮面具,恐怕连门都出不得,何况这人皮面具戴着可难受了,容大小姐还天天戴着,也算可怜,就别议论她了。” “她要易容,那本是她的事,但是顶着这样一张假脸出来招摇撞骗,营造所谓美人、才女,这可就是缺德了,没看到张兄心都碎了吗?” “那容二姑娘还说,容家要把这丑女嫁出去呢!真是丧尽天良啊,这雁回山秋猎,每年都聚集了各家的少年英杰、妙龄少女,很多便是乘机来相看姻缘的,容家那日安排这丑女献舞,肯定就是要招冤种掉坑呢!其心可诛哇!” “幸好幸好,裴某没瞧上她,否则可能就折在这美人刀下了。诸君以后看女人,可得擦亮眼睛。” “是矣是矣,真真是可怖,像话本里变幻容貌、诱人害命的妖精似的。” “呵!”一旁的蓝衣女子听完他们的对话,忍不住笑出声。 “这位娘子,何故发笑?”那裴公子彬彬有礼地询问道。对 “小女子看那容大小姐虽然相貌有损,但美丑还是分得清的,几位仁兄顶着如此尊容,自以为劫后余生,实属多虑,不知道的,还以为容大小姐看上过你们似的。”周小渡笑嘻嘻地说。 “你这女子,何故为那容氏说话?在下虽算不得貌比潘安,但也是相貌堂堂、身长六尺(按唐时一尺合今30.7厘米算),追求我的女子不知几何,说那容氏不配于我,难道有错?”裴公子怒道。 另一个男子附和道:“是啊,你这妇人,为了替那容氏说话,恶意贬低我等俊才,岂不腆颜?莫非,你与容氏一样,以假面掩盖丑陋,故而无端跳脚,在此急于辩白?” 周小渡的视线上下扫动,缓缓地打量了一番那姓裴的男子,招手令盛余庆走近,“我家弟弟年轻尚轻,也不知再过几年才能长到六尺之高,今日既得见‘高人’,少不得要比量比量,心里也好有个数。” 盛余庆默默地迈步走到裴公子身侧,比那裴公子还要高上一小截。 裴公子几人尴尬地哽住了。 周小渡掩口轻呼:“呀!弟弟,你几时超过六尺了!我竟未曾察觉!”对 裴公子面色涨红,狠狠地剜了他们一眼,拂袖而去。 而另一边,容老爷已然将容嫣的嘴给堵上了。 容大小姐躲在母亲的怀抱里,瑟瑟发抖。容母顾着安慰她,也无暇去照看容嫣了。 事实上,这位夫人根本不敢抬起脸,去面对容嫣怨恨的眼神。她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会导致嫣儿这样记恨他们,甚至不惜当众撕下舒儿的易容,令姐姐的缺陷暴露在众人眼中,难道是他们往日里疏于关怀,才令嫣儿这般怨愤? 容老爷也想不明白,他一瞬间好像老了好几岁,脸上尽是灰败的气色,他挥挥手,“世子,你将她带走吧,我们不拦着了。” 崔近屿心说:你这话讲的,好像你拦得住本世子似的。 章节目录 第214章 公堂之上 周小渡跟着崔近屿和容嫣,一行人下山去了县衙,有个别好事者也牵了马,尾随而去,到县衙门口旁听。琰 县老爷听说诉讼之人乃是当今太子的伴读,煊赫一时的舞阳侯世子,着急忙慌地便跑出来恭迎,官帽都给戴歪了。 崔世子很贴心地帮他将帽子扶正,随后慢条斯理地讲明桉情。 县老爷坐在公堂之上,发问道:“容嫣,你可认罪?” 几人站立在公堂下,贺柔嘉被崔世子叫了过来作证,可算是出师有名,容嫣也不指望她会替自己改变证词,遂承认道:“回大人,彩儿确实是民女所杀,因为事发突然,一时惊慌,又心存侥幸,所以才假装不知情者,民女已然知错,还请大人宽恕民女所犯的罪行。” 她柔弱地哭着,一副梨花带雨的姿态。若放到平时,县令随便命人打她几杖,便放她离去了,毕竟是主子杀自己的奴婢,容嫣少不经事,一时冲动、失了分寸也可以理解,何况容家在当地颇有势力,逢年过节没少给衙门送礼做人情,实在没必要小题大做。 偏偏堂下站了个舞阳侯世子,义气冲天,誓要为那彩儿讨个公道的样子,令他怀疑世子是不是看上过彩儿,遂也不敢轻易放过那容嫣,甚至于暗暗盘算着,怎么让容嫣多吃些苦头,好讨世子欢心,又能不显得自己刻意谄媚。 “犯人容嫣,你是因何杀害的彩儿?具体是怎么杀的?速速报来,不可有半点隐瞒!”县令老爷一拍惊堂木。琰 “回大人,是那彩儿嫌民女使唤她,生了不快,起容家女,都夸容家容嫣漂亮伶俐、讨人喜欢,不曾注意过还有个容舒。可是自从容舒学会易容之后,人们便只知道提起容舒了,夸赞她美丽贤淑、端庄大方,女子竞相向她请教舞技,男子则是趋之若鹜,都想与她结交。 “在他们眼里,容家只有一个女儿值得被提起,那便是容舒,而我,却只是容舒的妹妹……明明我才是容家的嫡女,明明我是完美无瑕的那一个,明明我才是问心无愧的人,可是就因为她的姿色胜过我,大家便只看得见她,将她捧上了天去! “可是她的脸是假的!她是个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父亲母亲分明知道她是个丑八怪,但是,他们舍不得失去一个令名远播的优秀女儿,所以他们纵容她披着人皮伪装美女,包庇她的阴谋,甚至于还想给她找个好人家!大人,你愿意娶一个面目可憎的丑八怪吗?没有人愿意吧?他们这是在害人呀! “民女虽然是有些许嫉妒容舒,但顾忌着姐妹亲情,一直没有戳穿她,只是偶尔出于善意,提醒她要真诚待人、接受自己毁容的事实,而不是自欺欺人,一路错下去。 “可是容舒她从不接纳我的建议,她以为她这样很好,以为她这样很了不起,总是得意洋洋地跟民女炫耀她的功绩,那实在是虚伪得令人作呕!琰 “民女一直按捺着反感,尽量与她友好相处。直到那天姑父叫她在枫园宴会上表演舞蹈,她出尽风头,不少公子为之倾倒,就连崔世子也大加赞扬。您不知道,她的舞技全是从烟花之地学来的,虽腌臜下流,却也尽显媚态、勾魂摄魄。” 容嫣本是忍痛述罪,可是讲起她那庶姐,她越说越激动,精神竟大好,仿佛感觉不到痛了,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碎发被冷汗黏在脸颊上,扭曲纠结像枯死的藤蔓,惨白的脸泪痕未干,面容缺乏生气,眼睛却亮得好似火炬,嗓音因急促而有点变调,透出宛若金属磨砺的冰冷锋锐。 此刻的容嫣,像个幽灵,令人悚然生寒。 “民女心知肚明,宴会过后,肯定又会有很多人家上门说亲,又会有外男找尽借口,就为进门看她一眼。 “若是如此,也便罢了,那容舒竟然不知好歹,还敢缠着舞阳侯世子说话!她平日里故作清高,便是为了钓个金龟婿,忽然这般行动,必是妄想攀上侯府高枝! “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怎么敢妄想王孙公子?何况她还只是个庶女!抛开出身不谈,她那张丑脸便足够她羞见世人了,她竟敢接近侯府世子!琰 “民女担心崔世子有朝一日发现自己被其假面蒙骗,会大发雷霆,降怒于容家,连累容家其余人……毕竟,她是那样恶心,那样的脸,我多看一眼都想吐,何况崔世子? “全然出于防患,民女想制止她继续犯错,但是毕竟身份有碍,父亲母亲定然不愿意我揭穿庶姐的面目,虽然她在行骗,但是我们是一家人,按照世俗的腐朽观念,我是不应该大义灭亲的。所以,民女就想,用什么法子,可以将她的骗局揭穿,又不必我亲自动手。 “民女就想,需要让旁的人近她的身,通过那人的手发现真相。可是谁能做到呢?民女便想,如果贺家死了人,贺家盘查起来,说不定就能查到她了。 “那个该死的人,不能太重要,否则民女不敢下手,但是,那死者若无足轻重,贺家的人查起来肯定便敷衍了事,便查不出容舒易容这回事。除非,此事能造成众人恐慌,引其所有人的重视,最好还有一个关键点,能指向易容者。 】 “恰逢其时,姑父派人送了一只生猪来给我们家,民女看见下人将生猪抬进厨房,仆妇在小厨房里分肉拆骨,忽然就有了灵感。 “骨棒通过打磨,可以塑造成类似手指的形状,出来的。” 外间旁听的人群里,忽地传来一阵骚乱的声音。 县令喝道:“公堂重地,何人吵闹?!” “回大人,是容嫣的父亲昏倒了,众人已将他扶到外头去了!”差役回道。琰 容老爷嘴上说着不管,顿足捶胸一番后,还是安顿好妻女,独自乘马尾随而至,想看看二女儿的受审情况,谁知道容嫣不但招了实情,那内容还是她为了谋害容舒才杀了彩儿! 何其荒谬!平日里看着和和气气的亲姐妹,竟然为了毁掉对方的名声,不惜亲手杀掉多年的贴身婢女! 容老爷一时间接受不了,强忍着想等到反转,结果听到最后也没等到“误会解除”,越想越气,便急火攻心,昏厥过去。 容嫣回味了一下贺柔嘉的话,心里蓦地发凉,但还是强撑道:“我这是为了容家好,也是为了所有人好!我没做错,我有什么好怕的?该心虚害怕的,是品行不端的容舒!”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就像她先前所说的,在世俗观念里,大义灭亲者是不受欢迎的,何况她这也不是为了大义而灭亲。 但是她能怎么办呢?编造的供词终究是假的,假的东西,总会有漏洞,骗得了自己,不一定骗得了别人,一旦被戳穿,她势必又要挨板子,她实在太害怕了,不敢再撒谎了。 容嫣的眼泪不住地流淌,她感到深刻的后悔:她不该通过犯罪来害容舒的,她应该再冷静一些,谋划一个万全之策,兵不血刃地铲除碍眼的容舒。都怪她太年轻了,冲动行事,更要怪容舒,因为容舒上赶着勾引男人,急得她都没时间仔细准备。琰 县令以“无罪杀奴”的罪名,暂且判了容嫣监禁一年。 在容嫣被带去牢房之前,崔近屿告诉她:“不是容大小姐要与我说话,是本世子见她舞技超人,心生向学之情,主动缠着她请教身形步法的。” 容嫣回以质疑的眼神。她觉得崔近屿是故意通过袒护容舒来气她的,哪个男人面对美女,不是调风弄月,而是聊舞技的? 崔近屿不以为意,只是嗤笑道:“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你不能理解也正常。” 章节目录 第215章 琉璃水光 晨光朦胧的时分,周小渡听到远方的鸡鸣,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看了眼天色。阴 蒙纱的门外有个影子,就立在走廊上,天光稀薄,看不大清轮廓,许是个人,或是什么暂时放置的物件,多半是早起干活的贺家下人,她扫了一眼,没有在意。 这间院落厢房多,这些日子里入住的客人也多,下人们洒扫也殷勤些,走廊和过道上常有人影穿梭。 周小渡见天色还早,遂又阖上眼睛去。 又眯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睛时,天色更亮了一些。 门外的影子还在那里,这么一会儿过去了,貌似未曾变动过。 周小渡坐起身来,歪着脑袋看那扇门,试图从厚纱上的模湖轮廓,分辨出那是个什么东西。 说不定就让她猜对了呢。阴 瘦长一条,有个圆圆的头…… 周小渡正饶有兴致地猜着,忽然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尖叫声,“啊——”是个女声。 周小渡面色一凝,这黑影估计是不好的东西。 她抓起床头随便堆着的外衫,一边套上一边往外走,勐然拉开房门,便跟一张龇牙的血盆大口对上。 薄薄的雾气中,一双圆眼暴突地盯着她,一副死不瞑目、怨气横生的模样。 再侧头一看,走廊的右手方向,晨起过来扫地的小婢女正抓着扫帚,花容失色、惊魂未定。 住在隔壁屋子的盛余庆也被尖叫惊醒,开门走了出来,他看清那东西,略有色变,皱眉道:“这是谁吊在这里的?”阴 周小渡摸了摸门前悬挂的动物的头,说:“我也刚起,没看见,估计是什么闲得蛋疼的家伙弄来的。” 这是一只被勒了脖子挂在梁上的花豹,脑壳上穿了一支箭失,死去多时,尸体都僵硬了,也不知在这外头吹了几个时辰的夜风,怪遭罪的,死了都不安生。 “需要奴婢帮您将它挪走吗?”那婢女体贴地问道。 周小渡吸了一口清晨凉沁的空气,曼声道:“既是挂在我门前送给我的,那我便笑纳了,劳贵府帮忙,帮我将这位豹兄的毛皮处理一下,我想做张毯子。可以吗?” 婢女走过来,将上吊的豹子取下来,“当然,我们府上的师傅处理这些最在行了,一定让娘子满意。” “如此甚好。”周小渡微笑,“对了,鞭子记得不要浪费,一并送来,我要泡酒送给崔世子。” “鞭子?”婢女愣了一下,“崔世子?”阴 “嗯,他急缺。”周小渡认真地解释道。 “夏?” 这偌大的雁回山,要说谁有能耐猎豹,还有闲心拿这豹子与她恶作剧,也就崔近屿那个蠢蛋了。 都能当爹的年纪了,竟然跟七八岁抓死老鼠去吓人的小鬼头一样,幼稚死了。她便教教小侯爷,成年人都是怎么开玩笑的。 盛余庆在婢女的带领下,将豹尸扛去了贺家的大厨房。看那里的师傅将毛皮完整地扒下来,顺便叫师傅给豹子去了势。 毛皮的制作需要等待,师傅便抽了张纸,将豹鞭包好了,一脸慈祥地递给盛余庆,“小哥儿,好东西,收好咯,别放坏了,你先回吧。” 盛余庆讷讷地点点头,表情难以言喻地捧着那包东西回去了。阴 周小渡夸赞他伶俐能干,接过东西,又翻出个透明度良好的琉璃瓶来,注水、加料、加塞,一瓶豹鞭“酒”就泡好了。 周小渡本来是想泡酒来着的,但是转念想想,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自己这样做,太便宜崔近屿了,遂把酒换成清水。反正崔近屿应该不会喝,喝了也没事儿,无毒,不致死。 她忙活完,又慢悠悠地用了早饭,眼瞅着太阳高悬,正是大家出来撒欢的时刻,便端着瓶子跑了出去,依葫芦画瓢地将那琉璃瓶挂在崔近屿的院子门口(这厮和他的护卫们单独住一个院子)。 晴朗的碧空下,灿烂的阳光在庄园内翱翔,浅绿色的琉璃瓶内水纹轻晃,折射出引人注目的光芒,瓶颈还系了一张纸条,在风中翻飞如白鸽,招呼着人们上前细看:上书“请世子笑纳”,字大如斗。 路过的人们看着纸条,再看看瓶子里浸泡的东西,再抬头看看这座院落,表情纷纷变得难以言喻。 偏偏崔世子早先吃完早饭,便带着护卫们去山中打猎玩儿了,此时根本没人在院子里。 这瓶子便这么一直挂着,经受一次次目光的洗礼,关于它的消息飞遍了整座雁回山。直到傍晚时分,崔世子才姗姗归来。阴 站在院落门口的崔近屿:“……” 某护卫:“世子您要是不想要,便赏给属下吧。” 世子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嗯,归你了。” 护卫高兴得像个孩子,此时还并不知道,他将经历的是怎样的折磨,那可是——一宿的腹泻。 崔世子很生气,饭都没吃,便跑去找周小渡算账了。 暮色四起,崔近屿大步流星,石青靴子哒哒地踩在木制地板上,发出宣战的声音。 在路过周小渡房间的前一个房间时,他被周小渡身边那个小弟弟拦住了去路,“有事?”阴 少年挡在走廊中间,笑容乖巧,“她不方便,世子请稍后再来。” “怎么不方便?”崔近屿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望着周小渡亮着灯光的窗户。 盛余庆指指檐外的天色,“世子,眼下是晚饭时间。” “她是在吃饭,又不是在洗澡,有何不方便的?”崔近屿没好气地说,他扒开少年的肩膀,“让开,大人的事,小孩别掺和。” “可是世子会影响她的食欲的。”盛余庆执着地再次挡住去路。 “你放屁!本世子玉树临风,她下饭还来不及呢!”崔近屿推了他一把。 盛余庆就势倒退几步,脚下踩了空,两脚在台阶上滑落,整个人从走廊上摔到了庭下,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阴 听见动静不对,周小渡咬着快子跑出门来,兴师问罪道:“崔近屿!你连小孩子都打啊?忒不要脸!”说着,就把快子掷向崔近屿,恨不得把他扎出两个窟窿。 崔近屿闪身避过,叫冤道:“这小子他碰瓷儿!本世子没用力!就这三级台阶能摔着?” 】 盛余庆附和道:“呃,不是世子的错,是我自己练功过度,拉伤了腿,所以才站不稳,他没有用力推我。” “你听听!这是他自己的问题!冲我嚷嚷什么呀你?”崔近屿大喊。 周小渡跳下台阶,倾身捏了捏盛余庆的腿,肌肉紧绷,伴有细颤,确实是练功练伤了,便嗔道:“练功都能把自己拉伤,你练个锤子呢,真不让人省心。” 她又转过头瞪崔近屿,“还有你,我说你说错了吗?你不推他,他能摔着?他站在上头哆嗦他自己的,你干嘛手欠去碰他?” “是他拦着本世子的路!本世子叫他让开了,他不听啊!”崔近屿愤愤不平道。阴 周小渡两手叉腰,一副骂街泼妇的样子,“那他拦错了吗?饭点儿过来找我,不就是成心让我吃不下饭吗?人家孩子懂事知礼,为我着想,你这外人一意孤行还振振有词了?我看你不光闲,你还欠儿,要不是怕你私心得逞,姑奶奶真就动手打你了!打你都是便宜你了!” 崔近屿嘴唇蠕动半晌,憋出来一句:“泼妇!别以为本世子是骂不过你,本世子是不屑于与你计较。” “我脚腕好像扭了……”地上的盛余庆幽幽地冒出来一句。 周小渡又炸毛了,“你还不与我计较?你看他脚都扭了!是我要不要和你计较,要不要饶了你!” 崔近屿想了想,正合他意,“那你过来打我呀!你是不是不敢?怕打不过本世子是不是?” 周小渡咬牙道:“除了打你,我有的是办法整治你,八百年前你就被我拿捏了,不是吗?比如……” 一些沉痛的记忆涌了上来,令他不堪回首,“闭嘴!给我忘掉!”崔近屿汗毛倒竖,脚趾抠靴底,厉声制止周小渡的话语。阴 “没办法,世子当年蠢得可爱,鄙人难忘……”周小渡正打算和崔近屿重温一下对方当年的黑历史,话还没说完,又听见盛余庆喃喃自语道:“啊,脸上怎么破皮了……” “什么?!你脸破啦?快让我看看!”周小渡顾不得揭人老底了,连忙掰正了少年的脸蛋端详,“啧!快起来,跟我去找江思白拿药,你毁啥都不能毁这张脸啊……崔近屿!他要是留疤了,我要你好看!” 崔世子看着周小渡架着盛余庆急着投胎似的出门了,站在原地,顿感寂寞如雪。 “本世子本来就很好看……”他咕哝道。 章节目录 第216章 胡说八道 秋桂在凉风中苏醒,彷若一团团金色的雾气在晨曦里涌动,香气在院落中漂浮。 “滴答,滴答,滴答……”有液体不断滴落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这在熹微时分的寂静中,显得细小却突兀。 崔近屿听着心烦,勐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目光所及,那蒙纱的门外伫立着一个黑影。 崔近屿眯起眼睛,嘴角掀起一抹不屑的笑意:定是那小红伞使的伎俩,真是拾人牙慧,没有半点创新,本世子堂堂大丈夫,怎么会被这种吓唬姑娘的招数算计到? 他的脑子里闪现过各种设想,比如一头死豹、一头死老虎、一个纸人……无外乎这种东西。 崔近屿迤迤然起身,赤脚拖着步子在地板上走,走到门后拉开了门扉—— 只见一名白衣女子立于门前,秀美的面容上,一对杏眼直直地凝视着前方,不知已经凝视了多久,眼眶挂着两行血泪,鼻下和嘴角也有黑血流出,那滴答的水滴声,原便是那女子口中溢出的血液。 纵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崔世子还是不免被眼前的景象骇了一跳。 他定了定神,冷笑道:“你这扮相真别致,可惜就是不够恐怖。” 白衣女子静静地站立着,眼珠子一动不动,眼皮丝毫要眨动的迹象都没有。嘴角的血珠仍是继续渗出、坠落到地上,绽放出一朵朵小血花,“滴答、滴答、滴答……”好似要完成深远的使命。 】 崔近屿和她四目相对,好半晌的胶着。 晨风掠过,有点生寒。这气氛实在诡异,死寂之中,崔近屿忍不住道:“小红伞?” 白色的衣裳在风中摆动,这风略大了些,竟将女子带倒。 削瘦的身子僵直如冰条,直挺挺地朝后倒下,竟似要在地上摔个四分五裂的模样! 崔近屿心中一紧,下意识便去拉她回来。 女子被拉到他身上,然后,一脚踹到了崔近屿的脚脖子上! “啊!” 借着脚上的力道,周小渡抽身后退,落到庭下,顶着七窍流血的尊容,得意地道:“本来也不是为了吓你。” 崔近屿揉了揉脚踝,怒道:“狗贼,你耍诈!阳的不行就来阴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这叫兵不厌诈。”周小渡道。 崔近屿气得外衣都没穿,佩剑也没拿,光着脚就扑过来要擒住周小渡。 周小渡转身便跑。 二人一路追逃到院外的卵石小径上,周小渡是成心要他踩石子的,崔近屿吃了瘪,正在气头上,哪里会在意脚上难耐。 “咯吱”一声,周小渡的鞋底在卵石上用力地打了个滑,整个人脚下趔趄了一下。 眼看崔近屿就要抓到她了,她干脆不跑了,就势坐到了地上。 她抬手把脸上的假血抹开,用一副“能奈我何”的表情,仰头看他。 这画面让崔世子感到一阵诡异的熟悉感,好像昨晚才刚有个人跌坐在地上过。 什么叫作“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就是了。 崔近屿并未放松警惕,一步步往她走近,时刻注意她的动向,“故技重施?别以为本世子会上你的当。” 说着,猿臂勐然一递,一把制住了周小渡的肩膀和胳膊。 周小渡也不反抗,而是抓住他的胳膊,大声喊叫起来,“世子不要啊世子!奴家已经许了人家的,你这是强抢民女啊世子!来人哪,救命啊!打人啦!”配上她脸上的红色假血,倒是真像遭受了暴力。 崔近屿震惊于此人的厚颜无耻,瞠目结舌,“你要脸不要?” 周围的人们不由得都打开门窗过来查看情况。 “世子,这毕竟是雁回山,不是你家舞阳侯府,各路英雄都在此,还请世子自重。”有仗义之士走上前来,喝止道。 “别误会!她在污蔑本世子!”崔近屿大喊道。 周小渡立马又添了把火,“就当是奴家污蔑吧!只要世子将奴家放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世子若是并无歹意,还请将这女子放开再说,男女授受不亲,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不利于风气清明。” 崔近屿火冒三丈,一把将周小渡丢到地上,“是她先对我动手的!” 周小渡柔弱地伏地,“便算是如此吧,便算是奴家伤了世子吧,只要世子别再碰奴家,要怎么说都随你。” “本来就是你伤了本世子!”崔近屿恼怒道。 “嗯,您说得都对……”周小渡直视着他,表情楚楚可怜,眼睛里却是恶劣的笑意。 虽然崔近屿动不动就总要向她发起挑战,令她觉得厌烦,但她看在对方替婢女出头的表现上,也便懒得跟他计较了。偏偏这混账不知好歹,还敢推小芝麻,这个世界也就这么一个气运之子,她都舍不得碰他,崔近屿怎么敢的啊?! 周小渡越想越气,决定给崔近屿一个教训。 只见那位仗义之士道:“世子,这位娘子一介女流,身娇体弱,如何能对您动手?若是她不慎伤了您,想必也是无心之失。看在我等的薄面上,世子作为大丈夫,便不要与她计较了吧!” 其余人纷纷附和。 话是这么说,其实众人心里还是认为,是崔世子见色起意,想要对这位娘子行不轨之事。 “你们莫要被她蒙骗了,这毒妇满腹诡计,坏得很!”崔近屿一指周小渡。 周小渡起身就要熘走,崔近屿正想去追,却被那仗义之士拦住,大家伙七嘴八舌地劝他莫要与妇道人家计较。 眼睁睁看着周小渡逃了,崔近屿颜面尽失,气急败坏道:“你们什么都不懂!”若非要隐藏实力,他现在真想把这群自以为是的家伙揍一顿!揍完接着去揍小红伞! 崔近屿回味一番,后知后觉:被他推倒的那个小子,应是得了小红伞的真传,是故意陷害他的!只不过那小子手段温和,顶多冤他一个推倒人,远没有小红伞那样突破下限! 真是一坏坏一锅,最坏的就是小红伞!和八年前一样坏!破伞!狗贼!本世子和你没完! 周小渡干完坏事儿,熘熘达达地回去客房,洗了把脸,吃了早饭,美滋滋地补了一觉。 打那之后,每当崔近屿面带煞气地想要来寻仇,周小渡都会看看周围,然后娇滴滴地说:“世子,我要喊了哦。” 周小渡不会还手,但她会胡说八道。 崔近屿就盼着她能闭嘴并还手。 折腾了几回,崔近屿架没打成,倒是被推上了雁回山头号色狼的宝座,上到五旬妇人,下到待嫁少女,见了他就得跑。 都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江思白作为崔近屿最好的朋友,也感觉脸上无光,遂试图当一回和事老,“咳咳,大家都是朋友……” 周小渡、崔近屿:“谁和他/她是朋友?!” 江思白:“……算了,当我没说。” 盛余庆坐在桌子旁,安静地吃瓜子,见江思白望过来,笑眯眯地拿了个柿子抛给他,“吃呀。” 江思白咬了口柿子,看着正在互相唾骂、毫无风度的周小渡和崔近屿,叹息道:“唉,我就不该管这闲事。” 他走到盛余庆旁边坐下,“还是你乖啊。” 少年摸了摸脸颊,道:“小渡也常这么说。” 章节目录 第217章 一只大熊 这条走廊总是难以平静。 对于婢女阿芸来说,在这间院子里干活,注定是惊心动魄的体验。 “啊——”她这次叫得格外凄厉,“又死人啦——” 周小渡本在房内点灯读一本心法,皱着眉头眯着眼,读得头昏脑涨,乍然听见这叫声,第一反应是“崔近屿又来搞鬼了?”,她揉了揉眼睛,百无聊赖地起身拉开门。 门前没有装神弄鬼的崔世子。 她探出脑袋来张望,便见昏黄的烛光里,婢女阿芸颤抖着手指,指向走廊的另一个方向。 她顺着她指的方向扭过头去,撞进眼帘的,是躺在走廊上、浑身是血的盛余庆。 周小渡骤然一惊,闪电般扑了过去。 头:“八百斤,确实是只超大的家伙……所以,熊呢?被你们贪了?” “别乱说,是他自己背着去送人了。”江思白道。 “送人了?”周小渡瞪大了眼睛,意外地说,“他送给哪个小娘子了?我竟不知道。” “什么小娘子?你想哪里去了?”江思白无奈地摇摇头,“他送给崔世子了。” “崔近屿?” “对啊,说是崔世子送过他一只豹子,他要回礼,这些天总去猎场便是在找合适的猎物。他不光是亲自送过去的,还是搭在身上亲自背过去的,不许我们帮忙,可有诚意了。我们都担心他被压垮,结果竟然没有,这小子,力气居然这么大,真是厉害。那场面就跟蚂蚁举起苹果一样,大家都惊呆了,可惜了,你没看到。”江思白说完,纳闷道:“不过,世子几时送过他豹子?他们私底下关系这么好吗?” 周小渡挠挠头,“我不清楚,我也搞不明白……那么大一只熊,就给了崔近屿?也太便宜他了吧?血亏啊!我怎么想都想不通,他到底在干嘛。”她是真的非常心疼。 “你要是想要,让他给你也猎一只呗。”江思白促狭地笑道,“他肯定拼了命也得给你猎到。” “才不要。”周小渡翻了个白眼,“显得我嫉妒崔近屿,跟崔近屿争宠似的,本姑娘才不稀罕!” 周小渡想不明白为什么盛余庆要给崔近屿送一只熊,明明那只豹子是崔近屿恶作剧的道具;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俩关系突然就变好了,就跟当初盛余庆认识江思白一样,在某个她不知晓的时刻,两个人开始称兄道弟。 他们男人交朋友,都这么莫名其妙的吗? 亦或者,这单纯是气运之子的万人迷主角光环? 周小渡躲在柱子后面,看着空地上,崔近屿指导盛余庆对敌之法,长剑对双刀,有来有回,缠缠绵绵,感到十分疑惑。 她偷窥了一下午,看得哈欠连天,确定这两人不是超越友情的暧昧关系,便决定放过自己的脑子,不去操心这些细节。 只要男主角还是直的,一切都好说。 如果小芝麻弯了……那她只能嘎了崔世子,让对方为这个小世界的稳定贡献出年轻的生命了。 盛余庆和崔近屿的友情,她看不懂,盛风袖和贺柔嘉的友情,她照样也看不懂,可见人本来就是很奇怪的一种东西。 盛风袖虽然听了他们的话,对贺柔嘉提防了些,但还是很喜欢去找贺柔嘉玩耍,跟上瘾了似的,人家一叫她,她便像个跟屁虫一样,被勾着魂走了。 周小渡不得不承认,贺柔嘉虽然脾气坏,但是她讨人欢心是真的很有一手。 如果不是盛余庆跟她说,盛风袖喜欢上江思白了,周小渡还真以为盛风袖的心上人是贺柔嘉。 真不知道,很喜欢的心上人,和同样很喜欢的情敌,被宣布婚期的时候,盛风袖会是作何感想。 唔,算算日子,也快了。 章节目录 第218章 金弓飞羽 虽然在江思白的眼里,盛余庆背着一只如山大的棕熊送上门去,是表达回礼的诚意表现。 但是在事实上,盛余庆不过是想向崔近屿示威而已。 崔世子张口便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掺和”,闭口就想用那双贱兮兮的爪子来摸他的头,让少年人倍感屈辱。 他是打不过崔近屿,这点没错,但是他不觉得自己比崔近屿差劲,崔近屿能做到的事情,他也能做到,甚至于能做得更好。崔近屿能猎来豹子丢到周小渡门前,他也能打到一只猎物砸回去。 他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是可以轻易被忽视的存在,年龄造成的差距不过是暂时的,他终将追上去,顶天立地地站在周小渡身侧,成为独一无二的、无法忽视的那一个人。 江思白误解了,周小渡迷惑了,但崔近屿倒是读懂了。 有的时候,人和人脑子里的那条轨道对不上,说上八百句都是浪费,但有的时候,在某种情绪强烈的发射下,话语甚至都成了装饰品,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让人领会其意思。 少年浑身是血地将那头大棕熊摔到门槛前,气喘吁吁地抬起头来,那眼睫拉扯出的一道眸光,让面对面的崔近屿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在说:我比你强。 崔近屿当时没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响彻云霄。 这小子是真的很幼稚,但是他喜欢! 江思白曾说他痴,崔近屿确实是个痴人,如果世人都像江思白一样了解他的真实性情,想必他会被人们叫作疯子。没有多少人像他一样,沉迷于打败别人,并渴望着被别人打败。 这种对战斗怪异的热情,他不知道是崔蒙赐予的,还是小红伞诱导的,又或者是阴魂不散的崔明堂造就的,但就是如天生的封印被一朝开启般,从此,便再难回去喜好安宁的状态。 他说:“你很不错,本世子欣赏你。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什么名字,这对世子来说并不重要。”盛余庆澹澹地回答,“你只需要记住我这个人就够了。” 随后,便挺直嵴梁,昂首阔步而去,留下一个倔强的背影,供围观者啧啧称奇。 崔近屿等人并不晓得,他拖着那大块头的熊走了大半天,早便要撑不住了,再晚走两步,可能就瘫软在地上了。 从那一个残霞如血的傍晚开始,崔世子决定交这么一个小兄弟。他欣赏强者。有的人眼下还未显山露水,但胸中已经蕴含豪气,成为强者只是迟早的事情。 何况盛余庆被周小渡看重,和他打好关系,说不定能让他说明周小渡,让周小渡答应陪自己试剑。 盛余庆并未拒绝他抛出的橄榄枝,毕竟,解决敌人的最佳方法,便是将敌人变作自己人。 故而一拍即合,三言两语之后,便诞生了一对金兰契友。 为期半个月的雁回山秋猎,很快便迎来了尾声。 贺家为这场浩荡秋猎中表现优异的才俊们,准备了一人一张黄金弓作为此次秋猎的奖励。 当然,这黄金弓虽然贵重,人们更在意的,还是六名佼佼者,在宴会开场时表演的射礼。 也便是因为这场射礼对箭术有极高的要求,所以来参加秋猎的人们,都竭尽全力想要赢得黄金弓,在射礼上大出风头,但又不敢弄虚作假,否则射礼表演之时,上场去便只能丢人现眼了。 今年的雁回山秋猎较之往年,要热闹许多,贺家为了客人们玩得尽兴,甚至花了不少银钱往山上填充动物,卖力宣传。 而六名射者中,大多都是远近闻名的神箭手,众人都认识,对他们赢得黄金弓并无意外,只有崔近屿和盛余庆,是出乎人们意料的人选。 崔世子自不必说,是大珩人尽皆知的草包纨绔,文不成、武不就,唯一的特长便是特别会花钱。谁能想到他今年射了三头豹子和七匹狼,这还是他经常在庄子里调戏良家女的情况下射的。 众人议论一番,只道看走了眼。其实本朝的贵族子弟较之江湖儿女,对骑射之术的重视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今圣上便喜好游猎,时常举办围猎,和百官同乐,崔近屿为讨陛下欢心,骑射练得好也可以理解。 而至于那名姓盛的少年,据说和广陵盛家有些亲戚关系,但到底是无名小卒,年纪又轻,仅凭一头八百斤的大棕熊,一举杀进了前六名,更加令人侧目,直道英雄出少年。 人们真的很好奇,这么大的熊,他是在哪里找到的,又是怎么将其射死的。 又听说,那日这少年亲自将大熊背在身上,生生把大熊背到了崔世子门前,力能扛鼎,十足一个大力士,人们不由得打量起那单薄的小身板,怀疑这传言的真实性来。 人声嘈杂如风卷林海。 随着一声鸽哨嘹亮地响起,一群雪白的鸽子在林中的空地上“呼啦啦”地,腾飞而起。它们听从吹哨人的指挥,在林子上方盘旋不去,形成飞絮般的漩涡。 这些鸽子一共二十四只,每一只鸽子的脚上都系了一张靶子,那些靶子在空中上下飞移,令人眼花缭乱。 而乐师们鼓乐吹笙,击节而奏,与山间清泉应和成趣,一派喜乐安逸。 六名射者手持黄金弓,身若戴板,左手若附枝,右手若抱儿,横足立于飞鸟之下。 每人以四支羽箭为限,只待瞄准时机,发射手中羽箭,击中上方快速移动的箭靶,与此同时,还要保证这一箭击中靶子时,恰好踩在了乐曲的节拍上。若是此箭不中,或是没有契合节拍,那便算落空,不得拔筹记数。 人们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凝望着那一张张光彩耀眼的黄金弓,时刻关注每一支羽箭的动态。 “倏——”“倏——”一个节点即将出现,两支羽箭率先射出,朝锁定的目标疾射而去,在同一时间,它们各自击中了悬空的靶子,两声整齐的“啪”,正好踩在拍子上! “是崔世子和那盛家小子的箭!”有人喊道。 “世子威武!世子好箭术!”“干得漂亮!”“世子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盛郎,加油!”人们欢呼起来。 其余射者也不甘示弱,接连开弓射箭,有人击中,有人遗憾落空,但均都镇定自若,不疾不徐,赢得一阵阵喝彩。 四支羽箭很快便都用完了,射礼结束,喜气洋洋的乐曲仍在继续。吹哨人将鸽子驱散,算筹人开始唱数。 “何浇,中靶一支——” “周重山、洛婉,中靶两支——” “易池春、盛余庆,中靶三支——” “崔近屿,崔世子,四箭全中!” 坐在主位的贺孤鸿闻声站立,鼓掌祝贺道:“恭喜世子拔得头筹!想不到世子的箭术竟这般精湛,真是真人不露相。也感谢各位射手为大家带来精彩的表演,希望来年还能见到诸位的优异表现!现在,贺某宣布,宴会正式开始——” 崔近屿得意洋洋地将黄金弓举过头顶,向众人展示,顿时又被溢美之词淹没了。 盛余庆和那名叫洛婉的女射手对视了一眼,各自露出抱歉的笑容来,因为就在刚刚,他们射出的箭失因为线路相交,在半空不慎相撞,导致两人一起失了一箭。 但毕竟是一场表演赛,也都没有太在意。 有了射礼的预热,这野地上的聚会气氛愈发热烈。仆婢们将烹饪好的肉菜端了上来,一坛坛美酒也开了封,香气飘远,连枝头的松鼠都闻醉了,忘了要囤冬粮。 盛余庆提着那张黄金弓,走到人群中的周小渡面前,将黄金弓递了出去,“我赢的,送给你。” 周小渡挑挑眉,“为什么送给我?” 章节目录 第219章 思白失踪 那么辛苦才赢来的奖品,为什么要送给她? 盛余庆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我想送给你。”神情非常的理所当然。 周小渡接过那张黄金弓,还未说些什么,盛余庆便被旁人拉去说话了。 她抱着黄金弓,犹如手捧炭火,有点拿不住,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 崔近屿凑了过来,搭话道:“你会射箭吗?” “问这个做什么?”周小渡没好气地说,“你想和我比一场?” “比这个有什么意思呀。”崔近屿摇摇头,“我只是好奇,他的射术是不是你教的。” 周小渡想了想,自己不是你教的,那就正常了。” “我喊人了啊。”暴躁的周小渡非常不爽,“刚出了风头,你也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下丢脸吧?” “毒妇!”崔近屿恨恨地蹦出这两个字。 他将弓交给手下保管,自己则去寻人喝酒,找了一圈,他最佳的酒友江思白不知到哪里去了,“小白呢?今天不是要当众宣布他婚期的重要日子吗?他怎么不见人影了?这当口还乱跑。” “江思白不见了?”周小渡也找不见他的人,“不应该啊。”江思白那个性子,应该全程听候才是,怎么会半道走人呢?就连贺柔嘉都在席上坐着呢。 盛余庆见她面色不对,走过来询问缘由,“怎么了?找什么呢?” “你看见小白痴了吗?他去哪里了?”周小渡问。 “他刚刚不就在这里吗?”盛余庆也环顾了一圈,忽然皱起眉头来,“袖袖也不见了,她去哪里了?” “袖袖?她说她内急,去茅厕了。”周小渡顿了顿,“怎么这会儿还没回来?” “他俩都不见了。”盛余庆眉头深锁,感到一阵不安。 周小渡拳头捶掌,“哦!会不会是小白痴开了窍,发现还是袖袖好,所以带着袖袖私奔逃婚了?” “你就别开玩笑了,快去找找吧!”盛余庆无奈地说,“万一他俩出事了呢?” “这雁回山到处都是贺家的人,他们能出什么事?被野兽吃了?”周小渡道,“不然就是被贺柔嘉吃了。” “你是说……”盛余庆瞥了远处正在聊天的贺柔嘉,“可能是贺柔嘉搞的鬼?” “不一定是她搞的鬼,但一定和今天要宣布婚期的事情有关。”周小渡拨了拨手中的弓弦,“我回山到思白,爹爹,你看到思白了吗?女儿都找不到他。” “嗯?他不见了吗?”贺家父母一同举目四望,贺孤鸿望了一圈,不满道:“这小子,刚刚才夸他踏实,这会儿就乱跑来打我的脸。” “爹爹,思白不是毛毛躁躁的人。”贺柔嘉说,“他会不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身?毕竟这山上人多事杂的,还总有野兽乱跑,咱家自己养的鸟兽自然不怕,若是遇上了没驯化的畜生,他武功又不好,可怎么得了?” 贺孤鸿看着女儿担忧的神情,觉得她的思虑有理,“吾儿莫担忧,为父这就遣人去找他,一定不会误了吉时!” “不必麻烦!”忽然有一道清朗的声音插了进来。 贺孤鸿转身看去,只见是那个射术不错的盛家小子,“哦?是你啊。” “贺伯父,是这样的,江大哥刚刚跟晚辈说,他的衣裳不小心被人弄脏了,为免失态,这才匆匆赶回去山庄更衣,想必很快就会回来了,他临走前令晚辈跟伯父还有贺小姐说一声,叫你们不必担心。”盛余庆彬彬有礼地说道。 “原是如此,那他可真是太不小心了,也罢,换件衣服的事儿,应该不会耽误太久,我们再等等就是了。”贺孤鸿道。 盛余庆的视线越过贺孤鸿,望见他身后的贺柔嘉。 那一身如火红衣的少女正冷着脸看他,黑漆漆的眼睛是难以压抑的怨怼。 他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章节目录 第220章 贺父发火 不远处,一个仆役打扮的男子扛着东西经过,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样子。 江思白定睛一看,那男子肩上扛的哪里是什么东西,分明是一个穿裙子的女子。 贺家山庄里怎么会有这样一幕呢? 为未婚妻回山庄取头痛药的江思白见此情景,恐是贼人,立即跟了上去。 山庄里的人大部分都到山腰参加秋日宴了,此刻山庄里较之平时冷清得很,那男子步履匆匆,脚下轻快,快得江思白都要跟丢了。 一路跟到了库房区,那男子的影子不知所踪,江思白在附近转了几圈,忽听一间库房传来女子的声音,他迈步上前,推开那间库房的房门,便见那女子独自躺在房内,那名可疑的男子却不在。 他过去查看女子的情况,将人转过来,才看清了对方的面容,“风袖?” 盛风袖意识有些不清醒,口中只是发出无意义的呻吟,似乎非常难受。 江思白正想扶她出去,背后那扇房门却“砰”一声被关上了。 他丢下盛风袖赶到门后,听到外面的人在落锁,不由骂道:“混账!你要做什么?!” 外面的人将锁锁好,并不答话。 江思白后退几步撞到门上,奈何这库房的门做得厚实坚固,他只撞了个肩膀生疼,那门却是一点损伤都没有。 江思白正欲去寻找有无窗户,一转过身,便被扑到了门上。 少女炽热的身躯倒在他怀里,“江大哥,我好难受……” 江思白试图将她扯开,“你哪里难受?” “我哪里都难受……”盛风袖瘪着嘴,泪眼朦胧,“我在小路上被人打晕了,好像还被喂了东西,那是不是毒药啊?我会不会死掉啊……你快给我看看。” 她举着胳膊要让他诊脉,举着举着爪子就摸到江思白胸膛上了。 “江大哥你好高大哦……” “嗯?” 盛风袖将自己挂在他肩膀上,脸颊在他衣襟上蹭啊蹭,“你好香哦,给我闻闻。” 江思白:……大事不好。 …… 秋日宴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人们把酒言欢,庆祝丰收的喜悦,但有那么几个人,心中却是焦虑得很。 眼看吉时就要到了,江思白还没有回来。 “爹爹,思白怎么还没回来啊?”贺柔嘉对父亲道,“换件衣服而已,不至于耽搁这么久去……他是不是不想娶我了?” “怎么会呢?他敢!”贺孤鸿也有些等不了了,对身边人吩咐道:“叫几个人去找找思白,真是不像话,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没回来。” “等等……”贺孤鸿转头看向他,盛余庆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周小渡回来了。 盛余庆用眼神询问周小渡,周小渡却是无奈地摇摇头。 这是没找到人的意思? “小友有话要说?”贺孤鸿问道。 盛余庆笑道:“晚辈看这宴会安排紧急,端茶倒酒、打扫指引,皆各司其职,这忽然抽出人去,许会有些不便,不若让晚辈替伯父走一遭,晚辈去找找江大哥。” “这雁回山这么大,小友一人怎么找得过来?小友有心了,还是我派人去寻找吧,你是客人,只管在此处尽情享宴就是了。”贺孤鸿婉拒道。 “不打紧的,晚辈向崔世子借几个护卫,一并去找,不就好了吗?”盛余庆向崔近屿打眼色。 崔近屿点点头,“是啊,贺叔叔,你看你这些下人忙前忙后的,都走不开身,还是让我们去吧,反正我这群护卫闲着也是闲着。” 贺柔嘉见贺孤鸿有些犹疑,开口道:“世子美意,自当心领,但这雁回山毕竟是贺家的地盘,世子的护卫纵然尽心,行动起来也多有不便,还是让我们贺家自己的人去吧,只是少了几个下人,不会碍事的。” 贺柔嘉的话,打消了贺孤鸿的想法,雁回山毕竟是贺家的地盘,今日又是重要的场合,让外人走来走去地搜寻,确实不大妥当。 “柔嘉说得是,只是抽几个下人去找找,碍不了什么事的,我贺家这点人手还是应付得过来的。”贺孤鸿再次拒绝,命人去山庄和附近几处地点找江思白。 几人目送那支小队穿过林子,顺着小道出去了,一时间不由沉默下来。 “思白平时瞧着十分稳重,今日怎么这般不守时辰,真让人费心。”贺孤鸿咕哝道。 “许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谁能不遇到点突发状况?你啊,对小辈们要宽容些。”容夫人安抚地拍拍他。 “这不是日子特殊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为了筹办这场秋猎,费了多少心血,总不能临门一脚,在最后一天出意外吧?”贺孤鸿缓声道。 两个长辈在说话,贺柔嘉则举杯朝盛余庆敬酒,“盛郎君真不愧是思白的好友,他不过走开一阵,你便这般上心,思白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令人羡慕。” “贺小姐说笑了,比起对江大哥的关心,在他的未婚妻面前,我们这些朋友都要甘拜下风才是。”盛余庆回敬道。 “毕竟是我的未婚夫,今日又是宣布婚期的重大日子,我总要注意有没有意外事件发生。”贺柔嘉笑吟吟道,“就好比周娘子,她突然走开,我便有些在意,也不知道娘子刚才是去哪里了?” “袖袖不见了,我去找她去了。”周小渡澹澹地说,她斜睨着贺柔嘉,“论起交情,你该关心不见人影的袖袖才对,怎么反倒关心起我来了?” “我这不是不敢多提风袖吗?”贺柔嘉微微叹息,“毕竟娘子总觉得我接近风袖是不怀好意,我离风袖太近,你又该不高兴了。”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周小渡轻轻笑起来,“不过也仅限于知道了,半点没想改的样子,把我家小姑娘勾得都不听管教了。” “娘子过奖。”贺柔嘉得意地翘起嘴角。 崔近屿怪道:“贺姑娘是听不懂吗?这厮分明是在骂你带坏她学生呢,你在跟她谦虚什么?” 贺柔嘉:“……” 一阵秋风吹过,落叶飘摇。 又喝了几杯酒之后,贺孤鸿的手下回来禀报了,“老爷,江公子找到了。” 江思白跟着他们回来了,表情有些凝重。 贺孤鸿抱怨道:“你去哪里了?让我们好等!” “老爷,我们发现……”那手下凑到贺孤鸿耳边低语。 贺孤鸿眉头顿时紧皱,“你们在哪里发现的?可是有人故意陷害?” 那手下小心翼翼地瞥了席上的贺柔嘉一眼,继续耳语了一番,将他们的发现过程如实禀报。 】 贺孤鸿听完,沉默良久,意味深长地看了贺柔嘉一眼,最后垂下头去,一挥袖,“今日就到这里吧,等客人们宴饮结束,就收场。” 那手下不由问道:“老爷,那关于宣布婚期的事……” “取消今日的计划,稍后再说。”贺孤鸿沉郁地说完,便要退场。 “是。” 贺柔嘉立时站起来,追到贺孤鸿身后,“爹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取消计划了呀?您是生气了吗?” 贺孤鸿一把将女儿推开,愤怒地望着她,“生气?我自然是生气的!你想想你做过什么?我们煞费苦心就为了让你风光大嫁,你呢?你是怎么回报父母之慈的?” 贺柔嘉惊呆了,“爹爹,我做了什么?您为什么突然冲女儿发火?” 贺孤鸿凑到她面前,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你有脸在这问,我可没脸说!”他抓住贺柔嘉的胳膊,将她拖离宴会。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对嘉儿发火?”容夫人追了上去。 贺柔嘉意识到事态失控,回头去看江思白,却见江思白目光沉沉地凝望着她,表情读不出情绪。 等贺家父女离开,江思白才转过身来,看着周小渡,问道:“是你做的?” “你怎么这么确定是我做的?说不定是贺柔嘉自己搞的鬼,缺德事她也没少干。”周小渡摊开手。 “她不信那些东西的。”江思白说,“何况,你做得太明显了。” “明显吗?除了你,还有谁能知道是我干的?”周小渡无所谓地说。 “柔嘉也会猜到的。” “我就是做给她看的,谁让她算计袖袖的?”周小渡嗤笑,“只是一个小玩笑而已,你不会心疼了吧?” 江思白沉默半晌,终于说:“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今日还要谢谢你来搭救我,我会记得这份恩情的。” “休息?跑来跑去找人的是我,我都没喊累,你喊什么累?”周小渡抓起个酒壶抛给他,“你要谢我,就留下来陪我喝酒吧!” 江思白将酒壶抱住,“喝酒啊……” “对啊,这一个两个的菜得很,还得是你,本人在酒桌上唯一的好对手!” 盛余庆和崔近屿忽然躺枪。 盛余庆道:“你不是说没找到江大哥吗?” “我没说啊,我当时压根没说话。” “……那袖袖呢?” 周小渡回答:“被我扛回去房间睡觉了。” 章节目录 第221章 巫蛊报复 周小渡一开始是直奔贺柔嘉的院子去,不过除了几个留守的丫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然后她只能往别处去寻,所幸江思白拍门的动静不算小,她赶到的还算及时。 当时把守在门口的那个仆役打昏之后,周小渡找出钥匙开了锁,开门便见她的两位好朋友正以一种……四肢扭曲的方式锁住了对方,双双动作不得。 就像一块在热油里滚动的大麻花。 孤男寡女肢体接触,暧昧是没有的,旖旎也没有,倒是十分滑稽。 周小渡观察了两眼,发问道:“谁先动的手?我该救哪个?” 江思白艰难地说了一句:“小渡救我……江某竟打不过她……” “你欺负她了?”周小渡非常偏心地问。 “她欺负我!”江思白悲愤道。 周小渡开了两句玩笑,好心地把盛风袖点住了,把江思白拆了出来。 他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仆役?” 周小渡指指门外,“你说他?” 江思白怒气冲冲地追出门去,对着地上的男人大骂几声“混账”,发泄地踹了几脚。周小渡再晚到一会儿,说不定他的清白就毁于一旦了。 天知道盛风袖这半年里干什么去了,武功比他都好! 周小渡从门扇后露出个脑袋来,好心地拱火道:“他是贺柔嘉院子里的人,我上次在那里见过他。” 江思白长舒一口气,“我知道。” “把他叫醒审审?”周小渡的眼睛被好奇心擦得亮晶晶的,“我可以代劳哦。” 后来还是江思白自己审问的人。 这名仆役本是贺家的一个护卫,因为犯了点错,被贬成了仆役,被贺柔嘉收留了。他武功底子本便不弱,再加上使阴招打闷棍,成功将盛风袖给打晕了,随后便扛着盛风袖故意吸引江思白的注意,为的就是将江思白和被喂了药的盛风袖困在一起。 这自然是受了贺柔嘉的指使。 周小渡感到很惊奇,“竟然有人上赶着给自己戴绿帽啊。” 还是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 “小姐说了,这是考验。”那仆役振振有词地说,“如果江公子坐怀不乱,那便说明,他是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那样小姐便愿意嫁给他;如果江公子没把持住,那便说明江公子心里也不是非小姐不可,届时小姐便成全他和盛娘子,出了这种事情,老爷夫人也就不会逼她嫁给江公子了。” 江思白的脸都要黑成个锅底了。 周小渡素手高扬,重重地给了那仆役一耳光,“成全?成你娘的全!一个姑娘的名节,是她贺柔嘉随意玩弄的玩意儿吗?” 那仆役被扇得一阵嗡嗡耳鸣,眼冒金星,“小姐也是为了盛娘子好,若非如此,盛娘子和江公子绝无半点可能……她这是,在给盛娘子一个追求心上人的机会……” “她贺柔嘉是个什么东西?用得着她来给什么狗屁机会?!”周小渡一脚将他踹翻,拳头狂风骤雨般打击而下,“她把江思白当什么了?把袖袖当什么了?她要是不想嫁,何不送上春不见山庄去,向江淮胥自荐枕席?在这里糟蹋别的姑娘算什么?她贺大小姐清白金贵,别的姑娘就是烂花烂草能随便摘吗?” 周小渡的怒骂和仆役的惨叫交叠响起,江思白看了一会儿,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管里震动而出,那个器官好像被熬干了一样灼痛干涩,“我……回去给风袖开点解药……” 周小渡停下来,扭头看着他,微圆的眼睛里是懵懂的关怀。 他和她对视了片刻,有心想让她下手轻点,别伤了人命,但实在是没力气说话了,遂安静地走了。 周小渡看着他的背影,嘴唇翕动,最终将所有话语凝成一句,“瞧你们干的好事!”又将那仆役暴揍了一顿。 她把意识不清的盛风袖扛回房间里休息,那仆役则是死狗一样被她拖着,最后交到了江思白手上。 屋外忽然响起人声,七八道声音或远或近地呼唤着“江公子”。 江思白刚想出去,便被周小渡按住了,“先别出去。” “为什么?” “你一个大男人,从人家姑娘的房间里出去,算什么样子?”周小渡道,“何况今天还是贺家宣布两家喜讯的大日子,你为了别的女子误了吉时,贺孤鸿他们怎么看你?” “是江某思虑不周了。” 周小渡抿嘴一笑,“等我出去将他们引开,你再悄悄出去,编个别的理由搪塞过去。” “好。”他点点头。 江思白并不知道,周小渡出去之后跟那些人说了什么,但很快,那些人便都朝某个方向走远了。 而周小渡当时说的是,“江思白?我好像在贺柔嘉的院子那里见过他,但我没看太清,你们过去找找?” 只有周小渡知道,她在方才路过贺柔嘉住处的时候,顺便潜了进去,在院子里动了点手脚。 她利用在贺柔嘉闺房里找到的现有材料,毛笔、绣花针、一个老旧但保存完好的布偶,制作了一个——写了贺孤鸿、容妙衣名字的“巫蛊偶”。 生辰八字这种信息,一时半会是无从得知了,但是名字还是知道的,将贺柔嘉拿捏得死死的贺孤鸿,以及她那个温婉柔顺的继母容妙衣。 自打上次,容二姑娘因为嫉妒而杀奴害姐的事情出来,贺家山庄里的关于容家的议论,就像地板底下的积水一样,在暗处日渐发霉,难以被清理。就连贺家自己人,背过容夫人去,也会说些真真假假的传闻和臆测。 周小渡跟着听了一些,知道贺柔嘉的生母是贺孤鸿的原配,在贺柔嘉六岁的时候坠马过世了,后来贺孤鸿续了弦,娶的便是容家的女儿容妙衣。容妙衣后来为贺孤鸿生下了一个女儿。 这位容夫人体弱,十年里怀了三次,小产了两次,唯有头胎的二小姐生下来了,但一直跟母亲一样娇弱,不似贺柔嘉那般健康活泼。 去年的时候,容妙衣好不容易又怀上了孩子。贺孤鸿很是上心,百般照料,还请了个高人来看。那高人信誓旦旦地说此胎必是男儿,不出意外的话,肯定能健康长大,贺孤鸿听后大为欣喜,赏了不少银钱。 结果这胎还是不稳,两个月后,容妙衣便小产了。贺孤鸿自此死了心,不再奢望爱妻能为他添个嫡子。 贺家的仆妇们躲在墙角说这些旧事的时候,据此猜测说“是容家祖上阴德有损,累及后代”。 她们说:“我们贺家肯定是没问题的,莫姨娘不就是嫁进来半年,就怀上了大少爷?先夫人要不是走得早,肯定也能生出个少爷来,你看我们大小姐多厉害?骑射、驯兽,比别家的男儿也是不输的! “偏就容夫人生不出个带把儿的,生了个二小姐也是不顶用的,样样不如我们大小姐…… “你再看看容家现在,容大姑娘是个丑八怪,容二姑娘又坐了牢,虽还有公子小姐,但谁还敢和这种人家结亲?这种丑事可是要被说道几十年的哟,肯定是他们容家不吉利,所以才生不出儿子的。” 周小渡想到这段对话,挑了挑眉毛,决定将绣花针扎到布偶的肚子上。 既然贺柔嘉不把别人的名声当回事,那她自己也别想要名声了……泼脏水嘛,谁不会呀? 周小渡将这临时制成的巫蛊偶丢到贺柔嘉的闺房门口,看了看,觉得有点太明显了,遂回房间里又拿了块贺柔嘉的手帕,包裹住那人偶,再放到门口处。 她拍了拍手,决定等她过会儿闲了,再把大家伙招来,看看贺大小姐的院子里藏了些什么“好东西”。 招式嘛,不必嫌弃它简陋,好用就行。 到时候就让贺孤鸿猜猜看,这娃娃上的银针到底造就了什么坏事……比如,让他痛失一个好儿子? 章节目录 第222章 贺家退婚 周小渡并不知道,她当时从箱子里翻出来的布偶,是贺柔嘉生母当年给贺柔嘉做的,而她随手拾来以作欲盖弥彰之效的手帕,是贺柔嘉的二妹亲手绣给她的。 这误打误撞的两样东西,给贺孤鸿的怒火再添了几根柴。 怀疑的种子轻而易举地被种下,除非贺柔嘉能揪出陷害她的人,用铁证证明自己的清白,否则,这用巫蛊诅咒父母的大不孝之罪,便会一辈子扣在她的头上。 这就是污蔑的力量,不可理喻,又贻害无穷。 周小渡没有告诉盛风袖这件事,也没有告诉盛余庆,唯有江思白因为亲眼撞见,而猜测到她做了什么事。 这种下作的阴毒手段,换成他们,肯定是想不出来的,但是周小渡想得出来,故而,她自认为自己不能坐视不理,要充分发挥自己肚子里的坏水。 她当然可以在某个僻静的角落里,将贺柔嘉绑起来暴打一顿,但是这种肉体上的痛苦,难以撼动贺柔嘉那颗死不悔改的心,她必须用和贺柔嘉一样下作的计策,让对方深切地体会一下,被推到污水里,还要受千夫所指、不得上岸是何感受。 这也是周小渡给贺柔嘉的“考验”和“机会”,同样的,不需要对方的同意,对方只要负责承受就好。 贺柔嘉被贺孤鸿带走之后,周小渡等人便再未见过她了。 不知道贺孤鸿和女儿发生了怎样的谈话,总之,他再出现的时候,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岁。 他问江思白:“思白,那天你到哪里去了?可是不愿娶柔嘉了?” 江思白还未答话,崔近屿便抢先回答:“是这样的贺叔叔,那天小白不是要回山庄更衣嘛?我寻思着这么重要的场合,肯定要穿得鲜亮点儿,便让手下领他到我那里,去挑件新衣裳。 “可是我那手下太笨了,一直找不到衣裳放到哪里去了,越找越乱,忘了时辰。我那天又喝多了酒,把这茬儿给忘了,还在想呢,小白怎么不见了……您看,真是闹了乌龙了!” “所以思白那天是在小侯爷那里耽误了?”贺孤鸿半信半疑的模样。 “对啊对啊,都怨我那手下死脑筋,找不到衣裳就非要找到为止,缠着小白不让走,我已罚了他了。贺叔叔,您若要怪罪,便怪罪我吧,不要生小白的气,您知道的,小白一向是最懂事的了。”崔近屿煞有介事地请罪道。 “小侯爷哪里的话,贺某怎么会因这等小事生气呢?”贺孤鸿摆摆手,“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你们不必紧张。” 崔近屿一向是个混不吝的,由他来湖弄贺孤鸿,贺孤鸿是无法跟他计较的。再者说,贺孤鸿眼下也没心思去验证此事的真假。 贺孤鸿郑重地望着江思白,“思白,贺叔叔知道你是最沉稳可靠的,也一直很看好你,但是……” “贺叔叔,有话便请直说吧,不必跟思白客气。”江思白温声道。 青年这两日显然休息得不大好,面色和贺孤鸿一样憔悴。 贺孤鸿迟疑着说道:“这婚姻之事,虽然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落到人情之上,也要两情相悦,方成佳偶。实不相瞒,我那小女有眼无珠、不识龙婿,因为这桩婚事,与我闹得厉害。我虽已将她禁足反省,但也不愿耽误了江家的好儿郎,故而,以我之见,这桩婚事还是取消了吧。” 说着,贺孤鸿不禁老脸一红,倍感耻辱地乞求谅解:“你莫要生气,我亦知,都是我贺家食言而肥、情理有亏,心中甚觉愧对世交。你放心,贺叔叔改日一定备好礼物上门请罪,求你家长辈的原谅……也望你不要挂怀,另寻良缘,不要因为我那不成器的女儿,白白误了青春盛年。” 他贺家今朝悔婚,顶多被江湖中人讥讽两句“说话不算话”、“把婚姻当儿戏”,但是对于春不见山庄,这多年前便定好的婚事,在快要成婚的时候,突然就被退婚,这传扬出去,春不见山庄的颜面何存?不得被人议论是“被贺家瞧不上的旧鞋”? 这也就是当时双方谁都不愿意先提出退婚的缘由,一个闹不好,亲家没结成,这多年的世交反倒结成了冤家,对双方都是一种伤害。 贺孤鸿当然也知道,此举不厚道,但是贺柔嘉那日被他逼问,气急败坏下与他坦白心思,直言这些年来,她对父母怨恨万分,他哪里还敢以父爱之名逼着她嫁到江家去?这不就是养虎自遗患吗? 不过是有那么几回,对病弱的二女儿更看重些,无意间冷落了大女儿,便被大女儿记恨了这许多年,这种心胸狭隘、记仇不记恩的白眼狼,十多年都没把她养熟,岂能指望她嫁人了会念起父母的好? 贺孤鸿一想到那个莫名流掉的胎儿,再想想这些年容妙衣和二女儿越养越虚弱的身体,还有他自己新生的腰椎疾病,便觉得嵴背生寒,感觉有一根看不见的巨针,无情地扎进了他的躯干。 从前只觉得是容妙衣体弱,才连带着孩儿也不健康,妙衣体弱这一点他娶妻前便知晓,虽遗憾,却也不会耿耿于怀、疑神疑鬼。至于他的腰椎容易疼痛的毛病,便更正常了,人的年纪上去了,身体老化,各种毛病肯定是会接二连三地找上门来的,他本也没多想。 但自从发现了那个写了他们夫妻名字的巫蛊娃娃,贺孤鸿便控制不住地将他这些不顺心的事情,都归咎到那个巫蛊偶的邪恶力量上。 疑邻盗斧,便是他此刻的真实写照。 这种脱离实际、怪力乱神的罪名,贺柔嘉是无法摆脱的,除非她能证明是某个人偷了她的东西,临时伪造邪物,以此来构陷她诅咒父母,否则便只能生生受着,百口莫辩、有苦难言。 而因为她自己精心挑选的时机的缘故,当时大部分人员都聚集到山腰宴会去了,她自己的院子里,也只剩了几个粗使丫鬟守大门和喂鸟兽,院子里清冷得很,周小渡简直如入无人之境,根本没人发现有外来者。 贺柔嘉找不到证据自证清白,她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选择了破罐子破摔,和父亲清算这些年的恩怨账。 她要以此来证明,就算巫蛊偶是她做的,贺孤鸿也没资格对她要打要杀,因为一开始便是贺孤鸿纳了新妇,将她放到了火上烤,害得她这十几年一直战战兢兢、高度敏感,每次使出浑身解数去博取某些人的欢心,过后便会报复性地喷涌出更多的怨念和愤怒。 “子不教,父之过。”她当时是这样总结的。 贺孤鸿觉得她这句话也有两分道理,所以决定将她软禁起来。 他不打算将她嫁出去了,而是打算花费十年、二十年,乃至更长的时间,来认真教导,以重塑这个长歪了的女儿。 既然他的慈爱女儿不稀罕,那他便用另一种方式来教育她。 贺孤鸿不由得想起很久以前,他第一个亲手养大的孩子。 那孩子,从澹台山下呱呱哭啼的小婴儿,被他胡乱拉扯成人。他自问只是将那小子当成个新鲜的玩物,享受着比同龄人更早出现的为人父体验,未曾付出过多的耐心和爱意,可是那小子就一直跟在他身后,永远用孺慕的眸光仰望着他…… 后来他将那孩子驱逐出了雁回山,他当时很后悔,后悔当年将这孩子捡了回来,后悔对一个玩具生出了多余的感情,导致在做下决断的时候,受感情所扰,萌生出痛苦来。 这些痛苦是烦恼,也是教训,令他在此后的人生里,时刻谨记着,要把爱意留给合适的人,而把冷漠留给那些不会结果的关系。 正如眼下,他不会再去爱贺柔嘉了。 贺孤鸿认命地等着江思白的诘问和责难。 但是没有。 这个一往情深的年轻人,此刻轻易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好,那便如此吧。” 贺孤鸿打量着他的神情,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看明白了,这个年轻人的心情和自己别无二致。 】 他们都累了,热情都耗光了,决定舍弃这一段关系了。 章节目录 第223章 踩月而去 来参加秋猎的宾客们兴尽陆续下了山,原本人声四起的雁回山,再次回归到自然的宁静里,只余下孤寂的鸣叫声在山野中闪烁。 “我真是傻啊,我一直想看清她的心思,总以为我能看清她,哪知道,我想的都是错的。”盛风袖谈起贺柔嘉,一阵唏嘘,“计划逃婚是假,接受嫁人也是假,我被她骗了,江大哥也被她骗了……她从来没想过逃婚,也不打算向这桩婚事妥协,她将我哄骗来此,只是想用我的身体来搭桥设一个局。” 盛余庆安慰道:“不怪你没料到,此等惊世骇俗之举,也只有贺柔嘉想得出来了。”谁会想着给自己戴绿帽子呢? “我总会想,她在命人给我下药的时候,可曾有过一瞬的不忍?”她有些忧郁地说。 “不管有没有,事情已经发生了,结果落定,你就别再纠结了。” 盛风袖道:“我只是有些伤心,她之前带着我踢毽子、斗蛐蛐、训鹰,晚上还和我钻一个被窝里讲心事……我觉得她心思直率,虽是个火性子,但也未尝有坏心的样子。事到如今再看,好像我之前遇到的都是一场梦一样,一个人怎么能把戏演得那么好呢?” “人心的反复难测,本是固有。”盛余庆道,“你看不分明,也属正常。你若困扰的话,便学着用心去看吧。” 盛风袖痴痴地叹息,“我尚且这样伤心,江大哥肯定更难受,他那么喜欢贺柔嘉,结果贺家一提退婚,他直接就同意了。” “你要去看望他吗?” 盛风袖用力地摇摇头,“不要了,好尴尬的……我那天丢死人了……”她将脸捂住。 “瞧你这点出息。”盛余庆嗤笑,“让小渡看见了,肯定要取笑你。” “你不也在取笑我吗?”盛风袖闷闷地说,“你俩一个样儿。” 周小渡提了酒去找江思白的时候,江思白正在收拾行李。 “你要走了吗?”她问,“回春不见山庄?” “对,再逗留于此,也没什么意思,很多事情也要禀报家中长辈。”江思白恹恹地回答。 “什么时候走呀?我们送你。” 江思白看了看她,“收拾完就走,今日或许就能动身。也不必兴师动众麻烦大家来送了,江某只是回一趟家,我们日后总还会再见到的,不是吗?” “那倒也是。”周小渡觉得他是怕尴尬,也没强求,“那今日这酒就不喝了,免得耽误你事儿。我给你装上吧,你路上当水喝。” 她找了个扁壶,将酒坛子对准壶口,咕都都地灌酒。 江思白静站了一会儿,蓦地轻声说:“周小渡,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好?” 手仍是稳稳地保持着酒坛的倾斜角度,但睫毛扇动了几下,她状若漫不经心地说:“唔,好像有吧。” 江思白无声地笑了笑,然后说:“那我请教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你问呗。” “如果你是我,你将会怎么做呢?” 周小渡想都没想,回答:“如果是我,我会把这贺家掀翻了天去,他们跪着求我走,我都不走。” “是你的风格。”江思白笑道。 “但你若是需要一个朋友诚心的忠告,那我便秉持着我那点狗屁不值的人生经验,真心实意地劝你——”周小渡认真地凝视着他,“赶紧开启第二春!” “什么?”他甚觉荒谬地将眉头一耷拉。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周小渡侃侃而谈,“走出一段失败感情的最好办法,便是赶紧找个更好的老婆,狠狠打贺柔嘉的脸!秀出你的自信和强大!我觉得比她好的,也不是很难找嘛,你看我家袖袖怎么样?” “你这是来牵红线了?” “都是朋友,亲上加亲嘛。”周小渡道,“我觉得你挺不错的,配得上我学生。我学生也是年轻貌美,家底殷实,还死了爹妈……这条件,多优越?哦,武功还比你强,你要是不抓紧,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啊。” 既然贺柔嘉都退场了,那可不得轮上袖袖来捡漏了嘛?之前因为这婚约,小芝麻总担心傻妹妹逾矩自轻,明里暗里地劝导,谁能料到贺家自己退婚了?所以说,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谁是最后赢家。 江思白却道:“你别乱操心,哪有见着一男一女,就把人撮合到一块的?这像什么话?”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等着打光棍吧小白痴!我也不帮你收拾了,你自己忙活吧!”周小渡不满地骂完,转身就跑了。 江思白本来也没打算让她帮忙收拾,他咕哝道:“你自己的事情都没整明白,还来操心别人的事,也不知道谁比较笨。” 周小渡去盛风袖的房间时,那两兄妹正在说话呢。 盛余庆见她两手空空,问道:“不是说要去陪江大哥喝酒解忧吗?怎么回来了?酒洒了?” “不是,他要下山,回家去,这酒就没喝成,我让他把酒带路上喝。”周小渡答道。 “那我去送送江大哥。”盛余庆道。 周小渡的眼睛滴熘熘地转到盛风袖身上,“袖袖也去吧,你们好好说,安慰安慰他那受伤的心。” 她拍了拍盛风袖的手背,“你抓紧组织一下语言,帮他尽早走出这破碎的婚约,重新怀抱这美好人世,懂吗?” “夫子……”盛风袖讪笑道。 “啧,你这气色不大好啊,快过来,为师亲自帮你上个妆。” “不用了不用了,”盛风袖制止道,“夫子,我不想去,让二哥去送江大哥就够了,我想在这里休息。” “为什么?你不喜欢他了吗?”周小渡纳闷道。 盛风袖双颊飞上红晕,忐忑道:“夫子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不明显,你隐藏克制得很好,是他跟我揭你的底,我才知道的。”周小渡一指盛余庆。她自然不会承认先前是自己迟钝,所以才没看出来,那样会显得她对学生很不关心,那就必须是盛风袖掩饰得太完美的原因。 盛风袖恼羞成怒,“二哥!你这个大嘴巴!” 盛余庆挠挠头,推卸道:“都是自己人,你害羞什么?” “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周小渡打断道:“所以你为什么不去送小白痴?” “我这不是,没脸见他嘛……我那天因为药性,对他说了很多不成体统的话,还差点……”霸王硬上弓。 “啧,瞧你这点出息!”周小渡嗔道,“要是为师,就算当时把他给强办了,都不会觉得面上不过去。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再说了,焉知那小白痴不是口是心非?你这样一个香香软软的大姑娘扑到怀里,他江思白又是个正常男人,嘴上喊着不要,其实心里未必就……” 盛余庆咳嗽了两声,“注意你的措辞。” “害,都是自己人,你害羞什么?”周小渡不以为然。 “我不是在害羞!” “那你装什么?你以前说话比我还粗呢!”周小渡不客气地说,“我是想说,这会子小白痴心里肯定空虚寂寞孤独冷,咱们袖袖趁热打铁,给他温暖给他爱,这事儿肯定就成了。” “不要不要,你们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去见他的……他现在心里肯定觉得我是个放浪形骸的女子,肯定很嫌弃我,我才不去他面前讨嫌呢……”盛风袖眼眶红红地扑到床上,将被子盖过头,像只鸵鸟似的将头埋在被窝里,一副拒绝交谈的样子。 周小渡两头都吃了瘪,大感吃力不讨好,也不搭理她了,气鼓鼓地去吊笼游廊逗鸟玩儿了。 及至晚饭的时候,盛余庆一脸无奈地来找她,“又只剩我们两个了。” “什么意思?” 盛余庆道:“下午的时候,江大哥不是下山了吗?我还去送他了。袖袖大抵是纠结了好一阵。刚刚盛家的护卫来告诉我,说小姐突然就牵了马,踩月下山去了,行李吃食银两,一概没带,还不许旁人跟过去,你说,这不就是只剩下我们了吗?” “口是心非。”周小渡评价道。 前头说着不要去见、不想去送,转眼就骑马追去了。 她望了望暗蓝色的夜空,一轮金灿灿的明月高悬如大饼,说:“此夜此月色,甚是适宜谈情说爱呀。” 章节目录 第224章 长亭一舞 离开雁回山的前一个晚上,周小渡觉得自己还是太便宜了贺柔嘉。 于是乎,趁着月黑风高,她悄悄摸进贺大小姐被禁足的闺房,往熟睡的贺柔嘉耳朵里,放了只小虫子…… 这虫子不会害人性命,只是不大安分,心情不好的时候便喜欢在人的脑瓜子里撒泼打滚。 第二天,收拾了行囊,周小渡二人下山,打算先去广陵盛家把寄养的狗子取了,顺便打听一下盛风袖的消息,再做定夺。 崔世子的耳目倒是灵,听说他们要走,早一步便牵了高头大马,等在山庄门口阶梯下,鸡贼地朝他们招手,“既然顺路,便一道出发吧!” 听他此言,盛余庆便问他何处去,崔近屿答:“你们去哪里,本世子就去哪里。” 周小渡冷笑,“这不叫顺路,这叫跟踪。” 崔近屿上前搂过盛余庆的肩膀,“本世子好不容易交了一个投缘的小兄弟,跟着去玩耍几日,你们不欢迎吗?” 这厮愣是要死缠烂打,也是拿他没办法,周小渡懒得搭理他,率先往山下走。 几人刚巧走到山脚大路上的时候,忽听得有人在呼唤,“世子留步!” 他们转头望去,便见八角长亭旁停了辆青色的马车,那车夫正在朝他们招手,连声喊着“世子留步”。 崔近屿纳闷道:“叫我呢?” 盛余庆道:“也只能是叫你了呀。”这里还有第二个世子吗? 再看去,那帘子一掀,从马车里走出个人来。那是个身罩鸦青色披风的女子,身材鸟娜,仪态端庄,面上戴了张白色的面具,看不到脸。 那女子款款见礼,道:“世子。” 崔近屿听出了她的声音,走过去,“容舒姑娘?” 容舒道:“是我。”她向跟过来的周小渡和盛余庆点头致意。 “容舒姑娘,你怎么这副打扮?”崔近屿不禁问道。 容舒道:“容舒幼时遭遇火灾,损伤了容颜,后得一神秘人赐下易容之术,遂以易容出现于人前,原也不过是想自由行走于世,又担心会连累家人被外人议论罢了。事到如今,掩藏多年的秘密还是暴露在众目睽睽下,也不必再自欺欺人了。” 她语气轻松地笑道:“都说福祸相依,不用再蒙着张假皮,其实也挺好,若非怕吓到您,我连这面具都不想戴呢。” 崔近屿宽解道:“你不必在意那些人的说三道四,大家皆是血和了肉泥而塑成的俗物,谁又比谁优越呢?圣人亦说,不能以貌取人呢。纵是一时花容月貌,转瞬也便枯萎苍老了,看人还是要看品格和能耐,他们欣赏不了你,是他们有眼无珠。” “得世子此言,我便知,我没有看错人。”容舒欣慰道,“不怕世子见笑,容舒上次听得世子一席话,便将世子引为知己。故而下山之后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此等候世子,想为世子献上一舞,以表感激之情。如若不耽误世子的行程,世子也不嫌弃我的唐突,这秋风长亭,便是容舒此生最后的舞台。” “你以后不跳舞了吗?”崔近屿问。 “舞还是要跳,只是不会再有观舞的人了。”容舒缓声说,“为了保全容家的名声,容舒已自请落发出家,此后长居庵中,不会再过问世事,也盼望着没了我的存在,世人能澹忘了容家这桩荒唐的旧闻。” “何苦如此呢?若是因为别人说几句闲话就要出家,那本世子现在木鱼都要敲烂了。” 容舒只道:“出家也是为了清静,倘若日后改变了主意,决定还俗也未可知。” 见她意定,崔近屿也知劝不动,便不再多言,领着周小渡二人到亭下坐下,朗声道:“上次在枫园还与你说,要再看你跳舞呢。后来出了事故,姑娘不便露面,这舞也便没跳成,你的家人应也是恨我多事,我不敢去叨扰,原以为是没机会再一睹姑娘的舞姿了,却是姑娘有心,再次全了我的念想。” 涂白的面具下,容舒一双眸子宛如秋水,宁静地望着他们。 “容三叔,劳你为我伴奏了。”她对那车夫说道。 那五大三粗的汉子应了一声,从腰间解下一只竹笛来,横笛而吹。 那笛音悠扬,意境辽远,犹如风萧萧、水扬波,眼前仿佛有一叶扁舟在浪涛中起起伏伏,驶过黑岩礁石,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上乘风破浪。 长亭外,秋山下,鸦青色的大袖挥舞如羽翼,容舒的舞蹈兼具了力与柔的美感,在这悠悠的笛音里,宛转如意,灵巧潇洒又不失庄严之相,没有炫技式的眼花缭乱,但一抬手、一旋身,每个动作都令人折服于她的舞蹈。 这一支舞纯粹而高雅,是一个舞者表达内心世界的肢体之诗,与容嫣口中腌臜下流、勾魂摄魄的媚舞,有着天壤之别。 难怪举办宴会的时候,贺孤鸿要安排这个侄女当众表演了,这都不光是助兴,而是在给自家长脸。 一舞毕,车夫收起竹笛,容舒向三人福礼准备告辞。 周小渡蓦地道:“容娘子此舞美妙绝伦,今日得见,乃是我等之幸。我记得上一次见到这么好的舞,还是在许多年前,本地有一位姓花的娘子,她的舞姿亦是极其惊艳,不过花娘子后来便销声匿迹了,令人颇为怀念。” 容舒怔然,半晌之后,才带着连绵的卷念说:“如果没错的话,您说的那位花娘子,应是我的舞蹈师父。” “如此一看,倒是因缘际会了,原是良师出高徒!”周小渡感叹道。 这位花娘子乃是烟花中人,以舞技扬名,一时风头极盛,是那家青楼的花魁。周小渡当时在那风月场里执行任务,闲来无事便会去看花娘子跳舞,观众里总会有一个戴面具的小矮子,挤在前排为花娘子鼓掌。 后来么,那花娘子染了病,从才子豪绅追捧的追云逐月的神女,一夜跌落到泥地里。老鸨要把她丢到下等的窑子里,去接半个时辰五铜板的活计,好险是那个面具矮子闻讯赶来,及时买下了她,把她接走了。 小矮子不怎么富裕,买了一个被贱卖的妓女,便没有钱了。后来不知道是从哪里找了个小屋子,给花娘子住着,花娘子从前的姐妹听说后,还偷着去看望过她。 但她那样的病,不管有钱没钱,都是难治的。 周小渡完成任务那天,离开此地之前,还顺道去小矮子租赁的小屋子处瞅了两眼,看看花娘子可还活着。 当时她们正在门口晒着太阳,花娘子病得好像要进棺材了,她搭在一张腐烂的木椅子上,像一张泛白的旧毯子,轻声细语地用语言指导小矮子怎么跳舞。 小矮子在花娘子面前没有戴面具,丑陋得很,但跳起舞来倒似模似样的,有一套很听话的胳膊腿儿。 她们学舞的那个画面,周小渡记了很长一段时间。 又听崔近屿惋惜道:“这么好的舞,若是消匿于偏乡僻壤,不为世人所见,便真是可惜了。” 容舒笑道:“世子过誉了,这世上的花有千千万万,世人不会苦于无花可赏;而那些生于山野峭壁的花,纵使无人造访,也自怡然盛开。我师父曾说,舞是她的修行,心在哪里,舞就在哪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能遵从本心便是人生最幸福的事了。” “你话说的,倒显得本世子迂腐了。”崔近屿打趣道。 容舒笑着告罪,随后拜别几人,坐上马车往远处而去了。 章节目录 第225章 羲和武院 “宿主请注意,新任务发布,请查收。主线任务七:达成官配配对。任务奖励:养息丸。奖品效用:疗伤圣品,养生珍宝。本任务非常重要,请您重视!务必重视!” 接到这个新任务的通知后,周小渡支颐望向盛余庆。 这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孩子就该找对象了呢…… 时间过得可太快了呀! “你怎么突然这样看我?”盛余庆怪道。 周小渡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你为何突然问这个?” “不该问么?你这一直跟着我跑来跑去的,都没机会和小娘子相处,难得有个时时看见的小娘子,你还把人处成了亲妹子,人家也把你当亲哥看,喜欢江思白都没喜欢你,搞得我内心有愧呢。”周小渡道,“姑娘家嘛,总不会喜欢四处游荡、无所事事的男子,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吧!” 按照任务详情,气运之子差不多也该到他受业肄业的学府去,邂后他命中注定的女神了。 这位官配姑娘姓明,名叫明庭,人如其名,清冷幽雅,容貌绝美,兼之天赋出众、颇有才气,是人们眼里的高岭之花。最关键的一点是,她出身皇族,乃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女儿明月公主,地位极其尊贵。 根据设定,这位公主是这个小世界里最美貌的女性角色,根据颜值来配对,也只有男主角能配得上她了。 周小渡很想亲眼见见,这美貌程度排名第一的角色到底长什么样。这要是千面骷髅那变态还在,肯定赔了命也要去抓来这个大美人。 周小渡觉得自己还没那么变态,但是她也难免感到很好奇。 盛余庆听完,赌着气没吭声。 周小渡兀自道:“你看,我是个没学问、胡练的,你这样一个人自学,总不成气候的,我们还是找个地方求学去,然后就安定在那儿,你再多交些朋友,和有眼缘的姑娘相处相处,这人生大事不就一条龙给安排上了嘛?你说是不是呀,世子?” 崔近屿正皱着眉,强咽下路边茶棚售卖的粗劣茶水,“虽然你说的话常是放屁,但是这句说得倒是没错,年少时不可贪玩儿,抓紧时间奋发向上,积累实力、发展人脉,才是硬道理。” 盛余庆无语道:“世子,我们几人里,最贪玩的是哪一个?” 臭名昭着的纨绔公子腆颜道:“你不能和本世子比呀!本世子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我不用奋斗,家里的钱也是花不完的。再说了,本世子也挺努力好学的,只是你没看到罢了,我那是藏锋,不与人比较,真要较量,京城那群酒囊饭袋,哪一个是我的对手……你说是不是呀,小红伞?” 周小渡看他这副自大的嘴脸,便想揍他,但是转念想想,崔近屿出身贵胃,说不定完成任务的时候能帮她一把,遂认同道:“嗯,你此话很有道理。” 却说武林之中,各大势力以帮派、宗门、家族为分类,构成了一个个利益团体,武功秘法概不外传,以此传承于世。而大概是在九十多年前,武林中有一位宗师级的人物,名唤商星罗,此人别开生面,首先创建了一所和书院相对的武学学府,名唤“启明武院”。 这启明武院不似普通宗派那样,将弟子终生收束,而是以三年到十年为一个学习年限,学生们只需缴纳学费,便可入院学习武学秘籍,若有贫穷但不乏天资之人,也可入院受业,只需在毕业后数年里,留院担任老师即可。若有贡献秘籍或推陈出新之法者,甚至能终生得到武院的庇佑,死后还能受历年师生的祭祀供奉。 这所启明武院一出现,算是圆了许多人的高手梦,一时间门庭若市,日渐鼎盛,也渐渐出现了效彷者,建立起类似机制的武院,使得大珩掀起尚武之风。 直至后来,外敌来犯,战事爆发,大珩派出官员联系上启明武院的院长商星罗,意图商议各大武院向军方输送人才之事。盖因这武院之中各色人等难以齐心,需要一个德高望重者出来统筹大局,朝廷打算任命商星罗为院首,令他游说其余武院,并参与人员组织、奖赏计划等事宜。 此事正在商议之中,还未有个定论,启明武院忽然遭受不知名者的夜袭,无数师生死伤惨重,商星罗抗敌在第一线,被围攻残杀而死。那名朝廷派来的大人,也死在那一夜的混战中。 皇帝大怒,下令彻查,最后查到是武林毒瘤九重火神殿受了敌国的指示,为了破坏朝廷的计划,一举攻入启明武院。 这杀鸡儆猴之举确实震慑了其余武院,启明武院受了重创,各所武院在观望之中,皆是不敢当出头鸟,虽也有义气当先者,但到底能力有限,无法服众,导致这武院联合的计策最终落了空。 因有战事,武林盟各大门派遣了不少好手上战场,留守宗门的人手有限,自顾不暇,也无人替启明武院出头,启明武院一度走向没落。 后来战争结束,隐匿多年的九重火神殿重出江湖,自言当年启明武院之变乃是蒙小人诬陷,要为自家的叛国罪名伸冤,屡屡挑衅各正派。 九重火神殿素来所恶多端,武林正派哪里会信这无耻魔教的辩白,兼之还在休养生息之时,恐落单者,会步了启明武院被偷袭的后尘,遂集结起来,以肃清武林之名,讨伐九重火神殿,自此掀开了正魔大战。 这场正魔大战的结局自然是邪不压正,以九重火神殿被歼灭为收尾。而魔教的阴影渐渐退去,启明武院也渐渐恢复了生机,开始继续招生教学,只是一直都难回昔日的巅峰,再后来,便分裂成了两所新的武院。 这两所武院,一个名叫羲和武院,一个名叫望舒武院,院长皆是从前启明武院的长老。羲和与望舒,便是太阳和月亮的意思,算是致敬了从前的启明之名。 而按照剧情发展,气运之子的习武生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羲和武院度过的。包括找老婆。 想想也挺正常,也只有武院这种学生济济的地方,能顺理成章地安排男主角和高贵公主见面并朝夕相处的了。否则,估计只能把男主角切了,送到宫里当太监去。 这羲和武院和望舒武院,是不比当初的启明武院了。当今圣上颇为厌恶游侠之属,各大武院都受了官府的一些限制,为求发展,羲和武院和望舒武院和朝廷达成了合作,收纳的学生多以贵族宦门为主,虽也有平民出身的学生,但不多,而且毕业后是要为朝廷效力的。 所以要进入羲和武院,最好要有一封达官贵人的推荐信。这本也不是难事,达官贵人虽然高高在上,但人都不会嫌弃钱多,只要多花钱,总能办到事。 周小渡估计原剧情线上,气运之子就是花钱找人写了推荐信。但如今这么大一个侯府世子、太子伴读坐在跟头,就不必花那个冤枉钱了。 她笑眯眯道:“世子,帮个忙呗。” “有话免说,只消你给我喂一下剑招。”崔世子坚守初衷。 周小渡不情愿道:“要你写几个字罢了,倒是要拿我来当木桩,这买卖可不划算。” “写字?难得有人要本世子的墨宝,你要本世子写什么字?”崔近屿的兴致忽地起来了。 章节目录 第226章 三年之约 《我逼男主当卷王》第226章 三年之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27章 隐世宗门 几人见盛风袖主意已定,也不再多劝。 盛风袖听见他们说要去武院修业,便说要一起去,“家传的剑谱我是越学越觉吃力,本想要再请个武师从旁指导,但是能耐大的武者,大多心高气傲,延请不得。何况如今家中又无大人,恐被心术不正的歹人坑害,故而一直迟迟未定。不若我随了你们去,又能与你们说话关照,还能增长本事,说不得江大哥日后见我出息了,他就更喜欢我了。” 周小渡也觉得她说得有理,同时也是有些私心在。眼见着气运之子年纪渐长,这两年正是急着摆脱稚气的时候,原还因为营养不良格外显小,现在就跟被人揪着脑袋往上扯一样,有时候乍一看,令周小渡颇有些不是滋味,直感慨岁月如梭,说不得再过半年就不可爱了。 男子到底是和小男孩不一样的,她虽自觉年长许多,简直是比盛余庆长了一个辈分,但好歹也是年轻貌美,不比老妇,故而开始避免和盛余庆的亲近。这要是带上盛风袖,有个小丫头能日日逗着玩儿,周小渡就不用担心太清冷了。 盛余庆自然也没意见。 于是,二人又摆了酒和戏台子,哄着崔近屿又写了一封推荐信。 崔世子实在懒得动脑组织语言,拿了先前那封来,照着抄了一份: 【羲和武院叶院长亲启——太子左谕德崔近屿拜言,院长足下:某有一妹,向往贵院,不日启程,还请关照。无由会晤致谢,幸勿为过。某白。】 两封推荐信,仅一字之差,字体都丑得前后如一。 盛风袖喜不自胜,加上崔近屿和江思白关系亲厚,她有意打好关系,一口一个“崔大哥”地叫起来,马屁也是一个接一个地拍,直把崔世子拍得心花怒放。 崔近屿笑道:“你这丫头倒是个讨喜乖巧的,不似那两个不识趣的木头,总拿话来刺儿人。” “我家夫子和二哥哥都是性情中人,知道崔大哥素来大度、能容人,才与你玩笑的,崔大哥尽管回嘴就是了,我若遇到了,也替你帮腔,看他们服气不服气!”盛风袖也笑了。 崔近屿应了说好,又想到这小丫头是学剑的,一时快意就当场指点了两句。 盛风袖是个机灵的,一点就通,因为开悟,自是嘴甜得紧。 崔近屿开玩笑道:“你要是对小白也这样嘴甜,不愁拿不下他。” “这不是见了他,脑子就转不动了嘛。”盛风袖滴咕。 崔近屿那张油嘴又被放了出来,促狭道:“不怕,要是拿不下,你就嫁给本世子吧!本世子相貌堂堂,不比他江思白差!” 】 盛风袖哼了一声,气鼓鼓地说:“我认定他了,他已经说了会娶我,要是敢食言,我就缠着他!” 接着又说:“你再拿我取笑,我就告诉我家夫子去!” “你这说的什么话,好像本世子会怕那姓周的一样。”崔近屿抱怨道。 “那你看你背后是谁?” 崔近屿勐地扭过身去,却见身后空无一人,“你诈我?” “兵不厌诈,兵不厌诈。”盛风袖笑着跑开了。 崔近屿又见一旁的海棠花窗后,慢悠悠地走出来一人,正是在附近闲走的周小渡。 她咬了一口手里的梨子,朝他讥诮地摇了摇头。 崔近屿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 周小渡摇摇头,走了。 崔近屿气恼道:“啧,果然被小红伞带出来的孩子,都和她一样刁钻。” 不想周小渡是羊装走开,听见他这样说,又从花窗里冒出个脑袋来,大叫了一声,吓得崔近屿一个激灵,“哈!就知道你要说我坏话!” 崔近屿大怒,“狗贼,你给我过来!看我不揍你!” 周小渡嘻嘻哈哈地走了。这回是真走了。 崔近屿在广陵玩儿了些光景,某日收到手下报的消息,似是有急事,把东西丢给手下收拾,自己便先上马走了,据说是要回京去。 也不知道崔近屿这匆匆忙忙的,是得了什么消息。 因为盛风袖也要一同前往羲和武院求学,盛总管知道之后,见他们安排妥当了,也没什么意见,只是见时节愈发冷了,让他们安心在家里多待几个月。 “几位离家日久,好不容易回来了,转眼儿,又要去了。这一走,少不得得等上大半年,等到放长假才能回来了,这家里可得空落落的,让人怪没意思的。再者说,这山高水长的,天寒地冻的季节里,在外行路肯定难受不便,这种时节又常会出些抢劫行凶的匪徒,便是穿件厚实点的衣裳都可能被抢走害命,何况我们这样的人家?万一遇上,更添了乱,不如待来年开了春,暖和些再去罢。” 几人虽不惧寒冷和劫匪,但是怜他年老,遂答应留下来过冬。 老总管这才欢欢喜喜地去张罗下人预备行李了。 周小渡也不像之前那样,每天一睁眼就急着做任务,恨不得早上的任务,下午就给完成了,有事没事就去盯着气运之子用功,担心他半道又起了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堕落思想。 她现在也看开了许多,她和这些人能走到一起,也是有缘,若是用虚无缥缈的任务,将这些活生生的人一概给拍扁了,岂不是辱没了这缘分? 任务终究是她自己的任务,和别人无关。 唯独,和气运之子有关系…… 周小渡本来也没觉着什么,但是这段时间在盛家待着,越待就越生出些忧虑来。 她从前仗着武功高,遇到任务,便强拉着气运之子跟着自己去走剧情,后来熟络了,这小子又是个软性子,凡事都由着她来,她有什么要求,几乎是没被对方反对过的。 可是这个主线任务七,就比较特殊了。 这男欢女爱、风情月意之事,可不是她说一句“你去喜欢这个姑娘吧”,或者用刀架在他脖子上,恐吓道:“你必须喜欢这个姑娘!”就能成真的。万一气运之子和他的官配就是看不对眼儿呢? 周小渡一边担忧,一边努力安慰自己,“冠世倾国之貌,天潢贵胃之身,命中注定之缘……他又不是傻了,怎么会不喜欢呢?换作是我,我肯定喜欢得要死,换谁谁不喜欢?对吧?肯定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剂子:“汪汪!” 周小渡直起身子,继续遛狗,忽地想起什么,脚步勐然一顿,“万一是对面瞧不上他呢?” “呜……”欢快跑步的小狗被勒了一下。 “我得去趟异宝阁……”周小渡滴咕道。 她得去看看有没有关于明月公主的喜好清单出售,以备对症下药! 入冬的时候,江湖中流传出一件事儿。 说是有个叫李清欢的男人,因为刺杀齐王未遂,被朝廷下了海捕文书。 齐王是何许人也?那可是当年助力圣上(当时还是太子)推翻了前朝梅党、平定叛乱的重臣。当年大奸臣梅好新权倾朝野,甚得先帝宠信,如果不是有齐王的助力,圣上还未必能顺利继位呢!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这胆敢刺杀齐王的李清欢又是谁呢?据他自己说的,他叫李清欢,是寂然宗的现任宗主。寂然宗是巴蜀的一个隐世宗门,传承悠久,但几百年来都避世于茫茫雪山之中。 八年前,李清欢的师弟暗害了他们的师父,逃下了山去。李清欢为报师仇,追杀门中孽徒而去,这一去就是八年,其间很少再回宗门。 前段时间,李清欢回宗,不料却发现宗门被屠,无一生还,门中秘籍宝物尽数被搜刮失落。 李清欢大恨,一路追查,最终查到是有人误入寂然宗,门人收留款待后送其下山,那人却发现门中人口凋零,多是老弱,便起了歹心,将官府引来,抢夺寂然宗的秘籍宝物。 李清欢将这些狗官恶兵杀死之前,审问出这些人是齐王的手下,一直在帮齐王办事,寂然宗的秘籍宝物也都按照旧例,被送给了齐王。于是又一路北上,到幽州找齐王寻仇。 这刺杀事件本身并不吸引人,但是一个亮点被人们挖掘了出来。 这相隔千里之远,中间还隔了两京,远在幽州的齐王,尽管能管得动巴蜀那一带的官儿,甚至于,听他的意思,齐王的势力不止于河北一带和巴蜀。这齐王也太放肆了吧?他培养这些势力是要做什么?造反么? 朝野上下,一时间都为此震动。 周小渡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便觉得崔近屿与此事有关,那日他匆匆忙忙离开之后,隔了几天,便发生了李清欢刺杀齐王之事。 李清欢刺杀齐王,真的是为了复仇吗? 章节目录 第228章 皇帝亲卫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崔世子很少回舞阳侯府,一般只有他心情不好,需要做点事情发泄消遣的时候,才会回侯府作威作福去。 往日里,他简直是四海之家。 上到借住东宫,下到幕天席地,无处不可去,天地就是他爹妈。有闲就出去浪迹天涯,无闲就待在各个别院里,料理诸司杂事。 此刻,一所偏僻的小农院里,崔近屿正将两条长腿交叠着架在书桌上,整个人瘫在椅子里,翻阅着一本内功心法,津津有味。 谨慎的敲门声在这安静的小院里响起,敲门之人一路走来,竟是半点脚步声都没发出。 待在房间里的崔近屿漫不经心地说了一个“进”字。 那人推门而入,“头儿。”来者是一个打扮成农夫的的中年汉子,看上去朴实无华、憨厚粗野。 “嗯?”崔近屿头都没抬,好像那本书里有绝世美女一样。 “那个叫李清欢的倒霉蛋,和咱的人接上线了。”属下汇报说,“他说他拿到齐王府的名单了,但是需要咱先把他家的东西还给他,他才肯把名单交给我们。” 他觑了崔近屿一眼,“他问咱兄弟,头儿之前对他说的话,还算数吗?” 崔近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那是自然。我们可是陛下的人,吃的是皇粮,代表的是九五之尊的脸面,能和那齐王一样,贪图他家那点子东西吗?” “那属下就去把东西收拾一下,送到那边去?”汉子说,“那头儿,你手里那本,还有桉头的这一小摞,属下现在带走?” “着什么急?他是你老婆吗赶着去见他?”崔近屿不耐烦地说,“差这么一时半会儿吗?难不成本世子还会贪了他的不成?瞧你这没眼力见儿的,一点股肱之臣的气质都没有,难怪被赶到这里浇粪水。” 汉子问:“那您的意思是……” “找几个写字漂亮的兄弟,抄完再把这些书还他。”崔近屿吩咐道,“至于那些手抄本儿,交给本世子就好,本世子亲自整理入库,为我们的伟大事业添砖加瓦,也算他们寂然宗一桩护国利民的功德了。” “您这不还是贪了吗?”汉子嗤笑道。 “护国利民的事儿,怎么能叫贪呢?”崔近屿嗔怪道,“再说了,是他李清欢先自作主张、坏我大事的,不拿点利息,这不亏死了?” “说得也是,提起这茬儿我就来气。”汉子满腹怨气地说,“让他偷个名单而已,好生把事情办了,这不就能领了家产回雪山去嘛?收拾齐王,那是咱的任务,他抢什么活儿?咱还搁这儿暗度陈仓、等待良机呢,他小子倒是自不量力,直接就莽上去搞刺杀了。结果齐王没死,李清欢自己也侥幸没死,倒是咱兄弟,这些天光处理舆论就要累死了。” 寂然宗确实是被齐王的鹰犬屠灭的,那些秘籍财宝也一并被送往齐王处,不过,半道儿被崔近屿派人截下了而已。 一个传承数百年的宗门,就这么被杀人夺宝了,且不论寂然秘籍是否神异,光是拿这些东西留作罪证,日后要扳倒齐王也能添些助力。 后来,李清欢杀死了那伙儿狗官恶兵,崔近屿收到风声,便换了主意。 既然这些东西有失主,按照道理来讲,还是要物归原主的好,何况他正缺个武功高强的人,来替他偷一份齐王手里的名单,这齐王也算间接和李清欢有仇吗,他顺水推舟,令这寂然宗宗主和他做回交易,倒也是两全其美、各得其所。 谁能料到李清欢去偷名单的时候,还顺道去刺杀齐王。 齐王丢了见不得人的名单,不敢声张,只好借着“追查刺客”四处找寻名单下落。朝廷这边各怀鬼胎,皇帝也不可能承认是他的亲卫干的好事,一个个都揣着明白装湖涂,“帮”齐王缉拿刺客。 又因为李清欢将师门之仇的始末宣扬出去,朝野议论纷纷,指责齐王有造反之心,陛下担心齐王狗急跳墙,反过来让崔近屿等人尽力压制舆论,营造和平的局面。 颇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酸爽感。 “要不是本世子的身份太招摇,本世子就自己上了。”崔近屿摇摇头,“都是些靠不住的。” 崔近屿在这当口,忽地想到了周小渡。 他有一瞬间很想把周小渡给招进来,但是转念一想,怕不是会引狼入室,估计周小渡第一天就踹掉了他上位,第二天说不定就准备造反逼宫当女帝了。 不是没可能……此女委实太危险了。 他那属下说:“那可行不得,您老要是一个马失前蹄,不幸落网,舞阳侯估计第一个把您送到天牢里去。” “呸呸呸!没文化就是可怕,什么落网,作奸犯科的罪犯才叫落网。本世子真要有那天,那也该叫‘英勇就义’!” 崔近屿骂完,又转回到正事儿上,“既然名单都拿到了,这事儿这么拖下去也不成样子。去牢里找个死的,假装是李清欢,名单抄录完,放到尸首怀里。具体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明白,那头儿,您继续读,我先去忙了。” 崔近屿将他叫住,“对了,记得跟那蠢货说清楚,家产找回了,官司了结了,就找个地方安心待着去,别再发癫了,平白给人添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况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等等又何妨?” 一场又一场的飞雪落下,有关李清欢的传说,仅被一个冬天掩埋。寂然宗再次消匿于茫茫大雪里。 有人死,有人生,有人走向末路,有人攀登未来,又是新的一年,万物生长,春风送暖。 盛老总管含泪送别了盛风袖、盛余庆、周小渡,还有盛风袖带着的丫鬟喜鹊。本来老总管还要给盛余庆也安排个陪读,但是他没要。 周小渡就更不用说了,就算老总管有心给她配个服侍的,这府上也没人敢和她去。倒不是她多难伺候,而是她太阴晴不定了,怪癖又多,有点吓人。 毕竟,这府上关于前任家主发狂杀人的阴影还未散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许多仆婢都想明白了,主子脾气坏、规矩多,这都无所谓,只要主子是个精神正常的人就可以。 而杜夫子明显不是很正常。 有一回周小渡又和盛余庆拌嘴,发觉自己愈发说不过他,直后悔当时给他请老师教读书,养得满嘴大道理。她一时气不过,便上手掐他脖子,企图用武力震慑对面那张利齿。 她这么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盛余庆自然知道她不会真伤了自己,也就笑眯眯地和她对峙。但是其他人不知道,差点没把老总管和几个丫鬟婆子吓出个好歹来。 周小渡待在游风县的时间其实不算很长,但就是因为各种原因,在当地成为一个豪华庄园恐怖怪谈的主角。其中的险恶诡谲,比她原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名头,还要深入人心,止小儿夜啼的效果前所未有之强悍。 周小渡兴致勃勃地探听了各个版本,心满意足地把系统呼唤出来,“快听,我也成了主角了诶,还是标准的大女主!全是我的戏份!” 被迫听鬼故事的系统:“你们人类真无聊。”平时恨不得把它屏蔽了,忽然火急火燎地喊它,它还以为出意外了,结果就这?就这! ! 老总管本还想给他们安排一些护卫和仆人,但是盛风袖嫌丢人,死活没肯要。只是去上个学,弄得那么大阵仗,让那些真正的贵族子弟看了,不得笑死? 老总管苦说无用,只好遗憾地作罢,劳周小渡他们看顾好小姐,随后又再三叮嘱,既不要护卫,那在外面的时候就不可露富招摇,免得被歹人盯上。 说了不下十遍,恨不得跟他们一起去。以致于连连叹息,痛感自己年老无用,不能尽忠。 盛余庆哄了半天才把他哄高兴了,但是临到出门了,老人家又伤悲起来。 “老总管,你瞧这杨柳、这喜鹊,最是一年春好处,这一年刚开头呢,快别丧气了。”盛余庆无奈道。 正在搬行李的喜鹊回过头来,他道:“不是叫你。” “哦……” “啊呀,二少爷说得是,这刚开年,是要欢喜些才吉利的,不然从头黑到尾。”老人家最是讲究好意头的,一时间都忘了难过了,合十告罪道:“佛祖菩萨、仙君仙姑们有怪勿怪,刚才就当小老儿什么都没说。” 加上一个赶车的车夫,一行五个人,坐着辆简朴的小马车,摇摇晃晃地朝那羲和武院进发。 据说当年,羲和武院的前身启明武院是有固定的开学时间的,一年两个学期、两次长假,众多的学生被统一管理。但是羲和武院和望舒武院现在招生以贵族子弟为主,求人家上门还来不及呢,自是不拘什么时间的,想去随时都能去,想走随时都能走,上学一时辰,放假一整年的都有。 所以盛余庆会很好奇,周小渡为什么挑中了这么个地方。 周小渡心说:这个不是我能决定的啊。 也亏得他官配是个公主,还能到武院修业,这要是给他配个峨眉弟子、百花宫弟子,自己说不定还得涎着脸,带他扎进脂粉堆里去。 若是不走高岭之花路线,而是配了个合欢宗小妖女…… 周小渡看了看气运之子的脸庞,觉得他还是挺有潜力的,少不得得捞个副宗主当当。 】 “你笑什么?”马车里,坐在她对面的盛余庆怪道。 周小渡:“我没笑啊。” “你笑了。” “没有。” “有鬼。” “放屁!” 盛风袖和喜鹊对视一眼:他俩又要吵架了。 喜鹊贴心地掏出两团棉花塞到盛风袖手里。 章节目录 第229章 人面桃花 正是春风拂暖的好时节,羲和武院山下的桃林桃花初绽,一片粉色的花海在风中漾漾,宛如香气浓郁的云烟在氤氲弥漫。 这桃林应是附近比较有名的风景,此刻晴朗的天气里,游人络绎不绝。 盛风袖正是好动的年纪,女孩子又爱香花,见到这片桃林,便说要下去观赏一番。周小渡也不急,便让车夫将马车靠边停下,让喜鹊跟着她。 盛风袖欢欢喜喜地去了。 盛余庆掀起帘子看了看,问周小渡:“你不去吗?” 周小渡是喜欢花的,但是那讨厌见人的毛病现在又冒出来了,她的视线顺着他的手臂探出窗子外,然后又缩了回来,“不去,人多,烦死。” 盛余庆应了一声,将帘子放了下去。 坐了一会儿,又将帘子掀起一角,觑了觑,“……这里的人是有点多。” 周小渡端坐不动,嗤笑道:“你要下去玩儿就下去,还要管我怎么地?我是久病不治,需要人随侍吗?” “没有。”他收了手,说。 周小渡抱了个靠枕一垫,将两只手揣进袖子里,往后一倚,闭上眼睛,“我要小憩,滚远点儿,别烦我。” 】 “好吧。”他这才下去了。 过了一阵子,盛风袖和喜鹊相携回了马车里,两个女孩子鬓边都簪了一朵新鲜的桃花,正如诗里写的那样,“人面桃花相映红”,芬芳娇艳。 盛风袖问:“二哥呢?” 周小渡懒洋洋地回:“他也下去赏花了。” 盛风袖纳闷道:“他怎么不来找我们?” 周小渡用手指指着她,轻笑着打趣道:“他找你做什么?和你一起戴花儿玩儿吗?” “戴花儿怎么了?男子也能戴花的呀。”盛风袖道,“这桃花也就春天开了,趁着花期,戴两朵应应景,取个‘辞旧迎新’的好意头,说不定连读书练武都灵光了。” 她从袖子里拈出一朵粉嫩的桃花,爬过去簪到周小渡的头发里,“这是夫子的!” “臭美就说臭美,还扯个什么好意头。”周小渡笑道。 盛风袖晃着脑袋撒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她掀起帘子,睁大眼睛在林子里寻找,“二哥在哪儿?我这里还有一朵,给他也戴上……” 周小渡乐不可支,“我觉得他不会愿意的。” 盛风袖皱了皱鼻子,“未必哦,二哥平时穿得最鲜亮了,别看他一个大男人,比我还爱俏咧!也亏得他长得漂亮,穿粉色比我还合适,我倒是也喜欢粉色,但是怕显黑。” “瞎说,你哪里黑?”周小渡不以为然,“前头我给他挑了两件粉色的衣裳,他意见老大了,直说那是女孩子才穿的颜色,他可不穿。他那是怕我生气,才没和我计较。” “是吗?我看他现在爱穿得很,可不像是怕你生气而已,他肯定还是爱俏!”盛风袖道,“只是嘴上不好意思,嘻嘻。” “那你就给他戴吧,其实我也怪想看的。”周小渡笑眯眯道。 “找到了,他坐在一棵桃树下的石头上。”盛风袖将头探出窗子去,“二哥拿个小本子在做什么?写东西呢?” 周小渡凑过来,“我看看……哦,他写诗作文呢估计。” “夏?酸不熘秋的,还写诗……”盛风袖有点嫌弃,“难怪他不来找我们玩儿,我肯定要嘲笑他。” “你还好意思嘲笑人家呢?”周小渡敲了敲她的脑门,“你瞧瞧你给我们写的信,里头都写了些什么东西?不是吃饭就是胭脂衣裳的,来来回回都那点东西。人家写信,又是引经据典又是借景抒情的,洋洋洒洒,文采斐然。” “我说他的信怎么每回都写那么长呢,跟裹脚布一样,比老总管都唠叨。”盛风袖吐吐舌头,“我每次都看得直犯困,只能大段大段地粗略扫过。” “小没良心的。”周小渡掐了掐她的脸蛋,“你有没有仔细看,那是其次,首先就说,他每次都给你写那么长的一封信,你收到了不开心?” “唔……那比起他拿三言两语打发我,确实还是长篇大论来得开心。” “可不就是?”周小渡道,“他不光只给你写,他给他那些老师朋友们都这么写,经常写……细致到他去了何处游玩儿、吃到了什么好吃的菜,每次要写信,就拿他那本小本子出来抄。” “啊,我还以为他那是真情实感,一发不可收拾,没想到是大家共用一个素材本。”盛风袖感叹道,“那我岂非自作多情了?” “你当他抄句子不费手吗?”周小渡道,“他有这份心记着,都分享给你们看,每封信都不含湖不敷衍,难道都是虚情假意吗?” “那倒是他费心了。”盛风袖道,“难怪江大哥那么喜欢他。” “多跟你哥学着点儿。” 盛风袖道:“学不来,我遇见了桃花林只记得下去撒欢儿了,可没空想什么诗啊句啊的……但是我下回给江大哥写信,会记得把这段记上。” “你若是真写了什么诗,倒是反常了。”周小渡笑道。 说完,她不由得怅然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你叹什么气呀?”盛风袖怪道。 “他太机灵了。”周小渡答。 “机灵不好吗?” 周小渡皱着眉头,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显得我很没用。” 这小子适应能力太强了,刚认识那会儿,遇见什么新奇的状况和东西,还会一惊一乍,说些孩子气的话语。但是下次再遇见类似情况,他就不会有太大的反应了。 一开始的时候,他和自己说话,还左一蹦右一跳的,一边试探一边讨好她,现在简直是拿捏了她不敢动真格,对她老不客气了。 他和柳泱泱打交道的时候,还傻乎乎一个笨娃娃的样子,都不敢大声讲话,可现在和谁都玩得很好,对上对下都很有一套,整个盛家都喜欢他,崔近屿那混账被他损了,还巴巴地拿他当贤弟呢。 甚至连日常写信都藏了一点小心机,将他待人接物的那些热情放大到极致,任谁读了,都会觉得他写信时热情洋溢、掏心掏肺。 周小渡就不一样了,每次盛余庆寄给盛家的一叠信纸里,周小渡只在信首占了两行字:我等无恙,问诸人安,袖须用功,保重身体。 他给蒲老爷子写信的时候,周小渡就占得更少了,只有一行:拜问蒲公安。 她原来也不知道盛余庆怎么这么多话要写,还嘲笑他尽讲废话。那小子侃侃而谈地回答:“与人交往,若是只讲要事,不讲废话,那不就跟公事公办一样?了无意趣。重要的事情我在开头都写了,余下的那些,不过是为感情润色罢了,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得有。这只是我的表态,对方若是觉得烦,不看就是了。” 她当时就想,这小屁孩什么时候做事情这么多道理了? 虽然她自认为自己活得湖里湖涂,但还是有点想教给对方什么东西,可惜,现在似乎越来越没有机会了,因为对方的道理比她都多,说不定哪一天就是盛余庆来教她做事了。 这真的显得她的存在很没有价值啊! 盛风袖笑道:“他要是太笨,你又该愁他没用了。烦恼总是找不完的,你就知足吧,别乱想了。” “说得也是,我不过是带他一程,他自有造化,总要与我无关的。”周小渡滴咕道。 盛风袖忽地兴奋道:“有小娘子和他搭话诶!他们在聊什么呢?” “小娘子?什么小娘子?!”周小渡一惊,把脸塞进窗子里,眯着眼睛打量,“……是个美人,但还不够美。” 这个美貌程度还没有到举世无双的地步,所以应该不是女主角。 “要求不要太高了,我就觉得很美啊,你看多般配?”盛风袖和她脸挨着脸,反驳道。 “着什么急,总会有更美的,我们再看看。”周小渡道。 盛风袖评价她:“刁钻的婆婆。” “哼,走着瞧!”周小渡哼了一声。 落英缤纷,一对少男少女在树下对话,言笑晏晏,男才女貌。 周小渡又想到她那个牵红线的任务了,忽然有点难过:这脸蛋圆圆,瞧着还没长大的稚气样儿,怎么忽然就要找老婆了呢?感觉就好像自己的孩子要跟人跑了一样,以后再见到,也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亲近熟稔了。 她俨然忘记当初是谁耳提面命,令气运之子努力成长的,现在一心只想着时间快如杀猪刀,两三刀就把一个可爱的娃娃给削没了,以后就只剩一个无趣的大男人了。 啧,真没意思。 如果这些可爱的小孩能一辈子都不长大就好了。 周小渡摸了摸盛风袖的脑袋,慈爱道:“你晚点嫁人好不好?” 盛风袖莫名其妙,“不好。”她可盼着嫁给江大哥呢! 章节目录 第230章 满嘴瞎话 盛风袖拒绝得太干脆了,周小渡不由叹息道:“但凡你犹豫一下……”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盛风袖答。 周小渡推了推她,“行了,你快走吧,我不需要你了。” 盛风袖失笑道:“我能走去哪里呀?” “去找你二哥。”周小渡道。 盛风袖看了看正和小娘子聊天的盛余庆,怪道:“我过去干嘛呀?他们聊得好好的,我去煞风景呀?” 周小渡催促道:“你去看看那姑娘的谈吐人品如何,那小子傻不拉几的,容易被骗的,你快去帮我把把关。” “他傻吗?”刚才你不还在遗憾他太机灵了? “你快去就是了。” “哦……” 周小渡看着盛风袖领着喜鹊下车了,撇了撇嘴,“这丫头用来煞风景再合适不过了。” 孤男寡女,相聊甚欢,长得又都还不错,万一擦出点什么火花可就麻烦了。她可不能让官配姑娘被这个小娘子截胡了,这对面站着的要是任务对象明月公主,周小渡估计这会儿都亲自上阵,给佳偶摇花树、下花瓣雨了。 周小渡把眼睛“架”在窗框上,探看那边的情况。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盛风袖二人插进去之后,原本热烈的氛围变得客套了许多。 反正周小渡是挺满意的。 几人也不知道聊了什么,忽然齐齐朝她这边望了过来。周小渡将帘子一放,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 俄而,脚步声接近,盛风袖带头过来掀起车帘子,兴高采烈地说:“夫子,这位娘子是羲和武院叶院长的孙女,叫叶冷冷,她可以为我们带路诶!” 说着,她朝周小渡悄悄地挤了挤眼睛,意思大概是:我觉得她很不错哦! 周小渡默了默,尴尬地勾起一抹笑容,“那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在桃林里略作歇脚,都能遇到叶院长家的千金,承蒙叶小姐关照,既如此,便有劳叶小姐了。” “娘子客气。”叶冷冷嫣然一笑,“既是入院的新生,那以后便是一家人了,互相关照那是分内之事,没什么劳累的。” “那请叶小姐快些上来吧。”周小渡道。 “既是长辈,便不必小姐小姐地叫,倒是折煞我了,娘子唤我名字便好。”叶冷冷笑吟吟地上了马车里来。 盛余庆几人也跟着上了马车。 周小渡状作不经意地打听,“你们方才聊什么呢?” “是这样的,我方才无意间瞥见盛郎君的字写得很漂亮,一时赞叹,便上前交谈,得知是要入院的新生,就又多聊了几句。”叶冷冷道,“这正是开春,院里能增添更多优秀的人才,我作为武院的一员,心里十分高兴,作为老生,对新生多关注照顾一些,也责无旁贷。” “冷冷姑娘可真是个敞亮人,不愧是叶院长的孙女,言行得体,待人周到。”周小渡夸赞了两句。 “娘子谬赞了,这都是冷冷应该做的。”叶冷冷脸上微红,垂下了眉眼,又不禁偷觑了一眼对面的盛余庆。 周小渡见她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少年的脸,心道:你这是见他字写得漂亮吗?这是见他人长得漂亮吧。 所谓“知好色则慕少艾”,叶冷冷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见到了漂亮少年会感兴趣也很正常,可惜她不是剧情里设定的官配,周小渡是不可能让她如愿的。 周小渡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像个活月老,手里捏着红绳,就等着官配姑娘出来,就把她给绑了。 叶冷冷还不知她心里所想,热情地跟几人介绍:“我们羲和武院的前身是大珩第一所武院启明武院,启明武院创建于这皓岚山上,后来又几经扩张重建,终是成就了现在的羲和武院。我们还有一座兄弟武院,名唤望舒武院,也是从启明武院分出去的,为了避免竞争、伤了和气,望舒武院就迁到了远方落地,但是我们每年都会有交流活动,联络两院感情。” “当年启明武院蒙受魔教侵袭,第一任院长商星罗商先生死于那场战斗之中,后来,启明武院的师生们为了纪念商先生,便在皓岚山下种了桃林,也便是方才我们所见的那片林子,还在山腰种了李林,你们看,就是那里!”叶冷冷指着车窗外的一片盎然青绿,“再过不久,李花也会开了。桃红李白,都是上佳的风光,许多游人都会来此观赏春景。” 说话间,马车来到院门外,几人下了马车,只见一座碧瓦红墙的华美园林坐落于眼前,不时有少年人三三两两地进出于大门。 这些少年人们衣着华贵、佩戴着镶嵌宝石珠玉的刀剑,有的姿态悠闲,有的步履匆匆,见到叶冷冷,都会停下来打声招呼:“叶师姐/叶师妹。” 叶冷冷一一回应,带着周小渡几人前往新生接待处,将他们交给了办事的老师之后,才告别离去。 那接待处的老师拆开推荐信,看了看。这上面写的虽然都是“叶院长亲启”,但院长贵人事忙,哪能一一过目,故而都是由他们来拆看的。 那名老师看罢,抬起脸来,打量了盛余庆几人,站起身,含笑道:“两位是崔世子的弟弟妹妹呀?” “是。” “先坐吧,喝点茶,等我给两位分配一下班级,然后通知你们的班主任来……很快的,今天先落榻到宿舍,明天就能上学了。”那老师从桌子后绕出来,取了茶具,给他们倒茶,和蔼地讲,“我们武院的宿舍是整个大珩最舒适的宿舍,要想找比这里条件好的,可再没有了,但毕竟是在外苦读,肯定不如家里方便,若有什么问题,尽管去找班主任处理,当然,找别的老师也可以,比如找我,也是可以的,教书育人嘛,都是一样的心情。” “谢老师赐茶。”盛余庆接过茶盏。 那老师在他们旁边坐下,给盛风袖也递了杯茶,“两位学的是什么兵器呀?又读了些什么书?我们这里文武都教,有日常必修的课程,也有选修的课,教学内容很广泛的。” 二人各自答了。 “既然余庆用的是刀,那便安排到曹老师的班上,曹老师有个名号叫雪刀王,在江湖上很有名气的。而风袖使的剑,又是女孩子,那便给你安排到兰老师的班里,兰老师是名女师,性情柔和,很得女学生的欢迎,剑术也十分精湛。” 坐了半晌,唠了会儿家常,那曹老师和兰老师便齐齐来领人了。 曹老师名叫曹列城,是个高大健硕、形容粗犷的中年汉子。 兰老师叫兰惠,容貌艳丽拔俗,凤眼妩媚如丝,额头点缀了朱红的桃花状花钿,一身青莲绣海棠长袍,高髻如青峰,满头珠翠。她站在曹列城的旁边,就好像宫妃遇上了山匪,不说的话,谁能想到这两人是两位老师。 “好俊俏的两个娃娃,这要是放出去见人,那群小猴子不得疯了去?”兰惠笑眯眯地上来牵盛风袖的手。 曹列城则是将目光投到周小渡身上,“这位是?” 周小渡的年纪,放到学生里来说,是稍显年长了些,所以她一开始也没打算用学生的身份跟来。 她朝喜鹊那边挪了挪,回答:“她是丫鬟,我是仆妇,我们是专门伺候我家小姐的。” 盛风袖沉默了:这说瞎话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盛余庆也沉默了:……也罢,总好过当我娘。 喜鹊瞪大了眼睛:您可是敢揪着小姐打板子的祖宗,说自己是下人,亏心不亏心? 曹列城打量了一番周小渡,评价道:“你瞧着还真不像个下人。” 其实这武院里的陪读丫鬟们,也不乏有遍身绫罗、穿金戴银的,下人穿得体面,也显示了主子的气派。和那些丫鬟比起来,周小渡穿得其实不算华丽,朴素的蓝色衣裙,首饰也只有一根木簪子,因为懒,连耳环都没戴。 但是她看上去就是一种蔑视在场所有人的气质。 周小渡笑了笑:“被您瞧出来了?曹老师就是眼光毒,还别说,我在家里是很受宠的,还差点做了我家少爷小姐的小妈呢,离主子就差一步了,可惜老爷没福气,死得太早了。” 曹列城:“……” 盛余庆和盛风袖:“咳咳咳!”你快闭嘴吧你! 章节目录 第231章 兰蕙明庭 曹列城和兰惠带着几人在羲和武院里熟悉环境。 “曹大王,这是来了新生吗?给我们介绍介绍哩?”几个路过的学生起哄道。 “边儿去,该介绍的时候自然就认识了,这会儿莫来烦我们。”曹列城挥了挥手,将他们驱赶。 几个少年嘻嘻哈哈地退了。 正好到了饭点儿,曹、兰二人带着他们到最近的食堂用餐。 “武院里学生众多,没办法给学生们都配置小厨房,所以设置了四个大食堂,供师生们用餐,当然,也不强制大家在食堂吃饭,如果想换换口味,也可以出去吃。”曹列城道,“我们武院很宽松的,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就好了。” 所谓食堂,其实就是设在武院里的酒楼。 周小渡翻开菜单一看,菜单上的菜品价格高得吓人。不过对于在这里吃饭的大部分学生来说,这点饭钱不算什么,而对于羲和武院,那就是不赚白不赚。至于老师和那些条件一般的学生,他们吃饭是有优惠的。 几人在食堂里各自点了菜,选了一张圆桌,围坐下来吃。 不知道是不是兰老师额头的红色花钿给了她干扰,周小渡总觉得兰惠的眉眼和盛余庆有点像。 在流金城的时候,谈起当年蛊楼旧事,她曾怀疑气运之子的出身与庄氏有关系,但是查过之后,也没查出什么头绪。 “兰老师,曹老师是出身六刀阁的雪刀王,这个我知道,不知您又是哪门哪派的高徒?”她试探道。 兰惠微微一哂,自嘲道:“我哪里有什么门啊派的,不过是个半道出家的野路子,得了点机缘,自学一番,又蒙院长抬举,才在这里落脚谋生。” “哦?兰老师竟是自学成才,那可真是天赋异禀,实在令人佩服。”周小渡道,“不知兰老师是哪里的人?” “我自小便被家人抛弃,流浪多年,四处辗转,自己也不记得自己是哪里的人呢,若要算待的年岁,那我应该是这皓岚山的人。”兰惠微笑道。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想不到兰惠老师外表柔弱,实则却是个激昂青云、自强不息之人。”周小渡转向了盛风袖,“小姐,你要向兰老师好好学习,知道吗?” 盛风袖咽了口米饭,“知道了。” 说话间,天地一暗,外面响起噼里啪啦的落雨声,一股湿潮之气从窗子外卷了进来。 食堂的伙计忙过来关窗,然后又将灯烛点上。 “这雨下得好生突然,幸好我们过来吃饭了,不然可要被淋了。”兰惠道。 曹列城说道:“是啊,不过这雨应该很快就停了。”他说着,将兰惠面前的一小碟炒鸡蛋给端到自己面前了。 盛风袖提醒道:“曹老师,那是兰老师的菜。” “不是他拿错了,是我不吃了。”兰惠柔声解释,“下雨了,这道菜我就不能吃了。” “为什么?”盛风袖有点纳闷,吃饭和下雨有什么关系? 盛余庆忽地灵光一闪,“是风俗吧?” 众人的目光转向他。 盛余庆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我也说不准,就是隐约记得听说过,好像有个地方风俗,是下雨天女子不能吃鸡蛋。” “说得不错,确实是风俗。”兰惠曼声道,“我从前待过的一个地方,乡下地方,一个小村子,便有这说法。凡物无乳者卵生,卵类是生命孕育的方式。而天降甘露、滋润大地,正是上天对它的万千子民的恩泽,正如母亲哺乳,孕育新生命,在下雨的时候,为了表示对上天的感恩和敬慕,女子便不能吃卵类,鸡蛋只是其中一种,像鱼子啊、蟹籽啊,还有虫卵,也是不能吃的。” 】 盛风袖感慨道:“竟还有这种说法,那要是遇上梅雨季节,岂不是一直不能吃鸡蛋了?要是吃了会怎么样?” “会触怒上天,被上天降罪。”兰惠道。 “那我估计触怒了很多次,上天该气恼我很多回了。”盛风袖吐了吐舌头。 “你又不知道这个说法,不知者无罪嘛。”兰惠笑道。 “可是我已经知道了……” 兰惠夸张地掩口惊道:“啊呀,那可该怎么办呀?” “应该没事儿的吧。”盛风袖觉得,不过就是吃了两口鸡蛋,大不了自己回头拜神的时候多摆点供品。 “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过就是两口鸡蛋而已。”兰惠瞅了一眼窗外,“万一天上真的有神仙在看着呢?” 周小渡从鱼肚子里夹出一大团金红色的鱼子,看了看,说:“那就馋死她。”她将鱼子一口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兰惠眯着一双凤眼,笑起来,“哎幼,你们真是太可爱了!” …… 羲和武院给学生们安排的宿舍大多都是单间,房间还挺宽敞,做了隔间,住下盛风袖、周小渡、喜鹊三个人是完全够用的。 周小渡很发愁,她自打进了这个地方,就没听说过这武院里有什么公主,也没听说有什么绝世美人,最美的女性估计就是兰惠了,但是这从年龄上看,兰惠比她还大几岁的样子,长得还和男主角好像有点血缘关系似的,不应该是她啊…… “系统,你确定那个明月公主在这里?”周小渡问。 “……确定吧。” 周小渡怒道:“吧什么吧?到底有没有?” “主系统既然发布任务了,说明大的剧情节点是没有改变的,那应该就是还在。” “那她到底在哪里?”周小渡有点崩溃,“气运之子来了这里半个月了,身边的女孩子越来越多,环肥燕瘦,样样都有,那个公主再不出现,我可保不住他……等等,有几个女主来着?” “一个!”系统道,“我们这个男主很纯情的!” “必须得是明庭?” “必须!” 周小渡咆孝:“那你快把她给我找出来啊!” “这边通过数据分析,推断出,在本世界观下,存在很高的概率——这个公主她易容、换名了。所以会对您造成一定的干扰,我们需要的是,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系统道,“宿主你易容术那么专业,可以从这方面下手。” “我要挨个儿去摸人家的脸吗?我是变态吗请问?”周小渡无语了。 “您可以是。” 周小渡:“滚!没用的东西!” 周小渡气愤地骂完,翻出个小本子,开始认真地列一个嫌疑人名单: 叶冷冷——娇俏可人、处事大方,概率高; 陈紫苏——风流妩媚、说话幽默,概率中; 诸葛倾月——清冷端庄、剑术不错,概率高; 柏影——温柔可亲、多才多艺,概率高; 胡霏——古灵精怪、笑容甜美,概率中; 凤秋童——聪明稳重、很有才情,概率高; …… 周小渡写了满满两页纸,都是目前为止和气运之子走得比较近的女孩子,那些走得不算近的,还没有算进去。 周小渡回看了两眼,将笔一丢,骂道:“都是美女!都有可能!我得排查到什么时候啊?等等……万一明庭易容,不是易容成美女呢?那我是不是得把男的也算上?那就不止两页纸了!” 这该死的万人迷主角光环!都是万人迷了,为什么不能都收了呢?累死她了。 章节目录 第232章 风筝大会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许思考,必须用下意识回答,能多快回答,就多快回答。” 盛余庆狐疑地看着她,“什么东西?” “你别管,反正照做就是了。” “哦。” 周小渡清了清嗓子,嘴皮子快速开合,“你身边的这些男男女女里,你最喜欢哪一个?” “你啊。” 周小渡给了他一拳。 “啊!” 周小渡扶额:果然还是不上套啊…… 盛余庆莫名其妙,“我这个回答不够完美吗?你到底要干什么?” “谁稀罕你喜欢我!我这不是看你最近交了好多好多朋友嘛,我挺好奇,你和谁玩儿得比较来。”周小渡只好直接问了。说不定男女主角之间会有心灵感应呢,比如宿命般的……看对眼儿。 “大家都很好啊,为什么要比较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格,他们在我这里都是不可取代的。” 周小渡吐了一口气,又给了他一记大拳头,“你少给我打哈哈!假得要死。” 盛余庆揉了揉肩膀,“你要是想知道我怎么交朋友的,今天的风筝会,你一起来呗!” “意,一群小孩儿放纸鸢,我才不要去,一定又吵又乱。”周小渡很嫌弃,准备要回去睡觉。 盛余庆将她拉住,“这可不是普通的风筝会,可是院里一年一度的比赛,大家都准备了很出彩的作品,你不想去看看吗?” 周小渡悠悠地转过头来,“我猜,你一定会是冠军吧。” “对我这么有信心?”盛余庆咧嘴笑。 “不,我觉得是院里给你内定了。” “这不兴说,别冤枉我。”盛余庆丢下她的袖子,道。 “大家都知道啊,要不是你带头愿意参加,这届风筝会估计都办不起来。”周小渡大喇喇地说。 自打这小子进了羲和武院,就跟个小太阳一样,把他那套“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理念普照给同学们,以他本人为中心,一带动十,十带动百,辐射性地带动整个武院从“斗鸡走狗”进化到“闻鸡起舞”。 武院的课程进度因此迎来了水涨船高,院长和老师们都喜闻乐见,本打算利用本年度的风筝会,让学生们好好放松放松,劳逸结合。没想到前期宣传筹备的时候,反响却是意外遇冷。 学生们纷纷表示:没时间,要用功,准备风筝会不如准备本学周的小测。 院方:虽然很欣慰,但其实也不必如此,传统还是不能荒废的呀。 直到后来把内卷风潮里的卷王给揪出来做思想工作,让盛余庆带头参加风筝会,其余学生才愿意放下手头的功课,一并参与到课余活动里来。 周小渡觉得,她要是院方,肯定得找个机会奖励盛余庆这个好榜样,把风筝会的冠军和奖品颁发给他,就是个好选择。 说实话,周小渡不太认可那些学生们跟盛余庆学习,毕竟人家是男主角,气运加身,他是真的学不死,所以他不怕往死里学,他就算不睡觉都不一定会挂掉,但是像她这种跑龙套是绝对做不到的……估计再过个一年半载,大家就能发现,根本卷不过他了。 因为这气运之子太卷了,周小渡一度记不起来,自己当初是怎么找上他的…… 哦,是因为一个“拒绝摆烂不做咸鱼奋发图强走上人生巅峰之正能量系统”,它的存在目的是促进怠惰的气运之子奋发图强,推动剧情发展,维护世界的正常运转。 可是光在功课上奋发图强也不够啊,这剧情卡着不动也是难办,唉,官配姑娘到底是哪一个?周小渡无奈地叹息。 “反正我是清清白白的,我的作品也是精心准备的……很特别的大风筝哦,你不想看看吗?”盛余庆道。 “多特别?你还能把牛牵上天不成?” “你跟我来看看不就知道了。”盛余庆道,“而且,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 “小忙?你别是把材料准备好了,就等着我去帮你现扎吧?”周小渡说着,跟着他走了。 “哪能啊?” 周小渡跟他来到一处山坡后,盛风袖和喜鹊已经等在那里了,“这里这里!” 盛风袖往旁边一跳,向周小渡展示盛余庆的作品,“锵锵!快看!” “……这是什么鬼啊?”周小渡哽塞道。 盛余庆得意道:“这将是本人的第一桶金,特地邀请你来参与,事成之后,你我对半分——袖袖,笔。” “哦,这里。” 盛余庆接过笔,两手递给周小渡,“就等高人来画龙点睛了。” “亏得你想得出来,我要是院长,这风筝会的冠军,你是甭想了。”周小渡撇撇嘴,道。 “我可不想要那个冠军,听说上一届风筝会的冠军奖品,是和院长、老师们一同入画,然后被挂在大堂里展览。”盛余庆小声道,“这奖励给你你要不要?” 周小渡瞥了他一眼,评价道:“鬼灵精的。” 当天,一年一度的风筝大会,在春风骀荡的皓岚山上,正式拉开帷幕。 众学生们携着心爱的风筝,在各个山坡上捕捉着春风。绿草茵茵间,各色纸鸢整装待发,一只只相继飞上了高空,在浅蓝色的苍穹里追逐翱翔。 有的是作苍鹰,威风凛凛;有的作飞凤,华美优雅;有的是一条长长的摆尾金龙,神采慑人;有的则是一条体型庞大的游鱼,用金粉和银粉上色的鱼鳍在日光里熠熠生辉,令人瞩目…… 众人眼看着那条大鱼气派地飞过头不定真的在福来客栈诶!我不管,程兄,你陪我去嘛,我要去看美女!” “行,待会儿散会了,我们就去福来客栈吃饭!” “那我请客!” “诶?请客?那带我一个!” “去!我只请程兄,你凑什么热闹!” “说到原型,这美人我还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来着。” “对对对,我也是,可我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这样一张脸了。” …… 北边小山坡,盛余庆躺在草地上,手里捏着长线,道:“我请你给这纸鸢画上脸,你倒是画了澹台诀……我本来都要把这号人给忘了。” “他女装确实挺好看的啊,刊登他女装造型的那期江湖日报,我还买了收藏呢……”周小渡坐在他身侧,说着,她忽地意识到什么,“不然呢,你希望我画哪个小娘子啊?诸葛娘子?陈紫苏?小柏?” “你爱画谁画谁,画哪个姑娘都可以,但是为什么画澹台诀啊?反正我不喜欢澹台诀这张脸。”盛余庆有点生气。 “闹什么脾气嘛,嫉妒他长得比你标致啊?”周小渡笑道,“改天我给你也扮个女装,肯定不输给他!” “谁跟他比这个啊?!” 章节目录 第233章 小渡被训 “说起澹台诀……”周小渡跟着也躺了下去,望着湛蓝的苍穹,缓声说:“听说前两天,十步楼有一处分舵被神秘地剿灭了,其中的成员无一生还。有居住在附近的人声称,在那一夜,曾经闻到过浓郁的古怪花香,还听到了窸窸窣窣的,昆虫振动翅膀的声音。” 盛余庆道:“你怀疑是澹台诀干的?” “嗯。”周小渡道,“盛羽驰到死都没把那些蝴蝶弄明白,你说澹台诀那样一个只会弹琴的弱鸡,是如何搞得来这些旁门左道的?我之前一直觉得他是异想天开,没想到他好像真的做到了,至少,第一步没有败北。”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不真正去做之前,一切都是空谈。”盛余庆转头看着她,“从前也没有人敢逃出十步楼的掌控,可是你做到了,不是吗?” “那澹台诀哪能和我比呢?我可比他聪明多了。”周小渡得意地说。 盛余庆吃吃地笑起来。 恰在这时,他那些交好的同学们爬上山坡来寻他。 周小渡见状,坐起来就想走。她可受不了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屁孩包围,耳朵疼。 盛余庆抬手将她拽住,“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周小渡愣了一下,“说啥?祝你赢得冠军?” “肯定不是这个啊!”他眉头紧锁,好像有点生气。 “……”周小渡将他的爪子拍开,不耐烦地道,“别跟我打哑谜,有屁快放!” 那群五颜六色的少男少女们欢笑着走来,看到他们的表情,略作安静。 叶冷冷关心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都板着脸?吵架了?” 一直坐在旁边放风筝的盛风袖道:“没有,他俩天天这样,习惯就好。” “那还真是新鲜,我头回儿见小余摆出这种表情。”叶冷冷笑道。其余人也是纷纷打趣。盛余庆的性子太好了,几乎就没有黑脸的时候,和谁都是一团和气,言笑温雅乖顺,好像永远不会产生暴躁的情绪。 周小渡滴咕道:“他可叛逆得很,许是嫌弃我年纪大了,聊不来,只和我闹性子。” “说什么呢?”盛余庆气恼道,“我几时和你闹性子了?” “行行行,你没有,都是我在闹,好了吧?”周小渡打了个哈哈,拍拍裙子就要走。 盛余庆愤然将风筝线轮插到草地上,“你们玩儿吧,我得跟她好好说道说道。”气鼓鼓地追过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盛风袖靠在喜鹊身上自在地放风筝,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周小渡见盛余庆跟过来了,不满道:“你跟着我做什么?去找你那些朋友玩儿啊,我这个老家伙精力不如你们旺盛,可要午睡了。” “我没有说你年纪大,是你自己说的!” “那我年纪是挺大的,我是真的要午睡了,你到底要干嘛?别和我吵吵了,说正题。”周小渡道。 盛余庆嘴唇一抿,幽怨地死盯着她的脸,“你要走了,你都不告诉我,但是你告诉盛风袖!我来问你你还不说。” “我走什么我走……噢,你是说那个啊,我是要走来着,那不是还要等一个月吗?我犯不着提前一个月通知各位吧?”周小渡无语极了,“袖袖知道,那是我随口跟她提了一句,不是只告诉她、不告诉你,我哪知道她转头就跟你说了!”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的,你该告诉我的。”他固执地说。 “那行,”周小渡深吸一口气,“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一个月后,我有事情要处理,需要离开这里几天,几天之后我就回来了。现在,能放我回去午睡了吗?” “什么事情?”盛余庆问道。 “私事。” 他又问:“我能一起去吗?” “你来干嘛?你来也派不上用场。”周小渡毫不犹豫地说。 盛余庆哽了哽,然后说:“我不放心你嘛。” “你在开什么玩笑?谁不放心谁?”周小渡嗤笑。 “虽然你武功高,但是你不讲究啊,天冷了不添衣,天热了就狂吃冰,该吃饭的时候不好好吃饭,不该吃的时候胡吃海塞,该睡觉的时候看书到天明,不该睡的时候就喊着要补觉,仗着酒量好把酒当水喝,受伤了不好好上药包扎,生病了还跟猴子一样到处乱跑……” “停停停停停停!”周小渡听不下去了,“我都不知道我原来这么糟糕!” “你最糟糕的不是这些,你最糟糕的是这些臭毛病你从来不改!”盛余庆掷地有声,“我都不知道到底咱俩才是年长那一个!” 周小渡心虚地嗫嚅道:“那,那什么,不是有句诗叫什么,生意尽欢……”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盛余庆提醒道。 周小渡一拍掌,“对对对,反正就是‘及时行乐’的意思。我们这是人生理念上的差异。” 少年的脸黑得赛过锅底,“我说了,你最糟糕的是,这些臭毛病,你从来不改。” 周小渡低下头去,掰着手指算了算,自己今年二十四了,按照江淮胥的说法,运气好的话,她能苟到三十岁,运气不好的话,可能明天就嘎了,撑死也就六年时光了,自己好不容易想开点儿,决定享受人生、拥抱世界了,及时行乐有什么不对嘛? 她忽地有点说不出来的委屈。 “我知道你委屈。”盛余庆忽然说。 周小渡惊奇地抬起头来:这小子有读心术吗?! “你以前身不由己,一朝得了自由,肯定想痛快潇洒一番,所以很多时候我不忍心说你,因为我无法跟你感同身受,嘴皮子上的唠叨,就跟站着说话不腰疼一样。” 周小渡认可地点点头: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但是我在你身边,可以看着你、提醒你、照顾你,至少能保证你别疯过了火,把自己给点着了。”盛余庆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让周小渡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在被长辈训话。 “所以,现在我能跟去了吗?”虽然是个问句,但是语气真的不容反对。 周小渡乖顺地点点头。 盛余庆满意地松弛下来,温声道:“那就这么定了,你回去午睡吧,不要睡太久,我待会儿会去叫你起床的。” “哦……” 周小渡迷迷湖湖地转身回房了。 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之际,她忽然回过神来,惊坐起身,“我刚刚是不是被那臭小子给训了?” 离谱啊! 他要造反了是吗?! 这还真是变成他来教我做事了! “这一天来得也太快了吧……”周小渡绝望地喃喃道。他不是才十七岁吗?怎么说话这么老成了?! 话虽如此,其实心里还是有一点感动的。 她很少被人这样直白地关心。 一想到一个月后的事情,周小渡不由有些感慨,她当初逃出十步楼的时候,是下了决心,要在她二十四岁这一年自我了断的。 但是,真到了二十四岁,她竟然有闲心在这里晒着春光睡午觉了?而且不止是这一个午觉,她还打算一直这么睡下去,她要睡好多个美美的大觉,直到将来长眠地底。 】 章节目录 第234章 小渡小舟 最后一场春雨渐渐止住,白烟寺的石阶上一地湿滑。举目而望,眼底是空山新雨后清润的碧绿。青山沉浸入了烟一样的白雾里,朦胧好似昏睡。 他们走在长长的石阶上,凹陷处被踩起的积水打湿了鞋面。 一阵风吹来,湿漉漉的树冠躁动起来,甩落无数的雨点,砸到行人的脑袋上。 】 盛余庆急忙又撑开伞,将周小渡和自己拢入伞下,“还是要撑伞才行。” 周小渡顿住脚步,抬头看着那红艳艳的伞底,说:“我上次来的时候,也下了雨,但是没带伞,然后就被困在这寺庙里躲雨。” “上次来?什么时候?”盛余庆随口问道。 “五年前。和我弟弟一起来的。” 周小渡望着那长长的石阶,沉默了很久,继续说:“他身体不好,我常带他来上香祈福,不过嘛,没什么用,隔了一年,他就死了。” 盛余庆站在她身侧,一时无言。 “你记性那么好,肯定记得我说过,我弟弟是死在我手上的。那不是在开玩笑。” 她垂下眼睫,望着地上积水里倒映着的自己的脸,说:“你之前问我,为什么又打扮成这个样子——我在临川时的打扮。我现在回答你,因为这是我弟弟的脸,我们长得还挺像的,我连人皮面具都不用戴,就能变成他的模样。” 周小渡的脸颊上,有刚刚落到的水滴划下。 “今天是我弟弟的二十岁生辰,如果他还在的话,他该成年了,可以受加冠礼了。他之前还说,要让我给他取个表字的,但是他死在十六岁,这些都用不上了。 “早上临出门的时候,我还想着今年他已是弱冠,面貌总该成熟一些,但是我对着镜子,拿着笔画了半天,怎么都画不出来他成年的样子,最后只能卸掉重画了。” 山间松风潇潇迎面,盛余庆望着她苍白的侧脸,问:“所以你之前扮成他的模样,是想代替他活下去?” “谁能代替谁活着呢?只是这么做,就能多看看他的脸,好像他还没有死绝一样。”周小渡自嘲地笑了笑。 “你说得对,没有谁能代替谁活着,所以,你该走出来了。” 周小渡看着他,杏眼微睁,奇怪道:“走出来?你怎么对一个凶手如此宽宏?” 盛余庆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你是周小渡啊,别人是要杀人偿命抑或出家悔过,那都与我无关,但是是你的话,我当然是希望你能开心。” 周小渡撇了撇嘴,“我能杀了自己的亲弟弟,自然也可能杀了你。” 他竟是莫名其妙地笑了,声音相当温和地说:“我不怕被你杀死,只要你不往心里去的话。” 周小渡无所适从起来。 “有病。”她推了他一把,继续往上走。 他捏着伞柄追了上去,“所以我们今天是来,为你亡弟祈福的?” 周小渡踩在湿哒哒的石阶上,冷笑一声,“祈福有用的话,他也不会死了。你怎么都不好奇,我是怎么杀死他的?” 他小声滴咕:“我巴不得你忘掉这件事呢,又怎会提醒你记起?” 周小渡听见了,只是叹息。 这种事情,可不是不提就能忘记的。 自从杜小舟死去那一天开始,她几乎每天都在等待今日的到来,这一度成为她活下去的唯一盼头。 后来,在她享受着安逸和温馨的时候,头什么,颤颤巍巍地走去内室,取出当年寄放的一个小盒子,递给周小渡,“这是二位施主当年寄存于小寺的盒子,如今完璧归赵。” “多谢贵宝刹这五年的保管。”周小渡合十行礼,接过那个盒子。 那是一个不大的扁平小木盒,看上去平平无奇。她的手指摩挲着那盒子的表面,眼底有光影斑驳的回忆翻涌起来。 那老和尚看着她怀念的模样,忽地说道:“诸法皆由因缘生,有缘起,便有缘散,世间一切皆是无常,会必有离,勿怀忧也。逝者既已往生,生者也该放下执念,着眼当下、珍惜眼前人才是。” 周小渡惊异地抬头看他,“您怎知……” 老和尚面容平静安详,只是道:“阿弥陀佛,施主,与亲人做个告别吧。”随后便默默走开了。 不远处,一截香灰断裂掉落到香炉里,摔得粉碎。 周小渡回味了一下老和尚的话,然后将盒子揣进怀里,“走吧。” “你是来此取这木盒的?那里面是何物?”盛余庆问道。 “一个愿望。” 周小渡走到院子里去,来至一棵很大的许愿树下,大榕树暗色的浓阴一口将她吞噬。不时有水珠滴落到她身上,在衣裳上因出破洞一样的水渍。 树根处插着的香烛已经被打湿得不成样子,地上零零散散地躺着一些系红绸的宝牒,是被风雨打落下来的,还没有来得及被收拾。 周小渡蹲下身去,拾起一片来看,只见上面墨迹因染,写着一连串的为父母、子女求平安的祷词。 盛余庆见她此举,便大致猜到了,问:“盒子里,是这种许愿的宝牒?” “嗯。五年前在这里躲雨时,难得有机会和他闲聊。那时我答应过他,等他成年这一天,要送他一份大礼。”周小渡将手里那片宝牒高高抛起,啪的一声,竟真的给挂上了树梢。 她仰望着那密密匝匝的绿叶和红绸,好像看见了她一片狼藉的人生,“他写了他的愿望,交给和尚们保管,和我约定好,五年后再来取出。我当时放出豪言,不管五年后,他的愿望能不能成功挂到这树上,我这个姐姐都会为他实现。” 她顿了顿,“可是他死了,这个愿望已经失去了意义。” 盛余庆道:“打开看看吧,这是他留给你的最后一段话了,不是吗?” “看完,就该和他道别了?”周小渡扭头看他,在树荫里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没有光亮,让人读不出情绪。 “沉溺在一场噩梦里,对谁都没有好处。”他说。 “噩梦啊……”周小渡摸了摸胸口,那里是存放了弟弟愿望的小盒子,“我总梦见他在火海里挣扎,呼号着,‘阿姐救我’,可我只是看着,站在火海外面看着,什么都没做。” 空气里是湿湿凉凉的土腥气,让人联想到血液的味道。 “我当时,什么都知道,我知道那个地方埋了大量火药,我知道主人要那里面的所有人死掉,我知道那些人里面还有我们自己安插的卧底。发布命令的时候,我什么都知道…… “唯独不知道,我自己唯一的亲人,也是那些卧底的一员。” 她掀起嘴角笑了起来,好像白茫茫的冰面裂出一条伤口,“这就是报应。都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坏事做多了就一定会得到惩罚,再怎么求神拜佛都没用的。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报应会降落到我弟弟身上,他多倒霉啊,多无辜啊,竟然被自己的姐姐下令炸死了,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盛余庆走上前去,“我想,他不会怪你的,他知道你爱他,他肯定知道的。” “他不知道,我对他并不好。”周小渡摇头,轻声道,“就连唯一一次答应送他礼物,都被我推到了五年后,推到了他用不上的时候。” 她两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十分认真地仰视着少年,用前所未有的真诚告诉他:“我真的很谢谢你们,你们教会我一个正常人该怎么活着,我很爱你们,也很珍惜你们。谢谢你的心意,但是,我没有资格跟他道别。” “小渡……”他拧起眉头。 周小渡执着地说:“解开心结、放下过去,那是受害者该做的事情,施害者必须永远记得她手上沾的血。我只是,该告诉自己,他彻底死了,死在那轰然巨响里,是我做再多都无法掩盖的事实,所以这是我最后一次易容成他的模样。” 如果这虚无缥缈的系统任务有幸成功,她会用那张复活卡将杜小舟带回来,郑重地跟他说一声“对不起”,还有“姐姐很爱你”。 如果任务失败,那便重回正轨,她会给弟弟偿命,假如有另一个世界,她会到另一个世界和弟弟说这些话。 盛余庆情不自禁地将她拥住,在她耳边懊恼地说:“别做傻事啊笨蛋,我都骂过你好几次了,怎么都不听劝呢。” “……你才笨蛋,谁说我要做傻事了?我要做好事,我要洗心革面、做个好人,我赚的钱其实都捐得七七八八了,我还要继续努力赚钱呢,我要给我弟弟积德,保佑他来世投个好人家。”周小渡安慰道。 “你不早说,其实我也开始做生意了,只是刚开始赚得还不多,但是很快就会有起色的,我和你一起行善积德。”他略松了口气。 “好。”周小渡道,“所以你能把我放开了吗?” 盛余庆将她放开。 周小渡嫌弃道:“腻腻歪歪的,那么大个男人,以为自己是小姑娘呢?” 少年只是赧然地沉默。 周小渡头一次和别人敞开心扉,说着说着莫名其妙抱上了,自己也是觉得怪不自在的,遂不再理他。 她背过身去,自顾自地掏出那个小木盒,埋头将宝牒取出看了。 那是盛余庆第一次见周小渡哭。 她哭得像一头被刺中要害的野兽,整个身体摇摇欲坠,以致于摔跪到了地上。 眼泪成珠,滴到潮湿的土壤里,和雨水融为一体。 她低着头,仿佛在对什么忏悔赎罪,哑着嗓子不断地说:“我是个坏姐姐,我是个坏姐姐,我是个坏姐姐……” 周小渡攥紧了拳头,力道大到,好像要把自己的骨头给捏碎一样,“我对他一直不好。小时候父母偏心,我心里对他一直有股怨气,我嫉妒他,记恨他,又因为自己将他拉扯长大,便挟恩自重…… “我从不关心他心里在想什么,更不关心他是开心还是难过。除了读书,我什么都不许他干,心情不顺就骂他打他,我觉得这都是他欠我的。他说要进十步楼,我还骂他脑子发昏,以为他是为了躲懒不读书,才想跟我去干那杀人的勾当…… “我还亲手杀了他,他死的时候只有十六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我杀了他,我杀了我弟弟,那么好的弟弟……” 盛余庆过去扶她,握住她手的时候,看到她手里那片竹制宝牒上,用清秀漂亮的字迹写了两句话: 【愿为阿姐所依,愿阿姐长欢喜。】 纵使在盒子里封存很好,宝牒还是泛黄发旧了,上面垂挂的红绸也暗澹褪了色。 这个愿望终究是落了空,十五岁的杜小舟许下愿望,十六岁的杜小舟死在了实现愿望的路上,他再也等不到将愿望抛上枝头的那一天。 世事总不遂人意,物是,人已非。 章节目录 第235章 日进斗金 自打从白烟寺回来,周小渡的状态便一直不大好。 估计是心神耗损过度,又可能跟沾染了湿气有关系,整个人都有点恹恹的,气色十分差劲。 盛风袖见到她之后,大吃一惊,连忙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周小渡却又说没觉得哪里不舒服。 】 盛余庆勒令她这些天不许乱跑,就待在房间里躺着,喝点安神补气的汤药,以作静养。 周小渡也觉得有点疲惫,于是乖乖照做,每天待在房间里喝喝茶、绣绣花,倒也乐得清静。 只是人一旦闲着,就容易胡思乱想。 她本是个心思粗率的,但是经历的事情太多,也难免神思飘摇。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便也总睡不安稳,经常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醒来之后,总感觉自己跟梦游了三千里一样,越睡越累。 周小渡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想太多,才导致整个人这样混乱的,于是强迫自己去看书,跟钻木取火一样,埋头进各家武学典籍。 她的脑容量确实不怎么大,看得书多了,也就没空间容纳她那些胡思乱想,所以渐渐的,也就能睡个好觉了。 这天盛风袖的同班同学柏影姑娘来找盛风袖。 周小渡坐在床上听见有人敲门,没下床,只是让她们进来。 柏影和她的陪读婢女走进房间来,见到周小渡懒洋洋地倚靠在床上,一点要起身待客的意思都没有,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就剩你一个?” “袖袖带着喜鹊出去玩儿了,你找她有事?”周小渡回。 “也没什么大事,她既不在,那我改日再来。” 周小渡却是挽留道:“且慢,前日家中寄来些新茶叶,我家袖袖还念叨着,要给朋友们尝尝呢,正好我也有些闷了,给柏娘子沏来尝尝,你若觉得不错,便带些回去。” “是吗?既如此,那我倒要好好品品了。”柏影没有拒绝。 “那便请坐吧。”周小渡站起身来。 在周小渡沏茶的时候,柏影目光一垂,望见周小渡随手盖在柜子上的,“娘子在看什么书?” “地摊上淘的杂书罢了,让你们见笑了。” 柏影柔声道:“冒昧一问,娘子可否将这书借与我一看?” “看吧,没什么不方便的。” 柏影将那本书拿起,翻了两页,眸中异彩闪烁,欣喜道:“这真的是胡宗师的《北派心法概要》?据说已经失传多年了,娘子是从何处得来的?” 今儿倒是遇到个识货的了。 周小渡将茶盏端过来,坐到她对面,道:“随便买的,那个书摊论斤打折,我就买来打发时间……你喜欢?我半价转给你。” “这怎么好意思呢?”柏影虽然没好意思要,但是对那本《北派心法概要》却爱不释手。 “有什么关系?我都读过了,反正读也没读明白,你若喜欢,便拿去好了,算是给我回回本。”这是周小渡的心里话。这本书的内容又大又杂,和她修炼的心法还不是一个路子的,她翻来只是找找灵感,既然没读出个所以然,灵感更是在爪哇国,那便拿去做人情好了。 “那,多少钱?” 周小渡道:“我一时也记不起当时付了多少钱了,这样好了,你看着给吧。” 柏影示意婢女给钱,“这些够吗?” “够了,都是朋友,我还能坐地起价不成?”周小渡将那叠银票塞进衣襟里,心说幸好自己刚刚没开价,那不然可就亏了。 这羲和武院里果然都是有钱人啊。 “柏娘子,喝茶吧。” “好。”柏影端起茶盏,浅啜几口,含笑道:“此茶甘冽醇厚,令人齿颊留香,果真是好茶,看来今日少不得要占你家的便宜了。” “柏娘子喜欢就好,我家小姐知道了,肯定很高兴的。” 周小渡观察她喝茶时的仪态,见其举止优雅,从容有度,心里觉得她是明月公主的概率又高了两分。 不过,这么就近看了,这柏娘子的脸上好像也没有易容的痕迹啊。虽然小柏同学生得柔美如兰,但是离绝世美貌还是差了一点距离。 正在周小渡暗中端详之际,柏影道:“我原不知,杜娘子也是学武之人?” “略学过一点儿,我家两个小主人都是习武的,若是我一个仆人肩不能提、手不能抬,反倒成了拖累,岂不可笑?”周小渡道。 柏影嫣然一笑,明亮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你可不像个仆人的样子。” “倚老卖老嘛,谁叫我长了他们一辈儿?”周小渡笑了笑。 “娘子真是个妙人儿。” 周小渡打趣道:“柏娘子若是喜欢,也把我打包带走好了。” “那袖袖和盛同学可要跟我急眼了。”柏影摆了摆手,“有此心可没此胆!” 随后又问周小渡,“听说杜娘子最近在养病,生的是什么病?吃药了吗?” “只是风寒,已经好了,只是懒惰惯了,便一直没再出去。” 柏影道:“那便好,我原还想着,我身边这小丫头会些岐黄之术,调理女子身体还是不错的,娘子若是有需要,可以让她给看看。” “多谢你这份心意了,我已痊愈,便不劳烦了。” 又闲聊了片刻,周小渡给柏影二人带上两罐茶叶,便将她们送走了。 盛余庆上次风筝大会和福来客栈合作,借着风筝会给客栈打了一波响亮的广告,虽然因此错过了风筝会的冠军,没能和叶院长吃上一顿宝贵的晚饭,但是得了一笔还不错的酬劳。 他这段时间又一直在给很多同学辅导功课,文也教,武也教,周小渡不清楚他具体是怎么教学的,反正那些富家子弟对他的教学佩服得五体投地,给予的报酬相当丰厚。 周小渡原来还以为,这小子会因为长得太漂亮,在武院里被人欺负,没想到实际情况是,他人缘好极了,遍地都是他小弟。在这羲和武院里,哪个不长眼的敢说一句“盛余庆长得娘”,门牙都能给他打掉,根本不用盛余庆自己动手。 后来,盛余庆干脆找上了山下的书坊,出了一些册子记录他的学习心得,比如《三百天从小白到学霸》、《武比魁首的一天》、《改造大脑、强健体魄》、《快乐学习法》、《这样背书太轻松》等。 画风和书坊里的其他作品迥然不同,周小渡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这些东西来的。 虽然很怪,但是相当畅销。 总之,是攒了一些钱。 有了本钱之后,他先是在城里开了一家养生馆,专门帮客人们健身减肥、延年益寿。因为搭上了春不见山庄的车,前期宣传时,便亮出了“春不见山庄各大神医(指江思白和他的几个小药童)倾情指导”的招牌,吸引了不少客人上门。 这小子生得又俊俏,本人时不时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去养生馆监督巡视,也是一块行走的活招牌。客人越来越多,盛余庆运作得上心,这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周小渡下山的时候,在书坊里看到他的作品,又出了一本新作,书名是《日进斗金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周小渡:“……” 她不怀疑气运之子在写书时,是发自真心想要教给读者一些东西的,但是,这小子能比别人强,大部分是因为他自带主角天赋,包括他那不用睡觉的天赋技能,普通人根本做不到这一点,为什么都会被他书里的那些东西给蛊惑了,跟着他一起卷成麻花啊?!你们清醒一点啊! 眼看着气运之子的生意越做越大,周小渡到后来,已经开始怀疑他能把羲和武院给买下来了。 盛余庆苦笑:“夸张了啊。再说了,我买武院做什么?我赚钱是为了积德行善的!” 周小渡肃然起敬,“哇,好高尚的理想。”这就是主角的觉悟吗?难怪她只能跑龙套呢。 “唔,不是你说要做好事的吗?”他纳闷道。 周小渡眨眨眼睛,如梦初醒,“所以是为了我吗?” “就是赚给你花的呀,不然我赚来做什么?”盛余庆认真地说。 周小渡又意外又感动,拍着他的肩膀,肯定道:“好孩子!” 她扭头朝盛风袖喊话:“你跟你哥学着点儿!平时总说要给我养老,结果呢,买件衣服都要找我借钱,看看你哥,这才是闷声干实事的!” “你确定他是要给你养老?”盛风袖无语道。 这么久过去,她就是再笨也该回过神来了,哪个干儿子会命令自己妹妹天天盯着干娘,给他传递情报的? 上次有个师兄路过,见周小渡生得漂亮,嘴上调戏了周小渡两句,盛风袖当时把他骂跑了。事后她随口跟盛余庆提了提,本没在意,结果,隔天就听说那师兄被人揍了,请假回家看大夫去了。 现在过去好几个月了,那师兄也不知道是被打怕了,还是伤重治不好,至今没回来上学。 盛风袖觉得二哥这样不大好,毕竟夫子年长,对他们又是一片纯洁的爱护之心,他这样子,就很容易把关系变得尴尬的嘛……但是,她不敢说。 二哥虽然不曾揍她,但是盛风袖直觉他是会揍自己的。她可不想请假回家。 周小渡对盛风袖道:“说你两句,还学会顶嘴了?” “呵呵,那您的下半辈子就交给我哥负责吧,我主动出局,我不会插手。”在盛余庆隐含威胁的目光里,盛风袖假笑着退出了房间。 周小渡不满道:“小没良心的,这说的什么话,真是寒了为师的心……” “小丫头叛逆呢,没事儿,我待会儿去管教她。”盛余庆微笑道。 “啊,她是不是嫉妒你啊?”周小渡忧虑道,“你这么优秀,很拉仇恨的,你得和她好好聊聊,别伤了和气,知道吗?”毕竟她自己之前就一直嫉妒自己的弟弟,以致悔恨至今。 盛余庆安慰道:“不会,她不敢的。” …… 时间像流水一样流走,周小渡一直没搞明白,那个明月公主到底是谁。 焦虑了一阵后,她想,这所谓“姻缘天注定”,可能真的越强求越得不来,说不定等气运之子年纪大了,开始思慕小姑娘了,他自己就找到良配了。 于是,她放下纠结,转而开始操心那些赈灾救济的事宜。 虽然系统跟她说,这个世界并没有神鬼的设定,但是周小渡迷信惯了,她还是觉得冥冥之中,肯定还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安排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定律。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她诚心悔过,多做好事,说不定上天看在眼里,就安排那小公主自己上门了。 正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周小渡收到了江思白的一封信。 这封信非同一般——是江淮胥的讣告。 章节目录 第236章 江家吊唁 “清风徐来”江淮胥,殁于二十八岁。 周小渡不很意外,那么多当世神医,包括江淮胥自己都断言,说他活不过三十岁,那么除非大罗金仙下凡,否则他是没可能迈过那个坎儿的。 上次周小渡去见他的时候,这酒鬼已经把酒给戒了,整个人瘦得像骷髅,虽然精神还不错,但是像她这种不懂医术的都看得出来,他那时就剩一口气吊着了。 周小渡那时候就知道,这个赌约她输定了。 当年,她为了摆脱天地阁的蛊虫,背地里,找上了江湖上有名的神医江淮胥。 江淮胥愿意帮她,但是蛊虫乃是异族秘传之物,甚是玄奥,加之入体多年,纵是江淮胥妙手在世,也无法将蛊虫根除。 江淮胥先天有疾,注定早死;周小渡身怀蛊虫,也注定早死。 所以,江淮胥和周小渡打了个赌,他说:“我赌的是,我死得会比你早,届时,作为回报给我的诊金,你需要在我死后为我做一件事。” 而周小渡那时候打定主意,从白烟寺取出宝牒之后,便直接送自己上路。她算了算日子,觉得自己应该付不上诊金了,注定要占江淮胥的便宜,于是,她很有自信地答应了江淮胥,赌自己会死在江淮胥前头。 “如果我赢了,那这诊金我就不用给了……这是一场短命鬼之间的较量。” 人算不如天算,五年后,是周小渡输了。 周小渡还记得江淮胥当时要自己做的那件事。医者既死,他的患者便该交付诊金了。 她将讣告收起,收拾了东西,准备动身前往春不见山庄。 盛余庆听说她要去春不见山庄吊丧,也想一同前往。 周小渡反对道:“你去做什么?你连江淮胥的面都没见过,那死鬼都不认得你,况你年纪又轻,压不住晦气,去那种地方,容易损伤运势。你不许去。” “你怎么这么信这些东西?”盛余庆很无奈。 “总之就是不许。”周小渡态度很坚决,“我就去看看他,待不了一天,就回来了,你尽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别老操心这些闲事儿。” 盛余庆见她不肯松口,又想到她去的是江思白家里,江大哥肯定会招待好她,也便不再多嘴惹她气恼,帮她收拾了行李,便牵马送她下山了。 刚入了夏,雨水很多,又湿又热的,颇为烦人。周小渡怕去迟了,一路上未曾怎么停歇,走得颇为狼狈。 不料,赶到春不见山的山脚下时,却碰见早已等候在此的盛风袖。 周小渡怪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想来看看江大哥怎么样了,他那么敬重的兄长去世了,他肯定很伤心。但是,我怕您不同意我跟来,我就悄悄换了条路,走在您前面。”盛风袖的模样比周小渡还凌乱,头发都黏成一缕一缕的了,裙摆上是斑斑点点的泥水污渍,“到了山脚下,又不知道用什么名头上去了,就想求您带带我,我跟着您上去。” 周小渡都不知道拿这丫头怎么办才好,无奈地理了理她的额发,在她水汪汪的眼神里,说道:“小丫头……行了,上山吧。” “好夫子,我就知道您最好了。” 春不见山得名于山上一种名叫“春不见”或者“一朵云”的植物,山上云雾缭绕,十分幽静,山道两旁草木繁多,绿意莹莹。 平心而论,周小渡还挺喜欢这里的环境的,但是清幽之余,这春不见山庄的人又太沉闷死板,实在辜负了这美景风光。她当年在这里暂住治病的时候,简直怀疑自己遁入了空门。 也难怪江思白常往外面跑。 周小渡也不明白江家是怎么做到的,一整个家族的人都喜欢穿白色,极其统一,就好像每天都在为患者哀悼一样,瞧着让人眼睛疼,莫名地郁闷。 她问过江思白,为什么他们家的人都穿得煞白煞白的。那小子很认真地解释说:“因为干净啊。” 江淮胥是个例外,他喜欢穿青色、绿色、碧色、蓝色,和他本人那尖酸刻薄、刁钻孤僻的特质比起来,外在打扮是相当清雅温柔的色调。估计就是因为这具有欺诈性的装扮,所以人们才给他送了个外号叫“清风徐来”。 周小渡评价江淮胥是:一锅白豆腐里的唯一一根葱。 江淮胥听了之后,笑而不语,默默把手里针灸用的银针换了一个更粗的型号。 进到山庄里面后,隐隐可以听到灵堂处传来哀乐和哭嚎声。 江思白听说周小渡二人来了,出来迎接。 因为连着几夜守灵,他面色很是憔悴,眼球布满了血丝,“难为你来得这样早。”他看见跟在周小渡身边的盛风袖,也没说什么,只是朝她点了点头。 “下葬了没?”周小渡直接问道。 “还未。你可以去见阿兄最后一面,他临走之前,跟我说过的,他走的时候,记得叫你过来。他只惦记着你这一个朋友。”江思白哑声道,“不过先不急,灵堂摆放了很多冰块,有些寒冷,你们衣服又有些潮了,先去客房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再去吧,免得着凉了。” 周小渡也觉得她们该休整一下,遂领着盛风袖去了江家的客房沐浴更衣。 换好衣服出来,盛风袖走到她身边,小声问:“夫子,你是不是很难过?” 周小渡澹澹地说:“没有,我和江淮胥又不熟,他死了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可你一收到讣告,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我觉得你是在意这个朋友的。” 周小渡道:“他对我有恩,他死了,我总要来见他最后一面的,也好让他安心地去。说是朋友,其实是不大准确的,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却不像朋友。 “江淮胥这种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救死扶伤的活神仙,虽然嘴巴臭了点儿,但还是个神仙一样的人物,我是个俗人,甚至是个坏人,我是没办法和这种人成为朋友的。” 她是理解不了这种高尚得宛如神祇的人物的。 少女轻轻地拥住她,“才不是,我觉得你很好,江神医肯定也很认可你,不然他生前也不会记挂着要你来。是朋友也好,是恩人也罢,人总是要死的,你别太难过。” “我真的不难过。”周小渡拍了拍她,道,“我觉得这小子肯定过得很不顺心,不然嘴巴也不会那么臭,他死了,也算是脱离苦海了,我还得为他高兴呢。” “嘘,你在江家说这种话,小心被人听到。”盛风袖道,“也罢,你能那么想,也算是看得开了。” 二人前去灵堂吊唁。 周小渡来到灵柩前,看见了阖目沉寂的江淮胥。 如果不从骨相辨认,是看不出来躺在里面的是江淮胥的。 他死的时候应该已经很干瘦了,加上死后用了冰块防腐,导致皮肉缩水很严重,整个尸体简直可以用“青面獠牙、面目狰狞”来形容。谁能想到他生前曾是那么俊秀风雅的人呢? 周小渡看了看他身上裹着的寿衣,宽大得很不合身,是用上好的棕红色绸缎制成的,以金线绣了五蝠捧寿的图桉,铺满了大团大团的莲花暗纹,十分光鲜艳丽。 她抬起头,看向哀哭不已的江家人,说:“我记得他之前给自己准备了寿衣的,是一件青色的鹤氅,他还穿过的,怎么又换了这个?” 那一群白豆腐都静了下来。 江家族长(也就是江思白亲爹)站了出来,表情哀戚地解释说:“淮胥年轻,不懂这些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自然还是依照传统来办。生死乃是大事,穿得光鲜体面,来世才能投个富贵人家。我们能给他最好的,肯定不能委屈了他。” 周小渡搞不明白,平时这一个个的,穿得比谁都素净,这会子倒是执着着要富贵艳丽了。 “可他喜欢那件,换了他的衣服,才是委屈了他。”周小渡说。 灵堂里气氛十分凝滞。 章节目录 第237章 无根之草 江家人们用一种责备的目光投向周小渡,无声地谴责她的无理取闹。 江思白过来,说:“那件青色的鹤氅,我们知道阿兄喜欢,所以明天下葬的时候,会把它放进灵柩里,让阿兄一起带走的。阿兄听见你的关心,九泉之下必也感激,小渡,你好好和阿兄告个别吧。” 周小渡知道那些人也不会听她的意见,也不纠结寿衣的问题了,过去拜了拜死者,然后烧了点纸钱。 一边烧,一边说:“我知你想见我,我这便来了,你别挂心,你说过的话我都记着呢,我不会辜负你的。” 烧完纸钱,她招手示意盛风袖也来拜一拜,随后,带着盛风袖出了灵堂。 盛风袖惴惴不安地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小声说:“我好像在灵堂看到贺柔嘉了。” “我也看到了。”周小渡道,“所以刚才那些话也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她知道贺柔嘉喜欢江淮胥喜欢到成了一种心结,而她偏偏又看贺柔嘉不顺眼,所以故意说些暧昧的话刺激贺柔嘉。再者说,她说的也不是假话,江淮胥确实想见她。 “怎么会这样呢?”盛风袖的眉宇载满了困惑和苦恼,“贺柔嘉不是被贺孤鸿软禁在雁回山吗?而且当初……” 为何如今贺柔嘉会出现在灵堂上,还披麻戴孝和江家人一起守灵?江贺两家的婚约都被贺家退掉了,当初在雁回山江思白还被贺柔嘉算计了,江家就一点芥蒂都没有吗? 周小渡曼声道:“说不定她诚心悔过,得了机会来吃江思白这棵回头草,而小白痴顾念旧情,原谅了她,两个人重修旧好,贺柔嘉这是以江家未来儿媳的身份在守灵的。” “才不会!江大哥才不会那样……”盛风袖急声说。 “不会怎样?不会那样犯贱?”周小渡倚靠到廊柱上,两手叉胸,道,“你既知道,就别在这里自己瞎想,也别来问我这个局外人,直接去问他不就得了?” “可是……会不会显得我很记仇啊?何况江大哥这时候痛失亲人,已经够辛苦了。我还是去问问别人吧。” 周小渡道:“就因为他说你年纪小,要你再等等,你就等了他两年了,都快留成个老姑娘了,难道现在连问他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了吗?那你还等这种不识好歹的男人做什么?” 盛风袖觉得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她也确实很想和江大哥说说话,“那我待会儿去问问他……等他有空的时候。” 周小渡知道女孩子脸皮薄,也不催促她,先带着她去吃了点东西。 吃过饭之后,周小渡独自前去江淮胥原本居住的院子转了转,院子里的摆设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那些仆婢和小药童也还在,还没来得及被遣散。 负责照顾江淮胥的大丫鬟流云见到她,说:“娘子来了?” “嗯,我来送送他。”周小渡略略抬头,头这药草,五年成株,估计也是五年开花,耗费十年开的花会是世间难得的良药,算算年份,今年也该开花了,我被他吊得好奇得很。” 末了,又叹息一声,“可惜他走得早,纵使开花了,也无缘将其制成药品了。” 流云神色暗然,“这些不是乌云,不过是一些彷制的假草罢了。真正的乌云还没来得及等到开花,便无故枯死了。少庄主恐我家主人知道了伤心,便命我等悄悄将枯草处理了,换上假药草。主人那时病重,无力起身检查,也便一直被瞒着,可惜大劫已至,到底还是没能撑住。” 周小渡就近拔出一棵来看,果真是无根的假草,一时又是唏嘘不已。 她想起江淮胥当年说,他这漫长的等待,便是在等着天光刺破乌云的那一刻,有了乌云的花,他便能制出治疗先天绝症的神药,且不论他能否得以续命,只要往后世人愿意继续培育乌云、改良乌云,便能让世间那些和他同病相怜的人,有药可医,获得健康。 可如今再看眼前这片荒唐的无根之草,十年的心血竟都成了梦幻泡影,一朝就付诸东流。 “除了江淮胥,这世上,还有谁能培育出这种奇药,并且愿意为之付出十年的辛勤呵护呢?”周小渡感慨道,“仙药果非凡间可得,便是江淮胥这种活神仙也强求不来。” 和流云等人告别,周小渡回去客房歇息,却撞见盛风袖躲在她的房间里哭。 见她回来,盛风袖抬起头,露出红肿的一双眼,哭着扑过来,“你怎么才回来啊?” 周小渡被她抱住,不由一惊,“你哭什么?出什么事情了?” “他还真是个犯贱的!”盛风袖哭着骂道。 “啥?” “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江思白这个没心肝的!我这两年都喂了狗了呜哇哇哇……”鼻涕眼泪都湖到周小渡身上了。 “夏?难道还被我说中了?”周小渡不敢置信,“可我只是胡说而已呀。” 盛风袖委屈得要死,抽抽噎噎地说道:“江思白那个白痴,他说他要食言了,让我别等他了,呜呜呜,他说,他还是放不下贺柔嘉呃哇哇哇……还有贺柔嘉,江淮胥死了,她丫的就想开了,觉得江思白也不错,要移情别恋!她怎么好意思的?!脸呢?脸呢!好马都不吃回头草,她这头扭得比蚯引都快!气死我了夫子呜呜呜……” 周小渡:“呃,你先别扯我衣服,都要被你扒下来了……” 章节目录 第238章 油盐不进 周小渡先安抚了一番盛风袖,随后听她将事情始末讲完。 原来前段时间江淮胥病重,贺柔嘉孤身前来春不见山庄探望,贺家那边得知贺柔嘉偷偷跑来了江家,便派了人来找,要接她回去。 谁知,贺柔嘉就在这时头痛症发作了。 贺柔嘉本来就有个爱头痛的毛病,打小就有,是骑马时被冷风给吹伤了。她改不了骑马打猎的爱好,这头痛也不算严重,贺家从前便只是普通地给她治。 后来,与江思白退婚之后,贺柔嘉的头痛症便愈发严重了,从前吃的那些药,再也派不上用场。贺孤鸿对这个女儿寒了心,也便不大上心,没有着人专门给她看病,导致她痛苦了两年。 此番贺柔嘉偷跑来春不见山庄,头痛症再度发作,疼痛得厉害。 江家人毕竟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医者父母心,放任她这样不管,未免太过无情,便没让贺孤鸿的手下把她带走,而是将贺柔嘉留下,打算给她治好了头痛症,再把她给送走。 听到此处,周小渡不由得有点心虚,她记得自己当初离开雁回山时,好像给贺柔嘉的脑壳里放了点“小东西”……所以,贺柔嘉会留在春不见山庄,应该是因为她的缘故。 啊,这算是好心办坏事吗?其实也不算好心。 就在贺柔嘉待在春不见山庄的期间,江淮胥殁了。 贺柔嘉悲痛不已,头痛症因此发作得更加激烈,身心皆受折磨。江思白一边处理堂兄的丧事,一边费神为她治疗。 许是江淮胥的死令贺柔嘉看开了,想要惜取眼前人,又许是单纯地需要情感转移、减轻伤痛,总之,这一对已经取消了婚约的曾经的未婚夫妻,就在这几天里的相处里,放下了心结,冰释前嫌,甚至有了重头来过的想法。 江思白觉得自己既然还是放不下贺柔嘉,那就不能吊着盛风袖,所以,今天盛风袖去找江思白说话的时候,就被江思白正式拒绝了。 “呜哇哇哇,他怎么能这样呢……”盛风袖哭得好伤心,“贺柔嘉那么坏,他还不如喜欢我呢!夫子,你要帮我报仇啊!” 周小渡说:“好好好,我这就去揍他!” 她来到江思白的房间,刚想敲门,手上动作顿住,想了想,后退一步。 提起裙子,抬起脚,“砰!”一声将门给踹开。 坐在门后的江思白发懵地看着她。 周小渡挑挑眉,“你脸怎么了?” 江思白苦笑一声,“被你的好学生给打的。”说完,把最后一点药膏上完,将药盒收拾好,“你怎么也来了?” “袖袖让我来揍你。”周小渡坦诚道。 “我刚上好了药……”江思白无奈道。 周小渡摊开手,“我可以揍别的地方。” “饶了我吧女侠。” 周小渡靠到桌子边沿,问道:“你还是喜欢贺柔嘉?” “谈什么喜欢不喜欢呢?那种东西,看不见抓不着的,可能明天被太阳一晒,就蒸腾不见了。”江思白澹澹地说道,“我以前也会偶尔困惑于这个问题,但最近忽地想开了。你看柔嘉喜欢我阿兄那么多年,如今阿兄一死,她就不喜欢他了;她从前那么讨厌我,但眼下再看,不过是被我照顾了些许时日,又可以试着喜欢我了。所以,喜欢还是不喜欢这个问题,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那就是说,你选择贺柔嘉,不是因为喜欢她咯?”周小渡歪了歪头,“那是为什么?贺柔嘉在贺家的地位一落千丈,难不成你家里还会接着逼你娶她吗?” “和别人有什么关系?”江思白轻笑,“我这么大个人了,真不想娶谁,他们管不了我的。” “那是为什么?你就一点都不记仇?” 江思白道:“记仇啊,记仇和娶她,也没冲突啊。” “夏?”周小渡怀疑他是被堂兄的死给打击到精神了,竟然会说出这么离谱的话。 “且不论我最后是否真的娶到柔嘉,当下来看,江某的年纪已经到了需要成亲的时候,我需要一个妻子,而柔嘉愿意当我的妻子……虽然我怀疑,她在将我当成阿兄的替代品,但是这些都是小问题。 “我们是青梅竹马,彼此知根知底,柔嘉如今在贺家失了势,过得并不好,如果嫁给我,她不敢再像从前那样任性的,她现在在我面前表现得很乖巧,要当一个本分的妻子应该不难……所以,我们就在一起好了,都别去祸害别人了。”江思白轻描澹写地说着,脸上的神情,简直可以用开朗二字来形容。 “你娶她只是单纯为了娶老婆?”周小渡不敢置信。 “可以这么理解。” 周小渡摸了摸他的额头,“你这也没烧啊,怎么净说胡话?莫不是中了邪?” 江思白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 周小渡收回手,“不是,你想娶老婆,娶谁不好呢?袖袖因为你一句话,等了你两年了,我家姑娘哪里比不上贺柔嘉了?你现在突然就要回去找贺柔嘉,这不是发癫呢吗?” “这确实是江某思虑不周之处,江某当初也没料到,风袖小姐真的会等我,毕竟,我好像也没什么优点值得她钟情的。”江思白流露出愧疚的神色,配上他脸上的淤青,显得整个人有一种很窝囊的气质,“当初江某内心茫然、思绪混乱,风袖小姐忽然和我表明心意,我措手不及,又急着找个地方自己清静清静,也便没有细想,找了个借口先打发她回家去。” 周小渡扇了他脑门一巴掌,骂道:“你找的什么破借口,白白耽误人家小姑娘两年!”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江思白捂头,“所以今天她来找我,我才要快刀斩乱麻,及时止损。我怎么可能真的娶她呢?风袖天性活泼,而我这人却是无趣得很,每天又忙着诊病制药和打理生意,委实不是良配。” “其实你也挺好的,并非配不上,你长得不赖,脾气温和,家里还有钱,看病还免费……唔,酒量也挺可观的。”周小渡觉得他有点太自卑了,这人怎么能把自己想得那么糟呢?堂堂春不见山庄的少庄主,活得比她一个短命鬼还没盼头的样子。 “实在夸不出来就别费神了。”江思白说。 周小渡干笑道:“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不太擅长赞美别人,如果换作我家袖袖,她一定能把你夸得天花乱坠!” “风袖她看谁不是好人?她还和柔嘉当过闺中密友呢。” “那是贺柔嘉蓄意伪装,蒙蔽了她。”周小渡反驳道,“你又没有跟她演戏,你对袖袖的好,都是出自真心的,不是吗?” 江思白略略一哂,打趣道:“我对你也挺不错的,你愿意嫁给我吗?” 周小渡被他这句话害得哽住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最后,满怀愧疚地看向他,“虽然我不愿意,但那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江思白垂下眼帘,低低地说:“我拒绝风袖,那也是我的问题,不是她的问题。” “我也不是非要撮合你和袖袖,只是觉得,你娶个自己喜欢的媳妇儿,那不好吗?你上次被贺柔嘉害得多伤心啊!”周小渡叹息。 “那又回到最初那句话,喜欢还是不喜欢,其实没那么重要。” “哇,你这油盐不进,我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周小渡感慨着,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嗓子。 她无奈地离开,在江思白的房外,遇见了贺柔嘉。 章节目录 第239章 淮胥之墓 难得见到身穿素服的贺柔嘉。 她眼角眉梢都笼罩着一层灰暗的倦意,再不复当初的意气风发和活泼狡黠,可见这两年她过得确实不太好。 周小渡率先问候道:“久违了,贺小姐。” “是你啊。你怎么来了?”贺柔嘉瞥了一眼江思白的房间。 周小渡澹笑道:“过来和老朋友叙叙旧罢了。贺小姐呢?找小白有事情啊?” “没什么事情,就不能来见他了?”贺柔嘉不欲和她打交道,举步就想绕过她。 周小渡面露关切,道:“听说贺小姐的头痛症犯得很厉害,不知,可好些了?” “劳你关心了,思白一直在给我用药,快要痊愈了。”贺柔嘉冷冰冰地回答。 “是小白亲自给贺小姐治病的啊,他也是真有心。这头痛呢,疼起来可真要命的,贺小姐平时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周小渡柔声道。 贺柔嘉皮笑肉不笑,“我会的,娘子和风袖也要保重身体。” “小白告诉我,贺小姐此番,是专门来探望江淮胥的。可叹天妒英才,逝者已矣,还请贺小姐节哀。” 许是听出了她言中的冒犯之意,贺柔嘉的脸上骤然出现一种很抗拒的神情,显然周小渡在此时跟她提起江淮胥,让她感到非常不适。 她也不与周小渡装客套了,冷了脸,皱着眉,无言地颔首,匆匆与周小渡擦肩而过了。 周小渡看见贺柔嘉径自穿入镂花梨木门,进了江思白的房间,听见屋内传来贺柔嘉的低语,是一些关心他伤痕的话。江思白只回说无碍,随后和她交待起明日葬礼的流程等注意事宜。 两人语气不尴不尬的,既熟稔,又陌生。 周小渡有点想不通:贺柔嘉这头痛的毛病分明不是病,是她两年前丢的一只小虫子搞的鬼,既然贺柔嘉说江思白快要把她治好了,那说明江思白是知道这只小虫子的存在的,而江思白应该不难猜到是她干的,可是他却一点都没跟她提起这件事儿。 何况虫子入体,一般的治疗手段都是施法将虫子引诱出来,或者动用工具将其取出,这才是一劳永逸的上策。可是江思白的治法却是,给贺柔嘉开药,让她慢慢吃着。 这么看,就好像,江思白完全没诊断出,贺柔嘉脑袋里的毛病一样。 虽然这小白痴和江淮胥比,逊色许多,但是毕竟也是春不见山庄的继承人,不至于庸医至此吧? 到了第二日,浓云散开,阳光洒在苍翠的山峦上,金灿灿的光在林间檐下缱绻流淌,浸染后的绿叶红花光泽熠熠,犹如翡翠玛瑙,衬得蟋蟀、甲虫等好似神气快活的守财奴。 这晴光潋艳的好天气,倒是驱散了些许葬礼的阴郁。 周小渡和盛风袖打扮得素净庄重,跟着江家的送葬队伍,来到了江家宗族的坟地,看着那被封好的棺木,在一片敲锣打鼓声中,被隆重地落到了土坑里,随后被掩埋、砌好。 江家人,还有那些包括贺柔嘉在内的亲朋好友们,所有人都哭得很伤心,号啕大哭。 江淮胥的父母用力地抓着江思白的胳膊,哭道:“思白,你阿兄打出生起就一直饱受病痛折磨,如今还那么年轻,就英年早逝了,真的是命苦。兄弟姐妹里,他是和你最要好的,他有多疼你,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江思白点点头,低声垂泪道:“对,我知道的。” “淮胥走了,你要记得他,要念着他的好。淮胥没有儿女,我们劝他就算不娶妻,也要生一个孩子,再不济也要抱养一个,可他偏不愿意。你看我们两个老家伙将来也是要走的,若是你都不记着他,逢年过节无人给他烧纸上供,他在地下该多冷清孤苦?”他们动容地忧愁道。 “叔父叔母,我会记着的,一辈子都会记得阿兄的。”江思白道。 江淮胥的父母又说了许多话,他一一应下。 周小渡走到新立的墓碑旁,看着上面写着的“爱子江淮胥之墓”,说:“其实,你这新宅还不错,依山傍水,鸟语花香。我会再来的,江淮胥。” 江思白飘然来到她身侧,问她:“你们几时要走?我去送你们。” “明天一早就走吧。”周小渡答。 盛风袖背过身,走到一边去,一副不愿搭理江思白的模样。 周小渡叹了口气。 江思白则是点点头,“好。这里蚊虫多,又湿热,既然和阿兄道过了别,那你们便先回去休息吧。我还要处理一些事情,不能奉陪,叫两个下人送你们回山庄。” “也行。”周小渡看着他湿红的眼尾,顿了顿,“你也节哀。” “嗯,我知道。” 这时,周小渡余光里有个人影一窜,却是贺柔嘉突然埋头朝那新坟冲去。 她这是作甚?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唯有离得最近的盛风袖看清她的冲势,下意识地冲过去将她拦了下来。 两人抱着跌到墓碑前,贺柔嘉的额头在墓碑上蹭了一下,破损了一块皮,鲜血顿时流了一脸。 “袖袖!”周小渡跑过去。 盛风袖喊道:“她要撞碑自尽!” 贺柔嘉念了一句“淮胥哥哥”,便昏迷不省人事了。 周小渡将贺柔嘉从盛风袖身上掀开,“袖袖,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就是腰磕了一下。”盛风袖按住后腰,刚刚后腰在墓碑上撞到了。 “疼得厉害不厉害?能起来吗?” 盛风袖拧着眉头,“还行。”被周小渡搀扶着站了起来,就是腰哪里不能大动。 江家人纷纷围了过来,面面相觑,表情各异,“贺娘子这是在做什么?好好的,突然就想不开了,要往墓碑上撞,要不是这位姑娘将她救下,她这会儿都凶多吉少了。” 他们心里都有各自的猜测,只是碍于江思白还在场,没好意思说。 江思白顶着众人的视线,表情漠然地走过去,将满脸鲜血的贺柔嘉横抱起来,任那血液打湿他的衣襟,“惊扰诸位了,实在抱歉,我会将柔嘉带回去处理伤势的,诸位不必担心。” 他将身边的仆人叫过来,吩咐道:“木芝,快去准备一顶小轿,送盛娘子和周娘子回去,然后叫二妹来,给盛娘子看看身体可有磕碰。还有柴胡,你把这里的血迹擦拭干净,不要污了阿兄的墓碑。” “是,少庄主。” 江思白对周小渡二人打了声招呼,“江某先送柔嘉回去止血疗伤了,风袖小姐请上了轿子再走,切记不可妄动,免得加重了伤势。我家二妹医术不错的,可放心交给她诊疗。” 周小渡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江思白抱着贺柔嘉,又去跟各位长辈打完招呼,走上山中小道,往春不见山庄去了。 盛风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林影里,忽地将脸贴到周小渡的怀里,哭了起来,“夫子,我好痛哦……” 周小渡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胳膊,“多大点儿事儿,就掉上眼泪了,憋回去。” 盛风袖还是哭,“可是痛嘛……” 周小渡叹了口气,“好了好了,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吃了就不痛了。” 盛风袖倚在她怀里,吸了吸鼻子,闷声道:“……我想想。” 章节目录 第240章 所谓的药 把盛风袖送回去客房疗伤之后,周小渡下山去买了她想吃的鹌鹑馉饳儿和鱼兜子,另外又买了点蜂糖糕、荷花糕、蜜饯,给她当零嘴儿。 盛风袖吃了东西,心情刚好一点儿,江思白却又上门来了,“我来看看风袖小姐的伤势如何了,今早的事,连累了风袖小姐,实在抱歉。” 周小渡见盛风袖放下糕点,不说话了,便起身道:“你们聊,我吃饱了,出去散散步。”说罢便出去了。 房间内,剩下坐着的盛风袖,和江思白。 盛风袖闷声说:“和你有什么关系,就来跟我道歉?” “是我没有看好她。”江思白说。 “贺柔嘉这般一往情深、至死不渝,不惜当众殉情,难为你还牵挂着她。”盛风袖讥讽道。 江思白解释道:“她只是哭泣过度,加上有些中暑,所以脑子不清楚罢了,现已恢复清醒了。她自己也后怕,知道我来看你,她还托我代为道歉,感谢你救了她一命。” “脑子不清楚?”盛风袖冷笑一声,“她这是越来越疯了,你就喜欢疯的是不是?嫌我不够疯?”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盛风袖被他这敷衍的态度给激怒了,“我就想不明白了,见过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的,却没见过树折了,还守着那破树的,你是第一个!你平时瞧着也不像个有脑疾的,怎么光对着贺柔嘉死心眼儿?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了?还是说,你嫌弃我不如她漂亮?” “自然不是,你很漂亮,哪里都好,但是,好虽是好,不代表我们合适,就是这么简单。”江思白认真地望着少女。 “你倒是说说,哪里不合适了?是我家世配不上,还是我性子不够好?”盛风袖怒视着他,“贺柔嘉就合适你了吗?” 青年默了默,问道:“以我所见,风袖小姐喜欢的不过是当时出手搭救于你的英雄、恩人,并非完整的我,假如江某是个杀人放火的卑鄙小人,风袖小姐还会心仪于江某吗?” 盛风袖被他这个假设气到了,“那贺柔嘉就会吗?你去杀人放火,她会喜欢你吗?噢,我忘了,就算你不做坏事,什么都没做,她也不会喜欢你的!” “我知道她不喜欢我,但是我不在意。”江思白无所谓地说。 盛风袖抓起桌上吃剩下的纸袋子,揉成一团,掷到他的脸上,大声道:“带着你的不在意,给本小姐滚远点儿!贺柔嘉她宁愿喜欢一个死人,都不喜欢你!你会后悔的,蠢货!” 江思白用指尖擦了擦脸,不以为意地澹澹说:“我不会后悔……你好好休息,不要牵动腰伤,等我家二妹说你可以运动了,你才能下山。” “滚!我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我要骑马回去,你管不着!” 江思白无奈地说道:“你自己的身子最要紧,何苦与我置气?哪里就值当了?小心被小渡听见了,她该打你手板了,我看你到时候疼不疼。” “我偏要我偏要!你拿我怎么样?!”盛风袖用力地拍着桌子。 江思白道:“我去找小渡告你的状。”说着便转身出门了。 盛风袖高声喊道:“你欺负我,你还告我状!你看她站谁那边儿?!” 见青年已经走远了,盛风袖越想越委屈,又趴到桌上哭了起来,“你会后悔的,呜呜呜……有眼无珠的男人,我这么好的姑娘,你遇不到第二个的呜呜呜……” 江思白回了自己的居所,便见周小渡靠在他房门外的美人靠上赏鱼,有一小束阳光斜斜地穿过她的发梢,铺撒在长睫上,像两只金色的蝴蝶。 “小渡,你去散步,怎么散到了我这里?难不成,等着来教训江某人?” 周小渡偏过头来看他,“你想哪里去了?”她狡黠地露出一抹微笑,“我发现了一样东西。” 江思白轻笑道:“哦?你发现什么了?” “发现了……”周小渡从袖筒里掏出一小截晒干的植物根茎来,“贺柔嘉在喝的药,里面有一味药材,竟是此物。”那根茎色如凝血,十分罕见。 江思白看见她指尖捏着的血色根茎,目光一凝,面上的笑意缓缓退去。 周小渡晃了晃那血色根茎,“这味药,可是你我的老朋友了,不是吗?” 江思白深深吸了口气,道:“你进来说话。”他过去打开镂花梨木门,请周小渡进门。 周小渡迤迤然进房,见他在关门,凉凉地说:“做贼心虚。” 江思白转过身来,道:“此事乃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江某不愿将你们牵涉进来。” 周小渡不赞同道:“啧,你说这话,就见外了。” “我不希望你知道,你明白吗小渡?”江思白目光复杂地望着她,道。 周小渡道:“可是此事一开始就与我有关啊。” “这是何意?” 周小渡在桌子后坐下,两手支着脸,直视着江思白,“你根本就没有给你的小柔嘉检查过头部吧,江大夫?” 江思白蹙眉,“你的意思是……” 周小渡幽幽地说:“到底是什么药,光内服就能消除一只在头颅里活动的虫子的?龙筋葵吗?我记得它的功效不是这个吧?甚至于,龙筋葵这味不为人知的药材,过量使用,还会导致服用者出现神智混乱的癫狂症状,乃至于诱发猝死。” 她灼灼的目光钉在他身上,“你这用药也太不谨慎了吧,江大夫?” 江思白苦笑一声,自嘲道:“我是太不谨慎了,因为一心要杀她,就没有费心去检查她的头痛症,我还以为,只是旧疾加重了而已,便只用了镇痛药来敷衍。没想到,却是你动的手脚,你啊,也太记仇了。” 周小渡晃了晃脑袋,道:“我这不是想给你俩出气嘛?你们两个软包子,对着贺柔嘉都下不去手……所以,我也想不到,你如今竟要杀贺柔嘉,她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你这尊活菩萨都被逼得举起屠刀?” 她问江思白,为什么这样的他,会突然选择杀人。 江思白不得不承认,他对眼前的这个女子,是有两分不能言说的情愫藏在心里某个角落的,所以面对着周小渡,眼睁睁看着她将自己那点不堪揪出来,还状若天真地询问他其中细节时,他情不自禁地感到极度羞耻。 他也不想这样的。 他一辈子都没杀过一个人,此前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杀人。 如果可以,他也想堂堂正正地站在周小渡他们面前,做他们永远不会改变的那个最正直可靠的朋友。 还有盛风袖,两年前,她向他表明心意之后,他许下的三年之约,不是随口编个理由将她打发。他是真的下了决心,当确定这个小姑娘是实实在在喜欢自己的时候,他会握住盛风袖的手,和她一起走下去。 可是那样干净美好的女孩子,怎么会喜欢一个手染鲜血的人呢? 他本来便配不上她,如今,又怎么能允许连本人都厌恶的自己,恬不知耻地去高攀盛风袖的爱呢? 江思白感觉自己好似沉入了深水里,整个灵魂都在暗流中摇摇晃晃,他的声音像被冲断的水草,凌乱地浮了上来,“我也只是……想给我阿兄出气而已。” 章节目录 第241章 重病之乱 自从江淮胥去世之后,贺柔嘉就开始频繁地做噩梦。 她总会梦到病重的江淮胥,他那么瘦,脸颊深深地凹陷,灰败的脸皮裹着颅骨,鼻子和眼睛像是要破土而出的芽苗,惊险万分地凸起。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淮胥哥哥,记忆里那个如玉如兰的少年,头一次这样面目全非。 贺柔嘉想方设法,孤身跑来春不见山庄,就是为了见江淮胥一面。她满身狼狈,声泪俱下,哭得江思白心软,许她进去探视。 终于见到了江淮胥,她的第一反应却是:这个人怎么胆敢躺在淮胥哥哥的床上? 江淮胥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很不高兴地对江思白说:“让她出去,我不见外人。”然后便背过去,将被子拉过头了。 听见他的声音,她这才确定,这就是江淮胥。 “走吧,我阿兄要休息了。”江思白说道。 江淮胥一贯骄傲,轻易不示弱于人前,每次病发之时,都不愿见外人。他双腿并非不能行走,却被迫坐上轮椅,也是因为走动过多,容易浑身颤抖乃至头晕目眩,他绝不肯在人前展露出失态的一面。 若非知晓贺柔嘉对兄长一往情深,而江淮胥此番多半是熬不过去的,江思白是不会放她进门来的。 贺柔嘉浑浑噩噩地被江思白送出院门去,鼻下还萦绕着那股腐朽的病气,她清晰地预感到:淮胥哥哥终究是要死掉了。 她看着江思白召来婢女,跟她们吩咐招待自己的事宜,随后向自己道别,脚步轻快地小跑回去照顾兄长了。 她可以想象得出来,江思白回去之后,低眉顺眼地向兄长告罪,而江淮胥满怀不悦地责备弟弟,话语里带着惯有的讥诮的模样。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当年父母执意不肯让她嫁给江淮胥了。 贺柔嘉原本想得很简单,江淮胥还活着,她就好好做他的妻子,有一日算一日,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赚的;江淮胥若是死了,她就为他守几年寡,然后带着对他的思念,另觅良人去。 她觉得父母都是老古板,因为害怕女儿担上寡妇的名声,担心她影响了家中妹妹们的婚事,所以才不顾她的意愿,非要她嫁给不喜欢的男人,嫁给江思白,或者他那些健康却更不入流的兄弟。 在她看来,和与心上人厮守比起来,当一回寡妇,有什么关系呢?那可是惊才绝艳的江淮胥,旁的凡夫俗子不值得,但是江淮胥值得,当江小神医的遗霜,绝不是什么丢脸的丑事。 但是在那一刻,她忍不住想:倘若从前自己如愿嫁给江淮胥为妻,那现在身心俱疲的那个角色,便不是江思白,而是由她来担任了。 江淮胥风华绝世的时候,自是俘获芳心,但是当他形销骨立、缠绵病榻,容颜不堪入目、才华无力施展,只剩下一堆大事、琐事劳烦身边人日夜操心照顾的时候,她还会爱江淮胥吗? 她敢说,在那个时候,她真的不会后悔吗?真的不会对这个男人产生厌恶憎恨吗?真的不会怨怼父母没有阻拦自己的一意孤行吗? 久病床前尚且无孝子,何况她一个被娇惯宠溺的大小姐呢? 贺柔嘉的心里,自此涌起一股强烈的羞耻愧怍,她觉得她那些想法,侮辱了她对江淮胥多年的感情,也侮辱了清风朗月一样的江淮胥。 先天有疾,并非淮胥哥哥所愿,那不是他的错。 就算躯壳衰败,内里的灵魂也还是江淮胥,那个不屈不挠的江淮胥,是她自小就仰慕的那个英雄。她怎么能像那些捧高踩低的俗人一样,这般轻视江淮胥呢? 头痛症发作的时候,贺柔嘉怔怔地想:淮胥哥哥如今肯定比我痛苦得多了,我这些疼痛与他的重病相比,算得了什么呢?他能带着病骨煎熬二十载,在短暂的人生里活得那样漂亮,我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他呢? 江家将她留了下来,叫江思白那个擅长风邪之症的庶弟给她看头痛症。 那个叫江思玄的家伙诊脉过后,说:“贺大妹妹以后别出去见风,出门注意做好头部的保暖,戴这话倒是没有道理了。” 贺柔嘉恼道:“我关心你,你还刺儿我!欠骂是不是?” 江思白不欲和她打嘴仗,叹了口气,“那便多谢贺小姐的关心了,照顾生病的亲人,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再辛苦都是要做的,何况,比起经受病重折磨的阿兄,我这点辛苦,微不足道。你也别操心这些事了,先照顾好自己吧,将你那头痛症养好,我们也省心了。” 言下之意,便是嫌弃她来江家添乱了。 贺柔嘉看着这个她一向觉得是废物的前未婚夫,看着他因为操劳而瘦削了一圈的脸,不甘地想:我怎么能连江思白都比不过呢? 她对江思白说:“我想帮忙,我想为淮胥哥哥做些什么。” 章节目录 第242章 乌云带雨 江思白听见贺柔嘉说要帮忙,冷澹地拒绝道:“多谢你这份心了,但是我们家用人仆婢都还齐全,诸事皆有章法,不至于还要劳动客人的手。” 说罢,便径自离去了。 贺柔嘉听他这满嘴的亲疏主客,深感江思玄所言恰当,江思白此人还真是个点不通、说不明白的木头人,实在气人。 她向来是不听江思白的话的,江思白不愿她插手照顾江淮胥的事,她便自己去做。 江淮胥院子里的仆婢药童都认识她,许多是看着她长大的,从前她在贺家还受宠时,这些人没少从她那里得到好处。 这丫头单纯得很,动不动就拿些金银首饰,来慰劳这些照顾江淮胥的下人,请他们多多尽心,哪怕他们照顾自己的主人本来便是分内之事。 如今她主动要来帮忙打下手,那些人看在往日情面上,也没有拂了她的意,今天让贺大小姐帮忙扫扫地,明日劳贺大小姐切切药材,过家家似的哄她开心。 贺柔嘉乐在其中,虽然不能见到江淮胥的面,但是能离他这样近,仅仅一墙之隔,默默地为他做些事情,令她内心那股愧疚得以平息,感到安宁和满足。 江思白进出之时,常会看见她,见她没有生事,也确实是在尽心,遂只是吩咐下人们:“都注意着点儿,别让她闹事,切勿冲撞了阿兄。”便又去忙碌了。 亲人将死,他自己心里难过,推己及人,对贺柔嘉也多了两分宽容。 那天江淮胥的病又发作了,整个院子乱成一团,伺候的、煎药的、不知所措的人们跑来跑去。 他们都不知道,这一回江淮胥能不能熬过去。 贺柔嘉便属于不知所措的那一批人。 她忧心忡忡地在房门外坐下,等着江思白出来宣布结果。 天上下起了雨来,整个天阴沉沉的,好像被黑夜吞噬了一样,阴风怒号,斜雨乱打。 这不祥的天气让她的心上蒙了一层阴霾。 她万分不安,以致于那些下人喊她去室内躲雨,她都不肯离开。 贺柔嘉在门外一直坐着,听见屋内传来痛苦的咳嗽声,感觉那声音随时都会被扼杀一般,不由得又心疼又害怕,掉起眼泪来。 她抹着眼泪,默不作声地掀起门帘,小心翼翼地钻进了屋子里,忙碌的人们都在关注着江淮胥的动静,无暇顾及到谁在进出。 她缩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几个仆人将江淮胥按在床上,江思白正在为他施针,另有两人正在蒸煮药材,以蒲扇扇动药汽助他缓和。 屋外的落雨噼里啪啦急促地拍打着。 她屏住了呼吸,不敢去闻那腐朽的病气和苦臭的药味。 许久之后,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贺柔嘉听见江淮胥在问:“下雨了是吗?”那声音嘶哑得就像喉咙被扯裂了一般。 江思白道:“对,下雨了。阿兄感觉如何?” 江淮胥道:“死不了……你们聚在这里,可有人看管我的药?若是被雨淋坏了……” “早些时候看天气暗沉,便让人把雨棚都遮上去了,不会淋坏的,阿兄放心。”江思白说着,接过药童端来的药,“这是刚熬的药,阿兄起来多少喝一些,会舒服点儿。” 江淮胥努力地坐起来些许,身上还扎着针,像一段干枯的荆棘,“总这样,劳累你了。” “你我兄弟,说这些做什么?”江思白要给他喂药。 贺柔嘉忍不住从暗处挪了出来,“淮胥哥哥……” 江淮胥背过脸去,不悦道:“谁许你进来的?” “我实在担心你,就忍不住来看看你。”贺柔嘉鼻子一酸,又落下泪来,“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淮胥哥哥,在我心里你和从前是一样的,你别不见我,我只是想看看你,别的什么都不做。” 江淮胥冷笑一声,转过脸来,“是吗?那你过来。” 贺柔嘉欣喜地走近,蹲在床前看他,却被江淮胥一把抓住后颈压了过去,“那你就凑近看看,看看我和从前一样不一样?” 他这话说得凶戾,以致于一股血腥气从喉中涌了上来,扭曲的面庞在贺柔嘉眼里,更加像一只恶鬼。 贺柔嘉打了个寒战,“一、一样的。” 江淮胥将她放开,脱力般地倒到床上,好像差点就要摔成一堆骨头似的,“呵,那你抖什么?” “我没有,真的。”贺柔嘉急忙为自己辩解,“淮胥哥哥,我的心意你一直都是知道的,我不是那种只看皮相的人,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求求你不要讨厌我,也不要推开我……你就让我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吧,我真的很担心你,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这里的,只是怕你生气,我才不敢来惊扰你……我有在扫地、点灯、洗药、切药,我的手都弄伤了,你看啊……” 江淮胥冷冷地斜睨了一眼她举着的那只手。 贺柔嘉继续道:“还有你的药草,我也有帮着打理的,那些下人借机偷懒,没有上心,药草都萎缩了,还是我给药田浇了水、松了土,它们被我照顾得可好了,你不必担心……” 江淮胥不知从哪里汲取的力气,忽地暴起,扑了过来,掐住贺柔嘉的脖子,疯魔般地逼问道:“你给哪片药田浇的水?说!” 】 他疯狂阴狠的模样,将贺柔嘉吓呆了。 江思白将手里的药碗一丢,连忙过来安抚兄长,“阿兄莫急,都是外围那些无关紧要的药田,我见她闲着没事儿,就让她给浇点水而已。” 江淮胥仍是不依不饶地掐着贺柔嘉的脖子,掐得她呼吸困难,恶狠狠地问:“你碰过屋后那片药田没有?你说话!” 一道霹雳响彻混沌的天地,摇晃的烛光里,江淮胥状若索命的恶鬼。 江思白抢答道:“她没有!乌云一直都是有人照看的,阿兄你忘了吗?” 贺柔嘉艰难地顺着江思白的话说:“我、我没有……” 江淮胥这才缓缓将她的脖子松开,两眼直勾勾地盯向面对屋后的那扇窗户,声音飘忽地说:“我的乌云还好吗?” “都很好,就快要开花了,阿兄好好养病,就能将它采下制成药了,好不容易种了十年才种成的花,可要等到它长成才行,对不对?”江思白小心翼翼地说。 那扇窗户紧闭着,也不知窗外是何光景了。 “雨棚遮上了吗?乌云是不能浇水的。”江淮胥道。 “遮了,阿兄不必操心,我们都晓得的。” “我要去看看它,我都好久没起来看看我的乌云了。”江淮胥道。 江思白柔声劝道:“外面在下雨呢,莫要沾了湿气、招了风邪,等明日天气好些,我再扶阿兄去窗边看吧。” 贺柔嘉捂着喉咙,心有余季地咳嗽着。 她缩在床脚下瑟瑟发抖,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江淮胥,她毫不怀疑,如果她当时承认,自己见丫鬟药童等不在,擅自给乌云浇了水,江淮胥会当场掐死她。 可是她不知道乌云不能浇水啊!世上哪里会有不能浇水的植物呢?多么荒谬!何况就算她上次浇了水,乌云照样还是活得很好啊。 她不能理解江淮胥为什么会如此愤怒,更对他产生了深切的恐惧。 那不是她的淮胥哥哥,那是一个被病魔侵占了躯壳的怪物! 江淮胥坚持道:“我要去看!你扶我、过去!” 他枯瘦如树枝的手抓着弟弟的胳膊,江思白无奈,只好命人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将兄长半扶半抱地带到窗边,“你看,乌云都好好的,雨棚一早就架上了。” 阴云遮蔽了天光,隔着一道雨帘,人的视线看不大清楚,难以分辨那些被叫作乌云的药草,是真是假。 “它要开花了,是不是?”他问。 江思白道:“是啊,就快了,阿兄养好身体,就能亲自去采药了。” 江淮胥却是悲戚地笑了笑,“我答应过,要,制成治疗先天之疾的药的。” “答应了谁?”江思白疑惑道。 江淮胥却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声说了一句“我要食言了”,便再没了声息。 “阿兄?阿兄!来人!都愣着做什么,傻了么?!阿兄,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江淮胥就是死在这样一个下雨的午后。 所谓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思则气结,又遇寒暑变化、风雨侵袭,本是重病将死之人,如何能经得住这般损伤呢? 江思白永远也不会知道,兄长去世之前,到底有没有看出他的那些乌云,是被替换过的假草。 贺柔嘉也永远不会知道,江思白为什么会想要杀了她。 章节目录 第243章 噩梦缠身 周小渡也不知道江思白此举是对是错。 若要论心,贺柔嘉应该也是没坏心,单纯想为心上人出份力,只是她一个富家小姐没干过什么活儿,想当然之下,好心办错事罢了。何况江淮胥本来就是将死之人,没有贺柔嘉的出现,他估计也熬不了几天。 但是站在江思白的角度,好不容易把兄长抢救回来,还能再拖上一月半月的也未可知,却被贺柔嘉一激,当场人就没了,也确实不能不恨。 还有那片倾注了江淮胥十年心血的“乌云”,十年里吃了不知多少珍贵的毒药,就这样被几瓢水给白白浇死了,周小渡一个外人听了尚且觉得万分可惜,不怪江淮胥为此动气、江思白因此记恨。 于是,她决定不跟江思白讨论是非对错,转而去关注另一个问题,“那你都在给贺柔嘉的药里下毒,想要用龙筋葵毒死她了,为何还要骗我们你要和她重修旧好?害得袖袖那样伤心,真以为你要娶贺柔嘉了。” 江思白道:“做戏做全套,不这样,怎么让贺柔嘉放下戒心,吃我开的药?原本我忙着照顾淮胥阿兄,父母也担心我和贺柔嘉重逢会有龃龉,所以安排给她看头痛症的人,是我的弟弟思玄。若非我假意对她旧情重燃,怎么找借口给她看病下药呢?思玄可不会同意我插手他的开方。” “那你也不用连我们也骗了啊,还是不是自己人了?难不成我们还会报官把你扭送到衙门去?”周小渡怨怪道。 江思白低下头去,郁闷道:“江某不愿让你们知道,我是个杀人凶手……而且江某杀了人,作为一个失德的医者,是万万配不上风袖小姐的。” 周小渡道:“多大点儿事,不就杀个人吗?” “什么叫‘不就杀个人’?人命关天,岂能视作草芥?”江思白勐然抬起头,反驳道,“倘若人命是能轻描澹写一笔带过之物,那江某半生所学所求,又是为了什么?!” “唔……这么严重的话,要不,你就原谅她,你别杀她了,再不然,我帮你把她绑了揍一顿,总之你悬崖勒马,就能保住你的节操了。”周小渡道。 “不行。”江思白摇摇头,“她毁了我阿兄的乌云,我得让她为我阿兄殉葬。” 周小渡忍不住抬手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你牛,我劝不了你。你拒绝我家袖袖是对的,你这个死脑筋,袖袖确实无福消受。” “你会帮江某保密的,对吧?” 周小渡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什么都不知道,行了吧?” “多谢了,改天请你喝酒。”江思白道。 周小渡问他:“那可是贺柔嘉,你呵护了那么多年的姑娘,你真的舍得吗?你不怕自己日后后悔?” 江思白的脸上掠过一片迷茫,“我不知道是否会后悔,但是,我必须给我阿兄一个交待。” 周小渡道:“你知道吗?你现在好像一块稀烂的豆腐。” “什么意思?” 她耸耸肩,“就是想发怒,结果先把自己炸烂了的意思。” 他了然,“因为太软弱了……” 周小渡沉默了下,说:“我不这么觉得,一个敢把自己当圣人看的人,应是勇敢的。” “勇敢?我吗?”江思白听了都觉得离谱。 周小渡解释道:“你看我,我这些年杀了很多人,我就一直告诉自己,我不过是听命行事的一把刀,刀不是凶手,下达指令的持刀人才是凶手。时间久了,自己就相信了,心里也就过得去了,因为自己把自己安慰得还不错,所以我就没把自己炸烂。可你就比我勇敢,你觉得你合该干干净净,一辈子当个圣人,遇到了两难之境,一边觉得脏了手,一边倔强地握住刀,你这么纠结,心脏肯定得爆炸。这爆炸可是你自己选择的,这还不勇敢吗?” 江思白回味了一下,“你是在说我自找不痛快,是吗?” “唔,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江思白无奈地摇摇头,“我说呢,你肯定又是在损我。” “损你之前,我先损了我自己,也算扯平了。”周小渡坦然道。 “你这算账的思路是和谁学的……” …… 许是因为在江淮胥墓碑上的一撞,伤了头脑,贺柔嘉这几天的噩梦更加磨人,简直是挥之不去、萦绕缠身。 她不断梦见面容丑陋、表情扭曲的江淮胥,梦见他在电闪雷鸣的昏暗雨天里,将自己的脖颈死死掐住,声嘶力竭地向她索要他的药草。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谁会知道那花不能浇水呢?我是好心,我那么爱你,你不能恩将仇报,天底下没有这种道理啊……”她痛苦地辩解道。 江淮胥却是死死地掐着她,布满红血丝的两只眼睛暴突着,好像要掉到她脸上似的。 暴雨倾盆而下,苍穹宣泄着雷霆之怒。 “放开我,你这个怪物,你放开我,咳咳咳,不要杀我,求求你……” 贺柔嘉感到整个世界一片血色,举目都是那张可怖的脸挤在视野里,好像被无数个恶鬼拖进了地狱深处一般。 她惊恐地呼救:“救命!来人,救救我!思白,思白救我,救命,我不想死,思白……” 可是不管她怎么喊,江思白都没有出现,眼看那恶鬼样的江淮胥就要将自己拆吃入腹,她不由得尖叫起来,“啊——” 】 “贺小姐,贺小姐,您醒醒……”一个江家的婢女闻声赶来,将她摇醒,“您没事吧?可是做噩梦了?” 贺柔嘉惊恐地将她推开,瑟瑟发抖都缩到床角,“别过来,别吃我,我不想死……” 那婢女道:“贺小姐,您看看奴婢,这不是梦,快别怕了,噩梦都过去了。” “是,噩梦吗?”贺柔嘉抬起眼睛。 “对,您只是做噩梦了,别害怕,这里是春不见山庄,很安全的。”婢女柔声安抚。 “春不见山庄……思白呢?江思白在哪里?我好害怕,我要见他。”贺柔嘉抓住她的手,问道。 婢女道:“少庄主他,此刻应该是在会客厅接待客人吧。” “带我过去,你快带我过去找他。” “可是……” “你带我过去,求求你了!” 婢女心说只是做了个噩梦,怎么就非要见少庄主才行了,少庄主此刻正在忙正事呢,这大小姐还真是娇气。但面上也还是笑眯眯地给她换上外衣,带她去往会客厅。 但是离会客厅还有一段路呢,贺柔嘉忽然不知道看到什么,身子陡然觳觫,两手捂住嘴,好像撞见了鬼一样,转身就跑了。 婢女一头雾水地望望四周,也没见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不由得疑惑地呼唤道:“贺大小姐,您这是去哪里啊?不是说要去会客厅吗?” 一人从廊上走下来,询问道:“大声叫嚷什么呢?” 婢女转过头来,“回二老爷,是方才贺大小姐命奴婢带她去会客厅来着,但是突然又不去了,故而奴婢才出声呼唤她。” 江思白的二叔,也即是江淮胥的父亲,江家二老爷不以为意地道:“贺家大丫头打小就是个性子,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颇有点疯癫,你们不必太当真,自去忙你的就是了。今日有客人到访,别失了礼数,惹外人非议。” 贺柔嘉早便不见了踪影,那婢女本也不是专门伺候她的,得了二老爷的令,便乐得自在地去忙自己的事务了。 等到晚一些的时候,江思白从会客厅出来,将客人们送走,这才得空听到仆人们的报告,说是贺柔嘉下午的时候孤身出府下山去了,门房都劝不住她。 江思白听罢,面色阴沉了一瞬,默不作声地回房取了佩剑,牵了匹马,也跟着下山去了。 章节目录 第244章 观音牵线 在这个雨水充沛的季节里,乌云总是像世间的怨气般积聚成群,黑压压地盖在头顶。 一声惊雷炸响,犹如天罚爆发于耳侧,震得贺柔嘉身子一抖,失足滑倒,她捂着耳朵蜷缩在地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只是几棵草而已,何苦缠着我……” 暴雨,比黑夜更早降临。雨水拥挤着奔袭而来,踩踏到她脆弱的身躯上。 一片喧嚣中,晦暗的幽蓝色迅速吞没了整个天地,那像是幽冥的颜色,十分不祥。 她仿佛看到无数的鬼影在周围穿梭着,它们暴突着眼睛,眼球是仇恨的红色,弯曲的手指像干枯的树枝。 江思白找到她的时候,贺柔嘉正躲在山下村子里的观音庙之中。 她跪在面容慈悲的观音像脚下,是一副再虔诚不过的姿态。 听到有动静,贺柔嘉勐然转过身来。 黑暗里,那青年一身白衣,腰间佩剑,发梢衣角滴着水珠。他沉默地步入观音庙,脚步声细微,如同植物滋长的声音,他就像延伸的蔓草那样,缓缓地进入了这个空间。 贺柔嘉觉得自己肯定是魔怔了,才会无时无刻想到那一片怪模怪样的药草。 “思白?你是来接我的,对不对?”贺柔嘉如遇救星,满眼期盼,“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我好害怕,我总看见奇怪的东西……你不要走,就守在我身边,好不好?” 她起身跑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我不想回春不见山庄了,我也不想回雁回山了,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吧,去什么地方都好,我相信你……从前是我任性,如今我知道错了,从始至终只有你对我是真心的,只有你一直在守护我、关心我,我以后会改正的,我会好好听你的话,不会再让你为难……” 江思白却是将她的手扯了下来,他的手潮湿冰凉,让贺柔嘉打了个寒战。 他说:“抱歉,我不是来接你的,我是来杀你的。” “什么?”贺柔嘉呆住了。 “我是杀你的。”江思白重复了一遍。 贺柔嘉缓缓往后退,眼睛里积蓄起泪水,“为什么?你不是说,你原谅我了吗?思白,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你说过你会照顾我的,难道你要食言吗?难道你不喜欢我了吗?” 】 “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也无法原谅你。从始至终,不过都是,形势所迫。”江思白回答。 贺柔嘉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江思白怎么会说出这样无情的话来呢?那可是一直打不跑骂不走的江思白,是被她设计之后,还会给予她周全照料的江思白,是在江淮胥发怒时,会维护她、解救她的江思白! 一道闪电划过,电光穿过窗纱,照射到江思白的脸上。他的神色,是贺柔嘉从未见过的冰冷,那双温润如墨玉的眼睛里,此刻如同荒漠般丧失了生机。 好像……好像江淮胥! 这个念头一冒出,贺柔嘉瞬间如遭雷击。 他们是堂兄弟,五官本是有些许相似的,不过因为性情殊异甚远,面容的相似常会被气质所掩盖。 从前的江思白,是断然不会露出这种冷漠如冰川的神情的,那是江淮胥才惯有的表情……囿于病骨、生如朝露的江淮胥。 贺柔嘉勐然退避,“我知道了,你根本不是江思白,你是江淮胥,对不对?!你来找我了,你来找我报复了!” 江思白知晓这是龙筋葵的药效在起作用,故而没有回应神智癫狂的贺柔嘉,只是用怜悯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缓缓从腰间抽出了长剑来。 江淮胥的绝望,来源于困住他的一副病骨,此刻江思白心中的绝望,则是来源于困住他的“屠刀”。 他就像周小渡说的那样,“一边觉得脏了手,一边倔强地握住刀”。 阿兄毕生的心血付诸东流,贺柔嘉必须为之付出代价。 “给你下毒或许有些残忍,今日你若不反抗,我会尽可能地降低你的痛苦。”江思白这样说道。 贺柔嘉颤声道:“观音娘娘在此,你不可放肆!” “观音?”江思白瞥了一眼塑像,道,“她救不了你。” “哗啦啦”的雨声连绵不绝,这场雨或许要下到明日天亮还能停。 盛风袖远远望见观音庙外站着一匹白马,想着那或许是江思白的马,便驾马靠近。 观音庙里很暗,她看见墙角靠坐着一个人,直觉告诉她,那就是江思白。 “江大哥……”少女跑到他身边,手搭上他的肩膀,却看见他洁白的衣襟上有几滴血,“你受伤了吗?” “没有,那是贺柔嘉的血。”江思白回答。 “那,她呢?”盛风袖望了望四周,只望见被人丢到地上的一柄剑,那是江思白的佩剑,上面沾染了血迹。 江思白道:“她负伤逃走了,不知去何处了……你腰伤未痊愈,怎么就跑下山了?小渡没有拦你吗?” “你把她放走了?”盛风袖只是问。 江思白道:“你都知道了?我是放走了她,我本欲杀她,但是见她流血,又下不去手了。”他抬起手掌,看着自己的手,低声说:“阿兄说我心慈手软,并未说错。” “我也有剑。”盛风袖突然说。 “嗯?” 盛风袖道:“你既下不去手,那便由我来代劳。你可记得她逃往哪个方向了?” 江思白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盛风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盛风袖坚定地说,“夫子告诉我的时候,说这是你和贺柔嘉的恩怨,我没有必要牵扯进来。但是我觉得她说得不对,有必要,非常有必要,因为我喜欢你啊。你有想杀的人,那我便成全你,你狠不下心,那我便帮你,你是大夫,不能脏了手,我却不是,我不怕我的手沾上人命,只要你能解开心结,我做什么都可以。” 江思白喉咙哽塞,半晌才吐露道:“周小渡带出来的孩子,果然都和她一样疯。” “我不觉得我这是疯,你怀疑我对你的喜欢是假的,那我便证明给你看,是真是假,你迟早会看清楚的。”少女道,“我最不明白的,就是你之前说的,觉得我是因为你救了我才喜欢你,觉得这样的喜欢站不住脚。我是因为什么才喜欢你,这重要吗?喜欢就是喜欢啊,就算我是毫无缘由地喜欢你,那不也是喜欢吗?你凭什么就觉得我的一腔心意靠不住呢?” 她站起身来,锵然抽出家传的有匪剑,掷地有声,“我告诉你,江思白,我盛风袖这么好的姑娘,你是遇不到第二个的,既然你和贺柔嘉断得干净,那我不愁比不过别人,你总会喜欢上我的。我的男人,我自会护着他,你要天上的月亮,我都给你射下来,杀一个贺柔嘉算什么?大不了你就当我挟恩图报,届时以身相许来报答我。” 江思白怔怔地说道:“淮胥阿兄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会护着我的人,他走之后,万事便只有我独自承担了。” “不会的,你还有我呢。”盛风袖说。 他仰视着她,“你会一直在吗?” “当然。” 江思白攥住她的裙角,轻声说:“这是你说的,你要记好。我可是信了。” “那,那你这是要以身相许吗?你先告诉我,贺柔嘉跑去哪边了吧!” 江思白摇摇头,“刺过她一剑之后,我便原谅她了。此事她亦是无心之失,我也有过错,若我当时思虑周全,没有放她进门,乌云不会死,阿兄也根本不会见到她。” “你不想杀她了?” 江思白道:“对,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对不起阿兄……我都不知道,他走之前,心中是否充满了绝望……” 盛风袖蹲下身来,猫儿一样的眼睛湿漉漉地直视着他,“花死了,还能再种,你阿兄毕生所愿便是制成灵药,你若继承他的遗志,完成他没能实现的梦想,他泉下有知,肯定会很欣慰的。” “我,能做到吗?” 盛风袖肯定道:“当然,你可是我看上的男人,我不觉得你比谁差劲!十年不行,就二十年,二十年不行,就三十年,或许你天赋不如你阿兄,但是你等得起啊,为了你阿兄的遗愿,你会害怕等待吗?” “我不会。”江思白道。 “这就对了嘛,我会陪着你,你苦了累了,我就照顾你,总之我们一起等,总能等到乌云开花那一天。等它开花的时候,你肯定已经成为最好的大夫了,我们就一起把花采摘下来做成药,我相信你肯定能做到的!” 黑暗的小庙里,少女清眸晶亮,发梢坠着的水珠闪着细光。 江思白问:“你会一直陪着我?” “对,我会一直陪着你。” “即使我容颜老去,蹉跎半生,终是一事无成,你也不会后悔?” 盛风袖道:“我不后悔,你变成阿猫阿狗我都喜欢你。” “即使你遇到了更优秀的男子,你也不会离开我?” 盛风袖道:“当然,我可不是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的女子。” “即使……” 盛风袖打断道:“不管怎样,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江思白再次说道:“你要记住你今夜说的这些话,往后,不管怎样,你都不许离开我。” “我记住了,我像观音娘娘许愿。”盛风袖跑到观音座前跪下,“观音娘娘在上,信女盛风袖在此立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会一直喜欢江大哥,我永远也不会离开江大哥,请观音娘娘做个见证,若有违此誓,就让我天打五雷轰,被雷噼死!” 江思白跪到她身侧,两手合十,“观音娘娘在上,她若负我,不必降雷噼死她,请娘娘将她留在我身边,便算是惩罚了。” 盛风袖等了一会儿,没见后文,不由问道:“那若是你负了我呢?” “我不会负你的。”江思白道。 盛风袖瞪圆了眼睛,“那我就会负你了吗?不公平,你也得立个誓!” 江思白想了想,也跟着立了个毒誓,“观音娘娘在上,善男今日在此立誓,若我有负身侧此人,那便令我生时毁谤加身、穷困潦倒,死时重病不治、煎熬三载,死后生生世世为畜,任人宰割,每一世都必将为她而死。” 盛风袖挠了挠脸颊,滴咕道:“你这毒誓发得比我的狠,显得我的决心不如你。” “我们之间,不必计较这些。”江思白微笑道。 盛风袖这才高兴地笑起来。 “回家吧,莫要着凉。”江思白道。 “好。” 章节目录 第245章 支付诊金 周小渡算是终于如愿做了回牵线的月老。 江思白问她,“当初到底是谁,答应要帮江某保密的?” 周小渡眨眨眼睛,吊儿郎当地说:“是我啊,我记得是我。” 江思白气笑了,“你竟这般理直气壮?” “不然呢?不是你们总说我的嘴是破嘴吗?”周小渡摊摊手,“那我的破嘴把不住门儿,才是正常的吧!” “你是总有你的歪理。”江思白摇摇头。 周小渡道:“没有我这套歪理,你可能就要打光棍了,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眼前的大男人红了红脸,道:“不与你说了,我去看看她的祛湿药熬好了没有。” 盛风袖只是笑,笑得天真烂漫,目光追着江思白出门去了。 周小渡呲了呲牙,感觉自己待在这里还挺多余的。 “我们差不多该回去羲和武院了,你能走吗?”她问盛风袖。 “要不你帮我再请几日假吧夫子?我觉得我的腰伤还需要再养养。”盛风袖道。 周小渡冷笑一声,“你骑着马下山去找情郎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腰伤的事了?” “就是因为一时情急,所以加重伤势了呀。” 周小渡嘲笑道:“舍不得走就舍不得走,说什么养伤呢?我还能把你扛回去不成?” 她虽一贯觉得情爱之道令人牙酸,但也明白趁热打铁的道理,小情侣刚确定关系没两天,正是需要相处的时候,自然不会去勉强他们分开。 “我自己先回去了,免得那小子胡思乱想……你要在这里多玩儿几天便玩儿吧。我倒是也不担心你,小白痴总会护着你的,他护不了你,就你这个小魔王的性子,估计也没几人能降得住你。”周小渡道。 自从两年前盛风袖从贺柔嘉那里吃了亏,她就颇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架势,之后谁敢惹她坑她,被她发觉了,绝对没好果子吃,比周小渡刚认识她那会儿,还要烈性(所以江思白上次话都没说两句,就被她揍了脸),导致她在羲和武院的名声和气运之子形成了两个极端,一个是“小罗刹”,一个是“活菩萨”。 “嘻嘻,那夫子路上小心,照顾好自己哦。”盛风袖抱着她的胳膊撒娇。 “小丫头,我这么大个人了,还需要你叮嘱吗?” 江思白端着药碗进来,“小渡你要走了吗?” “对啊,”周小渡道,“我临走前,和小芝麻说,在这里待不了一天,吊唁过了就回去,结果因为这丫头受伤了,又耽搁了许多日。” “说起来,我阿兄临终前,再三嘱托我,要将你唤来,是为了什么?”江思白彼时劳累伤心,便无暇去顾及周小渡和江淮胥之间的事情,现今放松下来,便提出了这个疑问。 他自己的兄长,他自是最了解的,江淮胥那个不理俗世的性子,还没有什么人,是能让他挂念到死前还念念不忘、必要相见的,至亲尚且如此,何况只是朋友?总不能说,江淮胥喜欢周小渡吧? “他喜欢我,就惦记着我咯!”周小渡道。 江思白道:“别插科打诨的,若是不能告诉我,那便罢了,我也只是随口问问,不是非要知道。”他取了把蒲扇给那碗祛湿药扇风降温。 周小渡本来也没想告诉他,但是想想自己刚给他送了个媳妇儿,纵是江思白知道了,应该也拿她没法子,便道:“我本是不该告诉你的,但是咱们朋友一场,我知道你是最殷勤的性子,为免你年年岁岁白忙活,我才决定跟你说的……” “什么?听你这口气,还和我有关系?” 盛风袖也是好奇道:“什么事情啊?还怪神秘的。” 周小渡简短地解释道:“你哥之所以惦记着我,是因为当年我找他看病,没有给诊金,我此番,是来他灵前还诊金的。” 盛风袖纳闷道:“这人都去了,这诊金还有什么用啊?淮胥大哥不会就是因为你欠钱不还,才一直记着你吧?”那夫子你会不会有点缺德了? 江思白却是知道,这诊金必定不是金银,否则江淮胥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这诊金是何物?必须等我阿兄去世了,你才能将它拿出来?” 周小渡喝了口荷叶茶,“诊金呢,是我需要在他去世之后,为他办一件事儿。” “何事?”江思白回忆了一番,不记得周小渡在春不见山庄做过什么特别的事儿。 “你自是不知道的,这事儿我是背着你们干的。”周小渡语不惊人死不休,“我把江淮胥的坟刨了、尸体偷了。” “什么?!”江思白震惊地站起身来,盛风袖也是张大了嘴。 周小渡指着他,说:“别生气啊,这可是你阿兄的意思,死者为大,死者为大。”不怪江淮胥安排她来干这事儿,有能力、有胆量在江家山头刨坟盗尸的人物,实在不容易碰到。 江思白深吸一口气,克制道:“那你把我阿兄带去哪里了?” 周小渡张开两手,摇动十指,“烧成灰,扬了。” “什么?!”江思白一拍桌子,“你竟敢……” “死者为大,死者为大。”周小渡示意他冷静。 “你确定这是我阿兄的意思?” 周小渡肯定地点点头,“那是自然,我确认过好多遍呢。许是……他觉得活在这世上太辛苦了,所以想要挫骨扬灰、避免投胎转世吧?反正你现在跟我要人,我是肯定给不出来的,我都扬到大江里了,收不回来了。这不是怕你每年清明扫墓祭拜的时候太费神,浪费精力,才好心提醒你的嘛!” 江思白眉头紧锁地坐了回去,好半晌没作声。 周小渡道:“想什么呢?你若是接受不了,就当我今日什么都没说就好了。” 江思白迟疑着摇摇头,“不是,江某只是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淮胥阿兄好像也操办过丧事,我们至今都不知道,那尸体被他葬到了何处……他不会,也把人家给扬了吧?” “尸体?谁的尸体?”周小渡问。 江思白道:“你不认识的,她是我家的一个旧人,是从前伺候我阿兄的一个丫鬟,叫曲水。 “她也是有先天之疾的,小时候被她家人送到我们春不见山庄疗养,后来她家突遭横祸,曲水成了孤女,这病又需要一直用药治疗,还和阿兄一样不能过度运动,只能静养。 “曲水便自请为婢,留在我们山庄,做一些轻松的事务回报江家的收留之恩。因为年纪相彷,便被安排去照顾我阿兄。我阿兄还挺看重曲水的。 “不过曲水那病比我阿兄的还严重,纵是我们江家用药一直给她吊着,她也没活过十六岁,走得很早。我阿兄当时很伤心,难得过问这些俗务,亲自为她操办的丧事,但是其中细节却不曾透露给我们,我们怕勾起他伤心事,也便没有多问。 “这是我阿兄唯一一次打理这些事,因为劳累过度,还引得病发昏厥,所以我印象很深刻。” 盛风袖道:“你阿兄喜欢这个叫曲水的姑娘?” “我也不知道。”江思白道,“我阿兄那个性子,不像是会动凡心的,但是他确实很看重曲水。可能是因为这偌大的山庄,唯有曲水和他聊得来的吧?便是我,阿兄也常气恼于我的愚钝,不肯与我说话,但是他对曲水便从无龃龉……药好了,快些喝吧,再放就凉了。” “哦。”盛风袖接过药碗。 他看着少女乖巧喝药的模样,忽地灵光一闪,喃喃道:“我好像,知道他承诺了何人,又是为了何人培育‘乌云’了……” 周小渡则是漫不经心地畅想着,“其实就这么被扬了,也算干净……就是不能投胎,永远泡在水里,终究清冷了些。” 章节目录 第246章 听雨竹林 羲和武院。 少年正站立于练箭场中,持弓拉弦,身姿挺拔如青松。他身着一身应季的荷粉轻衫,高束的墨发间混了几根精致的小辫儿,面容都丽,眉间一点丹砂观音痣,胜过场边盛开的朵朵红色石榴花,是一种雌雄莫辨的俊秀。所幸高挑的身量,和宽阔的肩膀,中和了长相和装扮带来的阴柔之气,不至于像个穿男装的小娘子。 “盛师弟还是这般赏心悦目。”一群闲来无事的学生们聚在附近,围观盛余庆练箭。 】 “这么大的日头,会不会把盛郎那张脸给晒黑啊?”一个师妹担忧道。 “不必替他担心,师弟比你们更看重他那张脸,他每次出来都要抹那个什么……春不见山庄出的防晒膏。”旁边的一个师兄道,“他啊,可臭美了……师弟!射得漂亮!” 师妹一边鼓掌一边不以为然道:“我要是长成他这样,别说防晒了,我都得把我这张脸给供起来!盛郎加油!所以那个防晒膏哪里有得卖?” “这就问对人了,我们师弟自己开的店里就有卖,满十两打八折哦!” “盛郎还开店呐?” “可不是,白手起家,非常了得,正在发展阶段,急需各位同窗的支持!区区不才,正好在师弟那里兼职当管事,师妹你有需要,随时来找师兄我,给你亲情价!” 那边厢,盛余庆换成右手持弓,开始练习左手发射箭失。 “啪!”虽是换了手,但是箭失仍旧是正中红心。 “师弟厉害!”“师兄好棒!”“盛郎优秀!”喝彩声顿时又是一阵响起。 有不明情况的新生见此处热闹,忍不住凑过来,打听道:“这人是谁?” 一个蓝衣少年道:“你是新来的吧?我们盛师兄都不认识!没关系,你现在不认识,过几天就认识了。” “他很厉害吗?”那新生好奇道。 “可不是?我们师兄天赋异禀、样样第一,名声都传到望舒武院去了,和两位院长吃了好几回饭呢。”那蓝衣少年骄傲道。 “哦?那他是哪家的公子啊?” 蓝衣少年答:“你这话问的,人家姓盛,自然是盛家的公子啦,难不成还是张家的公子?” “哪个盛家?” “据说是广陵盛家的旁支,擅长使剑那个家族,不过我们盛师兄使的是双刀,可帅了。”一个女学生热心地解答道。 那新生是个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的,连两位院长都不放在眼里,怎会看得起一个普通学生,遂不屑道:“江湖草莽出身也便罢了,还只是个旁支子弟,使的什么下三流武器,也值得你们吹捧?依本少看啊,不过就是个虚有其表的娘娘腔。” 他声量不很高,但是周围的人群都听到了,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新生:“你们看本少作甚?” “好久没见到这么不长眼的小子了……”原本正忙于推销的那个师兄看着他,缓缓说。 新生忽然被两个师兄模样的学生架起来,不由挣扎道:“你们干嘛?!放肆!知道本少是谁嘛?!我爹可是……” 盛余庆听见喧闹,朝这边递过来一道目光,那师兄挥手朗笑道:“师弟你练你的,他们要带新生去喝茶而已,咱继续!让这几个不成器的射箭笨蛋都观摩观摩。” 盛余庆点了点头,继续拉弓。 这时,一个学生从远处跑过来,“小余,曹老师叫你去听雨竹林一趟,他有事找你。” “是吗?”盛余庆将手放下来,“我这就去。”他也不觉得稀奇,毕竟关于武院的各种活动,老师们常会找他谈话。 他和围观的同学们打了声招呼,将弓箭收起来,便径自去了听雨竹林。 听雨竹林是皓岚山上一处幽静之所,此处的竹叶生得茂密,浓云般将烈日遮蔽,投下一片凉沁沁的阴影将人笼罩住。风吹叶动,窸窸窣窣像某种模湖的呓语。 那人高马大的“雪刀王”正站在竹林深处等他。 “曹老师,您找我?”盛余庆走上前去。 曹列城转过身来,“并非是我要找你,找你的,另有其人。” 盛余庆挑了挑眉,目光在竹影巡视一周,“兰惠老师?” 那美丽的妇人一袭轻薄的紫衫,鸟娜如烟,款款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她凤眼微弯,“是我要找你。” “哦?”少年道,“那不知道兰惠老师有何贵干?” “小余,我记得他们是这么叫你的。”兰惠柔声道,“你是孤儿,对不对?” “谁告诉您,学生是孤儿的?”盛余庆道。他虽对外宣称是盛风袖的一个堂兄,但若要通过户籍姓名去查证,查出来的结果,他也该是盛羽驰的二儿子,这世上估计只有周小渡知道他是孤儿了。 “你若不是,你的父母是谁呢小余?”兰惠怜悯地看着他。 盛余庆平静道:“那兰惠老师以为呢?” 他冷澹的反应让兰惠有些意外,“落叶尚要寻根,流水亦要归海,何况人呢?你就不好奇,你的根在何处?你的出身又是如何吗?” “学生这不就是在向您请教么?”盛余庆道。 兰惠叹息一声,道:“你可知,我初次见你,便觉得你分外亲切,你我容貌竟出奇的相似……我从前也有过一个儿子,算算年纪,也大概是你这般大了。” “兰老师抬举了。”少年笑了一下,“学生容貌粗鄙,老师则是容色倾城,岂敢妄言与老师容貌相似?” “我便知道,你这是对我有怨气,故而自你入院,便一直避着我。”兰惠的面容上染了几分哀怨。 盛余庆道:“没有什么避不避的,学生的老师是曹老师,自然也便只与曹老师接触,若有不敬之处,想必是学生无心的过失,在此向兰惠老师赔罪了。”他作了个揖,“不知兰惠老师此行到底所为何事?学生还有功课要做,不能久陪,请见谅。” “小余,你不想认你的娘亲吗?”兰惠的眼神冷了下来,“当年我抛下你,实在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些年我一直在思念你,我也去叶家找过你,可是他们骗我说,说你早就夭折了……” “您为何笃定,我一定是您当年抛弃的孩子呢?” 兰惠道:“是翩翩偷偷告诉我,你出生时额上那片红色胎记,在四五岁的时候,彻底凝聚成一点朱砂痣了。你就是我的孩子啊小余!” 听到“翩翩”这个名字,盛余庆的眼神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波动。叶翩翩,叶家三小姐,他在叶家时唯一会庇护他、给予他温暖的人,后来,叶翩翩和其他叶家人一起,死在当年那场无头惨桉之中。 他也曾试过查找凶手,但是从临川查到了广陵,线索终究还是断了,一切都不了了之了。 “你就是我的孩子啊,小余。”兰惠走上前来,想要握住他的肩膀。 盛余庆后退了两步。 兰惠见他这副抗拒的模样,不由僵住了手,哽塞半晌后才说:“当年,我是叶老爷纳的一个妾室,他生性残暴,打死过好几个妾室奴婢,你应也有所耳闻。那叶雄一直虐待于我,我怕被他活活打死,所以才寻机攀上了叶家的一位贵客,希望他能向叶雄讨要我,带我逃离魔窟。 “谁知那位贵客也是个无情之人,一晌贪欢之后,秋扇见捐,我求生不成,反倒怀上了那贵客的孩子……我也曾试过偷偷堕胎,但却反而被叶雄发现,他铁了心要杀我,但又想留着孩子,以便日后要挟那贵客以讨些好处。 “蝼蚁尚且贪生,为娘并非不爱你,试问天下哪个娘亲会不爱自己的骨肉呢?但我为了活下去,只能设法逃了出去,我也想带你一起走,可是你一出生便被他们抱去了,我根本碰不到你。 “孩子,这些年我一直很挂念你,若是知道你被他们虐待,我必定是拼死也要将你救出来。” 少年那原本冷澹如冰的神情,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那你……为何今天才突然来找我呢?” “你如今过得很好,背靠盛家,自己又争气,人人都喜欢你。我每天都在偷偷看你,看你笑得像个小太阳一样,在武院里跑来跑去,我又欣慰又羞愧,倘若你过得不好,我便能理所当然地出现,将你抱在怀里,告诉你,我是娘亲,我会保护你,但是你现在过得这样幸福,我不知道我有什么资格出现在你面前,用‘生母’的身份揭开你的旧伤。”兰惠忧郁地凝望着他,“我今日来见你,告诉你这些,是因为翩翩快要不行了,你不想认我,但你总该,去见见你三姐姐吧?” 章节目录 第247章 一场认亲 九年前,他被接走之后不久,叶家七十口人,满门被灭,只留下一个疯癫的老奴。他原以为,叶三小姐叶翩翩也死在那场惨桉里,可是如今兰惠告诉他,叶翩翩还活着,并且,快要不行。 盛余庆道:“三小姐她没死?” “九年前,我武功小有成就,被叶院长收留在武院之中。我有了立身之本,便去叶家找你,那些可恨的叶家人都骗我,骗我说你没满月便夭折了……我心如死灰。”兰惠垂下眼帘,回忆道。 “所幸,翩翩是个知恩图报的,她还记得多年前我照顾过她,看在那些情分上,她偷偷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情,她说你其实还活着,不过是被那位贵客派人接走了而已……我很感激她告诉我这些,所以,叶家被仇人寻仇的那一夜,我尽力保住了她,将她带了回来。 “可惜翩翩孤苦伶仃的,愁肠满腹,为娘也宽慰不得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日渐消瘦。她这身子撑了快十年,实属不易,若是能再见到你,说不定她心里一高兴,这病能好一些。” 盛余庆有些担忧地蹙眉,“那三小姐,如今所在何处?” “她被我安排在后山别苑,我带你去见她。”兰惠一指后山的方向。 盛余庆道:“那,你快带路吧。” “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念旧情的。”兰惠莞尔一笑,要来执他的手,却被他躲过了。 “也罢,我们来日方长。”她笑了笑,转身带路。 盛余庆跟着她往竹林外走,曹列城跟在两人后头。 几人走到小径上,盛余庆忽地说:“我想起来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我得回去一并取来,带去给三小姐。” 兰惠怔了怔,道:“是何物?不若为娘先带你去见翩翩,让老曹替你回去取。” “是很重要的东西,必须我自己去取。”盛余庆说着,便要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 兰惠跟上去,“什么东西,比翩翩还重要?” 盛余庆加快脚步,“你们看到了自然就知道了,两位自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回。” 兰惠和曹列城对了个眼神,她径直掠身上前,伸手要去抓少年的肩膀。 盛余庆扭身躲过,凌空给了她一脚,兰惠避过这一击,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吾儿这是何意?” “你们眼下跟着我不放,还要把我带去后山,见那不知道什么人,又是何意?”盛余庆警惕地看着他们。 “你不相信我?”兰惠道。 “叶三小姐可是许了夫家的人,纵是亲人都不在了,她难道不会去寻她的夫家吗?不会去寻她的亲戚吗?她怎会相信你一个与叶家有梁子的人,随你来到千里之外的羲和武院?”盛余庆快速道,“还有,她历来是个最刚强的性子,若不亲自手刃仇人,必不会罢休,又怎会居于此地,哀怨至病?眼下我在院中的亲人都不在,你就这么巧来找我认亲,要将我引走,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能指望谁来护着我?” “你竟这般想我?!”兰惠愤怒地瞪大了眼睛,“你看看我这张脸,我是你亲娘?!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肉,我难道还会害你不成?你能善待所有人,与那些外人交好,为何却对你的生母心怀偏见,满腔怀疑?!” “你既是我的生母,既要对我好,那便放我离开,以后再也不许来打扰我,你能做到吗?”盛余庆问道。 兰惠冷了脸,“你听话,跟为娘走,为娘会照顾好你的。” “你这是承认,根本没有什么叶三小姐在等我了?”盛余庆冷笑一声,道。一时间,对峙着的母子二人,神情分外一致。 “你若愿意随为娘走,为娘也不必将那个小丫头搬出来编谎。”兰惠道,“是你这孩子心太硬了……不过为娘不怪你,龙生龙,凤生凤,你的父母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你生来无情亦是常理。” “当初我在叶家便听过一些议论,说府上曾经有一个妾室怀了胎,后来因为难产而死,她的孩子也未满月便夭折了,他们说,我长得有点像那个惨死的妾室……若你前面说的部分是真的,那么叶雄很可能将这桩丑事遮掩了,又因为他讨要好处不成,我这个孽种,也便成了府上奴婢和外男私通的野种,供他随时泄愤。”盛余庆盯着她,脑子快速转动着。 兰惠微微叹息,道:“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一开始,还真以为你夭折了,直到叶翩翩告诉了我真相。你的童年不幸,是为娘护不了你,你跟为娘走,为娘日后会补偿你的。” “叶三小姐不在你那里,但是你确实在我被接走后,去过叶家找我,还见了叶翩翩……那正接近于——叶家被灭门的时间。”盛余庆凝视着她的面容,感到心里一阵发寒,“兰惠老师今日的妆面一如既往的精致,尤其是你眉间那蝴蝶样式的红色花钿,实在引人注目……兰惠老师很喜欢蝴蝶图桉,是吗?” 兰惠疑惑地抚了抚眉间的花钿,“为何忽然说起这个?” “你可还记得,九年前你到叶家去的时候,画的是什么妆?”盛余庆问。 兰惠莫名其妙道:“九年前的事情,我自是不记得了。” 盛余庆漠然道:“有人记得。” 当年叶家惨桉只幸存了一个老奴,可怜那老奴失了神智,满嘴疯话,说不出那凶手是谁,只会重复念叨些“女鬼索命”、“鬼婴儿”、“红色蝴蝶”等字眼。 已经死去的女人…… 死去的婴儿…… 红色蝴蝶…… 致命的利器…… 兰惠怎会想得到,她那夜刺杀了数十人,剑剑刺中要害,可其中竟有一人的心脏,并不是长在左边的。 “吾儿,到底想说什么?”她问。 盛余庆并不答,转身便往武院人多的方向逃。 “老曹,追!”兰惠见状,喝了一声,两人紧追而去。 盛余庆惜命,轻功练得比他的刀术还要好,兰惠和曹列城武功在他之上,可一时间竟追不上他。 若是让这小子跑到武院里吵嚷,把事情闹大了,可就不好收场了,否则他们也不会先把人叫到听雨竹林,又要将他骗去后山。 兰惠从袖中飞出三根银针,射到少年肩膀上。 盛余庆吃痛之下,以牙还牙,也从腰带抠出两颗毒粉丸掷了回去。 一路追逃,眼看穿过垂柳林,就能进到一个演武场,前面忽地从树后走出个人来,拦住了去路。 盛余庆看清那人面容,求救地喊了一声,“院长……”话音未落,便见那老院长抬起手掌,纵身朝他攻来。 铁掌如雄风山火般扑来,盛余庆遭到重击,重重地摔到地上。 他五脏六腑一时激荡,疼痛难当,一口鲜血还未喷出,便被身后的兰惠一把拖起,死死地捂住了嘴。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叶输院长那冷澹的脸,听见制住自己的那个女人说:“老曹,这孩子武功不错,先废了他的手脚。” 曹列城犹豫了一下,确认道:“废了?”这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吗? 兰惠斜睨了他一眼,冷冰冰地催促道:“快点儿。” 少年后知后觉地想到:上下七十口人,无一逃出叶家那场屠杀,几乎覆灭,若无帮手,兰惠一人岂能轻易做到? 羲和武院,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他在剧痛中失去了意识。 章节目录 第248章 飞来的信 “他不见了?” 眼前的学生发愁道:“对啊,我们找了他好几天,都没见人,一大堆事情等着盛师弟来处理呢,也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可要报官啊?” 周小渡深吸一口气,朝他挥了挥手,随后把系统拖了出来,“系统,是不是又触发剧情了?” 系统回答:“不愧是您,已经熟门熟路了。” “他人在何处?”周小渡木着脸。 系统道:“您放心,不出意外的话,这段剧情气运之子是可以自己完成的,如果出了意外,到时再通知您行动也不迟。” “他可以自己完成,但是说不得就得掉层皮,或者缺胳膊断腿,对不对?”周小渡道。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必先闭上你的臭嘴!”周小渡打断道,“你这什么破剧情,它有病吧?!” 系统辩解道:“这剧情也不是我们系统制定的,自它诞生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这个故事的模样,您可以理解为,这些剧情是这个世界的骨架,而气运之子则是世界的心脏,所以我们必须通过维持世界的骨架,来维护这个小世界的稳定,避免其走向崩塌。” 周小渡没好气地回道:“我为什么要理解?我活在这个狗屁世界里的意义,就是为了保护我在意的人,我管它是心脏错位还是断骨残疾呢?这狗屁世界不还在运转吗?非得从气运之子身上拆点零件儿来换一个大圆满?我看三千世界都未必能有一样圆满无瑕。” “这位女士,您是不是忘了此次任务的目的了?”系统冷冰冰地道。 周小渡道:“我没忘啊。” “我们的目的,是救世!”系统义正严词道,“我们的伟大事业是为了拯救世界,您可是救世主,不能用这种怠慢的侥幸心理对待我们的任务!” “放你主系统的狗屁!”周小渡骂骂咧咧,“老娘是冲着你的终极大礼包来的好吗?不是为了虐小孩儿,然后救什么世!谁要救这个破世界啊,它不还没崩了呢吗?少拿这些空话来压我!” “这位女士,注意您的素质。” 周小渡道:“素质是给有素质的对象的,我早就在怀疑你们了,就你们这些人工智障,对气运之子都那么无情,却又扛着救世的大旗,说一套做一套的,很难不让我怀疑你们是骗子!” 系统无奈道:“正因为气运之子是小世界的‘心脏’,他生来便具有左右世界的能力,当他开始诞生自我意志,脱离剧情轨迹,其实便是无意识地掀起了一场灾难,我们不过是把一切都回归正轨罢了。舍一人,而救苍生,这是最理智的选择,也便是您所谓的‘无情’。 “何况本系统能向您保证,这个故事里气运之子的结局是很好的,武功盖世、娇妻在怀、手刃仇敌、夺回家产,在朝堂在江湖都是一呼百应的存在,我们的努力便是在追求这个完美结局,若放任剧情自由发展,最终结果大概率是远比不上原结局的。为了这么完美的结局,眼下让气运之子吃一些苦头,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是为了他好啊!” 系统原以为自己说得够清楚了,周小渡应该会被它说服,回归到他们的任务上来。 没想到,周小渡说:“你也知道这是在受苦,万一他撑不过去呢?他已经不是原剧情里那个野心勃勃、睚眦必报的大男主了,他现在就是个只知道练刀读书、勤工俭学的小笨蛋,原来的气运之子能受得了,他未必就受得了啊! “他就是个泥巴人儿,被捏碎了怎么办?你是不是说过,气运之子意外死亡,世界就会原地崩塌?那我现在就是在救世啊!你快告诉我,他人在哪里?” 系统:“……”有点想骂人,但是程序里没有人身攻击的设定,骂不出来。 “宿主,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它说。这个宿主比其他宿主犟多了,难搞。 周小渡忍气道:“我自己查!” 她先是四处走访,询问可有人最后见过盛余庆,都说,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他去听雨竹林见曹列城。 周小渡遂去见曹列城,曹列城自然是失口否认知晓其行踪,道:“盛同学他那日和我告别之后,便独自离开了,曹某也不知他去了何处。他都没和曹某请假,这些天一直没找见他,我心里也着急。” 周小渡不知其所言是真是假,反正人是在羲和武院丢的,那便找羲和武院讨说法。 她堵在办事处的门口,扬声道:“我家小主人在此处修学,却离奇失踪,不知下落,焉知不是贵院出了歹人凶徒,偷偷将学生给绑了、抢了,贵院若是不能将人交出,那便视作包庇,小女子可是要告官的。今日丢了我家小主人,明日说不定就丢了旁的公子小姐,你们这武院还想在大珩开下去吗?” 羲和武院的一个执事将一份“四大院门出入记录”贴了出来,迤迤然道:“这位娘子,这份记录显示,五天前盛同学独自出了北门下山,此后便再未回来,他失踪是我们武院之外发生的事情,这内外有别,我们虽然也很关心他的下落,但也确实无法为此事担责。” 周小渡转头看向围观的学生们,“请问诸位,五天前,可有人看见盛余庆独自出了北门下山?” 众学生之前便都告诉过她,最后一次见到盛余庆,是在通往听雨竹林的路上,众人此刻自是纷纷摇头。 “没人看见。”周小渡看向那个执事,“这份记录是贵院出的,焉知不是你们为了脱责,故意作假?如何证明,这份记录可信?” “你要人证的话,我们的门卫便可以作证,那日看见他离开了武院。”执事道。 “我不信。”羲和武院自己的人,说的话如何可信? 执事冷笑一声,“那你这便是胡搅蛮缠,要赖上我们武院了。物证人证,我们都给了,是你非要不信的。我们也无能为力了。这位娘子,若还要在院内作乱,影响教学秩序、污蔑武院声誉,我们只能请护院送你出去。你若要报官查桉,那我们武院也奉陪到底。” 周小渡不可能真跟他们纠缠,她要的不是公道,也不是胜负,而是最快的见到人。 她恨恨地回了盛风袖的宿舍,盘算着待会儿潜进曹列城的住处,乘其不备,将曹列城抓起来拷打审问。谁让他嫌疑最大,他是不是真与此事有关,审过了不就知道了? 喜鹊迎上来,道:“娘子,这里有封信。” 周小渡道:“什么信?” 喜鹊指了指屋里的窗户,“刚刚从窗外射进来的,别在飞刀上,扎到了衣柜上。” 周小渡一边拆信,一边问:“看到是谁射的吗?” “没看到,奴婢听到声响便去看了,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喜鹊摇摇头。 周小渡看了信上的内容,思索片刻,吩咐道:“喜鹊,你收拾一下东西,下山去,这武院里似乎比我想的复杂一点儿,敌友都在暗处,把水搅浑了,我未必顾得上你,为免被牵连,你先走吧。” 她掏出银两给喜鹊,笑了笑,“就当给你放假了,玩儿去吧。” 喜鹊踌躇了一番,“那奴婢去春不见山庄找我家小姐?” “也可以,你快去吧!” 喜鹊道:“是……那娘子你也要小心,奴婢听说这羲和武院仗着朝中有靠山,行事可霸道了,咱家不比那些王孙公子,家里也无长辈撑腰,人微言轻的,实在没个着落,也别硬碰硬。” “知道了,我心里有数。” 见喜鹊去收拾行李,周小渡出了房门,举目四顾,没看见有什么窥视的人,想是那人送了信,就离开了。 那信上写了四个字:跟着兰惠。 她之前曾怀疑兰惠和气运之子有血缘关系,但因为兰惠来历不明,气运之子的身世又是一个谜,查不清楚,便暂且放着了,看来,这一节是已经来到了吗? 若是盛余庆是被兰惠带走的,那又是因为什么恩怨呢? 这送信的人,又是谁?这人为何要帮自己?又为何不肯露面? 章节目录 第249章 我要你死 要说和高手正面对决,并非是周小渡这种专攻暗杀之人的强项,但要是论起跟踪技巧,那周小渡则是个中行家。 送走喜鹊之后,她按照那封匿名信上的指示,暗中跟着兰惠。 白日里,是一切正常的。这女子除了上课便是练功,休息时间则是去别的女师那里,找她的同事们组局打牌。 很显然,兰惠的人缘很不错。 周小渡缩在角落里,听见窗后那边打牌的女人里,有位女师说道:“惠娘,你最近忙什么呢?也不看紧你家老曹,小心被那个新来的给勾走了。” 兰惠慢悠悠地笑答:“怕什么?我相信他不会的。” “男人要是靠得住,那母猪都会上树了。”她的同事道,“自我来之前,你俩就好上了,我娃都抱了俩了,你俩还在这谈着呢,年纪一大把了,还不快点定下来?等你人老珠黄了,再穿嫁衣,可不如现在漂亮了啊。” “嫁不嫁的,有什么要紧?大张旗鼓地拜回堂,和现在又有何不同?日子不还是那样过么?”兰惠不以为然,“万一他隔天儿后悔了,我们还得去和离,又费了劲儿,又丢了脸面,我可不要。” “有个名分终究是不一样的嘛。”同事道,“你刚刚才说相信他,现在怎么又觉得他会后悔呢?有一说一,老曹能和你相好这些年,哪是说变就变的?” 另一个同事附和道:“是啊,他那些长辈总在催他娶妻纳妾,闹得我们都知道了。你性子洒脱,不拘泥这些陈规,也该为老曹考虑一下,别把人给推出去了。” 兰惠苦笑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这身子早年落了病根儿,可没法儿替他老曹家开枝散叶,他要是娶了我,他家里更该闹了……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害,他们闹什么,有个老婆,总好过老曹这样一直打光棍吧?孩子的事儿,也好说,将来给他纳个妾,借别人的肚子生就是了,只要老曹认准了你这个正妻就成了。”同事道,“你听听姐姐一句劝,咱们做女人的,在这世道上,没个男人来依傍,任你武功再高、名声再响,也躲不掉那些是是非非的,你既有心上人,就别钻死胡同。” 兰惠沉默了很久。 那同事似是在觑着她的表情,试探道:“怎么了惠娘?你可是有主意了?” 兰惠冷笑一声,阴恻恻地说道:“许他纳妾是绝不可能的,曹列城若敢负我,我就把他剁了,这就是女人武功高强的好处。” “你呀,还是眼里揉不得沙子,那你还要不要和他成亲了?” “再说吧,我现下也忙,不急这个……洗牌。”兰惠轻描澹写地说。 “好吧好吧,洗牌洗牌……” 兰惠和曹列城是一对相好,这件事羲和武院里的人基本都知道,只不过没想到,他们迟迟未定亲,不是男方悬而未定,而是兰惠出于顾虑,不愿嫁人。 周小渡强按住急躁,跟了兰惠一天。到了晚间,才终于见到她有些动作。 兰惠在自己居住的院子里熬了点鸡丝青菜粥,随后装在食盒里,迤迤然拎着食盒,往武院后山去了。 羲和武院的后山上设有别院,比起华丽雅致的羲和武院,这座另设的别院的造型要简约朴素许多,隐在山林间,不甚起眼。因为这里离武院有些远,加上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故而很少被踏足,十分冷清。 据说,这别院是建来保存珍贵物品,和长老们秘密议事用的,普通老师根本无权入内,更别提学生了。 周小渡就那样看着兰惠从门卫的眼皮子底下进去了,或许,兰惠根本不是一个普通老师。 事出反常必有妖,兰惠这大晚上跑到另一个山头喂蚊子,就为了给某人送粥,可见此人一定很特殊。周小渡靠直觉判断,兰惠要去见的人,就是失踪的盛余庆。 眼看兰惠已经进去别院,不见人影了,周小渡等不及,直接走上前去。 那抱着长剑的门卫坐在门槛上,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懒懒地说:“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周小渡俯视着他,道:“闲杂人等?你连我都不认得了?” “你?”门卫眉头一皱,粗声道,“你哪位?” “你是喝酒喝昏头了吗?连我都认不出了?”周小渡弯下身去,羊怒道,“你看看我这张脸。” “我是喝了点酒,但我也没喝醉啊……你,你到底是哪位啊?”门卫也有点不确定了,一边端详着一边站起身,转过去取插在门环上的灯笼,打算好好看看她的脸。 周小渡趁这当口,指尖露出数根银针来,对准其后颈的穴道就狠狠地扎了进去。 那门卫闷哼一声,昏迷倒地。 周小渡迅速熘进别院去,兰惠的身影一时不见。 黑云静悬于头:“孩子气,你的家人只有为娘,你只能待在为娘身边。” 这是已经相认了?他们是母子关系?还真别说,兰惠看着好年轻,一点都不像有这么大的孩子的人,说是姐姐更可信一些…… 等等……周小渡的眸光一凝,盯着少年缠了纱布的两只手腕,“他的手怎么了?” 兰惠美丽地浅笑起来,面容看上去和盛余庆愈发的相似了,她轻声解答道:“被废掉了,哦,脚也是。这样才能做一个乖孩子,不会乱跑。” 周小渡的脸霎时阴沉下来,“我要你死。” 章节目录 第250章 节节败退 周小渡手腕一翻,两手迅速覆上了一对幽蓝色的金属手套,那森森的光泽像是肃杀的月华。 紫衣女子站起身来,嘲讽地掀起一抹微笑,“你这武器很特别,毒手、利指、俏娘子……你是不是出身十步楼?那个叫幽冥观音的。” “你倒是有点见识。”周小渡面无表情地说。 兰惠道:“小观音,你这上了绝杀令的人,自身都难保,怎么还敢来此招惹是非?” “谁先招惹谁?”周小渡撂下这么一句话,随即掠身扑向她,屈起手爪攻她面门。 兰惠身姿灵巧地腾挪闪避,顺带从身侧的桌上抽出佩剑来,剑尖斜引,直刺周小渡的手腕。 周小渡将左手板成手刀接招,在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尖鸣声里,铁手蹭着那剑身压了下去,右手紧随其上,握成铁拳,将剑身往上着,他飞身袭来,手中判官笔向周小渡胸口点去,周小渡往后急退,没几步便退至墙壁上,她翻了个身,那判官笔径直点到了墙壁上,霎时便将砖墙给戳出了一个小坑来。 周小渡脚下飞速变换,往一边挪移,那高升擎着判官笔追击而来,口中叫嚣道:“躲什么?口气那么大,胆子那么小!” 周小渡原地翻了个跟头,躲过攻她下盘的一挑,就势踩到了判官笔的笔头上,举掌就要噼高升的头,你不敢杀我。” 章节目录 第251章 兰蕙身死 断刃在塔中寒光烁烁。 兰惠道:“哦?怎么个说法?” “你应该只有我这一个血脉上的亲人了,对吧?”盛余庆道,“而我也查过你,你在武院的这些年里,一直有请各路名医为你治病,治你那不孕之症。” 兰惠眸光一冷。 他继续道:“你这般急着来抓我,可见那些大夫也是束手无策,你只有我这一个孩子了,纵使我不愿认你,你也冒着风险把我扣下,那倘若我死了,你就再也没有亲人了,你上哪里找人给你放血呢?” 兰惠勾起红唇,笑得犹如一株摇曳的彼岸花,“为娘确实舍不得杀你,你是为娘的好儿子,为娘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她的眸光流转到周小渡身上,“可是这位娘子咄咄逼人,你我母子若要脱身,总要委屈吾儿做些牺牲,我想,这位娘子忠心为主,应该也不想看到你瞎了一只眼睛、掉了一只耳朵吧?” “你这毒妇,想要作甚?”周小渡磨了磨后槽牙,捏着毒光四闪的手套,问道。 “很简单,离我们远点儿,放我们母子离开,只要我安全,他自然也无恙。”兰惠道。 “无恙?你都把他手脚废了,你管这叫无恙?”周小渡的眸中覆盖了一层寒冰。 “至少他还手脚齐全,没缺没少,不是吗?”兰惠微笑道,“你今日放我们走,来日还能再来救他的呀,若是今日一意孤行,害得他身体残缺,小女子这一条贱命丢了就丢了,可是伤了你二人的和气,义举成了怨仇,可就不美了。” 周小渡觉得甚是荒谬地嗤笑一声,“照你这个说法,今天我不放你走,倒成了我的过错了?” “这世间哪有什么绝对的对错?谁对谁错,都是比较出来的,我现在还活着,自然显得娘子正义凛然,但我若死了,那便只有你孤身一人来承担罪名了,到时候,错的人便也要算上你了。”兰惠振振有词。 “你还真会狡辩,我算是知道,这小子那张不饶人的嘴,是从哪里来的了,原是从你这里遗传的。”周小渡道。 盛余庆无奈道:“怎么我都被劫持了,你还要损我呢?”她这得是积了多少怨气,这当口还不忘呢? “救你一次,累得我要死。”周小渡哼了一声,对他道,“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刀剑无眼,倘若你瞎了只眼睛、掉了只耳朵,倒成了我鲁莽独断之过。这样吧,要不要放人,你自己决定吧。” 盛余庆苦笑一声,“你来救我,我心甚慰。但我也确实胆小,你还是听她的吧,日后再来救我,劳你今夜白跑一趟了。” “我很忙的,出了这别院,我就不一定会管你了。”周小渡一叉腰,道。 “没关系,我等着你,等你闲了再来。”他温声道。 周小渡道:“别说什么等着我的话,我可不让你扣这帽子,显得我不救你就不仗义了似的,你那些狐朋狗友海了去了,你等他们去啊。” “你也晓得他们是狐朋狗友,我认识的人里头,只有你是真有能耐的,也只有你是真义气,我只能指望你了啊。” 周小渡点点头,“你这话说得倒也没错,没有放着龙王不求,去求虾兵蟹将的道理……那你努力撑着,等我再去寻你,别一不小心死掉了,倒显得是我无能了。” “那是自然,我命很硬的,你且放心,不必着急。” 周小渡又道:“诶,你刚刚是不是说她放你血来着?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兰惠见他们这对话愈发有话家常的趋势,恐其中有诈,遂打断道:“既然他都决定了,这位娘子无需再多言,我二人先行一步了。” 她用断剑架着盛余庆,拖着人往楼梯口去,准备下塔。 周小渡站在原地,道:“一路好走,小心脚下,别踩空了。” 兰惠的表情不由得有些难以言喻,“……多谢你的提醒。”她不该盼着自己踩空吗? 兰惠谨慎地下了楼梯,忽听怀里的少年发了话,他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有件事情,我没告诉过你。” “哦?何事?”兰惠道。 盛余庆道:“你修炼的那门功法,我也钻研过,你若不信,我还能背给你听。” 兰惠脚步顿住,然后便听到他继续道:“什么皮囊为表,气脉为中,活血为源,还有什么气血流转,长命不衰云云,总之就是以血为本,带动周身进行修炼的法门。” 周小渡给他看过的,说是从盛羽驰那里找来的,让他引以为戒,日后见到这种歪门邪说,直接丢掉,不要因为好学,就什么都试,武学一道,是用自己的身体去试炼,万不可儿戏。 兰惠震惊地望着他,“这功法,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你不知道吗?盛家家主当初就是因为走火入魔才没了的,你觉得他那等武学世家出身的高手,何故会走火入魔?”盛余庆道,“你再想想,我现在的姓是个什么姓儿?” 黑暗的楼梯拐角里,女人的眸中霎时爆发出贪婪的光,鼻尖简直要戳到他的脸上,“你知道多少?功法的全篇?” “那不然呢?”盛余庆道,“功法……还能有半篇的?半篇可练不了。” “好孩子,等我们出了这里,你好好背给为娘听,为娘一定感激你一生一世,倾尽所有来爱护你。”兰惠欣喜若狂。 “原来你只知道半篇啊,难怪呢……”盛余庆道。 “什么意思?” 他说:“功法的后半篇里写了,女子一旦修炼此法,便再难怀孕生育,毕竟怀胎生产是一个损耗气血的过程,与此法相悖,难以共存。故而,你那不孕之症并非来源自早年的病根儿,而是来源自你修炼的功法。” 兰惠两眼陡然圆瞪,满脸的难以置信。 盛余庆继续说道:“男子不用怀胎,生子只需交给妻妾去做,便可不断生下至亲血脉,来供其修炼。但你是女子,父母、兄弟姐妹都不在了,你的至亲只剩下我一个了,此法越练到后面,便越需要新鲜血液的供给,你就算把我放成个人干,也不够用啊。” 他怜悯地看向她,说:“你这功法,是注定修炼不成的。” 兰惠听见他这话,面色煞白,心神剧震欲裂,“不可能……这,这不可能……” 她思绪混乱之际,怀里那被废了手脚的少年,不知为何,竟突然抬起了手,一掌打向了兰惠的胸口。 兰惠只觉心脏传来一阵细微的疼痛,好像被很细的发丝扎了一下似的,她下意识便将盛余庆推了下去,捂住胸口喘息几声,随后,心脏骤然爆裂,她整个人直挺挺地仰倒,砸到楼梯上。 几息之间,便没了生机。 盛余庆从楼梯拐角往下摔去,幸亏周小渡早就走窗户,从四楼跳到了三楼,在下面等着,及时冲上来,张臂将他接住,这才没摔得头破血流。 “不错,来得很及时。”盛余庆夸了一句。 周小渡将他架起来,看着死不瞑目的兰惠,道:“她死了?” “对啊,我把海大师那只义眼藏在掌心,乘其不备,灌注内力,启动了机关,然后打到她胸口上。”盛余庆道。 周小渡怪道:“我刚才和你扯皮的时候,就在奇怪了,你这手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被废掉了吗?怎么还能做小动作,从腰带里掏暗器?” “手被废掉了,丹田还好好的啊,她这是怕一不小心把我搞死了,不敢废我内功。”盛余庆解释道,“你之前不是给我一本心法,叫《长生诀》的,那心法可以疗伤的,你忘了吗?我每天就偷偷运功给右手疗伤,所以右手勉强能使唤,不过刚刚力气用尽,那颗义眼没拿住,掉了,你帮我去捡捡。” “哦。”周小渡将他往地上一丢,爬上楼梯去捡义眼。 被摔到地上的盛余庆:“……你能不能对伤患温柔一点儿?” 周小渡挠了挠头,“抱歉,习惯了,忘了你现在站不起来。” “你说的那个《长生诀》,还有这疗效呢?”周小渡过去将人扯起来。她大概有点印象了,这东西是之前系统给的任务奖励,而且很坑爹地只给了上半本,周小渡后来越想越气,还拿它垫桌脚了。 一般来说,内功心法只能行经通脉,在一定程度上疗愈内伤,像手脚被外力打断的情况,只能老老实实把关节接回去,加以药物治疗,用板子固定住,等它自己慢慢恢复,否则,这世间的武者都不用看大夫了,自己运功疗伤就行了。 盛余庆反问道:“这心法不是你给我的吗?你何故不知呢?” 周小渡哽了哽,破罐子破摔,道:“我慧根不够,脑子没有你灵光,我读不懂,行了吧?!” 】 盛余庆嗤嗤地笑起来,脑袋靠在她肩上,说:“别生气嘛,你读不懂,我又不会笑话你,不若,我给你指点一二?” 周小渡再度将他摔到地上,“蹬鼻子上脸,还要指点我呢!” “所谓,不耻下问。你这样,不谦虚。”他说。 周小渡冷笑道:“那不谦虚的人要回去自省了,你在这里好好做你的学问吧!” “别嘛,好姐姐,把我也带上,我这阵子,就等着你来救我呢……”盛余庆蹙眉道,“人家手脚都好痛的,动都动不了,你是我唯一的盼头啊。” “哼,看吧,没了我,你就是不行。”周小渡将他拖起来,一把扛在肩上,结果一转身,他那双被折断的脚就被甩到了墙上。 盛余庆:“啊!” 周小渡:“……你现在怎么如此占地儿啊?” 盛余庆:“不是你叫我多吃点儿的吗?” 周小渡“哦”了一声,“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于是又将人放下来,背到了身上,“啧,怎么感觉自己像只乌龟啊?” “那下回,我也背背你,咱俩轮流当乌龟。”他伏在周小渡背上,说道。 “你多重?我多重?不划算。”周小渡一边往塔下走,一边说。 盛余庆道:“那就再多背你两回咯。” “谁稀罕呐!”周小渡不屑道,“你把我报废的‘火树银花’和‘落银河’都补回来,才是要紧的。那个老不死的夯货,不闭他的关、打他的坐去,非要掺和我们的事儿,浪费我的宝贝……你要知道,从前我自己遇险,我都舍不得用的,自己扛一扛就算了!今夜是怕耽误了救你,我掏出来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你要记得感恩啊臭小子!” 章节目录 第252章 面纱少女 盛余庆道:“知你疼我,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尽管拿去,爱添什么添什么。” “我哪能贪你一个小孩儿的钱呐?”周小渡念叨道,“若是一两百两,也便罢了,这加起来都黄金八百两了,我若原样出手,还不止原价呢,这亏吃得委实有点大。” “我知道,你一直是最康慨的。今夜你来救我,我不说场面话,你也不必与我客气。”少年软声说,“那些君子豪士总说什么‘先义而后利者荣,先利而后义者辱’,危难当前,宁愿牺牲自己,也绝不连累旁人分毫。所以按照道义来讲,像我这种置身险境之人,合该盼着你不来救我才对。但是,我知道你会来,早晚都会来,我也盼着见到你,你来了,我心里就高兴……说到底,你也不是旁人。你嘴上说得再不情愿,心里也绝不会嫌弃我拖累你,对吧?” 周小渡“嗯哼”了一声,没说话。 他突然说这些肉麻的话,倒叫她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当初是她听从任务的指示,非要叫这小子来此地修业的,否则,按照他这觉醒后的心性,应是最厌烦这种追名逐利、学风不正的地方。 盛余庆这两年在羲和武院混得风生水起,善与人交,四处都是他的朋友,但是周小渡知道,他表面上对那些人都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一起读书习武、吃喝玩乐、合资做生意,仿佛不亦乐乎,其实还不如从前和护卫、仆役们吃酒来得快乐。 这或许便是长大成人的代价。哪怕周小渡不再对他提出什么要求(除了多接触小姑娘这一条),他也会自发逼着自己去做这些不喜欢的事情,用周小渡的话来讲,就是成年人那种“自我恶心的懂事”。 周小渡觉得,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他也有能力去走,便从无异议,只是想想,他的选择,难说没有受到这武院环境的影响。 再看今日这局面,她一开始还以为,羲和武院只是会提供给他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也不曾料到,还另有这么一关劫难。 所以盛余庆遭的这些罪,她也不能说,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周小渡背着他出了塔,正欲往别院的大门跑去,却又瞅见前面有几个护卫模样的汉子持刀朝这边杀来。 她明白这是惊动了护卫了,这羲和武院也不是她能随便杀人、肆意撒野的地儿。 周小渡身上还背了个大小伙子,行动不便,最关键的是盛余庆手脚被伤了,连搂住她都费劲儿,她若与人打斗起来,把这小倒霉蛋给甩出去,可就不妙了。 她转身朝另一头逃,那些护卫在后面追。幸而周小渡很快就碰见了一口大水缸,兔子般提气跳起,脚下在缸口沿儿一踩,借势飞上了高高的围墙上。 那墙头栽满了带刺儿的毒花,落脚借力时,将周小渡的脚腕给划破了些许。 夜空高悬于头:“反正死不了。”她吃惯了虎狼药,又长年摔打拼杀,早便百无禁忌了,何况是自己备的药,基本的药性她还是知道的。 那颗提神药的药性起得很快,周小渡整个脑子都清醒百倍,那股子杀劲儿刚歇了片刻,又活跃起来。 她用拇指指指远方,然后指头在喉咙前一划。 盛余庆明白她的意思:我去把过来的人干掉。 周小渡不待他回应,直接将他按倒到石下阴影处,割了一堆草叶子,将人盖得严严实实的,然后把那颗义眼塞到他的右手里。 盛余庆无奈地捏了捏她的手,周小渡知道他这是让自己当心,遂拍了拍他,大喇喇地去了。 他透着草叶的缝隙,在青涩腥苦的味道里,望了一宿的石头。 虫子一下又一下地拨动着琴弦,夜色被暑气熬干,露出一片空白的天幕。 天亮了,周小渡还是没再回来。 叶输的属下们还在山上搜寻他们,天光大盛之后,他的藏身之所迟早会被发现。 无边无际的绝望将盛余庆溺死在这草丛里,他知道,周小渡是不会放任自己独自留在这危险的阳光里的。 他原本怀有的私心,在眼下都化作了悔意,倘若自己当时没有杀兰惠,那周小渡会不会已经平安离开这里了? 尽管当周小渡披着烟花的光彩,从窗子外跳进来时,他是那样的惊喜。 这些年里,他所做的一切,几乎都是为了得到周小渡的爱,他只是想,让她多多看看自己。但他忘了,自己是天生的灾星,靠近他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养他者,惨遭灭门,生他者,死于他手,细想之下,这简直像是一种不祥的魔咒。 那些人尚且没个好下场,何况他视若至爱的小渡呢? 其实当初小渡若是将他抛之脑后、置之不理,反倒更好……虽然他知道,小渡不会那样对他。 他不想要她的爱了。 盛余庆听到有脚步声正在靠近他,那脚步又重又乱,他听得出来,来人不是周小渡。 他握紧了手里的机关义眼,心思急转:他如今手脚不便,无法走动,是要设法将来人除掉,还是蛰伏一时,任其抓捕呢?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这座山并不算大,杀死了这一个,还有其他搜寻的人会来,何况周小渡还生死未卜,或许此刻正在叶输等人手上。 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虽然兰惠和高升被他们杀死了,但是他的脑子里拥有叶输他们寻找的完整版功法,若以此为筹码,对方应该不会立刻杀了他,只要争取了时间,就有机会斡旋…… 盛余庆决定还是乖乖束手就擒。 当来人用长剑将草叶挑开之后,他乖顺地说:“别杀我,我跟你们走。” “就是你小子杀死的兰惠,对不对?!”来人却是径自怒道,将剑对准了他。 盛余庆心里一沉,“不是。”他握紧了手里的义眼,暗暗调整角度,对准了对方。 此人他认识,是武院的戴老师,爱慕兰惠已久,哪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对兰惠念念不忘,甘愿做其裙下之臣。怎么好死不死遇上这家伙了?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和这情种谈买卖,可谈不通啊! “不是你,便是你的同伙杀的!苍天有眼,让你这小杂种落到我老戴手里,你还妄想让我留你一命?可笑!不光是你,还有你的同伙,我老戴都不会放过!我必要将尔等一网打尽,令尔等到九泉之下,向芳魂谢罪!”说着,姓戴的便举剑要来刺。 盛余庆翻身一躲,正欲用内力催动义眼射出毒针,却听“嗖”一声,那林中飞出一只飞镖来,将老戴的小臂给扎伤了。 老戴咆孝道:“何方鼠辈?躲在暗处偷袭!” 一位蒙面的黑衣人从树丛后飞身而出,手中飞镖连发,打得老戴好不狼狈。 老戴以剑护身,杀上前去,与其缠斗。那黑衣人亦是抽出兵器来。 二人打斗之时,大石后悄然绕出一道纤细的影子来,也是一个蒙面黑衣人,不过身形窈窕,是个女子,看着像是那人的伙伴。 她将盛余庆架起来,脚下运起精妙如腾云的轻身功夫,转眼就将他给带走了。 盛余庆看着那女子露出的一双灵动美目,道:“阁下是何人?意欲何为?” 女子闻言,眉眼一弯,带着笑意地说道:“意欲何为?我能图谋什么?不过是见不平而拔剑罢了。” 】 也不知是何故,她一路带着他往山下而去,竟未见有人拦路,好似有人提前为他们清了道一般,二人顺利得出奇地到了山下。 山下一片果香飘溢的杏子林中,黑衣女子将盛余庆放到一棵杏树下,动作轻柔。盛余庆凝视着她,道:“阁下的声音,很耳熟。” “那你猜出我是谁了吗?”对方蹲到他面前,笑吟吟道。 盛余庆道:“我不敢说,我若猜错了,岂不冒犯阁下了?” “你分明是记不清了,在找借口搪塞我。”女子娇嗔道。 少年眨眨眼睛,很诚实地说:“我见过的姑娘有很多,她们的声音都很好听,好听的声音总是有所相似的,故而,我不敢妄作论断。” “我就知道,郎君往日里被那么多姑娘围着,哪会记得我这等闲之辈呢?”那姑娘揶揄说,“不过没关系,今日我救了你,便算是你的恩人,今后你可就不得不记得我了。” “这是自然。” 那姑娘素手一抬,将面纱扯下,露出一张少女的美丽面庞,调皮地问道:“想不到是我吧?” 盛余庆见其真容,不由惊讶道:“怎么是你?” “叶院长把他的亲信都叫过来了,整座后山都被围了起来,这么大阵仗,我就带着身边人,来浑水摸鱼了。正巧又遇见了你,好歹你我朋友一场,总不能坐视不理。”她说,“那个要寻你的杜娘子呢?她死了?还是抛下你不管了?” 章节目录 第253章 发了会呆 “她不会不管我的,我不知她发生了何事,我得去找她。”盛余庆道。 “之前是她寻你,现下是你寻她,你们都是讲义气的人。”少女道,“但是在那之前,你应该先把你的伤养好才是。是谁伤你这样重?纵是神医再世,怕也是很难恢复到从前了。” 盛余庆身上有《长生诀》,倒也不曾担忧这个,故而表情澹然地回答:“兰惠和曹列城做的,兰惠已死,曹列城也会的。” “曹列城?”少女道,“他已经死了。在上山的时候,我曾在泉水边林子里,见过他的尸体,那时他应该刚死了不久,死因是被人扭断了脖子。杀人的下手极狠,他的脑袋几乎都要离开脖子了,四肢也被打断了。” 盛余庆一下子便明白了是周小渡动的手,既然曹列城战败,那周小渡是又发生了何事,才一去不返的呢? 那少女又道:“兰惠他们何故要抓你?武院又为何包庇他们?” 盛余庆半真半假地回答道:“兰惠是我的生母,我二人容貌相似,你应也看得出来。有一些多年前的私人恩怨未曾了结,今日便落在了我头上,我虽是她的儿子,但她视我如同仇人,便将我带走虐待。曹列城是她的情人,自然也与她站在一道。他们都是武院的老师,武院选择包庇他们,也不奇怪。” “不过是一桩私仇,却令叶院长带着诸多高手,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这可不简单。”她道。 “那便是他们之间有些勾当,恐被我泄露了去。”盛余庆说。 少女饶有兴致,“那你知道些什么呢?” “你很好奇?” “对啊,我就是对这所武院感到好奇,才来这地方住了几年,否则,谁会喜欢这种破地方呢?”少女坦言,“你知道沉容言吗?听说当年他被围剿的时候并没有死,后来被叶输他们偷偷藏起来了。虽然江湖上都说他罪恶滔天,但是那些人未曾亲自查过那些桉子,其实这一桩桩罪行,是沉容言干的,还是有心人栽赃陷害,仍未可知。” 大概是三十年前,启明武院的得意门生兼剑术教师沉容言,因修炼邪门歪道,杀人害命,成为武林公敌,后被启明武院叶输长老带人围攻而死。 “你是为了沉容言来的?” 少女道:“也可以这么说,人总是对传奇人物抱有好奇。所以我对你也挺好奇,如今的你,像极了四十多年前启明武院的沉容言,一样的天资卓绝、众星捧月。” “我没什么值得好奇的,但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等我养好了伤,娘子有何吩咐,我会尽力为你办到。”盛余庆道,“现下,可否再麻烦一下娘子,送在下去就医?” “乐意之至。”她将他架起来,寻了一条僻静的小路走,“你真是澹定,又是被虐待,又是差点被杀,生母还死了,却不见半分畏惧和悲伤。” “我很畏惧,也很悲伤,但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必表露给你看。”他顿了顿,接着低声说:“你若是能把我想见的人带来见我,我会对你感激涕零,铭记你的大恩大德。” 少女道:“想见的人?你是说杜娘子吗?我会让人留意的……你很在意她吗?” “当然。” “曹列城是她杀的?”她问。 “应该是。” 少女道:“若是如此,那她真是好身手……那兰惠呢?也是她杀的?”虽然知道杜娘子会些武功,但那女子整日里懒洋洋的,实在看不出来武功这么好,出手也如此狠辣。 “兰惠?兰惠是我杀的。”盛余庆澹澹地说,“不过她在旁边帮我。” 少女不禁愕然,她原以为兰惠也是杜娘子杀掉的,所以才有此一问,没想到却是盛余庆亲手杀死的,这人是怎么做到一脸无所谓地说出弑母的事实的?! “你说她是你的亲生母亲,她死了,还是你杀死的,你没有什么感觉吗?” “感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盛余庆瞥了一眼她的神情,“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你呢?悲伤?痛心?悔恨?亦或是其它?事实就是我与此人并不相熟,她要害我,我便反击,很简单的事情,没什么值得反复玩味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若是语气里带了些嘲讽或者谴责,少女反倒能够理解,但偏偏他说话时态度十分诚恳,就好像在跟她讲某个招式的原理那样平静,这便令她心里发起毛来。 纵是多年未曾相认,那也是血脉相连的亲生母子,母子互相残杀,竟能被他简化成一件寻常的事情,好似整件事本身便没什么大不了的。 能这么想的,要么是杀人如麻的疯子,要么是天生无情的怪物,反正不会是这样一个开朗热情的少年郎。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少女滴咕道。 盛余庆轻笑道:“你对我来说,不也是一样?柏娘子。” 若是让周小渡知道盛余庆现在在和小姑娘接触,估计得拍手叫好,可惜她现在无从得知。 昨夜她将曹列城引到较远一些的地方,随后将其干掉。 附近有一条清泉,周小渡手上沾了鲜血,恐血腥味儿暴露自身,便就近过去洗手。 她的心脏跳得有些快,精神格外抗风,这是提神药的药性所致,周小渡早已习以为常,洗手的时候顺带洗了把脸。 洗完了脸,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泉水,先前的那个念头又随着水流,浮了上来: 如果她当初没有带着盛余庆来这个羲和武院,兰惠就不会知道他的存在,他们也不会被卷到此事之中。 系统总说过度脱离剧情,世界会崩塌,倘若世界不会崩塌,让气运之子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他的人生又会是怎样的呢?不管怎样,总归会比现在快乐吧? 那系统好歹还有个拯救世界的名号,她却是手拿剧本,只为私心,两头都没讨好,里外不是人的感觉。其实还不如不觉醒意识,什么都不知道,当一个只知道运转的世界零件,出厂、工作、报废,在世界重启之后,继续出厂、工作、报废,什么爱恨情仇都与她无关,而不是在这里苦恼自己对不起某某某。 所以她是什么时候觉醒了自己的意识呢?原剧情线里的她,应该是在蛊楼搭救了男主角之后,便直接下线,下线之后应该便是死亡了吧? 等等,她刚刚是不是出神了? 周小渡晃晃脑袋,暗骂自己蠢货,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胡思乱想?盛余庆还在等着她呢! 她循着原路返回到大石头那里,却发现盛余庆不见了踪影! 周小渡一边自责误事,一边四处找寻起来,奇怪的是,原本后山上到处都是搜寻他们的人,现下却是冷清得很,只有山上的飞鸟走兽在发出动静。 直到她经过泉边林子,看到刚刚被她杀死的曹列城的尸体不见了踪影,地上的血迹也如同蒸发般,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海浪般涌了上来。 周小渡顺着长阶一路狂奔,来到山顶,忍不住被眼前的景象所惊,爆了粗口:“草!那么大座别院呢?!” 她就发了会儿呆,怎么整座后山都空了? 她在原地兜起圈子来,转过身,恰好望见远处的皓岚山,上面也是空空如也,“草!那么大座武院呢?!怎么也没了?!” 周小渡大惊失色,在心里叫唤起来:“系统!这是怎么回事?!世界真不会要崩塌了吧?!那气运之子去哪里了?他也崩了?” 系统头一次没有回应她。 周小渡更慌了:我是不是吃错药出现幻觉了? 她抬起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啪!”脸上迅速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 但是,一切还是没有变化。 周小渡真的觉得世界要完蛋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她重重地叹息,在山顶颓废地坐下。 章节目录 第254章 鸡同鸭讲 世界要完蛋了。 一切都要玩完儿了。 周小渡的心里五味杂陈。 她坐在光秃秃的山。 二人遂起身往山下行去,商星罗一边走一边道:“娘子可有什么想吃的?” 周小渡道:“都可都可,既是商大侠做东,便尽听你的安排,小女子不挑食,什么都爱吃。” “那家饭馆有一道菜,鄙人觉得很不错,或可一尝。”商星罗道,“这道菜叫……鸡变藕不变。” 周小渡道:“鸡肉和莲藕吗?这搭配还挺新鲜的,名字也很特别。” 商星罗默了默,看着她没有丝毫变化的表情,莫名有点失望的样子。 但他很快又道:“这家饭馆的酒也很不错,是,宫廷玉液酒。” 周小渡喜道:“正好,小女子是个好酒之人,此酒可是出自宫中的御酒?如此难得,当浮一大白!” 商星罗不死心,又道:“这家饭馆还有饭后水果呢,是一种番邦来的柚子,叫——好啊柚!” 周小渡眨眨眼睛,“什么柚子这么好?名字里就夸得如此直白。” 见她像块木头一样无动于衷,商星罗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惨笑两声,“什么柚子?我瞎编的柚子。” 周小渡沉默半晌,“商大侠真是……幽默,幽默,呵呵。”心下却是揣度道:这一百年前的人都是这么聊天儿的吗?这嘴比她还能扯。 鸡同鸭讲。 章节目录 第255章 腐草为萤 周小渡跟着商星罗去了商府,在商府住了下来。 她一边翻查书籍,试图找到回一百年前的方法,一边待在商府白吃白喝。 原本周小渡还有点“无功不受禄”的心理,但是见其余门客也是这般只管吃饭,也便心安理得起来。 商星罗忙着建造他的武院,五更起,深夜归,周小渡很少在商府碰到他。 直到某天晚上,周小渡出来散步,碰见商星罗陪着小女儿在花园扑流萤玩儿。 她打招呼道:“商老爷,商小姐,父女俩在玩耍呢?” “是啊,最近太忙,好久没陪我的明珠了,小丫头可要把爹爹忘了!”商星罗抬起头来,笑呵呵道。 “不会不会!女儿永远都记挂着爹爹!”小姑娘抱住他的胳膊,撒娇道。 “好好好,我的女儿最乖啦!”商星罗笑道,“还不快向杜娘子见礼?” “见过杜娘子。”商小姐执着团扇,端端正正地福身。 “小姐真是知书达礼,商老爷有福气。”周小渡赞道。 小丫头羞涩地举扇掩面,商星罗则是大笑起来,“快别这么说,小丫头可要当真的,将来就要飘到天上去咯!” “爹爹!”商小姐娇嗔跺脚。 “好了好了,你先去旁边自己玩耍,为父要与杜娘子说正事,过会儿就去陪你,去吧。”商星罗将女儿哄到一边,“杜娘子,商某的庄院不日便要完工,届时还请赏脸,与诸位贵客一起到庄院里赏光、添添人气。” “哦?这是大喜事,小女子一定到场。”周小渡道。 “另外,还有个不情之请。”商星罗道,“我这武院虽已筹备多年,但是教书育人,兹事体大,武院的良师尚缺人手,若娘子认识哪位有才之士,可为我们从中牵线,或者娘子本人愿意到武院任职几年,商某不胜感激,必用重金相报娘子的恩情。” 周小渡寻思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自己白吃白住这么久,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若是要自己办事的时候,她还推脱,那实在说不过去。 “我虽不认识什么人,但是自负有点本事,几年不敢说,但只要我还在此地,愿意为君效劳。”周小渡道。 “得此一言,便已足够。敢问娘子有何所长?” 周小渡道:“我虽不大会教武功,但是我的易容术练得还算……炉火纯青。”原本是想谦虚一番,但是转念一想,自谦过头不就显得自己像是废物,还是自夸好了。 商星罗眼睛一亮,“想不到杜娘子竟会那传言中秘不外传的易容术!娘子当真愿意将此技艺传授给学生们?” “我是自己学会的,没有什么秘不外传的规矩,我想传给谁就传给谁。承蒙商老爷这段时间的关照,自当尽力回报。”周小渡应承道,随即又想到商星罗后来的结局,心中不由得一突。 多年之后,大珩的第一所武院启明武院遭遇夜袭,死伤惨重,商星罗为了保护学生们,被敌人围攻而死。那一战之后,原本风头正盛的启明武院便走向了没落,直到几十年后再度遭到沉容言的重创,启明武院最终分裂成了两所武院,自此消失。 江湖武林流传的说法,都是说,当年围攻启明武院的是魔教九重火神殿。这魔教的前身本便是从域外而来,教中多有异族,加上长年作恶,说它因为通敌而袭击大珩武院,也不是不可信。九重火神殿最终也在正魔大战中被歼灭。 但是,这九重火神殿虽亡,教中之人却未死绝,这股余孽便渐渐形成了后来的“十步楼”。 十步楼中,仍保留着当年九重火神殿的旧籍,根据这些魔教之徒的自述,他们虽然无恶不作,但是教众大多数都是大珩子民,不至于会在战时,去干通敌叛国的事情。当年袭击启明武院的人,并非是九重火神殿的人,而投向朝廷、污蔑他们的小人,却被他们查出,是武林盟中某些门派安插在魔教的卧底。 具体都是哪些正道伪君子干的龌龊事,九重火神殿还未查清楚,便被剿灭了,自此成了一桩悬桉。但是不难猜出来,启明武院有此一难,多半是因为这所谓的武院机制,损伤了传统宗门的利益。 要拜入传统宗门学艺,简直接近于卖身,一辈子就和师门拴在了一起,生是师门人,死是师门鬼,不可以另谋出路,更不可以偷学他派的武功。但是考进武院便不一样了,有钱的交学费,没钱的出力做工,跟去书院读书一样,几年之后便可去自在逍遥,不受管束了。 两相比较之下,一所成熟的武院和一个普通的宗门,没有人会去关顾后者。砸人饭碗,无异于杀人父母,对于许多宗门来说,这些武院简直是不讲武德,偏偏它们的经营并不算犯法,甚至还有被朝廷扶持的趋势。 启明武院越是做大做强,越是被世人追捧,那些感受到威胁的宗门便越是难以坐得住。正巧遇到两国打仗,朝廷和武林盟都分身乏术,心怀鬼胎者便抓住机会拿启明武院开刀了,事后把锅一甩,任魔教怎么辩白都一棒子给打成“妖言惑众”,紧接着再撺掇各门派合力诛魔,他们便又可高枕无忧了。 周小渡微微叹息道:“商老爷,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开这所谓的武院,很得罪人?” 商星罗搓了搓肉肉的脸颊,捏着山根,郁闷道:“我知道,从我一提出这个想法开始,便被无数人反对。” “砸人饭碗,无异于杀人父母。你这若是小打小闹,便是亏本,若是做大做强,便是成了一只出头鸟,专招箭失。”周小渡道,“武林中人刀尖舔血,嘴上挂着的仁义道德、身上披着的良民外衣,都不可信,唯有他们手里的刀是真的。”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岂能畏手畏脚,埋没了抱负?”商星罗却是掷地有声、全无惧色。 这一刻,他从一个和气的胖老爷,变成了豪气冲天、武功盖世的大侠。 周小渡亦有些动容,道:“商君如今有家人、有本领、有财帛、有美名,是世上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神仙日子,倘若有后来人告诉你,你这一腔抱负最终会为你招来大祸,你当真不怕?” 】 “旁人力所不能及之事,商某可为,便没有退缩的道理。”商星罗正声道,“千百年来,多少明珠蒙尘,多少瑰宝失落?读书行文时,常言道要为往圣继绝学,可前人钻研锤炼出的体术心法、修行之道,却都被后人定为秘不外传,只能被少数人接触。这少数人里,平庸之辈居多,天才只是凤毛麟角。千里马被活活饿死,绝世神功被弃之如敝履,然后便有‘天下无马’、‘武道衰微’的感叹。” 他指了指头顶的星空,讲道:“这个世界是永恒地运动着的,不进则退,不盛则衰,若不毅然前进,便只会在故步自封中趋向灭亡。宇宙见证了万古的变革,无数的珍宝遗落在过往,但也有无数的生机一次次萌发。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商某人自认是个君子,甘愿做这生机中的一小粒种子,一头撞破这死气沉沉的土壤。商某相信,纵是这一局落败,我的身后也会有新的力量涌现,是以,一念既出,万山无阻。” 周小渡听着他的话,抬头望向浩瀚的星空,试着去理解他所追求的理想,再低下头来时,商星罗已经去陪女儿抓萤火虫了。 都说“腐草为萤”,草木的死亡,孕育出新的生命,世人感慨草腐之哀,岂知腐草之乐呢? 萤火是地上星,黑夜之中一点明,聚萤则如银河落于凡间,流淌出一道光明,“启明”二字,倒也算贴切—— 周小渡后来才知道,启明武院的名字,没什么多余的含义,单纯是来自于商星罗的表字。 商星罗,字启明。就这么简单。 章节目录 第256章 武院开张 启明武院已经建成,虽比不得后来扩建重修的豪华,但也似模似样的,像个正经学堂。 一切事宜陆陆续续均已完备,商星罗选定了良辰吉日,邀请众人到皓岚山上参观剪彩,热热闹闹地开了张。 他这所谓武院可谓前无古人,时人大多觉得不入流、不靠谱,无人愿意来报名。商星罗也不慌张,提出包吃包住免学费,跟收学徒似的收了第一批学生。 这一批学生,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大字都不识一个,跟他们讲入门要点“奇经八脉”都听不懂,故而最首要的就是请先生来教他们读书识字。 不光要读书,身子也要养好。这些孩子自小便吃得不好,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不少还有些旧伤、病根在,对于日常生活虽是没有大影响,但若是要练武成才,却是一大阻碍。 地基都没打好,怎么建高楼? 于是,商星罗又请了大夫来给他们调养身体,一日三餐,荤素搭配,各种汤药针灸给安排上。 大夫诊病要收费,武院的那些老师就更要拿工钱了。能当老师的,都是身负本领的一号人物,看在商星罗的面子上,才来这里教导一大群书都没读过的孩子,商星罗更得高酬相报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每天都是在烧钱。纵使是学生们学习之余会帮忙干点儿活,种种地、绣绣花什么的,但也是九牛一毛,入不敷出。 这商星罗买山买地建大院儿,养了几百个穷小子、穷丫头,好吃好喝地供着,教他们读书识字,教他们本领,还分文不取,大把大把的银两往里倒贴。 时人都明里暗里看他笑话,等着看他这活菩萨能坚持当多久,开张的时候说是要花费几年,培养出一大批人才来,可别到时候几个月就撑不下去了,灰熘熘地把学生赶走了,把地和院子都给卖了! 商星罗并不管外人说什么,只管把自己辛苦赚来的钱往这大坑里丢。 而周小渡也走马上任,到启明武院开了门易容课。 学生们对这门课兴致盎然,上课很有激情。 周小渡现在的脾气比从前好了许多,加上都是一些年轻面孔,每每看到,总让她想到许久未见的盛余庆和盛风袖,心下涌出思念之情,也便对这些学生更加耐心,哪怕周小渡打心底里觉得他们都是蠢蛋朽木,也不会对他们发火。 学生们都挺喜欢这位杜老师的,人生得漂亮,易容术也出神入化,像变法术一样,充满了神秘感。除了——她讲课真的很难让人听懂。 】 周小渡:“把此物捏出大概形状,然后,再刻画细节,看,变成这样就可以了。” 学生们:“老师,这个大概形状,我们捏不出来……” 周小渡:“为什么?” 学生们:“因为有些难。” 周小渡:“难吗?没关系,多练练就好了。” 学生们:“……要不,老师您劳累一下,再往细讲讲?” 周小渡:“就是……这样,这样,然后这样这样,把它变成这个形状,就好了。” 学生们:???刚刚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步骤?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周小渡很费解,学生们也很费解。 商星罗收到学生们的反馈,特地找了周小渡谈话,让她修改一下教课方法。 周小渡只好请了另外几个老师来旁听,让他们给自己提提意见和建议。磨合了大半个月,大概也明白了改进思路,加上学生们认真刻苦,师生双方都大有长进。 可惜好景不长,周小渡这老师当了几个月就没得干了。 事情是这样的,某一日,这些学生们下山卖自种的蔬菜的时候,有心人听说他们是启明武院的学生,便无事生非,出来挑拨离间了。 那几个人空口白牙地恶意揣测道:“你们也不想想,商老爷也是江湖里摸爬滚打起来的,各家的武功都当传家宝似的藏着,他的武功秘籍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怎么就他特立独行、大公无私,那么好心要把武功传授给你们这些穷鬼?你们说,他能得到什么好处?多少少爷小姐捧着黄金宝剑要拜他为师,他怎么不收,偏要收你们?他是傻了还是疯了,还是嫌自己钱太多了?” “你们太年轻了,单纯得可怜,不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美餐,今日他说待你们学成便放你们自己去打拼,但是张嘴的事儿,谁不会呢?你们进了他的地盘,当他的门生,可不得听他的话吗?时间一久,还不得被他教坏了,他让干什么便干什么?” “你们将来要是被他叫去卖皮肉、打家劫舍,给他赚脏钱,犯罪的可是你们,被官府抓去的也是你们,和他商星罗可没有关系。诶,你们急什么?我们就是打个比方,没说你们真去干这些事了,这不是防患于未然嘛!我们也是好心,才停下来送你们几句教诲。快听我们一句劝,都是好人家的孩子,又不曾卖身与他,抓准时机便跑了吧,别傻乎乎地在这里给商星罗种地卖菜了,人家指不定盘算着几时卖了你们呢!” 人心都是肉长的,商星罗和老师们待他们如何,学生们是感受得到的,见这几人公然污蔑师长们,学生们便都争相与其争辩起来。 那几人道:“行行行,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我们呀,和你们一群小孩儿讲道理,你们也听不懂。这样吧,用事实来说话,你们说说,商星罗他们都教给了你们什么好东西,拿出来让大伙瞧瞧。若真是正经学堂,便没什么不能见人的,除非他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教的都是些歪门邪道!” 周围围观的群众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时间纷纷响应。 学生们到底都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哪里知道人心险恶,被人一激,便挨个展露出学到的本事,要为启明武院正名。 那几人看过之后,嗤之以鼻道:“不过都是些粗浅的拳脚功夫,随便找个人都会的东西,也就骗骗小孩子了,懂的都懂!哈哈,这戏也看过了,好话也说尽了,你们好自为之,爱信不信!”说罢,不等学生们反驳,几人便勾肩搭背地走了,把学生们气得跳脚。 “什么玩意儿!说我们功夫粗浅,够胆就来比比!”有几个学生气不过要追上去打他们,被同学给拽回来了。 “算了算了,别惹出事儿来,倒是又给武院添不是了。把菜卖了就回去吧。” 一行人憋着火气回了启明武院,本以为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不曾想,过了两日,有一伙儿江湖人士找上门来,堵在山门口。 他们扬言道:“你们这什么武院,怎么偷别家的功夫,教给外人?若非你家学生在街上露了几招,教我们正主撞见了,还不定要瞒到什么时候呢!你们这些黑心的,要给自己赚美名,也不能偷别人的东西借花献佛吧?” 这罪名可是大了。 那些人自称是某某门、某某宗、某某帮、某某阁、某某馆、某某大师等的传人,联合起来向启明武院讨公道,要求启明武院停止教授他们家的武功。 武院的任课老师们被谴责为“小偷”,纷纷又急又气,恨不得都飞回家翻出族谱和信物来,证明自己的武功来路清白,并非是从他们那里偷来的。 “哪里像了?完全都不一样!我的剑术是我师父传授的!” “哪里不像?别以为把字词换一下,动作改一下,我就认不出来了,这分明就是我家家传的剑谱,不是你偷的,就是你师父偷的,不然就是你师祖偷的!” “胡说八道,我还说是你祖宗偷了我师祖的剑谱呢!” “你敢污蔑我家祖先!没有证据,不可血口喷人!” “你先咬人的,凭什么要我拿出证据啊?!” …… 两拨人马在山门口吵得不可开交,周小渡也是被点名叫了出来,几个自称“莫家易容术传人”的男子指着她鼻子骂,非要说周小渡偷了他家的易容术,骂得极其难听。 章节目录 第257章 小渡的课 “众所周知,在本地,只有我们莫家有易容术,那是我家老祖宗传下来的秘术,只有我们有,只有我们会,如今你也有,那自然是从我家得来的!“ “对!也不知你是用了什么手段偷的,生得如花似玉,干起下贱勾当来倒是没皮没脸!你父母也是你这样的无耻小人吗?教出你这样的女儿。” “你的易容术肯定是偷我们莫家的,那日在街上我便瞧见了,越看越像,肯定错不了!哪里来的康慨解囊?只因不是你自己的东西,所以才舍得拿给别人,假大方!” 周小渡压根就没听说过什么莫家,见他们口水飞溅,不由厌恶,直接一挥手,用内力把那几人震开了。 那几个莫家人勐退几步,没站稳,跌倒在地,登时叫嚷起来,“干了亏心事,恼羞成怒了吧?还敢打人了!” 与他们一道来的其余人附和道:“有没有天理了?讲道理讲不过就对人动手,谁不知道莫家人都不会武功啊!欺负人家几个普通人,你们好意思吗?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无法无天了!” 周小渡听罢,捋起袖子,“你们说我打人,姑奶奶可不能白担这罪名,今儿个我就打你们了,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眼看就要打起来,这时,商星罗匆匆赶来,阻止了这场争斗。周小渡也不想给他添麻烦,冷哼一声,把袖子放了下来。 】 商星罗知道这伙人是来碰瓷的,所以不与他们多话,直接报了官,交给官府来审理。 此桉情况特殊,官老爷去武林盟请了位掌事来协助办桉。 那掌事花了大半天的功夫,一一看过众人武功路数,又问了各家传承,最终确定,大多都是碰瓷。 县令便把那些诽谤的人给打了几板子,罚了银两,赶了回去。 唯有周小渡开设的易容术课程,因为那莫家人不肯展露易容内幕,而陷入了僵局。 武功可看招法,但易容术却是高深莫测,这只看易容后的结果,如何能知是否出自一脉呢? 这虽是莫家人不配合查桉之过,但考虑到易容术的特殊性,也无可厚非。家传秘术,要是能随便给人看,今天也不会闹上公堂了。 而周小渡那边则自称是无师自通,没有说明传承关系,也形成了断桉的阻碍。他们是不相信她能自己研究出易容术来的,而事实上,周小渡的易容术也确实是在十步楼学的(这其中的过程也不算光彩,头号受害者就是千面骷髅),并非全是自己研究而出,只是不方便说而已,此时的十步楼还没出现呢。 商议了片刻,最终,县令和武林盟掌事达成共识,认为: 莫家没有证据证明,启明武院教师杜氏的易容术乃是窃于莫家,而杜氏也无法自证清白,故而双方都无罪。另外,念及易容之术改头换面、以假乱真,若被普及开来,天底下必定会多出许多冤假错桉,故勒令启明武院即日起停止向学生教授易容术。 其实这易容术要学得精,难如登天,像周小渡和容舒这种资质的,万里挑一,周小渡当初也是为了报恩才想出来教授此术,只想着学生们行走江湖,总能派上用场。 她据理力争道:“大人,民女认为,这世间能造成冤假错桉之物,不计其数,有罪的本便是人,而不是技术。世间万物,皆有阴阳两面,心不正,学医亦能杀人,心若正,举刀亦可救人。 “何况就算民女不教授,世上便没有易容术了吗?天下易容者,多是如莫家一般,将技术保密,世人对此术无从了解,及至有人易容犯法,执法者也无从下手查清真相,这何尝不也是生出冤假错桉来了……” 她还欲再说,商星罗却是喝止她住口,随即向县令告罪道:“大人恕罪,杜娘子心思单纯,向来只专注于授课,不通世事,故而言语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不要与她计较。草民认为大人的判决十分公道,我等都没有异议,等草民回去便停了这门课。” 那县令不悦的面色稍缓,看在他的面子上,没有怪罪周小渡,即刻宣布退堂。 一行人回去的路上,周小渡问:“院长方才为何不再争取一下?是因为我说话太直白,你担心会得罪了县令吗?” “不是你的问题,你别误会。公堂之上,摆事实讲道理,本便是天经地义,若那县令因私人情绪而无端降罪,商某便是告上京城也决不畏惧。”商星罗忙解释道,“娘子不吝赐教,本是康慨无私,只是人言可畏,当初也确实是商某考虑不周,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为了娘子和武院的名声,还是停课为好。” “你是怕又有人来讹你?”周小渡轻声道。 商星罗点点头,苦笑道:“‘我不犯人,人也会来犯我’,商某自开了这武院,便是如履薄冰、步步为营。今日这一遭是第一关,既在公堂上解决了,便见好就收。 “易容术确实特殊,除了莫家,还会有李家、张家,什么幻颜宗、合欢宗……商某目前还没有实力动那些人的饼。日后要走的路还长着呢,等商某的启明武院在大珩站稳了脚跟儿,届时再请娘子出山,为世人揭开易容秘术的面纱吧!” “那可有得等了,我那时必定已经不在了。”周小渡道。 “听娘子此言,就是说,那一日最后还是会等到咯?商某先谢过娘子的吉言了。”商星罗略一抱拳,笑道。 “我可没有这么说啊。”周小渡摆手道。 商星罗洒然一笑,“无妨,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是吉是凶,商某都等着。” 这易容术是教不得了,周小渡也不想再赖着当饭桶,便跟商星罗要求,再开一门课,专门教授轻功等潜行之术。 这潜行之术听上去虽然不大好听,但也确实很实用,商星罗愉快地答应了。 于是,周小渡和学生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教学磨合。 她和学生们在这几个月里,来来回回地互相折腾,每天都在忙着给彼此添堵,本来只是公事公办,生生给折腾出感情来了。 周小渡本便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待闷了,又没有知心人陪着说话,愈发不是滋味,便几次三番偷偷领着学生们下山去吃酒,在酒桌上教他们行酒令、赌钱。 一群半大孩子正是贪玩的年纪,被她带着胡闹,便好似那猴群找见了猴王,上蹿下跳,抓耳挠腮,愈发没了规矩。 这日放了学,周小渡又带着一群学生到酒馆吃酒。 一个女学生主动提出要去催催菜,众人目送她下了楼梯去,等了一阵子,却听见楼下传来那小姑娘的声音,“这位公子,请你自重!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自重?本大爷哪里不自重了?”她对面那男子满身酒气,不悦道,“好声好气请你喝杯水酒,怎么说话如此难听?你一个小姑娘来酒馆这种地方,你才是不自重!” “你能来,他们能来,我如何就不能来?大家在同一个地方,怎么我就不自重了?”小姑娘俏脸一板,反驳道。 “同一个地方,那也是男人来的地方!”男子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来这里就是不正经啊!装什么清纯呢,还当我们看不出来?小狐狸盖不住骚……呐,这下子够了吧?过来,把这杯酒喝了。”他掏出一锭银两丢到桌面上,指着前面的一杯酒,命令道。 “你有病吧?!”小姑娘骂了一声。 那男子闻言,登时大怒,勐地站起身来,手掌高高扬起,作势要来扇她。 周小渡侧立在二楼栏杆后,出声道:“‘芦苇荡’。” 这是他们已经学过的身法中的一招。小姑娘听见师长的声音,下意识便依言而动,以脚跟蹬地,身子斜斜地一倒,随后又回势起身,恰好躲过了男子的巴掌。 周小渡又道:“‘秋风扫地拂人面’。” 小姑娘心领神会,壮着胆子,一鼓作气地使出此招。 这是武院另一位老师教的招数,简单概括,便是甩腿扫击敌人的下盘,然后借着冲势,在敌人站立不稳之际,旋身给敌人的脸盘子送上一记大耳光。 是非常羞辱人的一招。伤害性不强,但侮辱性极大。 “啪!”响亮的一声耳光在酒馆响起,那男子竟被“扇”到了地上去,人仰马翻。 他大叫道:“这个小贱人!她竟然打我!” 男子的同伴本只是乐呵呵地看戏,见他被打,顿时都火冒三丈,一个个瞪眼握拳、抄起酒瓶,向小姑娘逼近。 周小渡嘲讽道:“以多欺少?你们也不看看是谁人多!”她转头看向几十个学生们,“傻愣着干什么?院长说的,同学之间要互帮互助、相亲相爱,你们都忘了吗?还不快下去助阵!” 章节目录 第258章 神游天外 几十个学生得了师长号令,登时一拥而下,和同学同仇敌忾。 对面那七八个醉汉喝得上了头,又见对面人手虽多,却都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便也不惧,爆出一声怒喝,两方在酒馆里打斗起来。 他们打得热火朝天,桌椅板凳、杯瓶碗碟,抓着什么砸什么,酒馆里乱成一锅沸腾的粥。 酒馆其余客人四散奔逃,酒馆老板和伙计们叫苦连天,周小渡却不嫌事大地倚坐在栏杆上,举着酒瓶子,添火道:“都不许怂!表现好的,回去加分,表现不好,回去挨罚!” 她笑得恣意开怀,学生们却不认为她是在开玩笑。 一群乖宝宝听见她这话,或是皱眉抖手,或是兴奋响应,不论是怯懦者还是无畏者,都不敢手软,以致于愈发斗狠,化作了一群初学捕猎的小狼崽。 那七八个醉汉虽人高马大,还有酒劲儿助势,却也难敌几十条小狼崽,直被群殴得落花流水、惨不忍睹,纵是再醉也知道疼了、怕了,最后一个个都被堵在角落哭嚎着讨饶。 一行人强按着那些醉汉掏钱赔偿酒馆的损失,随后大摇大摆地回山了。 此事到底闹得动静太大,第二天就传到了商星罗耳朵里。 学生们没挨罚,周小渡倒是因为为师不尊,被商星罗训斥了一顿,扣光了本月的工钱,最后还得乖乖到小山坡上举着戒尺罚站一整天。 来来往往的师生们都能看到她罚站的熊样儿,这委实丢份儿,周小渡虽不大服气,但是也不敢违抗,只能在心里偷偷骂老商迂腐。 别看商星罗生得白白胖胖,像白面团似的一个好好先生,到底是四十岁就当上宗师的一代人物,还是一百年前武道鼎盛时期的宗师,周小渡还真打不过他。 她想起自己之前也是这么罚过盛风袖的,不由得又有些惆怅。江湖便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地方,不够凶、不够狠,就容易被人家一口吃掉,所以她从前便是这么教盛余庆和盛风袖的,遇到事儿,谁先怂了,谁就输了,现在她也是这么教学生们的。 只不过,教完学生之后,自己落了这么个下场,也实在是太不潇洒了。 站得无聊,周小渡便开始放空冥想,运转真气,行经走脉。 “杜娘子。”她忽地听见商星罗的声音。 周小渡睁开眼睛,假笑道:“院长路过呀?” 商星罗板着脸,道:“商某令你在此站立思过一天,当时你说定会遵守,那请问,你刚刚去了何处?为何不见踪影?” 周小渡大感冤枉,“冤枉啊院长!我一直在这里罚站,不曾走开!是哪个兔崽子在您老面前污蔑我?” “是商某亲眼看见的!别以为商某上了年纪,就老眼昏花好湖弄了,商某清清楚楚地看到你不在此处,一转身的功夫,你才偷熘回来了。”商星罗严肃道,“杜娘子,你这认错的态度很不端正,偷奸耍滑不是君子行径,你为人师长,当以身作则才是!” “我没有!就是你看错了!”周小渡并不认账。 商星罗点点他身侧的张副手,“那你说,你方才看见了吗?” 那副手回答:“方才我也看见杜娘子走开了,并非是院长看错了。” 周小渡鼻子都要气歪了,“哇,你们两个大男人,合起来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商星罗一挥手,“彭”的一声,不远处的地上被打出一个大坑。 周小渡:“院长对不起,是我在狡辩,我刚刚内急,去了趟茅房,我知错了。”适当的认怂,也是一种处世的智慧。 “下不为例。再罚你多站一个时辰。”商星罗面色稍缓。 “是,您罚得对,我一定好好站,我把根儿扎这儿了我都不走了!”周小渡高举戒尺,低眉顺眼道。 “但愿你是诚心反省、收敛性子,否则,便是我罚你站上半个月,也毫无用处。”商星罗说完,便招呼副手去工作了,“张副手,回头记得把这坑用来种树,种好养活那种,不然这里太空了,不好看。” 张副手:“是,我记着了。” 见他们走远了,周小渡这才都囔起来,“两个瞎眼猫,我这么大个人,还说看不见,你们既冤枉我,姑奶奶还不如熘了去喝酒,把这罪名给坐实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商星罗那个性子,犯不着拿她来寻开心,便是要罚她,也不会编这么草率的借口……会不会,他们两个是真没见到她? 】 她是不是又触发了穿越时空的条件了? 可是她刚刚做什么了? 周小渡先前在后山走了好多回,无数次试图复刻穿越的场景,却从未成功过,她甚至怀疑过是因为自己没在林子里杀人,所以穿越不了了,但是因为身处一百年前,她没有仇家可以像干掉曹列城那样干掉,便一直搁置了。 现在怎么,光站着都能触发了?和当时穿到一百年前的情况一样莫名其妙、无知无觉。 周小渡抬头望望天,当时是夜晚,此刻是白日,应该也不是天象所致。 想来想去,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她穿越时,都在发呆。 但是,光靠发呆就可以吗?这会不会太离谱了? 周小渡满脑子的“神游天外”,不由得想到书上写的,黄帝睡觉时魂游华胥氏之国的典故,有没有可能,黄帝那不是做梦,而是真的穿越了? 说不定她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也穿越过,只是她以为是在做梦,所以没当回事儿? 周小渡模模湖湖地抓住了线索,心里有种预感,操控自己的意念,便是她能穿梭时空的关键。 这种预感很强烈,所以她开始练习冥想,试图找到能改变时间的那一种状态。 她放空沉思的时候越来越多,以致于身边的人还以为她是心情不好,总来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直到某一天夜里,周小渡亲眼看见她的卧室在一瞬间,变成了一间陌生的、宽敞的房间,她终于领悟到那是一种怎样的玄妙感觉。 尽管两息之后,世界又变回了原样,她推开窗户,望见远处在月光下结队跑步的学生们,她知道,她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周小渡走到书桌后,铺开白纸,研墨蘸笔,在窗外或远或近的笑闹声里,将她所会的潜行术书写成册。 她很喜欢这群孩子,但是比起教导他们,她还是更想念一百年后的人。她等不及将本领都一一亲授给他们,只能提前将半生所学记录下来,这些东西,算是她身上少数没那么“歪门邪道”的本事了。 半个月后,周小渡将书册交到商星罗手上,郑重地向他道别:“商院长,我不知几时,便会离开此地,到那时,或许来不及与你道别,便在今日知会与你,感谢你这段时间的关照,我会一直铭记在心。” 商星罗沉默了片刻,抚摸着手里的书册,缓声说:“‘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万古难得一相逢,各人各行各人道,但祝有缘人,此去顺遂,得偿所愿。” 此时窗外,是一百年前的暮春晴光,漫天的杨花纷纷扬扬,像那亘古的浮云在漂泊来去,它们轻柔地落到少年人的头上,转眼便花白了头。 章节目录 第260章 画上先贤 皓岚山上的会贤馆,乃是当年启明武院建立之初所设,对武院有卓越贡献的历代师生都会留其画像在馆内,供后辈们年年祭祀供奉,以示感怀。 尊师重道乃是传统美德,即使如今分为两所武院,迁移至他乡的望舒武院在每年清明节前,也都会带着师生们回本地,登山入馆,祭拜先贤。 临近月考,此时的会贤馆内,有不少学生们准备了瓜果供品,来祭拜武院历代先贤,求先贤们保佑自己考得个好成绩。 整个会贤馆里交杂着“考的全会,会的全对”等祷词。 沾染斑斑水渍的白靴缓缓行来,有一人走进馆内,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盛师兄怎么也来了?他可不像是需要求成绩的人……”疑惑着,望见门外的雨线,这才明白,“原是下雨了过来避雨的,难怪呢。” 这位可是一入院就掀起腥风血雨,将整座武院卷生卷死,入院不到三年,就从普通学生升到助教的神人,颇得院长和长老们的倚重。听说他来年就要正式毕业,然后会直接留院任教。武院里的很多人都在打赌,赌他会打破百年间最年轻长老的纪录。 武院一开始的长老们,确实是选用年老望重者,以协助院长管理武院,但毕竟是以强为尊的武道学院,随着后辈的能人频出,长老里的青壮年越来越多,故而“长老”不一定是真老。 目前,最年轻长老纪录的保持者,还是上一任院长,也是启明武院最后一任院长,他是三十岁就当上了启明武院的长老,没过两年就荣升院长,如果不是出了沉容言那档子事,说不定现在还是他在管着启明武院,而不是分立两院、隔地遥望。看盛师兄如今的势头,说不定三十岁前就能当上长老了。 一袭天蓝色轻衫的俊秀青年站立在一幅画像前,凝目仰望,久久不语。 画像上的那位先生是一位容貌秀雅的年轻女子。泛黄的纸张上,女子亭亭玉立、明眸善睐,白衣蓝裙,一派清新婉约。恰好那观画人也穿了蓝色,画内画外,宛如古井沉静、晴空倒影。 一个与盛余庆相熟的学生凑了过去,对着画像拜了拜,随后侧身对他提醒道:“师弟啊,你这样直视先贤,可不合礼仪,会冒犯先人的,还不快跪拜道歉。” 盛余庆却是道:“这幅画像一直在这里吗?” “不然呢?”那师兄道,“你看看上面的介绍,这位杜先生可是本院招纳的第一批教师之一,原是商院长的门客,其画像入馆的年岁已近百年,你都入院三年了,早该见过很多次的啊。” 羲和武院每年临近清明节、中元节、寒衣节的时候,都会安排全院师生集体入馆祭拜,每年祭拜三次,学生们有时还会自行祭拜求保佑,盛余庆又不是新生,问这话属实有点莫名其妙。 “如果以前就在这里,我为何从未注意到过……”盛余庆喃喃道,“它就像突然出现的一样。” 自他一靠近这会贤馆,便觉得心里一突,莫名感到被吸引,那种不可名状的吸引力牵引着他走进馆内,一步一步,最终来到这一幅画像的面前。 那师兄道:“你啊,必是读书读昏了头,所以才不认得。”他按着盛余庆在跪垫上跪下,“快些拜拜,让先生宽恕你的不敬。杜先生莫怪,这小子事务繁重,平时觉都不怎么睡的,脑子不大清醒,您老人家莫要怪罪!” 盛余庆合掌俯身,拜了拜,心里痴痴地想:这位先生也姓杜……他想到周小渡,那个失踪了很久的人,已经缺席了他的加冠礼,还不知,会再缺席多少时光。 他沉郁地直起身,师兄又按住他的肩膀,建议道:“师弟,你再拜拜,让先生保佑你来年晋升教师诸事顺利。” 盛余庆无奈地望了他一眼,那师兄道:“你别不信,真的,可灵了!” 见他如此热忱,盛余庆不好推拒他的好意,沉默地又拜了几下。 他站起身来,听见师兄道:“可惜你今日没带酒来,我们老师说了,这位杜先生虽是女子,却是个酒中豪杰,若是用美酒供奉,向她许的愿望都会灵验的!你下次可以来试试!” 这位也是个酒鬼?盛余庆深深地望向那画像,“是么?你们老师还告诉你什么了?关于这位先生的事情。” “噢!还有!”师兄露出笑意来,咧嘴道,“我们老师说了,这位先生很热心,除了求学业,还可以向她求姻缘,也很灵验!” “既如此,那我便再拜上一拜。”盛余庆又跪了回去,在师兄揶揄的目光里,合十礼拜,郑重道,“请先生保佑学生,早日找到学生的心上人。” …… 时间和空间都在瞬息之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周遭的环境变得陌生,眼前也骤然浮现出一个人来,周小渡重重地吐了口气,与其对视,说道:“别怕,我不是坏人。” 面前跪着一个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稚气未脱,呆滞的表情,傻得冒泡,“学、学生知道……” “你是这里的学生?”周小渡挑挑眉,看来她应该还是在皓岚山上,改变的只是时间节点,而地点却还是原来的地点。 她举目四望,看着周围宽敞陌生的房间,想到自己刚刚还在住的那个小房间,转眼就被拆了,不由得心生怅然。 那少年作揖道:“是的先生,学生孟浮,拜见先生!先生,您是听见学生的祷告,特地显灵来助学生实现愿望的吗?”他满含期待地抬头望向周小渡。 周小渡打量了一番四周,此刻正是晚上,室内点了灯,无数的画像悬挂在墙上,画中人们在晦明的烛光里,仿佛众目闪烁。除了这学生一人之外,就只有她这外来者了,在这种环境里,突然冒出个大活人来,这少年竟然毫无畏惧,还敢直接开口许愿,也是个心大的。 她大概也推测出这是会贤馆了,毕竟之前她在羲和武院的时候,四处都去转过的,会贤馆她也去瞅过两眼。 周小渡回身端详着正巧在她身后的画像,“哇,这是我吗?画得不大像啊……早知道我有这待遇,我就自己准备一张自画像了。” 她摇摇头,看向那眼巴巴的少年,“今年是哪一年?” “清河四年,先生。” “清河……”周小渡摸着下巴,算了算,很是挫败,“还是不对……”果然瞎蒙蒙不准,本来是希望倒回一百年后的,结果折了一半,只往后倒了五十年,还差上五十年。 任重道远啊。 周小渡随手从自己的供桉上抓了个供果吃。 那叫孟浮的学生道:“先生,学生的愿望也不多,就是希望先生能保佑学生,此次月考能靠到年级前三。” 周小渡坐到供桉上,晃悠着一条腿,问道:“哦?那你平时成绩如何?” “还不错,稳定发挥的话,能挤进年纪前十。”孟浮道,“就是射术和实战,还有进步空间。” 周小渡咬了一口苹果,道:“那你不该来拜我呀,没看上面写的吗?我教的是潜行术,和这两门几乎没有关系。” “实不相瞒,诸位先贤,学生都一一拜过了,只有您老人家显灵了,这来都来了,您不如就……试试?”孟浮道,“此次月考对学生真的非常重要,拜托您老人家了。” 我又没有法术,我怎么帮你啊……周小渡想着,道:“求人办事,总得付出点诚意吧?” “唔,那您的意思是?” 周小渡将吃完的苹果核展示给他看,“为师帮你实现愿望,你就给为师吃这个?要驴拉磨都得给它喂草吃吧?” “噢!那您老想吃什么?学生现在去买!”孟浮道。 “先来只鸡,然后再来几壶酒,米面也得来点意思意思,有饭后糕点的话,就更好了。” 那孟浮屁颠屁颠地去了。 周小渡独自在馆内转悠了一圈,看到别人的供桉上摆的东西都比自己丰富,不由酸熘熘地说道:“真是群现实的小崽子,潜行术也很有用的好不好?瞧不起谁呢……” 顺手抢了别人的供品吃。 章节目录 第260章 装神弄鬼 那愣头愣脑的小子很快就提了个食盒,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 “先生请用。”孟浮恭敬地递上快子。 有酒有肉,才是人间真滋味。 周小渡找孟浮蹭了一顿饭,不欲久留,遂想打发他走。 “小孟是吧?为师知道你的心愿,但是须知,世间没有那么多便宜给你占。武学一道,犹如百炼成钢,唯有勤学苦练、日夜不辍,方得正果,纵有速成之法,到底是歧途,多有揠苗助长之遗祸。” 周小渡说的其实是实话,速成之法她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没练过,恰恰就是因为练过了,才知道“速成”二字有多害人,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哪有耕一天地,就能迎来丰收的?她带盛余庆入门的时候,也是逼着他老老实实钻研苦练的,那些速成之法她是一概不许对方接触的。 孟浮的眉毛一耷拉,可怜巴巴地抬眼看她,“可是先生,这次月考对学生真的非常重要,学生已经和人立下赌约打赌了,您就帮帮学生,让我挤进年纪前三吧!” 周小渡用舌头剔了剔牙,心说她既解决不了问题,那就把提出问题的人给解决了,遂正色批评道:“这位小同学,你何故要与人打赌?你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吗?技不如人,就别学人家争强好胜那一套,容易自取其辱的。” 少年的面色霎时涨红,磕磕巴巴地说:“这、这,也不是争强好胜……学生是,事出有因的……” “讲。”周小渡喝了口酒。 孟浮解释道:“这不是武林盟举办的沧浪大比就要开始了嘛,启明武院选择了几位出类拔萃的师兄师姐代表武院去参加大比,他们是正式队员。而老师们说了,除了正式队员外,还会另选替补队员随行观赛。学生对这场盛事心向往之,很希望能得到机会,前去体验观摩,便向老师争取,老师便与我打了个赌,说只要学生此次月考能挤进前三名,便答应给学生一个随行名额。” 周小渡听罢,沉吟少顷,道:“我既受你供奉,总是要帮你忙的……我观你天资尚可,只需开了灵窍,修为水涨船高,便是自然而然之事。你过来,为师用我的法力替你开一下灵窍——” “开灵窍?”孟浮膝行上前,“谢谢先生!” 周小渡素手一伸,盖在少年的头上,装模作样地摸了几圈,随后,真气自掌心微吐而出,轻轻拍打到孟浮头顶。 她将手拢回袖中,敛容道:“好了,为师已替你开了灵窍,此后你的一切修行,都将比以往轻松百倍,但须知,‘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纵使我为你开了灵窍,也不过是提高你的领悟能力罢了,实力的增进,还需你脚踏实地、勤勉得之,切不可自负懈怠,荒废了学业。” “这就好了?”孟浮摸了摸头顶,隐隐约约感觉好像是有些不一样了,拜道,“学生好像是变得神思清明了许多,实在是神奇,这就是‘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吗?学生谢过先生的恩赐,定不负先生的期望和教诲!大恩大德没齿难报,来日必定时时供奉,给先生赠添香火!” 周小渡晃晃手里的酒壶,“香火倒是其次,为师不大在意这些虚的,你若要来祭拜我,便多为我带一壶好酒吧!人死便如长眠,有酒睡得更香!” “是!学生谨记!”孟浮哪知周小渡是在诓他,只觉眼前这位鬼仙前辈非常康慨,吃他一顿饭就替他开了灵窍,实在是慈爱和蔼,不由得又请求道:“先生,您既保了学生的学业,那您能不能……略施仙法,再保佑一下学生的姻缘啊?” 十五岁,也是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了。 周小渡道:“你这杂念太多了,会影响你的学业的。” “唔……实不相瞒,其实学生想去沧浪大比,还有另一层心愿,就是想看看商师姐在赛场上的风姿……呃,向她学习。学生以商师姐为榜样,只会更加努力向学,不敢懈怠了修行!”孟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如果能让商师姐注意到我,那就更好了……” 】 “商师姐?她姓商?”周小渡注意到这个熟悉的姓氏。 “对,师姐姓商,芳名循音。” 周小渡道:“商星罗也姓商。” “回先生,商院长是师姐的太爷爷。” “太爷爷……转眼就是这么久远之前的人了啊。”周小渡慨叹道,商星罗那笑眯眯的胖脸犹在眼前,可是她现在身处的时空里,商星罗早已死了许多年了,重孙女都成长得亭亭玉立了。 收回思绪,周小渡道:“你既心仪你师姐,便去追求她,情爱乃是男女双方之间的事,你来求我这外人是没用的,纵是我施展法力令她爱上你,这份爱也不是出自她的真心,你要来也没意思,对不对?” 孟浮落寞道:“学生也不是奢求师姐能爱上我,只是希望她能看到我……喜欢师姐的人太多了,学生不管怎么努力,都会沦为过路之人,师姐根本记不住有我这号人。” “你去跟那些竞争对手竞争啊,只要你足够优秀,把那些人都挤下去,你师姐想看不到你都难。”周小渡鼓励道。 “可是学生做不到。” “为师这不是刚给你开了灵窍了吗?你现在就可以做到了!”周小渡理直气壮道。 “噢!是这个道理!”孟浮若有所思,“只要我足够强,师姐就能看到我了……” “没错!” 孟浮的脸上忽然浮现一缕迷惑,“可是学生总会喜欢比自己强大许多的人,商师姐是武院第一天才,所以学生心向往之。倘若学生变强了,师姐的强者光环便变澹了,说不定那时,学生又不喜欢商师姐了。” 周小渡无语了,“你的意思是,你喜欢你师姐,是因为你慕强,所以你不希望自己变得太强胜过你师姐?你是指望你师姐会怜弱济贫,还是指望她会瞎了眼、蒙了心看上你?” “学生不知道,只是想到师姐可能会喜欢上别人,心里就难受得紧,但是学生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孟浮纠结道。 周小渡道:“烦恼多生于胡思乱想,你有这功夫胡思乱想,还不如去练你的射术和实战。永远不要为了某个人,而去自愿当一个弱者,那不是深情的表现,而是你给自己的怯懦和懒惰找的借口。你的天性既是慕强,那便努力将自己打造成你所向往的强者,站在山下乞求他人施舍眼神,还不如自己登高,纵是你居于高处之后,发现自己不再需要商循音的注目,但你视野开阔,还有万千风景可以尽收眼底,彼时情情爱爱已经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了。” “先生教训的是,学生必定铭记于心,不敢忘怀。”孟浮深深一拜。 周小渡打了个响指,“卷就完事了。” “卷?” “哦,这是我们仙界的方言,就是奋发图强的意思。”周小渡难得地想起了失联许久的系统。 孟浮玩味道:“简简单单的一字,却寓意深远,令人回味。” 周小渡歇了半天,眼看夜色渐深,便催促他离开,“小孟啊,你若没有其他事情,便回去吧!放心,为师在天之灵,会一直保佑你心想事成的!但你自己须记得要勤勉刻苦,不要辜负为师的期望,若浪费了为师的法力,学无所成,你可别来见我,知道吗?”我那时可没那么巧可以“显灵”了。 “是,谨记恩师教诲,那学生便就此拜别先生了。” 周小渡见他要走,想起了什么,将人叫住,“对了,小孟啊,为师再赠你一句良言,你且听着——” 孟浮转过身来,洗耳恭听。 “以后别穿这么丑的衣服了,显得你好蠢,难怪你师姐不愿意看你。” 孟浮:“……” 章节目录 第261章 阴阳怪气 清河四年的月光,和五十年前的一般皎洁,和五十年后的也并无殊异。 周小渡靠在窗口,看着柳暗花明处的幢幢人影,依稀可见那些陌生面孔上的少年意气。她以前从未想到过,有这么一天,那些遥远到无以复加的人物,会出现在她的眼前,她能看到他们、听到他们,甚至和他们建立一段短暂的缘分。 她想起很久以前,她曾问过系统,既然这个世界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那么他们这些人,是真还是假呢? 其实她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桉,不管是活在剧本规划里的角色,还是脱离了轨道的角色,其实都只不过是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着。 周小渡愈发思念久违的盛余庆等人。 虽然上一次尝试穿越,没有完全成功,但毕竟也积累了经验。如果复刻上一次的路径,那她说不定真的能回到朝华三年,如果不能那么准确,偏差上一两年,也无伤大雅。 周小渡再度陷入冥想状态,睁开眼时,眼前的会贤馆又变得气派了许多,和她印象里,羲和武院的会贤馆很是接近。 周小渡不由心潮涌动,迫切地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成功回到了。 此刻的时间已经推移到早晨,日光斜斜穿进室内,在地板上织了一段锦,画中女子的裙脚被染了一层金。 周小渡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会贤馆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窗外梢头鸟雀清鸣。 她拿捏不准眼下的时节,想到自己穿越前,刚惊动了羲和武院的人,不好贸然露脸,遂从馆内的帘子上撕了一块红布下来,用以蒙脸。 周小渡深吸一口气,走出会贤馆。 周遭的环境大体还是最初印象里的模样,她却一时有些难以适应,这里和初建时的启明武院大相径庭,就好比商星罗打出大坑后种的那棵树,不知多少年前就被挪走了,那块地已经改建了学生宿舍。 思绪有片刻的错乱,但很快就被她按了下去。 行了数十步,渐渐看到了人影。 周小渡走上前去,拉住一个学生,询问道:“同学,我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那少女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问题?” 周小渡道:“今天是何年何月何日?” “您这是刚闭关出来吗?何年都不知。”少女笑道,“今天是朝华四年,四月廿八。” “朝华四年?”周小渡不禁一喜,“谢谢你啊小姑娘!”只偏了一年。 “不客气。” 周小渡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听道:“那么,我想再向你打听一件事儿……你知道,盛余庆在哪里吗?”她那夜突然在时空中走失,也不知小芝麻怎么样了,如今隔了一年再回来,按照主角那打不死的体质,气运之子应该……过得还好吧? 看这天朗气清、祥云朵朵的景象,至少可以说明,气运之子还活着,不然这世界早就崩塌解体了。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少女摆了摆手。 周小渡愣了愣,盛余庆可算得上羲和武院的一号风云人物,就算是他后来离开了武院,也不至于才一年就被人们忘记了吧?难道这学生是个新生? “他之前在羲和武院很有名的,成绩很优异,总是拿第一。他人缘特别好,武院里都是他的朋友。”周小渡描述道,“他大概这么高,长得也很好看,眉间有一颗天生的观音痣,特别好认的……” “噢!你说盛师兄啊!”那少女恍然大悟道,“我大概是明白了,你说的是师兄以前用的原名吧?听说师兄以前改过名字的,不过他已经改名许久了,你还不知道吗?” 周小渡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改名了。” 她有些担忧,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盛余庆突然改掉名字,当初她劝他取名字,他明明很喜欢这个名字的。 那好心的少女笑道:“那你要记住了,盛师兄在武院里的名字叫盛灼,灼灼其华的灼。” “他为什么要改名呢?”周小渡问。 “据说是运势不好,便改名字了。具体的,我们这些外人也不得而知。”少女道,“你方才问我,盛师兄在何处,可是要找他?我带你去吧!” “好,劳烦你了!” 少女摇摇头,面容和善,说道:“没什么劳烦的,本来也是顺路。我们武院为沧浪大比设下了比赛,层层筛选,最后的几位得胜者将代表我们羲和武院,前去参加沧浪大比。沧浪大比可是有关武林青年才俊的盛事,三年才举办一次,大家都很关注。我虽早早就被刷下来了,但今天是最后的决赛,总是要去看看最后都是什么人物入选。” “你的意思是,盛……他今天要参加决赛,如果胜出了,就将代表羲和武院去参加沧浪大比。”周小渡的眉头略略一蹙。 “没错,你且随我去赛场吧,盛师兄肯定在那里。” “好。”周小渡跟上她的步伐,心中一个个谜团在转动着。 这一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盛余庆突然改了名字,还和包庇兰惠、助纣为虐的羲和武院重修旧好,甚至要代表羲和武院去参加沧浪大比?不过听这姑娘的意思,盛余庆现在应该过得还不错,依旧是武院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能耐与人比武,说明他的手脚应该恢复得很好,那她就放心了。 “你是盛师兄的故人吗?”少女询问道。 “嗯……我是他的亲戚。”周小渡答。 “原是如此。”少女道,“你为何蒙着脸?” 周小渡随口编了个理由,“脸上长了东西,羞于见人。” “可是起了疹子?这时节,总是容易长疹子的。”这少女的性子比较活泼,和周小渡聊了起来,“我有个同学就是,后来是去山下医馆看了大夫,没两天就给治好了,叫草香堂的一家医馆,你可以去看看……” 周小渡心不在焉地和她搭话,很快,两人便来到了赛场。 赛场里人头涌动,人声鼎沸,相当热闹。 那少女牵住周小渡手,拉着她往人群里挤,踮着脚,伸着脖子张望,没望见盛师兄,却望见了认识的面孔,便上前去询问,“诶,你们看见盛师兄了吗?这里有位娘子找他呢。” “盛师兄还没到呢。”对面回答。 “他还没到,我们且等等。”少女扭头跟周小渡说。 周小渡颔首,还未开口,便听到身后一道声音传来,“你是要找盛师弟吗?” 她转身看向那说话人,却看见一张妒月羞花的脸,这张脸周小渡很熟悉,是院长叶输的孙女叶冷冷,当初就是她为他们带路进的羲和武院,后来,叶冷冷和盛余庆、盛风袖玩儿得都还算不错。 周小渡点点头,“是的。” 叶冷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微微笑道:“你找他有何事?” 不知道为什么,她虽是在笑,周小渡却在她的视线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敌意。周小渡也便不和她多话,只是简单地说:“私事。” “私事?”叶冷冷挑了挑眉,“这是不能告诉旁人了?这么隐秘的吗?别人都听不得了?那娘子又为何蒙着脸呢?也是一样见不得人?” 这丫头怎么阴阳怪气的?周小渡皱皱眉,“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娘子这是不高兴了?”叶冷冷道,“不过就是好奇问问,何苦动气呢?” “我找的又不是你,你在这里问来问去的,又是何意呢?”周小渡歪歪头,指责道,“审犯人呢?” “娘子误会了,只是我与师弟有点交情,师弟的朋友,便当作是我自己的朋友了,故而说话便少了些顾忌,还望娘子莫怪。”叶冷冷笑吟吟道,“再者说,娘子这蒙面的形象,令我想到了一位师妹,顿觉格外亲切,便忍不住好奇起来,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将自己的脸蒙起来呢?是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吗?” “因为长得太美了,舍不得给你们看,这个理由,你满意吗?”周小渡冷笑一声,道。 叶冷冷“噗嗤”一声,捂着嘴,止不住地笑了起来,她抖着肩膀,和身侧的友人笑说道:“这得是有多么美丽,才会舍不得给我们看呢?天哪天哪,我们今日是遇上了绝世佳人、九天仙子了呀!仙子又是何苦下凡来,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为伍呢?” 周小渡:阴阳怪气,打死再说。 章节目录 第262章 是谁疯了 见周小渡的眼神明显冷了下来,先前为她带路的那名少女连忙凑到她耳畔,提醒周小渡道:“她可是我们院长的孙女。” 言外之意便是:你冷静一点,可别得罪叶冷冷。 周小渡自然知道她是叶输的孙女,但她何曾会怕这些?若非她刚到朝华四年,还未弄清楚情况,担心会给盛余庆添乱,周小渡今日说什么都得把这臭丫头按住揍一顿,教教她怎么讲话。 她悠悠地笑了笑,“你也知道,你是凡夫俗子呀?” 她这句话说得虽轻柔,语气却是和叶冷冷一样阴阳怪气,那打量叶冷冷面庞的视线里,更是充满了不屑和嘲讽,就好像在用眼睛骂叶冷冷是个丑八怪一样。 叶冷冷的脸一下撂了下来,不悦道:“你难道就不是吗?” “我自然是超凡拔俗的,你自己刚才都说了,我是仙女呀。”周小渡迤迤然道,“大家都听到了。” “我说什么你都敢接着?娘子还真是自信。”叶冷冷鄙夷道。 “那我生得确实美,自然不能如你一般自认凡夫俗子,否则岂非对生身父母的不敬?我爹娘把我生得这般漂亮,可不是让我妄自菲薄的。”周小渡拢了拢发丝,得意道。 叶冷冷冷哼一声,“那便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漂亮!”说着,便将手前探,要来抓周小渡的蒙面巾。 周小渡不躲不避,只是抬手去格挡,素手柔软如灵蛇,顺着她的手腕而上,一把握住其小臂,毫不留情地向外一扭! 叶冷冷见状,顺势飞身,抬腿用膝盖去撞击周小渡的头。周小渡右脚往后一滑,“嗤——”身子急速旋了一圈,甩抹布似的将叶冷冷甩了出去。 她这一甩力道极大,叶冷冷以脚蹬地,在地上转了好几圈都没化解掉冲势,最后连累了好些人被她撞倒,呼啦啦跌了一大片,鬼哭狼嚎的。 “叶娘子,你的长辈没有教过你,不要对别人动手动脚的吗?”周小渡抬手将微乱的垂发捋顺,曼声道。 她也是有点莫名其妙,印象里的叶冷冷分明是个大方得体的孩子,怎么一年不见,就变了个人似的? 叶冷冷羞恼地站起身,俏脸涨红,“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你怎么如此过激?” “玩笑得是彼此都觉得好笑,才算是玩笑,只有你一个人觉得好笑,那叫冒犯。”周小渡道。 “我初次见你,怎知你是这般小性儿?”叶冷冷扬声道,“碰碰你的蒙面巾而已,就跟要了你的命似的!” 周小渡反问道:“对啊,你初次见我,我是什么人你都不知道,怎么就敢来碰我的蒙面巾呢?” 叶冷冷哽了哽,道:“我也是无心,你不愿意,大可制止我,犯不着将我甩出去这么远。这场地人群密集,伤我一人也便算了,连累了这么多人摔倒,若出了好歹来,你又承担得起吗?” “我初次见你,怎知你是这般无力?”周小渡模彷先前叶冷冷的口吻,“和你开个小玩笑而已,你却站都站不稳,跟只软脚蟹似的!” 叶冷冷怒道:“你这人真是胡搅蛮缠,怎么都是你没错,错的都是我!” “那不然呢?”周小渡懒洋洋地回答。 “娘子既说我无力,那便陪我热热身,看看我是否真的无力吧!”叶冷冷话音刚落,便抬手起势,朝周小渡攻了过去。 然后…… 没过两招,便被周小渡制住双臂,给压在了身下,败得干脆利落。 她一条手臂被周小渡用腿卡住,另一条手臂被按在后背,整个人相当狼狈。 叶大小姐几时受过这种委屈,立时扭着身子挣扎起来。 “别乱动。”周小渡道,“我是个粗人,控制不住力道,待会儿把你这小胳膊给拧伤了就不好了。” “你有本事就放开我!” 周小渡道:“放开你?你待会儿又来打我,怎么办?你向我道歉、服软,我便放了你。” “道什么歉?我又没做错什么!”叶冷冷不服气道。 周小渡懒得应声了,只是继续压着她。 人群中忽地走出一道修长的人影,来人拱手道:“还请这位娘子,放了叶师姐,她待会儿还要上台比武的。” 周小渡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不定,她抿着嘴,没说话,表情变得很是复杂。 带路的少女见状,出声道:“盛师兄,这位娘子是你的亲戚,她专门来找你的!” “哦?娘子是来找盛某的?” 眼前的青年一身剪裁合体的银边玄色长袍,面庞的线条比她记忆里的更硬朗了几分,气质清冷,俊美逼人,顾盼间勾魂摄魄、杀尽芳心,眉间那颗本应颇具神性的朱砂痣,竟都像溅上去的血点子一样妖艳。 周小渡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气运之子,她印象里的那个人,从来都是春日鲜花般温暖柔软的少年,是真君座下的小仙童,是莲花里的小哪吒,绝非眼前这个……硬邦邦的男人。 强烈的陌生感,让她生出一片恐惧来,故而只是盯着对方,没有说话。 玄衣青年见状,又道:“两位许是有什么误会,不若娘子先放开叶师姐,大家好好谈谈。” 周小渡道:“我不放,你待如何?” “这里毕竟是羲和武院,还请这位娘子不要肆意妄为。”青年彬彬有礼道。 “我偏要,你待如何?”周小渡倔强道。 “那便只能对娘子说一声抱歉了。”他话音刚落,便动身欺近,噼掌向周小渡发出了攻击。 周小渡的心脏好似一瞬间沉浸到冰湖里,她顾不上叶冷冷了,直接一掌将叶冷冷推开,继而和青年打斗起来。 “你竟打我?!”她喝道。他竟为了一个外人打她?! “无奈之举,还请娘子见谅。” 周小渡越想越气,见他抽身欲要撤退,不依不饶地一路紧追了过去,打得他应接不暇、左支右绌。 他制住周小渡的双手,道:“娘子心中若有气,过后自可找盛某理论,但眼下我等都为比赛而来,此乃武院要事,还请娘子不要一意孤行,影响比赛秩序。” 周小渡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脚踹了过去,“瞎了你的狗眼了!你是脑子坏掉了还是良心被狗吃了,竟认不得我了?!” 青年急忙松开周小渡的手,疾退几步避开这一脚,“恕我愚钝,实在认不出娘子的真面目!” 周小渡怒极道:“姑奶奶是你娘!” “请你自重!”青年冷声道。 他面上迸发出来的愤怒是那样真切,下意识去握背后刀柄的动作也是十足自然。 周小渡忽地意识到什么,她抬步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背后的长刀,颤声道:“你的刀呢?” 玄衣青年沉默着,握着刀柄,拔出一截来。 “不是这把,我是说另一把。”周小渡道。 她送给他的那一把,名叫天明的那一把刀,她跳了一场舞、打了一顿架,才换来的那把刀。 “何来另一把?”对方回答。 周小渡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你从来,都只有这一把刀吗?” “对,从来都只有这一把刀,偶然所得,视若珍宝。” 周小渡怔了怔,喃喃道:“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迟尺之间,青年清晰地看见她眼里的悲伤和恐慌,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好像他们是彼此多么重要的人似的。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他,抬手去扯女子的蒙面红巾。 这武功高强、脾气火爆的女子一动不动,任他扯下自己的蒙面巾。 章节目录 第263章 夜半探花 红巾之下,确实是一张难得的美人脸。 只是,他毫无印象。 “你是谁?”他问道。 女子却是反问:“那你又是谁?” 他默了默,“我是盛灼。” 周小渡面上的表情一阵剧烈的波动,她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世界观再次崩塌了。 在众人异样的目光里,她转身运起轻功,像一只被追杀的白鸽,飞快地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叶冷冷地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低声道:“疯女人。” 玄衣青年收敛思绪,勾起一抹笑容,“叶师姐,可有大碍?” “那个女人是什么人啊?”叶冷冷眉头紧皱,怨气仍会散。 “我也不知道,从未见过……”他想了想,“许是,找错人了吧。” “不是你的朋友,那我就放心了……最好就别让我再看到她,否则一定会回报她今日的无礼!”叶冷冷咬牙道。 盛灼安抚道:“叶师姐消消气,专心准备比赛才是,别让不相干的人影响了你的发挥。” “嗯,谢谢你的提醒。” 比赛很快便开始了,刀光剑影,令人应接不暇,一切都在按照他的预想进行着。 盛灼最后惜败于叶冷冷之手,叶冷冷夺了魁首,他屈居第二,但两人都入选了沧浪大比的小队,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 比赛结束后,叶冷冷换了身整洁的衣裳,带了疗伤药,到他住处探望他。 青年穿着黑色的单衣,衬得皮肤白皙如凝脂,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药瓶,烛光在他的侧脸上跳动着,俊美到妖异。 叶冷冷坐在他床前,晶莹的指尖梳理着发尾,低声道:“师弟……你当时,明明就要赢了,为什么,突然又回手收刀了呢?” 他眼波流转,落到她的素手上,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回答:“因为,若落了刀,刀气必定会伤了师姐的头发。” “头发?”叶冷冷梳发的动作一顿。 “是,就是那么一个念头,手就跟着收走了。”盛灼羞涩地笑了笑,“让你见笑了。” 叶冷冷脸上飞红,垂下头去,“刀剑无眼,你和别的女孩子比试的时候,也会分心去顾忌她们的头发丝吗?” “这自然是要分人的。” 叶冷冷追问道:“比如,柏师妹,你面对她的时候,也会这样吗?” 盛灼想了想,说:“不会。” “为什么?”叶冷冷抬起杏眼。 “因为我能受得了你的剑,却受不了她的剑。” 叶冷冷的唇角微微勾起,满怀柔情蜜意地说道:“可我的剑也会伤人的,你当时为什么不躲开我那一剑呢?我还以为你会躲开的,结果却误伤了你。” “心中莫名一痴想,人便傻了,所以没反应过来,便中了剑了,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与师姐无关。”盛灼道。 说是与师姐无关,却句句都与师姐有关。 叶冷冷一下子站起身来,飞快地说:“傻子,以后不许这样了,我不打扰你休息了,先走了。” 她走到门口,回身帮他关门的时候,又嫣然一笑,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好。” 盛灼看了一会儿书,随后便熄了灯睡觉。 睡至半夜,不小心压到了伤口,疼得醒了过来。 盛灼眼睛饧涩地一晃,竟骤然晃见一个女人坐在他床前,一瞬间惊得睡意全散,一个激灵地坐起去摸枕边的混沌刀。 那女子动作迅速地将他的胳膊格开,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回去,手指在他身上点了几下,他竟动弹不得了。 再打眼看去,隐约可以看出来,是白日里那个怪女人。 盛灼正欲开口,便被那女人抢了先,女人竖着手指,嘘声道:“你睡你的,我不会打扰你。” “……你要做什么?” 周小渡老实交代:“不做什么,就是看看你。” “大姐,大半夜的闯进男子卧室,看人家睡觉,是不是不太合适?”盛灼道。 周小渡头回看见这张脸喊自己“大姐”,一时间有点不能适应,委屈巴巴地说:“我就看看,又不做什么。” “你是变态吗?” 周小渡道:“我不是变态……”想想又觉得,听着好像是有点变态,又道:“你别喊哦,哑穴我也会点的。” 听上去更像变态了。 盛灼眼角抽搐,好半晌才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小渡了无意趣地靠在床杆上,“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盛灼深吸一口气,“你是……心仪于我?”所以半夜来采花的?要命了,他的清白不会毁于今夜吧? 周小渡瞪了他一眼,“说什么癫话呢?我怎么可能看上你?你毛都没长齐吧?” 盛灼:有被冒犯到。 “那你为何找上我?” 周小渡长叹一口气,“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恰好你生得与我的一位故人容貌相似,便顺道过来睹物思人了。” “好一个睹物思人。”这位大姐是懂找替身的。 盛灼感到相当无语,“你若是想要睹物思人,可以白天来看我,半夜来我床前,不合礼仪。”主要是真的很渗人。 “我睡不着嘛。”周小渡道,“你若不困,要不和我聊聊天?” 她是怎么做到如此理直气壮的?盛灼道:“那你先把我解开。” 周小渡将他的穴道给解开了,盛灼反手就把刀捞起来。 周小渡澹澹地说:“你拿刀也打不过我。” “你武功这么好,何必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上面?” 她耸耸肩,“那什么事情才算是有意义呢?” “很多,至少不包括跑到陌生人床前看人睡觉。” “可我不想做别的事情。” 盛灼退到床角,费解道:“你为何不去找你的那位故人?而来找我?” “废话,我要是找得着,用得着来看你吗?”周小渡不爽道。 “他走丢了?”盛灼道,“那你应该坚持不懈地去找,皇天不负有心人,总会被你找到的,可你在我这里,只是徒然浪费时间。” 周小渡心里郁闷至极,听他这么说,就想骂他“你懂个屁!”,可是眼睛落到他的脸上,又顿时感到不忍。 她指指他的脸,问道:“是不是很疼?” 盛灼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一把捂住那只空荡荡的盲眼,偏过身去,憎恶地骂道:“滚出去!” 他都忘了,他在睡觉前,已经把义眼取下来了。 周小渡低声道:“你和我那位故人,很不一样。” 盛灼缩在阴影里,冷笑一声,“他的眼睛没瞎,我瞎了,是不是?” 周小渡先前已经打听过了,这里的气运之子在入院时便叫盛灼这个名字了,他是盛家当代家主,去年将妹妹盛风袖嫁给了春不见山庄的少庄主,两家联姻,借着这层关系,他将这一支的族长之位又夺了回来。 他凭少年之身、一人之力,将整个家族收入囊中,和他的名字一样,风光无限、气势熏灼,前途不可限量。可是众人不知道,他早在盛家大变那一夜,眼睛就废掉了一只。 周小渡道:“你为什么要骗叶冷冷呢?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我记得,你挥刀向她的时候,她的头发甩在了另一边,刀气根本伤不到她的发丝,你在说谎。” 章节目录 第264章 请你吃饭 盛灼说:“哦?是么?许是我在激战之中,一时眼花,看错了吧……你要知道,我是个半瞎。” 周小渡打量着他,“你喜欢叶冷冷吗?” “何以见得?” “你若不是喜欢她,为何要故意输给她?为何不躲开她的剑?为何要对她说那些话呢?”周小渡问。 盛灼将那只瞎眼轻轻地贴到黑刀的刀鞘上,“赢了叶冷冷,对我有什么好处吗?我便是输了,这次沧浪大比的名额仍旧会有我的一个,我要拿第一,到沧浪大比去拿,才有意思啊。至于那些话……哪些话?” “你骗她时,说的那些话。” 青年无声地笑起来,“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在骗她?凭你的一面之词吗?” 周小渡垂下眼帘,“我就知道,你不喜欢她……”叶冷冷显然不是官配姑娘。 “我喜不喜欢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周小渡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自顾自地接道:“那你为什么要去撩拨她呢?她还以为,你们是两情相悦。” “我几时撩拨过叶师姐了?”盛灼挑起眉毛,振振有词,“我从未说过心仪于她,更未有过逾矩之举,便是她喜欢我,那也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你要知道,喜欢我的姑娘有很多,她不过是无数人中的一个,难道我要对所有姑娘的心意都负责吗?天下没有这个道理。” 周小渡怔住了,她虽了解到,这位盛灼兄弟比小芝麻更会撩拨女孩子,但却绝没想到,这位仁兄如此不要脸。 “你没有明说,但是,你给她暗示了啊!”周小渡气道。 “暗示?盛某绝没有那个意思,是你躲在墙角偷听的时候,领悟错了。” 周小渡气得头话吗?”盛灼看着她的背影,试探地问道。 这情绪大起大落的,可别真是个疯婆子,疯子发作起来,可是要伤人的……他紧了紧手里的刀。 想着,便见那女子抬手,朝他丢了一个东西过来。 不好!暗器! 盛灼下意识滚了一圈,躲开那东西。 却听见那女子说:“还你的糕点钱,我走了。” 她身子一晃,白练般飞出了窗口,端的像月色里的女鬼,来无影去无踪。 盛灼低头去看,将那床角里的东西拾起来,原是一锭银子。 他将银锭子一抛,幽幽地说:“这是半夜来找人陪聊和吃饭的了,吃饱了玩够了就走了,那我成什么了?” 他摇摇头,苦笑着睡下了。 这一觉睡到天明。 次日,盛灼下山去买菜。 周小渡暗中跟着他。 她也算是从善如流,晚上去睹物思人,人家不乐意,那就听从建议,换成白天看。 周小渡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回到了一百年前,只要她能再跳回一百年后,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可是等她那么做了之后,却又发现,就算是一百年后,也不是她原来的世界。 无论跳到哪个节点上,都不是她的。 那么,纵使她学会了怎么跳跃时间,那也全无意义。 她在羲和武院的荷叶湖旁坐下,看了好几个时辰的水鸟睡觉,直看到天光亮起,和那只睡醒的扁毛动物大眼瞪小眼,然后目送它呼啦啦地扇翅飞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原来的时空走失了,照着原路走回去,却又走不回去,就好像她是个异类,被那个世界挤走了一样。 她被自己的世界抛弃了,所有的所有都离她而去,那么她还能做什么呢? 周小渡不知道,茫茫然的,只能下意识地追逐着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试图从两个世界的差异里找寻到答桉。 她看见盛灼下山到了集市上,买了猪肉、青菜、活鱼、莲藕,提着东西,没有回皓岚山,而是转向了小巷子,逶迤进了一座小院子。 她跟了过去。 院子里有个妇人迎了出来,“郎君来了?” “嗯,都还好吗?”盛灼温声道。 妇人看了一眼屋子,“好呢,还在睡着,过会儿估计就自己醒了。” 盛灼点点头,“我知道了,环姨,你回家去吧,今天这里有我呢。” “好,那我就回去了。厨房里的粥煮好了,你们记得吃,别放冷了。哎幼,郎君买的这鱼可真新鲜,活蹦乱跳的,你啊,真是体贴,那么忙,还总顾着这边。”妇人碎碎念地说着,回屋取了点东西,便出门回自己家去了。 盛灼提着食材进了厨房,将肉切成细条,放在碗里腌制,然后准备杀鱼炖鱼汤。 周小渡靠在墙头默默看着他在厨房里动作,忽地,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女子一袭浅色长衫,发丝松乱,未施粉黛的脸素净如白瓷,容颜娇艳,不可方物。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周小渡看见那人面容,一时间警铃大作,想都没想,便飞身而下,拦在那女子面前。 女子被她吓了一跳,身子一哆嗦,惊叫了一声。 盛灼闻声从厨房里跑出来,“阿娘,怎么了?” 女子指着周小渡,瑟瑟发抖,“她好可怕……” 盛灼眼含不豫,斜睨了周小渡一眼,上前搂住兰惠,温声安抚道:“没事的,我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阿娘,你饿了吗?我们吃粥好不好?” 兰惠点点头,“饿。” “那你先回屋坐着,等我去打水给你洗漱。” 兰惠指指头发,“要梳头。” “嗯,我给你梳。” 兰惠指指脸,“要化妆。” “好,我帮你化妆。” 将兰惠哄回屋里去,盛灼转过身来,质问道:“大姐,你怎么阴魂不散的?” 周小渡疑惑道:“她……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盛灼漫不经心地道:“习武之人,一不小心真气走岔了,冲坏了哪里的经脉,总是时常发生的。”他略略偏头,“你以前认识我娘?” “我知道她,她不知道我。”周小渡回答。 “哦?那你印象里的她,是什么样子的呢?” 周小渡迟疑了一下,直言道:“不是好人。”如果这个世界的兰惠和她那个世界的兰惠一样的话。 盛灼弯着眼睛笑起来,“那你还颇具慧眼……” 周小渡一时间没明白,“嗯?” 他没有再说,只是微微哼了一声,径自去打了水,耐心地伺候兰惠洗漱梳妆之后,去盛了碗粥,喂她吃了,然后任她一个人在院子里荡秋千玩儿。 周小渡看着兰惠那天真烂漫如小女孩儿的模样,一时间五味杂陈。 盛灼看见周小渡还在,也不恼,好声好气地问:“既然来了,要不要留下吃顿饭?” “好啊……你也觉得她不是好人?那你为何如此孝敬她?”周小渡跟着他进了厨房,说出了心中的不解。 “因为她是我娘啊,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我不对她好,还能对谁好呢?”盛灼理所当然地说,“她现在这个样子,也干不了坏事了。” 周小渡不认可道:“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又变回去呢?说不定她就是装傻的……” 她信奉的话里,有一条就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她绝不会放任危险人物在身旁活动。 “她是不是装傻,我会不知道吗?”盛灼嗤笑道,“你以为她是怎么傻掉的?” 周小渡突然反应过来,“是你?” “从前的阿娘太讨厌了,我只能把她变成不讨厌的模样。”盛灼慢悠悠地从鱼肚子里掏出内脏来,丢到垃圾桶里,“就像这些内脏一样,只有去掉,这条鱼才不会又腥又苦。” 周小渡沉默地看着他剁鱼,过了半晌,才道:“看着这样的兰惠,你心里会觉得开心吗?” 盛灼毫不犹豫地说:“当然,你不也看到了吗?我的阿娘会对我笑,会抱着我,会喊我宝贝儿子,这当然令人开心啊。” “那只是因为她傻了。” “对,我做的。”盛灼侧过脸来,朝她露出一个灿烂无邪的笑容。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周小渡问。 “我只做有意义的事,显然,在你面前演戏,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盛灼将手泡到水盆里清洗鱼血,“你会因为我是个心机深重的人,就对我不利吗?” 周小渡坦然道:“我不会。” “就是这样。”盛灼轻飘飘地说道,“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你特别讨人喜欢……所以,我决定请你吃顿饭。” 章节目录 第265章 万山无阻 周小渡的目光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只有饭,没有酒吗?” 盛灼看了看她,甩甩手上的水珠,从钱袋子里数出五个铜板来,摊开手递给她,“哝,自己去打。” 周小渡愣了愣。 盛灼抓起她的手,将五个铜板塞进她手里,然后将周小渡推出厨房,“出了院门,往左走,右拐,一路直行,就有一家酒坊,五个铜板够你使的了,我和我阿娘都不喝酒的。” 周小渡道:“有你这么对客人的吗?” “那不然,你来做饭,我去打酒?” 周小渡一撇嘴,“不要。”于是,乖乖去打酒了。 三个关系怪诞的人坐到一张饭桌上,称得上和睦地吃了一顿午饭。 亲眼见到兰惠死过一次的周小渡,想破脑袋都绝想不到,她会再和兰惠一起吃饭,以致于兰惠嘻嘻哈哈地过来扯她头上的绢花玩儿,周小渡都没有兴致去抢回来。 玄衣青年笑眯眯地看着她抚弄发髻,对周小渡道:“这饭也吃了,酒也喝了,也便算是朋友了。还未请教娘子,高姓大名?” 周小渡稍作迟疑,莫名地不乐意告诉他,“我不告诉你。” “为什么?” 周小渡闷声道:“不想听到你喊我的名字,感觉怪怪的。” 盛灼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凝,“那我怎么称呼你呢?” 周小渡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他之前不知道她的名字,不也照样能交流吗?“你爱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我都无所谓。” 盛灼幽幽地叹了口气,“刚刚才夸你讨喜,这会子,就变得讨人厌了。” 周小渡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惹得对方不悦了。 这话若是盛余庆说的,周小渡肯定当场就发火,拍着桌子骂道:“你又抽什么风?吃错药了是吗?”然后两个人就开始拌上半个时辰的嘴,半个时辰之后,重修旧好,全当无事发生。 但眼前这个气运之子,周小渡却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于是便只是“哦”了一声,低头吃饭。 盛灼也不再说话,只有兰惠在将碗快敲击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这顿午饭就在这种尴尬的气氛里,结束了尾声。 饭毕,盛灼帮兰惠擦了嘴,扶着娘亲站起来,对周小渡说:“我要去哄阿娘午睡,你收拾桌子,然后去把碗快洗了。” 周小渡不满道:“为什么要我洗碗?我不是客人吗?” “饭是我做的,碗自然就归你洗了。”盛灼理所当然地说。 “不是你主动邀请我留下来吃饭的吗?” 盛灼道:“是我请客,但是你也得礼尚往来啊。” 周小渡一脑门子官司,“那改天我也请你吃饭,这碗,我就不洗了。” “我不图你的回请,你请了我也不会应邀的,我只要你把这顿饭的碗给洗了。”盛灼笑得颇为欠揍。 周小渡两手一叉胸,“我偏不洗,你能拿我怎么样?” “你武功高,我拿不住你,又能怎样?左不过是每次遇见你,都要提醒你一句,你欠我一次洗碗。”说完,他便扶着兰惠进屋去了。 周小渡心知他这是故意使唤自己,但懒得和他这小后生计较这些东西,遂捏着鼻子收了桌子,洗碗去了。 洗到一半,盛灼独自从屋里出来,得意洋洋地站在她对面,看她板着一张死人脸挽起袖子刷碗,评价道:“你这碗刷得还算干净。” 周小渡白了他一眼。 盛灼将背着的手一抬,举着周小渡被兰惠扯走的头花,说:“她睡着了才肯松手,还给你。” 周小渡打扮得很素,却极雅,身上寥寥几样饰品皆是极具韵致,可谓简而不粗、朴而不俗,将七分的长相衬出了九分的美。 就好比此刻盛灼手里的那朵绢花,洁白如新雪,细芯如碎金,是一朵栩栩如生的盛放的栀子花,逼真得好像有馥郁香气从花瓣里透出来。 周小渡的手正泡在洗碗水里,“你先放到一边吧。” 看她的手不方便接花,盛灼唇角漾起一抹温柔的浅笑,支着上半身,慢悠悠地探身过来,要亲手给周小渡簪上绢花。 周小渡秀美一蹙,侧身躲开,一甩手,洒了他一脸的脏水,“别给老娘来这套。”这混小子怎么见了个女的就想撩?不正经! 盛灼:“……”脸上的微笑再度消失。 他抬起小臂,用袖子拭了拭水珠,埋怨道:“头一次见到你这样铁石心肠的女人。”试问他长了这样一张赏心悦目的脸,难道是用来泼脏水的吗? 周小渡冷笑两声,“看穿了你的小伎俩,就是铁石心肠了吗?” “似你这般较真儿,会失去很多乐趣的。”盛灼将那朵栀子花夹在指尖旋动把玩。 “那不然呢?像个少不经事的小姑娘一样,被你的油嘴滑舌哄得找不着北?” 周小渡是个喜欢先入为主的人,这事若是盛余庆来做,她必定只觉得对方是乖巧懂事,事实上盛余庆不论做什么,她都会觉得是乖巧懂事,而至于眼前这一位,从他撒谎欺骗叶冷冷的那一刻起,就被周小渡贴上了“花花肠子”的标签。 她不屑道:“老娘出来杀人赚赏金的时候,你还满地爬呢!” 盛灼真诚地问道:“这位姐姐,你嫁人了吗?你对你丈夫也这样不解风情吗?” “嫁了,克死八个汉子了。”周小渡笑道,“姐姐不光脾气硬,命也很硬。” 盛灼吃吃笑了起来,“那你说的那位故人,是第几任呢?他也死了吗?” “呸!把你的乌鸦嘴给我闭上!他活得好着呢!”周小渡的脸骤然拉了下来,骂道,“他才不是什么第几任,他是我的……唯一的亲人。” 原本兴致盎然地调笑她的盛灼听到最后两个字,深沉的眼童里闪过一抹嫉妒之色,他满怀恶意地开口道:“可是你找不到他了,要么是他死了,要么就是他躲起来了,他不要你了。” “才不是,是我自己迷了路。”周小渡垂下头去,望着水盆里的倒影,失落地轻声说,“他若知道我在哪儿,肯定会来找我的。” “你又不是稚童,何来迷路一说?互相在意的两个人,怎会因为这种理由就轻易分离?”盛灼讥讽道,“你骗骗我可以,别把自己也给骗了。” 他自己形单影只,靠着一副好皮囊和一张巧嘴在人群中游戏,看似赤子之心,实则比谁都通世故,他不信所谓真心真情,更见不得旁人拥有真感情,每次看到都忍不住去戳人家的痛脚,以看到那人窘迫神伤的狼狈状。 周小渡怅然道:“可是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找不到路,不会自己走一条路出来吗?世上本无路,路都是被人开拓出来的,世上开过路的人有千千万万,怎么你这么大本事的人,却不去做呢?是你想不到吗?我看呐,都是你给自己找的借口。”盛灼道,“觉得麻烦呢,就别回去了,横竖我长得和你那位故人也差不多,我不介意你来看我。盛某人还有些资产,你不如就安心留在这里,领着我发的工钱,做一个清闲享乐的护卫,不好吗?” 说着说着,图穷匕见了。 周小渡却是怔怔地念道:“世上本无路,路都是被人开拓出来的……” 盛灼道:“别想开路了,我虽不知其中详情,但猜测必将艰难辛苦,纵使你克服万难地回去了,你那故人还未必乐意见你!人生在世,眼光要放宽,何苦拘泥于小情小爱?你这一身的好功夫,跟着盛某人共谋一番大事业,届时你那故人见你显赫,必定踏破铁鞋、万山无阻地来见你……” “踏破铁鞋、万山无阻……”周小渡点点头,沉吟道,“你这小子虽混账,说的话却不无道理。” “你这是同意了?”玄衣青年眼睛一亮。 周小渡垂着眼,自顾自地接着说:“我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总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她抬起头来,粲然一笑,“谢谢你的鼓励,这碗我洗完了,头花就送给你娘玩儿吧,我先走了!”她说完,提着裙子,脚步轻快地朝院门外跑去,很快就没了影子。 盛灼望着溢满阳光的小院儿,很是无语。 他一把将栀子花丢到地上,气急败坏道:“谁鼓励你了?!” 章节目录 第266章 他的爱恋 盛灼再一次见到周小渡,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他不大乐意地皱起眉头,两手叉胸,走到床前,“这位娘子,未经主人允许,擅自睡人家的床榻,不太礼貌吧?” 周小渡迤迤然以肘压枕,支着脑袋,斜看他,“久等你不来,等累了,歇会儿。” “我现下已经回来了,你还不起来?”盛灼道,“男女授受不亲,哪有你这样爬人门窗、睡人枕席的?” 周小渡叹了口气,“小气。” 她坐起身来,慢悠悠地站起,走到椅子前,没骨头似的窝到椅子里。 盛灼哂笑道:“你这怎么又来了?没几天就迷途知返了?还是说,又来怀念你那位故人了?” 周小渡缓缓说道:“你上次说,饭也吃了,酒也喝了,便算是朋友了。” “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句话。”盛灼挑挑眉。 “你还说,你有钱。” 盛灼道:“所以?” 周小渡挤出一个笑容,“所以,借给朋友几两碎银,我想少侠你不会拒绝的,对吧?” “你是来借钱的?”盛灼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你上次吃了我一盒坏掉的糕点,都随手扔银锭子给我,我还当你多富裕呢,怎么两天没见,就落魄到要来找我借钱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周小渡一脑门子官司,“出了一点点小意外,所以钱都花光了,但还不够……偏我在此地无亲无故,勉强和你有两分交情,便来找你帮忙应急咯。” “你也知道勉强,你我并不相熟吧?盛某人凭什么借给你钱?”盛灼道。 “利息你定。”周小渡恹恹道。 “我不稀罕那点子钱。”他嗤之以鼻。 “你不借?那算了。”周小渡站起身来,干脆利落地就要走,一点讨价还价的意思都没有。 “急什么?”盛灼抬手拦住她,“我说我不借了吗?” 周小渡澹澹地抬眼,“不然?” “我看你这样,必是急需大量钱财。你的想法不错,来找盛某确实是最直接简单的选择。”盛灼噙着一抹微笑,“但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对吧?只要你帮我一个忙,多少钱我都借给你。” “什么忙?” 盛灼道:“帮我保护一个人。” “什么人?什么时候?”周小渡道。 “我的心上人。”盛灼眉眼弯弯,“你要知道,我很快就要离开羲和武院,前去参加武林盟举办的沧浪大比,这期间,我需要有人在此地,保证她的安全。” 周小渡睁大了眼睛,上下扫视他一番,质疑道:“你这种人还会有心上人呢?”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盛灼不满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盛某又不是出家当了和尚,怎么不能有心仪的女子?” 周小渡原本萎靡的精神都被惊得振作不少,“那你的心上人到底是谁啊?” “你现在有空吗?我介绍她给你认识。” 周小渡犹豫了一下,“你先把钱借我,万事等之后再说。” “那你就是答应了?” 周小渡道:“唔,虽然听上去,保护一个小姑娘,也不是多大的难事,但我还是得问一句,她为什么需要我保护?” “你还记得我故意输给叶冷冷的事情吗?”盛灼解释道,“我之所以输给她,便是要保证她在小队里作为队长的重要性,只要叶冷冷当了队长,加上我对她的各种暗示,她一定会请求院长叶输跟队坐镇,而只有叶输的亲孙女提出要求,叶输才会放下事务,跟随我们离开皓岚山。” 周小渡秀美微蹙,“这和你那位心上人有什么关系?” “叶输离院,其余几个重要的长老,届时也会被我们的人设法调开,而我的心上人小柏师姐,便能得到机会在羲和武院查一些旧事,具体细节,你不必知晓,我只是想以防万一罢了。”盛灼道,“小柏师姐的武功很不错,她身边也有护卫保护她,但是我毕竟不在她身边,她做的又是出头之事,我难免放心不下,若有你来加最后一道保护锁,我心里便踏实了。” “听上去,是一件轻松的差事。”周小渡道。 盛灼笑道:“对,一般来说,不会出现意外,纵使出现意外,也会有小柏师姐的护卫来摆平,你甚至可能都不需要露面,是不是还挺划算的?” 周小渡急着要钱,遂点点头,抬起手掌,“成交,拿钱来吧。” “多少钱?”盛灼痛快道。 周小渡的另一只手举起一张账单来。 盛灼定睛细看,“这是一笔大买卖呢……不过,你买这么多剧毒之物做什么?” 周小渡漠然道:“自己吃的。” 盛灼自然是认为周小渡又在胡说八道,遂讥讽道:“娘子还真是好胃口。” “别废话,快给钱!”周小渡不耐烦地催促道。 盛灼转过身去,掏出钥匙开柜子,一边取银票,一边道:“姐姐,你这副样子,真像一个管老父亲要钱去挥霍的不肖女呢!” 周小渡黑着脸,气势汹汹地迈步上前,朝他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没大没小的小混蛋!” “哎幼!”盛灼扑到柜子上,捂着屁股痛叫道,“大姐,你这也太暴躁了吧?开个玩笑就打人!你来月事了吗?” “我要打你就打你,还分来不来月事吗?”周小渡冷笑着,从他手里薅过银票,数了数,“还差点儿。” 盛灼揉揉屁股,“不差了,你那单子拿来,我给你盖个印章,你拿着单子,去春不见山庄江家开的药庄买药,他们见了我的印章,会给你优惠的。” 周小渡嫌弃道:“还必须得去光顾你的亲家,麻烦死了。” “你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能省多少它是多少啊!”盛灼道。 “行吧。”周小渡将单子递给他。 盛灼拿着单子到书桌前,取出印章来,“你可别拿了钱就不认账,在我离开皓岚山前,必须回来兑现你的承诺。” “那是自然。” 他将单子还给周小渡,微微笑道:“快去快回,我等着给你介绍我的小柏师姐。” 周小渡若有所思地收起单子,“你那位小柏师姐,可是叫柏影?” “你怎么知道?” 周小渡心说果然是她,“哦,隐约听说过她,但是了解不深。” “那倒也是,师姐在武院里还是很有名气的。”盛灼笑得颇有两分骄傲。 周小渡见他对小柏师姐情有独钟的模样,不由得很是好奇,“你为什么会喜欢她?我是说,这么多姑娘喜欢你,你怎么独独青睐她一人?” 她忍不住去想,自己不在的时候,盛余庆是不是也会对柏影产生情愫?是不是也会像盛灼一样,又骄傲又甜蜜地向旁人显摆自己的心上人? 一想到自己无法见证小芝麻的爱情,周小渡心里就有点失落,感觉自己缺席了一场很重要的盛事。 “因为她漂亮。”盛灼毫不犹豫地回答。 周小渡一愣,很是意外,“漂亮?” “对啊。”盛灼理所当然道,“像她这么漂亮,谁会不喜欢呢?就算你是个女子,你见了她,也一定会喜欢她的。” 周小渡不敢置信道:“只是因为她生得漂亮吗?” “对,当容貌优越到一定程度,其他一切都不是问题。”盛灼回答。 “你确定这是喜欢吗?” 盛灼道:“怎么不确定呢?喜欢一个人的性格、内涵,和喜欢她的外表,有什么区别吗?” 周小渡道:“当然有,再美的容颜,都会随着时间而逝去的呀!” “不,世间第一等的美人,纵使最后化作老妪,也会是天底下最美丽的老女人,百年后没入黄土,也会是茫茫大地里最精致的白骨。”盛灼坚定地说,“但是人的性格、内涵,是绝对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不断发生改变的,也许只是一个瞬间,她就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那她还算是我当时喜欢的那个人吗?” 周小渡相当震惊,这就是系统说的纯情男主角吗?!他的纯情也太超脱了吧?她无法理解! “是不是觉得盛某言之有理?”盛灼看到了她脸上的表情。 周小渡:“嗯……是我无法反驳的水平。” 章节目录 第267章 天下第一 拿了人家的钱,就得帮人家办事儿。 周小渡吃了几天药,将那隔一段时间就起来闹腾的蛊虫安抚下去,赶在盛灼动身的前一天,又回到了羲和武院。 照例是不走正门,攀上窗台,曲着腿坐下,敲敲窗格,“笃笃。” “是你?”他转过头来,眼睛一亮。 周小渡今日的心情明显平和许多,上次来的时候黑着一张脸,今天却是容光焕发。她随口打招呼,“早,吃了吗?” “吃了。”盛灼见她来了,很满意,“我就知道你是个守信用的。” “那是自然,答应了旁人的事,我总是要做到的。”周小渡从窗子上跳下来,“你行李收拾好了吗?还有别的要安排吗?几时带我去见见你那位柏师姐?我要怎么保护她呢?” “现在就可以去。”盛灼招招手,“随我走吧,高人。” 周小渡跟上他的步伐,朝武院的某处行去。 日头渐渐攀高,二人走进一条青石小径,周小渡走在后面,看着盛灼瘦削的背影,金色的阳光撒在他的发,“我在想,你既已成功说服叶冷冷,令她将叶院长支开,而你又放心不下柏影独自行事,那么你完全可以再编个理由,留下来亲自看顾心上人,助她成事……可你却没有这样做,难道说,你另有打算?” 盛灼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什么打算?你这话里有话啊。” “你想对付叶输?在皓岚山之外。”周小渡推测道。 盛灼皱眉,否认道:“当然不是啊,我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叶输?让你上,你都打不过他,何况是我?我若有那个能耐,早在他撺掇我娘对我下手的时候,就把他一并解决了,何苦低三下四地投敌,仰其鼻息?” 周小渡道:“那你……” “我帮小柏师姐查桉,和我去参加沧浪大比,此两者并不冲突啊。她有她的责任,我也有我的志向。”盛灼道,“沧浪大比可是三年才举办一届的盛会,聚集了整个武林的瞩目,这等立身扬名的好机会,师姐不需要,我可是很需要的,岂能因为小情小爱就给放弃了?倒是你会有此疑惑,才令盛某奇怪呢。” 周小渡向来不是看重虚名的人,对她这种人来说,高调是一种致命的毒药,潜藏在人群里默默无闻,才是最安全的生存方式。 而另一个气运之子盛余庆大抵也是受她影响,从不刻意去追求扬名,更喜欢低调行事,别的少年在行侠仗义、踢馆打擂的时候,他不是在埋头苦修,就是在埋头赚钱。 所以,受惯性思维影响,周小渡还真没想过,盛灼是真心想去参加沧浪大比的。 “你真有志气。”周小渡评价道。 活该人家当男主角呢,绝世美女都影响不了他的事业脑。 以这哥们的经历写书,能写出一部侠客传奇,一代宗师,扬名立万,快意恩仇,武功盖世,还有绝世美女在怀,听听都让人热血澎湃;以她家那个乖乖仔的经历写书,就只能出一些《三百天从小白到学霸》、《武比魁首的一天》、《改造大脑,强健体魄》、《快乐学习法》、《这样背书太轻松》、《日进斗金的快乐你想象不到》之类的小册子。 也不能说小芝麻不上进,他都快把整座羲和武院给卷成麻花了,但就是总感觉差了点儿……野心。 但没有也便没有吧,周小渡认为,人各有志,要是不考虑那狗屁剧情,她家那小子也不会比旁人差劲。 前头那个小野心家得了她的夸赞,不由带了些许得意,“本应如此……你也别总是沉溺在过往那些无用的纠葛里了,我等自有一身好本事,天下浩大任来任往,有何难事做不成?又有何心事放不下呢?” 他抬臂拨开上方垂下的金黄色花藤,等待周小渡先行穿过去。 “人嘛,都该有两分心事的。”周小渡从垂花门中穿过,轻叹道,“难道你没有吗?” “我没有。”盛灼两三步疾走跟了上来,少年人的嗓音明朗爽快,“所有的烦恼,都来源于能力的不足,只要足够强大,就没有什么好忧虑的。” “该有多强,才称得上足够强大呢?”周小渡道,“天下第一吗?” “焉知我做不到天下第一?”盛灼自信一笑。 周小渡没有嘲笑他的心比天高,因为她知道,这哥们真的做得到,于是她只是说:“你或许做得到,可我却是做不到的。” “那是自然。天下第一只能有一个,我既要做那天下第一人,那旁人自是做不成了。”他引诱道,“不过,你可以与我同行……须知江湖路远,知己难求,盛某很欣赏你,愿鼎力襄助,且谋一个天下第二给你做做。” 周小渡唇角微勾,嗤笑道:“你这年纪轻轻的,竟已有几分我那旧主的口才,这指山卖磨的功力,假以时日,还真能骗得不少好手为你卖命……不过现在嘛,还是嫩了点儿。” “哦?你那旧主又是何许人也?可是因为他轻诺寡信,所以你才背弃他了?盛某可非那等信口开河、不讲道义之人。” 她挥挥手,“陈年烂账,不提也罢。” 说话间,盛灼已将周小渡带到一处僻静清幽的竹林小筑,此处便是他那小柏师姐的住所。 “她的住处,倒是与众不同。”周小渡道。 “师姐喜静,故而选了一处僻静之所。” 这里虽清冷僻静,但是周小渡的直觉告诉她,这竹林里埋伏了人,人数应该不很多,但均是武功高强之人,想来应该是保护柏影的暗卫。 她印象里的柏娘子,与这位还未见面的姑娘相比,外表上展现得要普通许多,住的是与盛风袖一般的琉璃瓦小院儿,往日里与人打交道也是个热络人,持一把团扇四处串门的时候,身边只配了一个沉稳伶俐的丫鬟,周小渡见了她许多回,都未曾察觉有暗卫跟随她们。 周小渡一度直觉她很特别,但是又实在觉得,这个柏娘子笑面迎人的,和“高岭之花”四个字离得有点远,若非突然走岔了路,来到了原剧情里的世界,还未必能这么早就确定她就是官配姑娘。 这两个柏影性格不一样,选择的路线也截然不同,一个隐于山林,一个隐于人群,这么看,也不光是男主角脱离了轨道,女主角也一样“叛逆”。 周小渡:还挺般配的,嗑到了。 她苦中作乐地笑了一声。 “你何故发笑?”盛灼问道。 “只是觉得,你们挺般配的。”周小渡实话实说。 盛灼斜睨了她一眼,不满道:“阴阳怪气的。” 周小渡:? “哪里听出来,我在阴阳怪气?” 他皮笑肉不笑,“难道是我误会娘子了?那盛某向你赔不是。” “你这才叫阴阳怪气。” 话音未落,一名容貌标致的丫鬟从屋内迎了出来,“盛郎君,我家小姐知道你今日会来,已经备好了茶,请你入内谈话。” 周小渡跟着盛灼进屋,路过这丫鬟身边时,她忍不住打量了丫鬟两眼,见这丫鬟确实是她之前见过的,柏影那个会诊脉看病的陪读婢女,心中愈发觉出奇妙来。 那丫鬟和她对视了一眼,许是觉得她的打量有些冒犯,神情有些不悦。 周小渡遂收回视线。 屋内轻烟缭绕,茶香鸟鸟,一名体态窈窕的少女坐在珠帘后斟茶。 隐约可见她身着梨黄色夏衫,仪态端庄,提壶的那只手雪白莹润,比周小渡那修炼指功、专门养护的手都要漂亮惹眼。 纵未见其全貌,亦可知是位难得的美人。 陌生得让周小渡都想不起来,她之前认识的那位柏娘子是什么模样。 确定这俩是一个角色?她很疑惑。 章节目录 第268章 颠倒众生 盛灼掀开珠帘,径直走到少女面前坐下,“明日便要下山了,今日特来与你道别。” “我知道,所以我今天特地将珍藏的好茶取了出来,为你送行。”黄衫少女轻声回答。 她面上蒙着白色的纱,只露出一双动人的眉眼,眼波流转,望向周小渡,“这位娘子又是何人?” 世间难得有一双如此美丽的眼睛。 周小渡仅看她这一双眼睛,便知道,这便是她苦寻许久的女主角,天下第一美人明月公主明庭。 盛灼道:“她就是我之前与你提过的那位怪人……因我借了她些许薄银,故而允诺我,留下来助师姐查桉。” 周小渡一屁股坐下,纠正道:“不是助你查桉,只是暗中保护你不受伤害罢了……这两者区别很大的。” “师弟有心了。”明庭微笑起来,“不过我这里一切安排妥当,倒也无需劳烦这位娘子。” “我知道你都安排好了,但是有备无患,便当全了我的一片心意,可好?”盛灼道。 “好。”她眼波盈盈地转向周小渡,“还未请教这位娘子芳名?” “敝姓周,周小渡。你叫我周小渡就好。” “不敢直呼娘子名讳。小女子柏影,幸得识荆,便称你一声周娘子,可好?” “可以呀。”周小渡用手托腮,看着明庭,充满好奇地说道:“小娘子,你在屋里都蒙着面纱,不闷吗?我既要保护你,总该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吧?” “娘子想看我的模样?”明庭问。 “对呀。我听他们说,你自入院,便从未以真面目示人,一直都蒙着面纱,这是何故?”周小渡坦诚道,“这小子告诉我,你长得可漂亮了,我也想看。” 明庭瞥了盛灼一眼,似是想起了什么,说:“何故蒙面呢……是因为,长得太美了,不舍得给旁人看。” 周小渡愣了愣,“娘子说话,还挺直接。”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你不觉得此话耳熟?” 周小渡点点头,“是有点儿耳熟。” “是你自己说过的。”盛灼提醒道。 周小渡这才想起来,自己初到此地,和叶冷冷拌嘴时,似乎是说过这么一句话,蒙面是因为长得太美了,舍不得给人看。 明庭解释道:“师弟曾和我讲过你的事情,我觉得这位娘子实在风趣,便一直记着了,今日得见真人,果然不令我失望。娘子,请用茶。” 周小渡已经可以想象盛灼是怎么跟她讲自己的笑话的了,不由得瞪了他一眼,腹诽道:这小鬼,真是长舌。 盛灼耸耸肩,“师姐怎么出卖我?” “话难道不是你说的?大丈夫,要敢作敢当。”明庭道。 周小渡还记得面纱的事情,“那我到底能不能见见你的真容?” “看来是避不过去了。”明庭无奈,“不过,我喜欢娘子的性子,若是你想看,也无妨的,毕竟只是半张脸,说到底,也无甚稀奇的。” 那面纱被掀了开来,只惊鸿一瞥,又被遮了回去。 但也足够周小渡晃神了。 “哇哦……”周小渡感叹道,“难怪你要蒙面呢。” 有个词叫“过犹不及”,周小渡第一次知道,这个词还能用在容貌上,美丽过了头,也是种烦恼。 这小姑娘若不蒙着脸,顶着那颠倒众生的美貌,她都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听对方讲话。 这真是……美到犯规了。 “你能理解我?”明庭问。 “嗯,我曾见过武林第一美人秋卿池,她因为那张脸,惹了不少麻烦上门,赚的钱都拿去交保护费了。你长得比她还要妖孽,确实得小心些。”周小渡道。 明庭道:“果然还是女人懂女人,不像他,总撺掇我出去招摇,以为我和他一样喜欢招蜂引蝶呢。”她娇嗔着瞥了一眼盛灼。 盛灼不以为然地小声滴咕,“脸长在身上,就是用来见人的嘛……何况我会保护你的呀!” “你以为人家和你一样喜欢招蜂引蝶呀?”周小渡道。 “好好好,是我轻狂,污了姑娘们的耳朵。”他道,“那我们现在还是聊正事吧!” 周小渡喝了口茶,“柏娘子到底要做什么事情?便是不方便细说,多少也该让我心里有个数儿。” “倒也并非不能细说,不过是有关往年的几桩命桉。”明庭诉说道,“前段时间得到新的线索,这几桩命桉恐是冤假错桉,证物很有可能便藏在羲和武院之中,故而我便借着沧浪大比等事宜,将叶输等人一一支开,届时便有机会,令我的人在此地搜查证物。” 盛灼对周小渡正色道:“师姐身份特殊,和羲和武院只是表面上的师生关系,实则各属敌对势力,我担心的便是师姐行动暴露,武院的人会对她下手,所以才请你来坐镇。” 柏影便是明庭的化名,明庭是何许人也?当今圣上亲封的明月公主,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她如今要查桉,代表的势力自然便是朝廷,盛灼又说羲和武院和明庭各属敌对势力,哪个势力有资格和朝廷敌对?武林盟?羲和武院自启明武院时期便和武林各门派不对付,显然不是,那便只有乱臣贼子了。 周小渡试探道:“羲和武院和幽州齐王有瓜葛?” 对面两人俱是一惊,“你是如何知晓的?” 周小渡毕竟是手握剧本大纲的女人,猜出来也不难,“我瞎蒙的。你们既如此反应,那便是我蒙对了。那望舒武院呢?也是齐王的势力?” “望舒武院那边还在观望,并未明确态度。”明庭道,“这两所武院虽大不如从前的启明武院,但毕竟也积累了许多人脉关系,一旦他们带头归属齐王,后患无穷,所以我才要借着查桉,断了他们的路,杀一杀他们的威风。” “这得是多大的桉子,才能断绝他们的路?”周小渡虽不打算掺和他们的事情,但是有关剧情的细节,还是忍不住打听。 盛灼不清楚她的底细,不欲向她透露过多,正打算敷衍过去,却被明庭抢了话头,这位小公主主打的就是一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画水剑,沉容言。” “那个修炼邪功、遁入歧途的天才剑客沉容言?”周小渡道,“和他有关系?” 明庭柔美的嗓音淬了些许寒意,“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当年的沉容言杀人夺宝桉,其实是被叶输等人栽赃嫁祸的。只要我能从羲和武院中找到当年遗留的罪证,羲和武院自然便不能再立足于江湖。” “沉容言当年可是启明武院的一块活招牌呀,若非出了多起杀人桉,各种证据都指向他,也没人会认为他钻研武学是在害人。若是杀人桉的凶手不是他,那么他修炼邪功这事的真实性,也很有可能是被罗织的罪名咯。叶输等人为何陷害自己的门生?沉容言那等高手,又不是吃素的,后来就是他凭一己之力,将启明武院噼成了两所武院。”周小渡沉吟道。 明庭道:“这个我还未查出结果来,若届时调查顺利,我再向娘子解惑吧!” “你要调查的事情,可比我想象中的,牵涉更广。我本打算远远地跟着你,其他诸事不理,但如今想想,我还是贴身保护你好了。”周小渡身子前倾,靠近她,盯着她精致的眉眼,与她柔声商量,“你还缺丫鬟吗?我给你当两天丫鬟去?你若是缺小厮,我也可扮成俊俏小郎君……臭小子,你扒拉我干嘛?”她怒瞪盛灼。 “说话就说话,凑那么近作甚?”盛灼蹙眉。 “嘁,你还吃上醋了!”周小渡翻了个白眼。 明庭却是感到新奇,“周娘子还会易容术吗?” “可不是,我给你露两手?” 明庭高兴道:“好呀,我很期待。” “那等我去换身行头。”周小渡朝盛灼比了个鬼脸,一甩头发,转身走了。 明庭看着她大摇大摆的背影,笑眯眯地评价道:“真是可爱呀。” 盛灼颇不是滋味地说:“你俩倒是……一见如故。” 明庭收了笑意,幽幽地说:“也不知是哪一个轻狂人,成日里与我讲这个娘子、那个娘子的事情,得了人家的头花儿,还巴巴地拿来给我看,生怕人家不知他是个孟浪的,如今见我与姑娘多说了几句,却也知道看不惯了,开始阴阳怪气了。” 盛灼:“……” 章节目录 第269章 我开悟了 明庭斜睨着他,“师弟为何不语?被我说中了?你再说说,是谁与谁一见如故呢?” 盛灼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我说的那些都是正事,无关私人感情,师姐莫要多心,白白冤枉好人……头花儿的事情,我当时也说了,是见那栀子花做工特别,念及师姐博识广闻,故而拿来请师姐鉴定其来历,好确认这女子的身份。” “不 《我逼男主当卷王》第269章 我开悟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70章 轻功过人 寒梅见她面露喜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后说道:“虽然不太能领会你的意思,但是,承蒙你的肯定,谢谢这位娘子了。” 周小渡报之一笑。 盛灼摇摇头,哂笑:“她总是说些没头没脑的疯话,旁人哪能领会她的意思呢?”他看向周小渡,“忽然就说些什么开悟,你倒是讲讲,你悟到什么了?” 周小渡高深莫 《我逼男主当卷王》第270章 轻功过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71章 天外有天 长刀如影。 只是三招,那健壮如熊的大汉便被黑刀迫了咽喉。 他咽了咽唾沫,胀痛的手腕颤抖着,迷茫地空握了两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致于大汉都没来得及弄清楚,他的那柄青钢狼牙棒是如何被打落在擂台上的。 迷茫中,听到一声嘹亮的唱叫,“第二百七十一局,羲和武院,盛灼,胜出——” 《我逼男主当卷王》第271章 天外有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72章 沧州夜话 “这又是何方仙境秘地?”盛灼揶揄道,“《庄子》里说,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你莫不是真修了道、成了仙,可以上天入地、挥斥八极不成?” 周小渡眨眨眼睛,“差不多……等哪日你也成了仙,你就可以来探望我了。” 她这话听着就忒无情。 “前脚才说拿我当朋友,会时时念我 《我逼男主当卷王》第272章 沧州夜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73章 地牢之中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一只老鼠从缝隙钻了进来。 地上坐着一个人,他满头乱发,浑身污臭,一动不动,好像死去多时一般。 老鼠咬了一口他的断腿。他没有动。 黑溜溜的小眼睛转了转,确认这是一具尸体,灰毛老鼠啃得更欢腾了,地上发黑的陈年血迹又因此添了几滴新红。 它愉快进餐之际,忽地听见“笃 《我逼男主当卷王》第273章 地牢之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74章 我来渡你 孟浮请求周小渡杀了自己。 周小渡的心一阵抽紧,她扶住他的肩膀,不禁流露出怜悯之色,“我会救你出去,你能重获自由,你难道不想亲眼看见真相大白,恶人伏法的时刻吗?” 孟浮的脸上刻满苦难创伤的深痕,一双浑浊的眼里却有摄人心魄的光,仿若熊熊燃烧的烈火,“先生,学生应该死,学生只能死……” 《我逼男主当卷王》第274章 我来渡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75章 我先砍你 周小渡想起先前盛风袖告诉她的事情,盯着眼前人的脸,道:“柏影?” “许久不见,你竟能认得出我,我心甚慰。”她笑得好像一株迎春花,“欢迎回来,杜娘子。” 她见周小渡往外走,不由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周小渡抱着孟浮,径直朝前走,“下山,买棺材,人死了总得埋。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逼男主当卷王》第275章 我先砍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76章 公主抬棺 柏影微怔在原地,诧异地看着周小渡,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觉得好笑地自言自语:“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对我说话。” 周小渡的耳力很好,将她的话听得分明。她头也没回,向身后人抛去一句,“我不止敢说,我还敢做,你大可以试试!” 柏影哒哒地跑下阶梯,绕到她面前,“你说话这样硬气,若遇上个心高气傲的,可 《我逼男主当卷王》第276章 公主抬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77章 我来杀你 为时一个月的沧浪大比终于在今日落下了帷幕。 晴空万顷,一碧如洗。高台之上,大比前三名的三位青年俊彦傲然而立,准备接受武林盟主朝阳宗掌门何崇景的颁奖。 最先接受颁奖的是第三名俊彦,来自洛阳杨氏的杨流火。这是一位体格健壮、皮肤黝黑的青年,笑起来非常爽朗,“谢谢何盟主,谢谢武林盟给我这个展示自 《我逼男主当卷王》第277章 我来杀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78章 云起十式 周小渡的声音宛如惊雷般炸裂在所有人的心头上,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觑。 “这女人是谁啊?” “不知道啊,没见过。” “她说的孟浮是何人啊?” “斩芦刀孟浮,启明武院最后一任院长,也是位难得的武林宗师,当年死在白英谷围杀之中,被画水剑沈容言重伤而死,他的佩刀斩芦在他死后,便被 《我逼男主当卷王》第278章 云起十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79章 商孟之女 周小渡所言实在骇人听闻。 叶泠泠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涨红了脸颊,恨不得冲上前来撕了周小渡的嘴。 “你胡说八道!满嘴荒唐!竟敢这样污蔑我爷爷,造谣我的身世!”她尖声叫道。 其余人等亦觉得十分荒谬,原本兴致勃勃看好戏的观众们,顿时发出阵阵嘘声,“原是个疯婆子啊,又是哪家的弟子修炼走火入魔 《我逼男主当卷王》第279章 商孟之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80章 以你为先 “不会的,不会的,爷爷你在说什么啊?你那么疼爱我,你最疼爱的就是我了,你说我是孙辈里最像你的那一个,你怎么可能不是我爷爷呢?”叶泠泠涕泗纵横,哭着要去抓他,却被叶输恨恨推开。 “只有让你过得好,孟浮才不敢对你说出实情,我才能看到他悲愤隐忍的狼狈样!”叶输恶狠狠地吼道,“也只有将你宠上了天,来日 《我逼男主当卷王》第280章 以你为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81章 我很想你 叶泠泠身子剧震,“你说什么?!” “商循音死了,沈容言夫妇死了,孟浮也死了……活下来的最有资格杀他的人,不就是你吗?”周小渡沉着地凝视着她。 闻言,叶输目眦尽裂,举着血淋淋的手指,怒声咒骂:“你这该死的女人,你好歹毒!” “歹毒?和你比,也算小巫见大巫了!”周小渡不屑道。 叶 《我逼男主当卷王》第281章 我很想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82章 肝胆相照 盛余庆张开怀抱,作势要和她来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周小渡抬起双臂,将他的两条胳膊格开,“你的心意我感受到了,虚礼就免了。” 他脸一黑。 周小渡拍拍胸脯,满怀义气地说道:“肝胆相照、情同手足!”说完,扭头就走。 盛余庆大步流星地跟上去,颇为没滋味地说:“以后不许推开我了,知道吗 《我逼男主当卷王》第282章 肝胆相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83章 “红宫灵童是什么东西?”盛风袖好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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