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春》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章 真的不用了 崔礼礼再睁眼,已日上三竿。 “姑娘可算是醒了。”丫头春华伺候她梳洗。 “昨晚我怎么回来的?”她依稀记得自己好像进了间黑屋子,还跟一个男人说了好些话。 “您不记得了?”春华心事重重的样子,“姑娘以后少喝些酒吧,醉了可是什么都敢做了。至少出门带上奴婢,也好有个照应。” “我做什么了?”崔礼礼觉得脑袋胀得如同被门夹过一般。 “您钻狗洞,钻一半就在洞里睡着了。”春华撇撇嘴:“幸好昨晚院子里闹猫儿,奴婢出来撵,猫没撵着,倒把您撵着了,换作别人,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 “钻一半?”那是什么情形,她想不出来。 “一半身子在院子里头,脚还在狗洞外头呢,怎么叫都叫不醒。满脸都是......”春华指了指水盆里的污泥和角落里的枯草。 昨晚明明在屋子里跟一个男人说话,怎么就稀里糊涂地钻狗洞了? 不过,钻狗洞这事儿,确实像是自己能干出来的事。虽然丢人,只要没爹娘发现,那就不算事。 崔礼礼不由地暗自庆幸。 不料才过了两天好日子,天就塌了。 “姑娘——不好了!出大事了!”春华慌慌张张跑进来,“县主府派人来,喊着要取走画像。” “县主府?哪个县主府?” “还有哪个?就是清平县主啊。也不知道哪些个嚼舌根的,竟满京城传姑娘那日在九春楼喝醉了。” “我娘呢?”崔礼礼下意识地问道。 “夫人方才去请那嬷嬷进屋说话,可那人偏要站在门口,夫人气得心肝疼,老爷扶夫人回房了。现在那嬷嬷还在门口不肯走。” 好啊,真是欺负到头上来了。 县主是个极看重名声之人,听说了九春楼之事,必是觉得折损了颜面,派嬷嬷来当街羞辱自己一番,以彰显县主府的家风严正。 也不知是谁将九春楼的事传了出去,倒真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春华,你去将画像尽数取来。”崔礼礼站了起来,一边吩咐一边向外走。 大门外站着好几个家奴和老妈子。 为首的是一个白脸精瘦的锦衣妇人,是清平县主府的管事杨嬷嬷。 前世守孝三年,她每日都睡在崔礼礼的房中,时时刻刻盯着崔礼礼,生怕她勾引沈延,污了他誉满天下的孝名。 沈延死后,杨嬷嬷更是得了县主令,将她困在县主府的高墙大院之中十余年,连鬓边的发丝都要规规矩矩地守节。 崔礼礼也想不到重生之后,这么快就会遇到老熟人,当真是冤家路窄啊。 见她一人出来,杨嬷嬷眼神里满是讥诮:“九春楼的梅花酿甚是醉人,崔姑娘的酒可醒了?” 她顶着十六岁少女天真无邪的脸,认真地点点头:“原来杨嬷嬷也去喝过呀。梅花酿就是挺醉人的。” “你!”杨嬷嬷活了几十年,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你爹娘都无颜出来见人,竟教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娃娃抛头露面。” “此处人多眼杂,实非谈事之地,”崔礼礼眼眸微微一眯,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拽拽嬷嬷的袖子:“嬷嬷里面说话可好?” 杨嬷嬷只当她怕了,气势更盛,冷笑着抽回袖子:“不必了,崔家这门楣,我们怕是半分也不敢沾染的。县主派老奴来取回画像,姑娘若顾及颜面,还请快些还了画像吧!”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章 盛情难却啊 一匹黑马踢踢踏踏地走过来。 马上坐着一男一女。 那年轻男子穿着绛红的丝袍,眉眼俊朗又张扬,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铜钱。身前的女子姿容艳丽,一脸娇羞地依偎在他怀中。 一个眼尖的路人认出来了:“是陆将军的小儿子陆铮。” 陆大将军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陆钧从小养在军营,十二岁便入伍从军,人称小将军。 二儿子陆铮出生时,正好北方有战事,陆大将军出征前将他留在外祖家。外祖疼他如心肝宝贝一般,不想却养成了一个纨绔。 对这个纨绔,崔礼礼也略略听到过几句,似乎是谁家千金为他跳了湖,又有谁家的寡妇为他投了缳。他甚至还为一个妓子与人大打出手,闹到圣人跟前,被圣人斥责过。 许是念在陆家功勋,圣人发善心让陆铮做了银台司誊录卷宗的执笔。将军之子,却在文职,虽时常伴驾,可说出来是总是惹人耻笑的。 “男女共乘!实在有伤风化!” “小将军绝不会如此行事!” 路人耳语,陆铮充耳不闻,搂着女子跳下马,丝袍翻飞如一片晚霞。 “陆某路过此处,似乎听见有人提到崔姑娘去九春楼之事。” 陆铮嗓音懒懒的沙沙的,带着几分调笑,“刚好,我昨日将九春楼盘了下来,今日便赠与崔姑娘,日后姑娘嫁人,权当是我们将军府添妆了。” 只见他手伸进艳丽女子怀中,取出一张温香的纸,女子娇笑着,粉拳轻轻捶了他一下,说了一句“讨厌”。 他的手指夹着房契晃了晃,挑衅地看向崔礼礼。 吃瓜百姓们纷纷笑了。 今日这出戏实在是好看。 都说陆家老二是个浪荡风流的主,果然如此。 房契放在妓子怀中,但凡是个贞洁女子都不会去拿的。 添妆?还是小倌馆?谁敢要?这根本是赤果果的羞辱啊。 再说,首富千金名声都这样了,哪里还嫁得出去? 沈延皱着眉上前一步挡在崔礼礼前面,沉声说道:“陆执笔,你如此妄为,实在有辱将军府的门风!速速收回去,莫要再惹非议。否则,本官必参你一本。” 哪料到崔礼礼听见“九春楼”三个字,丝毫不觉得受了折辱,竟喜笑颜开地去取:“无妨的,无妨的。” “崔姑娘——”沈延忍不住再次阻拦:“你可知此举,便彻底断送了日后的好前程。不为你自己,也要为崔家想想。” “实在是盛情难却——”她绕开沈延,将房契取了过来,仔细看过再揣入怀中。 “陆二公子如此大礼,小女子无以为报。”她取来将军府的画轴,双手奉上:“画像奉还,感谢将军府的错爱,以后陆二公子便是九春楼的贵客。” 陆铮掐着身边女子的纤腰,挑着一双黑眸审视着崔礼礼,试图从她脸上找到羞恼的蛛丝马迹:“哦?贵客?” 崔礼礼忽地心中一动,来不及发问,手中画像就被陆铮抽走,一撕两半,扔在地上。 “不过是一卷画而已,用不着就扔了吧。”他说得轻描淡写,搂着女子翻身上马,又拽着马儿在画像上踏了几脚,才缓缓离去。 春华捡起画像,拍拍灰再拼在一起,忽地愣了:“姑娘——” 崔礼礼垂眸一看,也愣了。 这竟是陆铮的画像。 前世议亲时,娘说沈延好,她就满心满眼都是沈延,再不曾看过别家。甚至不知道将军府也曾送来过画像。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4章 我们打个赌 崔礼礼缓缓抬起头:“县主明明派人来要取走画像,为何沈延却又来说不退?” “对呀,为什么?”崔万锦看看傅氏,又看看女儿。 “我去九春楼的事,一夜之间,就传得沸沸扬扬。谁传的?” “对呀,谁传的?”此事确实透着古怪,崔万锦又望向老婆。 傅氏冷哼了一声,仍不松口:“你想说什么?有人陷害你这个女娃娃,把你拖进九春楼灌的酒?今日也是那姓陆的强迫你收的房契?” 崔礼礼抿了抿被咬破的嘴唇,摇摇头道:“女儿想说,若将事情串起来,似乎就有意思了。” “各家刚送来画像,就传我酒醉一事,这就断了各家的念想。这时县主府若说一句求娶......” 傅氏闻言一怔,只幽幽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那稚气未脱的脸蛋因疼痛有些苍白,明艳的眼眸散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的光。 “娘若不信,我们打个赌。”崔礼礼又道。 见老婆不说话,崔万锦立马接过了话头:“打什么赌?” “嗯,刚才沈延的画像被钉在了我崔家的门框上,就赌我进来这么久,他沈延仍没有取走画像。” 崔万锦立马着人去看。 很快,下人回来说,画像还钉在门框上。 傅氏心间一紧,哪里还顾得上追究女儿去九春楼喝酒之事,蹙着眉将女儿扶了起来:“你可是察觉了什么?” 崔礼礼知道危机已过,便半真半假地说道:“沈延说是得了县主应允,女儿就觉得不对了。恰巧将军府来人送九春楼房契,女儿就借着又试了试,才发现他们打定了主意要我。” “打定主意”四个字,意味深长。 傅氏与崔万锦对视了一眼,叮嘱春华伺候女儿上药,夫妇俩漏夜出了门。 爹娘一走,崔礼礼紧绷着的身子彻底软了下来:“春华,快,扶我起来。” “夫人打得也太重了。姑娘怎么就不服个软?”春华抽抽搭搭地给她上药。 “娘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礼部侍郎家的小姐,若非庶出,也是能进宫做个娘娘的,从小又养在主母膝下,行事为人最是循规蹈矩。 “姑娘既然知道,怎么偏要去做那些事。岂不是自讨苦来吃。” 因为再也不想被困在一方院落之中啊 崔礼礼几不可闻的浅浅叹息。 前世守寡多年,曾想过离开县主府,娘却只是叹她命运不济。后来县主请赐贞节牌坊,在礼部处受阻,还是娘出面去求的外祖。 若想要自由,娘必然第一个不同意。所以,只能将事情引向性命之忧了。 生死面前,一切都是小事。 终归是利用了爹娘的疼爱之心。崔礼礼心底有些愧疚,但不多。 累了一整日,精疲力尽,她阖上眼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睁眼便看见娘坐在床畔替自己扇蚊子,礼礼眼框一热:“娘——” “身上可还疼?” 崔礼礼摇摇头:“外祖怎么说?” “你外祖说九春楼是不错的产业,叫我们好好经营......” “县主那边呢?” “县主府那头,外祖会寻个机会,找绣衣直使问问。”傅氏检查着女儿后背的伤,见只是一些淤痕,稍微放心了一些。 崔礼礼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爹是卖马出身,外祖一直看不上他,但却看得上他的银子。若只是寻常嫁娶,外祖自然求之不得,但若有旁人觊觎崔家家产,便是冒着风险也要去找绣衣使者打听的。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5章 久旱逢甘霖 春华生怕崔礼礼再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便扬声道:“大家报个名字,让东家认识一下。” 小倌们一一行礼,自报家门:“奴叫白飞”“奴叫舒栾”“奴叫如柏” “好,好!”崔礼礼笑得愈发灿烂了,“都是好名字!” 原以为俊俏是一种模样,想不到在这里,竟能见识三十八种不同的俊俏。 人,都是贪心的。她已全然忘了,前世咽气时的怨念是“有一个男人便知足了”。 现如今,就算她日日都来,一个月都可以不重样。 当真是久旱逢甘霖啊。 见她两眼发直,活似一只掉进米缸的老鼠。春华忍不住拽拽她袖子,悄声道:“姑娘,他们都等着您发话呢。” 崔礼礼清清嗓子,却始终端不起东家的模样,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语调更是格外温柔:“为何云衣不在此处呀?” 吴掌柜道:“东家有所不知,陆二公子买下我们九春楼时,便收走了云衣的卖身契。” 原来如此! 崔礼礼渐渐敛去笑容,愈发肯定云衣和陆铮宣扬了醉酒一事。 从九春楼出来,崔礼礼的手指绞着帕子,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逛着。 春华知她气得不轻,悄声道:“这陆二公子实在欺人太甚了,要不要奴婢找人教训他一顿。反正京城里想打他的人不少。也未必能追到我们头上来。” 崔礼礼斜斜地睨了春华一眼:“打?你没见那枚铜钱钉了一半在门里,你找什么样的人能打得过他,打得过他爹,他哥?” “那也不能就这么白白受了辱,还要供他吃喝玩乐。” “不急。” 看那陆二显然是个沉不住气的,做事不顾首尾。这几日天天去九春楼,分明就是等着自己去找他算账。 她偏不。 想她上辈子熬的十几年,练的就是一个“忍”字。 思定此事,崔礼礼来了精神,带着春华沿街逛着。被关了十几年,看街上什么东西都新鲜,什么都想买。直至晌午,主仆俩都觉得饥肠辘辘,突然记起从早上溜出家门到现在,不曾进过水米。 正巧路过临隆食肆,便进去寻了个雅间坐下来。点了一碟子梅子肉,几样小菜,菜还未上,就听见隔壁传来一阵女子的谈笑声。 春华探出脑袋去看了看,面露喜色:“姑娘,你猜是谁?” 那声音有些耳熟,应该是未嫁时的小姐妹。可时隔十多年,崔礼礼竟想不起是谁了。 见她神色晦暗,春华以为她还在为陆家的事生气,便自说自话道:“是何四姑娘和黎九姑娘呢!前几日何四姑娘不还请您过府去一起打络子吗?” 崔礼礼记起来了。 何四姑娘的祖父是太学博士,黎姑娘的叔父是钦天司的主簿。她俩与自己年纪相仿,议亲也是一同的,这段时日总约着一起绣喜服。 前世,何姑娘嫁到了礼部尚书府,对了,就是那个“下一日雨便要咳嗽五日”的谭五郎。后来她一直无所出,谭五郎便又收了五房妾室,子嗣也并不多。 至于这个黎姑娘,她隐约记得是嫁了一个武将之后。 出嫁前,她们曾约定嫁了人也要多走动。可她守寡之后,便极少来往了。 “我听着不止她俩,可还有其他人?” “还有一个,被黎姑娘挡住了,奴婢看不清。管她是谁,姑娘出来散心,不如过去打个招呼?”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6章 能扛人就行 沈延的画像不见了。 谁摸黑来摘的? 崔万锦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圈:“那画像钉在那里,我就觉得不妥。如今被人取走了,我觉得更不对劲了。” “你少说几句废话罢,”傅氏靠在床头,皱着眉头将参汤喝完,用帕子沾沾嘴,才道:“会不会是县主那头又变了想法?” “不会。”崔礼礼摇摇头,接过盛参汤的空碗,“县主若要退,必然是敲锣打鼓地来,敲锣打鼓地走。” “究竟是何人,竟处心积虑地对付我们家礼礼?”崔万锦站在窗前,叉着腰生气。 崔礼礼下意识地就想到了陆家那个纨绔。 这几日各家都在看县主府的动向,如今没有了画像,必然都会闻风而动,只怕场面不太好看。 莫非是那个陆二见用九春楼羞辱自己不成,又想到了这个新法子? 原本想忍的,可已经忍无可忍了。必须要去会一会那个姓陆的。 傅氏见她垂眸不语,心中不免忧虑重重,红着眼眶轻轻抚上她的脑袋:“礼礼,莫怕,待此事过去了,娘一定去求你外祖出面,替你寻个好夫家。” 崔礼礼握住傅氏的手,试图将自己的坚定之心传递给她:“爹,娘,眼下并非议亲时机,而是要找到取画之人。” 顿了顿,她又道:“不破不立,我们主动归还各家的画像,人前留一分情面,日后也好相见。” 崔万锦思来想去,觉得女儿说得有理:“对对对,我这就遣人去办。” 崔礼礼不觉有他,便站起来要走,被傅氏叫住:“你又要去哪儿?如今京城里都在传你的事,此时怎么还要出去?” “此事说到底由我而起,与其在家躲着,不如来个引蛇出洞,将画像找回来。” 崔礼礼带着春华到蛇洞——不,是到将军府递了拜帖。不料守门的小厮却道陆二公子不在府中,叫她过两日再来。 过两日? 崔礼礼可没这耐性。她回九春楼挑了十余名小倌,梳洗打扮一番,又浩浩荡荡地去了。 十来个风姿绰约的簪花男子跟在马车后面,顿时便叫那小厮不知所措,只得将春华拉到一旁低声道,“我们二公子当真不在。请你们崔姑娘回去吧,这样站着不合适。” 春华递上账目:“你就说九春楼的东家要见一见云衣。他的兄弟们也想找他叙叙旧。” 十来个小倌也不说话,只靠在将军府门口的石狮子旁,眼波流转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 寻常女子见了只是羞红了脸,掩面走开。可将军府门口是什么地界?若有熟识之人与这些小倌攀谈起来,那还得了? 小厮连忙进去禀报。 不过片刻,门就开了。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跑了出来,隔着帘子对崔礼礼好声好气地道:“崔姑娘,我们公子请您一人进去。” 说着,他掏出了一锭银子,托春华转递进了马车:“这些银子请诸位小哥去喝茶吃酒,还请崔姑娘体谅。” 就知道那陆二是在耍弄自己。 崔礼礼拿着银锭抛了抛,得逞地笑了:“转告你们二公子,我九春楼今日已备好了他和云衣常喝的酒,还请二位移步一叙。” 来都来了,怎么又要走? 管事想劝她留下,但目光扫过那十来个小倌,便知是崔姑娘给将军府留了面子,又赶忙应承下来,“多谢崔姑娘了。” 回到九春楼等了半日,还不见陆二,春华有些按捺不住。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7章 换来一句话 “我说的也是风流债。” 崔礼礼伸出纤纤玉指,将算盘推向前:“陆二公子在九春楼的几日风流快活,一共一百五十七两。” 陆铮笑道:“记得崔姑娘那日当着京城百姓的面说,以后陆某是你们九春楼的贵客。” “贵客,自然要贵一些,算你二百两吧。”崔礼礼竖起两根戴着宝石翡翠戒指的富贵手指,晃了晃。 陆铮闻言根本不恼,伸手取过崔礼礼面前的酒盏:“崔姑娘大费周章邀陆某前来,只为这二百两银子,说出去,只怕折了京城首富的颜面。” 见他端着自己喝过的酒盏,指腹摩挲着杯沿残余的口脂,显有轻薄之意。 她脸色一冷,正要说话,春华带着几个人进来摆饭。 一桌子都是绿油油的青菜,陆铮不由地失笑着往杯子里倒了些酒,将杯子又推还给崔礼礼:“当真有些小气,请我吃素。” “陆二公子天天开荤,吃点素,积德。”崔礼礼给如柏使了一个眼色。 如柏接过酒盏,放在一侧,又摆上两个干净的酒盏,逐一斟上热酒。再安静地将艳丽的女子引了出去,屋内只剩他二人对坐。 “我想请陆二公子帮个忙。” “帮忙?来此之前,陆某听说崔家门框上的画像不见了。” “正是,我想请陆公子帮忙,将画找回来。” 陆铮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忽地失了玩笑的兴致:“崔姑娘这是怀疑我拿了。” “我可没这么说。” “但你是这么想的。”陆二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伪装。 “陆公子,我崔家确实不易,如今少了这画卷,退,退不成,收,收不了。县主府那边不好交代。” “与我何干?”陆铮微愠,“你当真以为我会为了你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娃,半夜去偷画像?” 谁知道呢?你这么小肚鸡肠的人。崔礼礼腹诽不已。 陆铮见她的表情便明白了七八分,站起身一甩袖子:“二百两,我明日着人送来。画像一事,恕陆某无能为力。” “我还有一事不解——”崔礼礼怕他要走,连忙倾着身子问道,“长幼有序,如今你的兄长尚未成亲,将军府为何会送来你陆二公子的画像?” 陆二冷冷瞥她一眼:“我兄长自有贵女相配,你莫非还想着做将军夫人?” 崔礼礼挑挑眉:“你家既看不上我这样的,偏将你的画像送来,看来你也不怎么样。必是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辛......” 说着,她双手托腮,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清纯又无辜:“陆公子将云衣弄回将军府之事,京城里可没几个人知道呢。” 威胁他?陆铮抿唇不语。 崔礼礼继续道:“本来我也没那么确定的,今日去将军府试了一试,便确定云衣就在府中了。” 府里的管事五十来岁了,心机竟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女子。陆二公子俯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嗓音冰冷: “云衣不过是个玩物,若宣扬出去,我找个由头打杀了便是。崔姑娘若想替他收尸,便试试看。” 危险的身影将她笼罩,无法喘息的压迫感袭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从他的气息中撤了出来。可仍觉得自己在气势上输了不少。 她咬咬牙,提起裙子站上凳子,烛光顿时将她放大好几倍,投影在身后的墙上,像是一个膨胀的妖怪。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8章 佛也要金装 “你进过宫吗?”春华叱道,“可别信口开河。” 如柏匍匐在地:“奴的娘亲曾是司织局的绣女,所以识得。” 崔礼礼不曾进过宫:“宫中人有何不同之处?” “宫中的所有绣品、帕子和衣裳,在分发至各宫之前,在针脚上都做了宫中记号,若宫人夹带出去卖是会被查了杀头的。” 说到此,他的身子伏更低,肩膀微微颤着: “奴的娘为了养奴,偷偷卖了自己的绣品。她用的是宫里剩的布料,就因着针脚被查出来了,杀了头。” 如柏抬起头,双眼泛红:“奴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东家。” 崔礼礼将他扶起来:“那天夜里,你究竟看到什么了?” 如柏低声道:“那日,奴在楼下厢房中伺候。贵人要添些酒,奴就出来唤人。正巧二楼有两个人相撞,摔了一壶酒。其中一人转身便往楼下跑。” 是她听到的那一声吧?崔礼礼皱起了眉头。当时自己喝太多,不曾追出去,云衣却出去了。 “那你看清楚了是谁?” 如柏摇摇头,回忆道:“那人戴着帷帽,看起来有些慌张,下楼时提起裙摆,奴正巧看到了裙摆里侧的针脚。此人不熟悉九春楼,出门时还跑错了方向。” “那楼上的人呢?”崔礼礼追问道。 “奴没有看清。” 崔礼礼让春华取来笔墨:“你将那种针脚记号画给我看看。” 如柏接过笔,在纸上画了一串柳条纹样,又在末尾处左右各画了小小的圈。 “宫里的套结一定是左右各一个。再将结反缝回布面,以求没有线头。” 见她神色晦暗不明,他又道:“奴也不确定此人是否与您的事有关联。但奴在九春楼这几年,只知凡事涉男女,常常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东家兴许查错了方向。” 崔礼礼有些头疼。 跑走的女子莫非就是云衣的意中人?不对,云衣并未去追她,而是进了二楼尽头的房间。 自己跟过去,没看到云衣,却遇到了陆二。 一想到陆二,就想到狗洞,想到自己睡在狗洞里,她有些恼,前世竟不曾遇到这样的一号赖皮人物。 旋即,她的眸光又一闪。 怎么忘了自己重活一世,做了不同的选择,必有不同的境遇。 沈延的样貌家世,想嫁他的女子成百上千,若其中有人见自己进了九春楼,宣扬出来,那人就多了几分机会。 只是,心仪他的女子太多,如何去找?又如何让此人知道她没有嫁入县主府的心思。 如今爹娘已察觉了蹊跷之处,定然不会逼迫自己嫁过去。前世县主府是中秋时到家中下定,眼下离中秋还有两月,却不知他们会换谁家姑娘呢? 忽地,后背吹来一阵阴风,暮色中几人几马卷着尘土冲了过来。身着绣袍之人目不斜视地纵马飞奔,所过之处,百姓皆忙不迭地往后躲,生怕冲撞了马背上的人。 见她发愣,春华拉了她一把:“姑娘,可小心些,绣衣使者可厉害着呢。” 崔礼礼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走在长街之上。 “不知又是哪家要遭殃。”有人啧啧地道。 “低声些吧,是嫌活太久了吗?”虽值盛夏,这些人一看到绣衣使者,却都瑟缩着脖子。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9章 外账和内账 鲜少见这么富贵的施主,小沙弥左脚踩右脚地跑去报了方丈。 方丈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不急不缓地走出来,双手合十地将她请进禅房。 “不知女施主想要为哪尊佛像贴金身?” 崔礼礼将银票放在桌上,假做羞涩地道:“我只是......想求个上好的姻缘。” “阿弥陀佛——”方丈抡着念珠,“婚嫁之事,理无十全,并无上好之说。” “大师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懵懂无知出了些岔子,议亲都受了阻碍,爹娘也寻过师父看过,说我命中带煞,且难消解。” 崔礼礼捻起手绢沾沾眼角,浅叹着继续道,“我也是四处打听,才听说贵寺可消灾解煞,特来此处想着捐个金身化解。” “原来如此。”方丈点点头,神色有些为难,“女施主莫急,此事虽难,却也不是不能解。老衲有一同门师兄,通天晓人,解灾化煞颇有造诣。” 崔礼礼双眸一亮,将银票推了过去:“若能解,贴十座金身我也愿意的。” “阿弥陀佛——”方丈双手合十,闭着眼说道,“佛本无相,泥身、金身都是施主的功德。只是师兄他并不在此处修行,而是在奉国寺中为国祈福。” “奉国寺乃是皇家寺庙,岂是我们这种寻常百姓可以进的?”崔礼礼一手捧着心口,一手按住那一叠银票,垂泫欲泣,“当真要我孤独终老么?” 春华在一旁瞠目结舌,姑娘这是演的哪一出? 只听见方丈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女施主此事非寻常之难,可留下生辰八字,老衲亲自去寻师兄一趟,请他为你寻个化解之法。” “不知——可否为我约见面谈?此次之事错综复杂,三言两语实难说清。”崔礼礼又掏出一叠银票,“关系小女子终身大事,贴金身之事不敢马虎,还请大师亲自操持。若嫁得如意郎君,我必来还愿。” 这一叠银票少说也有百两,而寻常百姓一年的嚼用不过二十两。 一听要想面见,方丈警觉了起来:“师兄日夜为国祈福,老衲也只是体谅姑娘,才想着去叨扰他片刻。” “您说的,莫非是弘方大师?” “阿弥陀佛,正是。” 竟然是他! 早该想到的。 崔礼礼暗暗冷笑。 奉国寺住持元白和尚被圣人奉为国师,常年在宫中伴驾,寺中诸事皆由弘方操持。 前世县马去世前后,县主凭着皇亲国戚的身份,明明可以请奉国寺的和尚来做法事,却偏偏请了此处的。 爹常说生意人都有内外两本账。内账是给算缗衙门看的,这外账才是自己的。 如今看来,当年县主走的就是弘方的外账了。 “是我唐突了,大师能替我请到国师那样的人物,我的终身大事,还有何难,爹娘也可放心了。”说着,崔礼礼又别过头去擦擦眼泪。 随手写下生辰,又约好十日后再来此处听回信。 从禅房出来,春华满腹不解终于问了出来:“姑娘当真要求姻缘?” “非也。” “姑娘怎能将八字随意给出去,要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拿去了,可就......” “放心,我自有用处。”崔礼礼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她倒要试一试,到底事情是不是她想的那样,“出来半日,也该回去了。” 春华望望四周:“曾老四不知跑到哪里乘凉去了,奴婢去找找他。”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0章 劫财还是劫色 丫头正搀着黎夫人上车,未曾料到崔礼礼带着满脸是伤的马夫去又复返。 “你还来纠缠作甚?” “你家马夫,伤了我家的。总要赔一些伤药的钱。”崔礼礼双眸闪着光,“我看了看伤情,就赔一百两吧。” 黎夫人眼睛瞪得溜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家马夫伤的人?” 崔礼礼出其不意地伸出手去拉黎家马夫的手,指着他手背上挥拳的新伤道:“这就是证据。” 同行的妇人们看见这头动静,快步走来,拉尖了声音帮腔: “你竟还与马夫拉拉扯扯?没有父母教养吗?” “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黎夫人用扇子掩着嘴,一脸的嫌恶:“上梁不正下梁歪,想是你家马夫和你一样,做了什么不雅之事。我们黎家家风清正,就算打了,也是在替你调教。” “黎夫人说的道理我好像听过,不就是近墨者黑嘛......”崔礼礼也不恼怒,微微一勾唇,上前一步,用半大的声音说道: “黎夫人莫不是忘了,我与黎九姑娘十分要好,听她说,家中正在相看一个武将,前些日子,她喜帕上的凤尾总是绣不好,还是我替——” “你住嘴!”黎夫人怒视着她,攥着扇子的手微微颤着。 当真不要脸到家了,竟敢提喜帕之事!九儿也是,什么都往外说也就罢了,喜帕还让外人帮忙?必须盯着她铰了,重绣一个! “不能说吗?”崔礼礼天真无邪地捂嘴,看看四周的人,“呀,像我这样黢黑的烂泥,你们一碰,就一身脏。可得小心了。” 说罢,摊开手,勾勾手指头。 黎夫人示意身边的丫头取出银票交给她,幸好今日出来上香,随身带着些银票,否则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黎夫人咬牙切齿地道:“你若乱嚼舌根,我必叫你好看!” “黎夫人大可放心,花钱消灾……只要你不惹我的人,我们便各自安好!” 将银票给了曾老四,站在马车上回头看着脸色铁青的妇人们,崔礼礼笑得通身舒畅: “诸位,今后就是我九春楼的贵客了。” 很贵的那种。 妇人们一辈子都不曾进过那样的小倌楼,平日路过九春楼,更是目不斜视,连头都不敢偏一偏的。 听她说“贵客”二字,又气又臊,只觉得已经污了自己的名声,纷纷指着扬长而去的马车怒骂了起来。 崔礼礼哪里听得见,从车窗伸出一只带满戒指的小手,挥了挥,算是回应了。 “姑娘,她们那样说您,您都能忍,怎么为了曾老四还......”春华甚是不解。 “你就说解气不解气吧?”崔礼礼笑道。 “真解气。那些老虔婆还有脸说姑娘,奴婢看她们的污言秽语也不少,哼,教养?她们也欠着呢!”春华嘴里念叨着,倒了一杯青梅饮,递过去。 青梅饮凉悠悠酸溜溜,崔礼礼心情好极了:“春华,你最近倒是看得透彻些了。” “姑娘教导的好,”春华笑着将玉席铺开,又将靠枕压了压,“回城还要一两个时辰,姑娘早上出来得早,休息一下吧。” 再醒来时,天色已暗,车子已进了城。 将曾老四放回去养伤,主仆二人先去临隆食肆吃得酒足饭饱,因睡了一觉,崔礼礼觉得自己精神十足,又拖着春华去柳河边散步消食。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1章 不行,换一批 崔礼礼被春华压在身下,扭头一看,屋里果真站着几个绛衣的绣使。 歹人见屋里都是绛袍官服,腰间还配着刀,立时就慌了神,转身想逃,却被人拦住了去路。他只得四处闪躲。 崔礼礼刚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一柄银刀从眼前闪过,噗地一声,刺进歹人胸口又拔了出来。 一股腥热的血恰喷在她的脸上,黏糊糊湿嗒嗒。 崔礼礼半晌才睁开眼,血顺着眼眶滑进眼里。黑暗的屋子,在眼中变成一片血红。 绣使走了过来,用滴着血的刀,抵住她的咽喉,另一把刀架在了春华的脖子上。 崔礼礼懵了。 刚救了她,怎么现在又要杀她? 那人俯视满脸是血的她,厉声问道:“你如何知道我们在这里?” “马粪——”崔礼礼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门外,“有印记往这头来......” “我是问,你如何知道是我们?”那人没什么耐性。 “大人们的马吃的草料不一样。” “你也懂马。” 一个“也”字,说明他知道崔万锦当年是做马匹生意起家的,她连忙道:“崔家为宫里的马匹供草料,所以我略懂一些。” 刀子撤了。 崔礼礼这才得了喘息之机,用袖子擦擦脸上的血迹,垂首行了一礼:“多谢绣使大人救命之恩!” 借着月光,她看清了那人的模样,那张刚毅的脸有几分熟悉。 仔细回想,竟是前世沈延死后,奉皇命到县主府吊唁的绣衣副指挥使,韦不琛。不过看他现在穿的衣裳,似乎还只是个普通的绣衣使者。 “你认识我?”韦不琛眼神犀利,抓住了她脸上的那一闪即逝的恍然。 崔礼礼飞快地摇头否认:“敢问大人名讳,改日必让家父登门致谢。” “致谢?!”旁边的绣使冷哼一声,“只怕是要问罪!若非你胡乱喊叫,我们何至于暴露行踪。” 他们在此处追捕几个叛军,计划了多日,不料她这么横插一杠子,必定打草惊蛇了! “罢了!”黑暗之中走来一人,绛袍上绣的图案多了几只兽,显然官阶更高些。 他眯着狭长的眼打量着形容狼狈的崔礼礼:“本使晓得你,崔家的独女。近日在京城里有些名气。” “既已定了县主府,便踏实在家待嫁,莫要再乱闯。今日之事本使不再追究。”那人又对韦不琛吩咐道,“你送她二人回崔家。” 崔礼礼也不分辩,低眉顺目地行礼道谢,乖巧地搀着春华上了马。 骑马走了一阵子,她才道:“大人,可否寻个医馆,我的侍女需要包扎一下。” 韦不琛没有说话,却引着马找了一家医馆。 春华的伤口虽浅却很长,大夫缝合起来费了一些事。 见崔礼礼担忧,趁大夫出去换水,春华惨白着脸打趣道:“姑娘方才跟那歹人说你是县主的儿媳——可是想定了?” “哪里是想定了。我知绣使在屋内,若我说是崔家和外祖,他们未必肯开门施救。但县主就不同了,毕竟她是太后的外侄。”崔礼礼攥着帕子替春华擦汗,“以后不许干傻事,天大的事,也没有自己的小命重要,你可记住了。” 春华点点头:“天大的事,都没有姑娘的小命重要。”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2章 钱多了烧的 崔礼礼将她推上了马车,在车上三言两语地讲了去偃建寺的目的。 “你是说偃建寺的方丈替你寻到了弘方大师?”傅氏觉得难以置信,“他说是便是了吗?讹了你多少银子?” “不能说讹......”崔礼礼摸摸鼻子,“也就三百来两吧......” “你傻吗?钱多了烧的?“傅氏戳戳女儿的脑袋,“弘方是什么人,这种小寺庙能请得动他?” “多少假和尚假寺庙,说你这有劫那有劫,就等着你捐香火。这三言两语的就骗了你三百两,你的钱当真是大风刮来的吗?” “我看他说的挺真的。”崔礼礼笑着吐吐舌头。 “你还小,哪里懂得世间险恶。也好,今日我与你同去,看娘如何拆穿他们的把戏,好过你将来再偏信这些江湖和尚。” 崔礼礼也不解释,只笑嘻嘻地靠在傅氏肩头:“是是是,女儿自然一切听娘的。” 到了偃建寺,小沙弥得了方丈的话,引着她们往后院禅房走去。 路过大雄宝殿时,殿前香火甚旺。 傅氏不由地惊奇:“今日并非什么大日子,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来上香?” 小沙弥道:“前两日寺中刚做了一场大法事,闭了寺门,故而这几日香客多了些。” “竟还能闭寺?”傅氏也是头一次听说。 “是,本寺的规矩,超度亡灵时,不接待香客。” 前两日有人去世吗?若这里真是弘方的外账之处,这超度之人必然来自权贵之家。崔礼礼撅着嘴道:“那若是人人都来这里做法事超度,其他香客还怎么进香?干脆专门做法事算了。” 小沙弥皱着眉:“佛家慈悲,自是对天下善男信女广开大门的,我们一年不过十来次法事,闭门为的也是不受惊扰。” “礼礼不可信口胡说,这样的规矩极好。”傅氏压住女儿手,低声警告,又对小沙弥道,“小女骄纵,口无遮拦,小师父莫要气恼。” 崔礼礼微微一挑眉,嗯?娘在马车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进了方丈的静室。 方丈命小沙弥沏茶,又上了一碟子茶果:“施主请坐。这位是?” “我娘听说今日之事,特地前来,”崔礼礼拉着傅氏的手,怯生生地问,“不知可有了答复?” 方丈却只是将茶盏推了推:“施主一路奔波,先喝口茶歇歇。” 傅氏捧着茶盏,打量了一圈静室。 古朴雅致,除了经书再无装饰之物。再看那方丈白发白须面带红光,确有几分大师的风骨,加上方才小沙弥的话,她的信任似乎又添了几分。 见方丈不说答复,傅氏问道:“莫非此劫难解?” “施主莫急,此事说来话长。”方丈缓缓说道,“那日小施主前来,第二日老衲便去了奉国寺,将此事说与师兄听了。师兄便在寺中为小施主供灯七日,昨日老衲又去奉国寺,师兄说灯芯竟炸开三次,实属罕见。” “这灯芯炸开三次,是何寓意?”傅氏手指抠着桌沿急切的问道。 “寻常之难,不过一波三折。而小施主之事,原有个极好的机遇,却出了岔子,还是接连出了好几个岔子。” 傅氏似乎是彻底信了,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如此!” 崔礼礼不由失笑,握着傅氏的手,紧了紧,示意娘要记得自己在马车上的话。 不料,傅氏却嫌她不认真,甩开她的手,又用眼神警示她乖乖聆听住持教诲:“大师可有破解之法?”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3章 起了色心了 方丈沉声说道:“自古婚姻之事,难有十全,师兄说:小施主行差踏错深陷风波,如今树欲静而风不止,恐还有一难。” “什么?还有一难?”这是要去西天取经吗?傅氏捂着心口,只觉得天旋地转。 崔礼礼轻抚着娘的胸口:“娘别急,大师必有应对之策。” “阿弥陀佛,众生众事,福祸必相依,风雨且由它。”方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红福袋, “此物被供奉在奉国寺中数年之久,师兄托老衲转交给小施主,切记每日随身携带,可驱邪避难。待到七夕,小施主便能收到好消息。” “当真?太好了!” “只一点,七月十五之前,务必将它送回本寺还愿,老衲在寺中加持,才能圆满。” “大师真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啊!”傅氏缓了过来,双手接过红福袋,摩挲了一番,郑重地系在崔礼礼腰间,又训诫道,“你可要仔细些,别弄丢了。” “师兄还有一句叮嘱——” “大师请讲。” “佛度有缘人,若非小施主诚心礼佛,纵是师兄也难以扭转乾坤,良机仅此一次,小施主切莫再要错过。” 傅氏连忙双手合十,虔诚地连声称“是”,又道:“我们必谨遵大师之言,待到愿成,十倍还愿。” 十倍?崔礼礼不禁腹诽:马车上说“江湖和尚”的人哪儿去了? 从静室出来,傅氏拉着她去各个神像前逐一顶礼膜拜之后,才肯离开。 崔礼礼累得腰酸背痛,哎哟哎哟地靠在车壁瘫坐着。 傅氏自进了车,始终皱紧了眉头,一言不发。 直至到了家,拉着崔礼礼回到卧房,屏退仆妇丫头之后,才说了第一句话。 “礼礼,将你腰间的那个东西取下来吧。” 崔礼礼错愕地看着娘。 傅氏见她不动,干脆自己上手将红福袋取下来,仔仔细细看了又看。 “娘?” 傅氏拉着女儿坐在榻上,言辞尤为恳切:“那日,你说县主府‘非你不可’,我是有几分不信的。可今日跟你去了偃建寺,见识了这一场好戏,方知你所言不假。” 崔礼礼眨眨眼,娘怎么就想通了?白天不还在寺庙里要十倍还愿吗? 傅氏淡淡一笑:“娘也是后宅纷争里长大的,什么内宅手段没见过?这神力之说,骗骗别人还可以,我小时候就见过这一招了。” “内宅手段?” 傅氏没有解释,反倒说起另一件事。 “前日工部李大人家的贵妾没了,因门上挂了白,昨日我遣人送了吊唁礼去,谁知到了李府,门上的白又收了,我们送去的都给退了回来。 “贵妾也是妾,便是再得家主宠爱,也断没有在家办丧事的道理。” “非也,”傅氏摇摇头,“李家家仆说是主母信佛,昨日是六月十九,不让在家中挂白。李大人只得请和尚在寺庙里念了一天经。” “六月十九是什么日子?” “观音得道日,天底下任是哪个寺庙,都不敢在这一日闭门谢绝香客。” “李家的主母倒也颇费心机了。”崔礼礼突然对自己母亲佩服至极:“所以您怀疑偃建寺了?” “那小和尚一说,我便怀疑这个寺庙与朝中官员暗中有往来。”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4章 他没穿抱肚 正午时分,崔礼礼如约站在了浮思阁。 和前几次不同,今日她和春华都带着幂笠,薄纱掩住了面容。 进了天字号的房间,她才取下幂笠。 原以为陆铮还那副德行,穿得花里胡哨,再搂着一个女人。 不想他今日也格外正经。 天气闷热,连带着空气也黏黏的。他将头发束了起来,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天青色绸衫。 只是那绸衫太薄了些,布料就这么贴在他身上。 似乎看到他胸前起伏的线条,以及隐隐约约的 嗯......该怎么称呼呢?诗人笔下的相思豆? 他莫非没穿抱肚?有这么热吗? 算了,算了,非礼勿视。 崔礼礼的视线不好乱飘,只得落在桌上。今日他面前放着的竟是文房四宝,看来真是正经事。 “崔姑娘很是守时。”陆铮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看着她手中的幂笠,笑着道,“也知道掩藏行踪了。” “以陆二公子平日的为人,怎会将纸条送得如此隐蔽,想来是不希望别人知道你我见面。” “崔姑娘果然聪慧。”陆铮提起笔,手指抚过纸面,“陆某今日公务在身,要单独问崔姑娘一些话。” 他若不提,没人记得他是银台司的执笔。 银台司掌管奏状案牍,勘合关防公文,奏报四方建言、陈情申诉及军情、灾异等事。 简单地说,整个芮国的消息,都由银台司誊抄成卷,唯有圣人可查。为求真求实,执笔渐渐又多了调查之职。 所以,今日陆铮是来调查案子的?这人怎么看怎么不像执笔,圣人怎么会用这吊儿郎当的人做这严谨之事? “陆执笔请问,民女知无不言。”崔礼礼嘴里说得客气,却径自坐下来倒了一杯凉茶,又让春华点了几道好菜,嘱咐一定要有盐水鸭信。 “十二日前的夜里,柳河边遇到劫犯之事,还请崔姑娘详细讲述此事经过。” 凉茶下肚,似乎也解不了这屋内的闷热,她从春华手中取过一柄玉骨团扇,扇了起来:“既是公事为何不在银台司里做?偏要到此处来?” “银台司又不是审案子的县衙,不过是问问经过,记录在案。” 好吧。崔礼礼耸耸肩,与春华仔仔细细将那夜之事说了一遍,从卸金饰被刺到撞门板获救。 “马粪?”陆铮抓住了重点,停下手中的笔,“有何不同?” “马料分干料,湿料和精料,军马、官马和宫马,所食之料自是不同。绣衣直使的马,马粪中多干料和精料,而少湿料。” “就这样推测出是绣使的马?” “哪有那么简单?绣使的马多食木粟,这木粟草料中会带着紫色花朵,所以马粪中也会带着花瓣。加上绣使的马蹄印子也不同,当时情况危急,我也只是大胆一试。” “大胆一试......”陆铮放下笔,松间上前掀开写满字的纸,又铺了一张新的。 他为自己添了一盏凉茶,手指抚平纸张,又将金麒麟镇纸压了上去,才继续道: “你可知你这一试,绣衣直使上下百名绣使自请降罪。” “降罪?”这么严重?崔礼礼心头一紧,可别把爹给坑了啊,“圣人怎么说?” “如今指挥使拿着‘县主的儿媳’作幌子,说是要保护皇亲才出此下策。圣人命银台司彻查此案。” “我爹可会受牵连?” “令尊何罪之有?是绣使自己忘了隐藏踪迹。” “那就好。”崔礼礼松了一口气,夹起一只鸭信啃了起来。这么热的天,吃点咸鲜适口的鸭信,最最开胃了。 “好?崔姑娘不担忧吗?” “你是说‘县主的儿媳’那事?”崔礼礼摇摇头,“我不担心。”娘说了,不让她去县主府。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5章 有什么私情 冒雨前来的三人,在廊下卸下蓑衣斗笠,露出白净的面孔。 是宫里的内官。 为首之人是太后跟前的,姓何。他瞟向陆铮,光溜溜的下巴抬了抬:“陆执笔这是歇着了?” 说着,将滴着水的蓑衣抛了过去。 陆铮微微一侧身,蓑衣与他擦肩而过,“啪”地掉在地上。 “你!”何内官面色铁青。 “此衣乃圣人所赐,不敢弄脏。下官得罪了。”陆二公子笑嘻嘻地掸了掸自己的绸衫。 何内官鼻孔哼着出气,将下巴收回来,对准了屋内:“太后有话要问首座。” 里面的小吏早就去报了银台司首座汪忠成。汪忠成一边跑一边整冠,微弓着腰将内官迎了进去。 很快小吏又跑出来叫陆铮进去。 陆铮一挑眉,太后也是为了绣使而来? 进了屋,何内官坐在上座,一看到他心底就一团无名火:“陆执笔,老奴知道你,大将军家的幺儿。” “正是下官。” “既在公门,为何不穿官服?” “下官今日出门办差,不宜着官服。” 汪忠成道:“是,银台司有此惯例。” 何内官捉不住小辫子,皮笑肉不笑地敲打他:“听说汪首座说,这次办绣使案子的也是你。陆执笔可要仔细些,这案子不好断。” 陆铮道:“银台司并无断案之权,陆某也只是尽职做个记录,是非功过全凭圣人裁断。” 真是有丁有卯!何内官白了他一眼,站起来:“太后有话说——” 汪忠成和陆铮跪下听训。 “太后说:‘绣使之案,哀家本不该过问,只是这其中牵扯了哀家的外侄清平县主,才叮嘱一二。银台司办案要仔细些,别写少了,也别写多了,更不能写错了。’你们可听明白了?” 何内官凝视陆铮片刻,才拍拍屁股走人。 汪忠成五十多岁,坐在银台司这个位置上十余年,很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今日你去问话的卷宗拿来本座看看。” 陆铮将几页纸呈了过去。 “你平日里做人做事大开大合,每次梳理案情倒是条理不紊。”汪忠成读了两遍,赞赏地敲敲纸面,“还是圣人独具慧眼,将你留在银台司。” 陆铮赖赖地一笑:“战场杀敌我不行,写几个字还是可以的。” 汪忠成没有接话。宦海沉浮多年,他深知官场如战场,银台司的几句话,几个字,都能左右命运,定人生死的。 “崔家小娘子为何要自称是‘县主府未来的儿媳’?可是与县主府定了亲?” 陆铮眉心一牵,道:“为求自保,随口胡诌。” “为何不写?” “忘了。”陆铮道。 “忘了?”汪忠成当然不信。 这崔家娘子正值议亲的年纪,偏去了九春楼,还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又被人宣扬了出去。 清平县主最在意名声,遣了个下人去退画像,就在崔家门口,闹得极大。 整个京城都知道此事。 “本座怎么听说你不但撕了画像,还买下九春楼送给崔家添妆,你小子没安好心啊。” 陆铮嘿嘿笑着,一副得逞的样子:“谁让她拿我跟九春楼的小倌比,这口气,我气不过!她不是喜欢九春楼吗,我送给她,让她带着出嫁!” “太荒唐!你这事言官没少进折子,不过是圣人替你压下来了。” 陆铮满不在乎:“又不是第一回了。” 汪忠成也不再追究。圣人爱用有瑕疵之人,圣人都能包容,自己为何不能? 旋即敲敲桌上的纸:“把这句话加上吧。” 陆铮老老实实提起笔来,正要写。 “且慢——”汪忠成脑子转得飞快。 圣人要银台司查绣衣直使,最终要查到什么结果,并未明示。可绣使终归是圣人的刀,所谓查,不过是敲打。 如今绣衣使者拿着“保护皇亲”作借口,若写一句“信口胡诌”,那绣使就又多了失察之罪。以圣人的性子,极有可能就将婚姻坐实,大事化小,再调换几个人便罢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6章 一碗绿豆汤 “被自己口水呛着,还能有比这个更粗蠢的吗?” “别人没喝的绿豆汤,你倒是去喝了一大半。” 她想不通,这样的人是怎么成为京城首富的。 两世为人的崔礼礼却想通了。 爹时不时地扮傻充楞,只是为了哄娘开心。娘的嫌弃在脸上,却仍将自己贴身的帕子递过去给爹擦嘴。 此时此景,不适合她。崔礼礼默默地退出了花厅。 这头陆铮一离开崔家,见暴雨已收,便骑马到了桃花渡。 门口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他每次带出门招摇过市的艳丽女子,蓝巧儿。 “公子可算是来了。”蓝巧儿迎了上来,“奴家可等了好久。” 二人腻腻歪歪地穿过桃花渡的主厅,躲开熙熙攘攘的花客和花娘,顺着蜿蜒的长廊走进后院。 “今日怎么候在门外?” 蓝巧儿依偎在他怀中,低声:“公子,有个俊俏小生在里面候着您呢。” “哦?俊俏小生?”陆铮笑着将她的柳腰搂得更紧了一些,“比我如何?” “奴家看着,模样虽不如公子,可那气概似乎比公子倒还英挺几分。” “你这么说,也不怕我再为你打一架?” 蓝巧儿捂嘴笑着:“打不起来,那小生是个正人君子,坐在屋里,都不曾正视我一眼。” 陆铮将她抵在门上,伸出食指轻勾着她下巴:“妾有心,郎无意,实在可惜。你还是踏踏实实跟着我吧。” 蓝巧儿媚眼如丝地看着他,涂着丹蔻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从下巴底下挪开。 “得了吧,你是个没心肝的。” 她潋滟的红唇一勾,转过身,将门推开,对着里面端坐着的背影娇声道:“公子,您久等了。” 那人穿着一身板正的荼白窄袖衣裳,头发也束得严谨。闻声便站了起来。 “陆执笔,在下候您多时了。”声音沉稳,目光如炬,正是绣衣使者韦不琛。 陆铮一看是他,便掐了一下蓝巧儿的腰:“去弄些酒菜来。” 待她走了,才又道:“我与绣使可没有什么私交。怎么竟找到这里来?何事?说完便快些走吧。” 韦不琛挺直了腰坐在桌边:“听闻陆执笔乃是此次踪迹暴露一案的主笔,在下受指挥使所托,前来提供一些线索。” “今日我已累了,不办案子,你若有线索,改日我去你们直使衙门里说去。”陆铮摆摆手,径直走到屏风后褪下绸衫,又换了一件靛蓝丝袍。 原本这案子并不复杂,可首座得了圣人的意思,问什么话,问谁的话都要静候圣喻。看来绣衣直使内部的调动,在所难免了。 韦不琛握了握拳,又松开。才说道:“陆执笔今日既问了崔家娘子的话,便应该知道那晚在下的刀也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那门板也不是我们开的。” 陆铮闻言,在屏风后警觉地皱了一下眉头。 今日崔礼礼穿成那样,仍被绣使发现了行踪。都说绣使是穿着锦衣的狗,果然不假。哪里有点味儿,寻着就来了。 从屏风后走出来,他毫不避讳地将领口大大敞着,露出壮实的胸膛。 他勾起唇角,靛蓝的丝绸泛着光,投映在眼眸: “我看使者更像是为了自己而来。”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7章 谁又不是狗 “在下无需自证,”韦不琛说道,“只是崔家娘子其人颇有些心机,陆执笔若只询问她一家之言,恐有偏颇。” 陆铮眼前浮起那个八百个心眼子小丫头的模样,必须承认韦不琛识人无误。 他仰头饮下一杯水酒:“是吗?我看她挺蠢的,要议亲了,还敢去九春楼。” 一说起此人此事,韦不琛实在是目不忍见,耳不堪闻:“一个女子不在家好好待着,做出如此多的伤风败俗之事,简直是亘古未闻。” “韦使者一身正气,自是见不得这样的人。但不巧的是,在下也是这样的人。”陆铮半笑不笑地说着。 韦不琛怎会不知,却道:“当时情况紧急,她自称县主儿媳,指挥使自然是要救的,陆执笔既得圣人信任,想必会如实上禀。” “既然使者说到此事,陆某就多问一句:你们莫非不知道沈延尚未娶亲?又或者,救她时,你们已确定她就是县主未来的儿媳了?” 韦不琛剑眉微动。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说不确定,绣使有罪,说确定,又要背锅。 当然是确定的。但怎么知道的呢?为县主开了案牍库查生辰? 这是更大的罪过,没有人担待得起。圣人与太后是母子,总不会撕破脸皮,若事情追究起来,绣衣直使只能背这口黑锅。 可圣人总不能将直使里的几百个使者都杀了或放了,有人必须付出代价,这个人自然不能是自己。 “皇亲之事,岂敢托大?”他如是说道。 陆铮没有追根究底:“请转告指挥使大人,请他尽可放心。银台司办案,观其言,闻其声,审其行。今日陆某问话时,那崔小娘子言语流畅,神态自若,一边说还一边吃盐水鸭信,没有矫饰之嫌。” 韦不琛也知道。 他们的人汇报说:陆铮问完话就走了。崔礼礼留在浮思阁,吃了一碟鸭信,两颗狮子头,一盘煮干丝,就着一碗粳米。 有时候查案,也要从饮食来佐证,若焦虑不安,食量会锐减或暴增。 既然问不出什么来,指挥使的话也带到了,韦不琛便起身告辞。 从蓝巧儿的香房出来,天色黑沉,长廊上点着一排鲜红似火的花灯。酒色正酣,花客们正搂着花娘们三三两两地往香房走。 他极不耐这样的场景。 酒色财气,是人间最龌龊的欲念。 他大步走在花灯下,想要快些离开这花花绿绿的楼阁,却被人一把拉住。 “韦使者?”那人脚下虚浮,一不留神,自己绊了自己一脚,酒气混着脂粉气冲着韦不琛扑了过来。 他的眼眸一冷,退了两步,这才看清那人是刑部的李主事。 此人曾与他的父亲有十年的共事之谊,所以他没有冷着脸离开,而是耐着性子行了一礼。 李主事红着脸,用长长的小指甲剔牙:“韦使者怎么一个人?没有花娘陪你吗?来来来,下官请客,” 又对身边的花娘道:“你去找几个漂亮懂事的,好好伺候使者,都记在本官账上。” 说罢,他将指甲里剔出的菜叶弹飞。 韦不琛只觉得一阵反胃,生怕他用那只手来触碰自己的白衣,退一大步:“韦某还有要事要办,失陪了。” “小韦——”李主事喊住他,因着喝了酒,说话也大胆了些,絮絮叨叨地说起旧事来, “我每每想到你父母走得早,就有些愧疚,你说你从小就在刑部里呆着,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进了绣衣直使了呢......”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8章 两世修来的 崔礼礼知道今日要去武馆,特意打扮了一番。 一身鹅黄软云纱裙,绣着翩翩蝴蝶,用鹅黄的锦带编了细细的辫子,发髻里也簪着蝴蝶式样的簪子。整个人娇俏又清丽。 崔万锦不由地笑道:“我女儿这姿色,至少要买十个护卫才防得住的。” 崔礼礼的杏眼弯了弯:“爹,这可是您说的,十个,一个都不许少。” “呃,我也就是说说。”崔万锦挺着将军肚,气喘吁吁地下了马车,“买一个都不好藏,要买十个,你娘非打断我的腿。” “不需要藏呀。”崔礼礼今日心情极好,嗓音又娇又软,“买个小护卫,正巧长得好看些罢了,娘说不出什么的。” 崔万锦板着脸:“你以为你娘是吃素的菩萨?她若不知道你那几根花花肠子,我跟你姓。” “爹,您跟我本就一个姓啊。”崔礼礼的脚步也轻快了不少,拉着他就往太虚武馆里走。 太虚武馆在京城武馆中不算最大的,但学武的弟子却不少。 过了照壁,诺大的院子里,站满了赤膊的男子。左侧的正在提着石砖练手臂,右侧的正蹲着练马步。 崔礼礼连忙掐掐大腿,确定自己的血肉都疼着。 重生真好! 特!别!好! “崔爷——”武馆的掌事笑着迎了出来。看到崔万锦身边站着一个眼睛滴溜溜转的小姑娘,又笑道: “还是崔爷想得周到,为令爱挑选贴身护卫,自然是要她亲自挑个合眼缘的。” 崔万锦哈哈笑道:“我家孩子主意正,我和她娘都拿她没有半点办法。她要来,我就带着来看看,虽说有些不适宜,但不拘一格降人才嘛。” 这句诗似乎不是这么用的。 院内的一个小屋内,韦不琛正拿着一卷书读着,听到这句话,手也不住一抖。 身边的人忍不住嘲讽道:“当真是个土老财,这都能胡乱扯上。” 韦不琛不予置评,站起来走到窗边,从窗缝中看到一抹鹅黄:“你安排好了?” “您亲自挑的人,不会差。这头属下也安排好了。一会就上‘菜’。” 掌事一脸歉意地对崔家父女道:“早上功课刚做完,失礼了,两位贵客坐下来喝口茶。” 又将院中学徒们都叫到一起:“去擦擦汗,穿上衣裳再来。” “不用了——”崔礼礼娇声打断了众人,“既然是选护卫,自然要看功夫,你们谁最厉害呢?” 崔家小娘子转性了? 掌事不动声色地笑道:“这些都是我们甲等学徒。自然都是差不多的。”又意有所指地说道:“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崔礼礼根本没听清。 细?不细啊! 看看这些学徒的胳膊个个都壮实得咧…… 学徒站作几排,汗涔涔地。若仔细看,的确模样都不错。 可她哪里有功夫看脸? 这时候,谁还看脸?? 这些深深浅浅的健硕体魄就在眼前晃来晃去…… 当真是开了眼了! 太快乐了,怎样才能更快乐呢? 她清了清嗓子,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你们打一架吧,谁最厉害我买谁。” 掌事不由腹诽:不是说要俊俏的吗?怎么又要最厉害的了? 可既然买主都这么说了,自然要照做。 不过是比试一场,学徒们两两组队,紧绷的线条,贲张的肌肉,打得叮叮咣咣,好不热闹。 第一轮结束,淘汰了一半,又比第二轮。 崔礼礼拉着崔万锦又喝茶,又嗑瓜子,甚至还搭配了西域的葡萄。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9章 路子有点野 富户顿时心虚,一只手拿不动,两只手握着,刀尖不停晃:“我砍啦!真砍啦!” 崔礼礼指了指少年的脖子,还贴心地拉着刀刃比划了一下:“我教你,这里,一刀下去就可以了。脖子比较硬,要稍微用点劲。” 见少年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富户,她又拍拍少年的肩,劝慰道: “放松些,闭上眼,你盯着人看,人家怎么下手?难道你准备死了回来寻仇吗?” 富户哪里杀过人,一听说还要回来寻仇,再看见少年血红的双眼,吓得将刀一扔。 掌事连忙打圆场,取了六十两银子,拉着富户往边上走:“买卖不在情意在,天气热,我们请几位爷去喝点凉茶,爽快爽快,消消气。” 富户转过头,正好看见一脸天真却催他杀人的女娃娃,拿了钱抬腿就溜了。 “多谢崔小娘子替我太虚武馆解围,在下感激不尽。”掌事深深地作了一揖,又拉着少年冲她磕头。 那少年叫了一声“恩主”,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叫什么名字?”崔礼礼问道。 “我叫十叶。” “哪两个字?” 少年用手指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了“拾叶”二字。 “你竟识字?” 掌事道:“我们会教他们一些粗浅的文字,也是方便伺候。” “多大了?” “十六。” “他们为何退你?” “他要我贴身护着,他进内院,我跟着进了,他们就把我抓起来了。”拾叶语气里仍是不服。 “抓你,你不会跑吗?” “不能跑,我卖了命的。” 掌事连忙笑道:“这孩子从小就认死理。教过多少次都学不会。” “你打得过他们吗?”崔礼礼的纤指一抬,指着众多学徒。 “他们不是我的对手。”拾叶言简意赅。 “车轮战,你打过了,跟我走。” 一个一个打不是对手,可车轮战考的是体力。跟几十名甲等学徒打,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掌事赔笑着,以退为进,“崔姑娘不如换一个吧,这孩子倔,不好调教。” 拾叶腾地从地上站起来,对学徒们道:“进去比一场。” 一群人又回到院子里。 崔礼礼回到崔万锦身边坐下来,笑道:“这孩子叫拾叶,我看着不错。” 崔万锦正打呼噜,一听女儿看中了,迷迷糊糊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沓银票来。 “别急,再看看。” 只见站在场地中央的少年,将衣袖卷了起来,露出满是血痕的手臂。他握紧了拳头,对着学徒们道:“来,谁先来?” 小屋里,韦不琛看了身边的下属一眼:“这‘菜’上得不错。你可叮嘱了?不可让他胜得太容易。” “都是营子里的老人了,做事有分寸。” 近两个时辰,学徒们一个一个地败下阵来。 拾叶擅使剑,拼拳脚赢得并不轻松,浑身血迹斑斑,新伤旧伤,加上一整日水米未进,整个人站在那里摇摇晃晃。 即便如此,这对一个绣衣使者的线人来说,也是最轻松的一条路了。 没有复杂的圈套,不牺牲同伴,不过是赤手空拳地打一下午架而已。平日在营子里训练,比这个残酷多了。 血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滴。他浑然不觉,猩红的双眼看着周围的学徒:“还有谁?”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0章 你就从了吧 洗干净的拾叶穿着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被仆妇带进崔礼礼的屋子。 “怎的去了这么久?”崔礼礼已卸了钗环,靠在贵妃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梳头。 仆妇捂着嘴笑:“他刚才在水房里睡着了。老奴叫半天没答应,又让我家的进去将他捞起来的。” 崔礼礼挥挥手,让仆妇退下。 拾叶没有说话,头发还湿着,水珠从发梢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按说武馆里的学徒风吹日晒,肤色应该黝黑,可他的面孔却有些苍白,显得那双墨色的眼睛格外明亮。 下巴尖尖的,看着也并不健硕,反而有些瘦削,甚至不像是个习武之人。 崔礼礼打量了他好一会,才问道:“想吃点什么?” “什么都行。”他老老实实地道。饿了一整日,方才洗澡时偷偷喝了不少水,才些微缓过来。 春华指挥小丫头端来一个小几,摆在贵妃榻前,丫头们进进出出摆了不少菜。 “坐下,吃完再说。” 拾叶一看,竟有鱼有肉,有豆腐,有青菜和热汤,一大海碗米饭。 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坐在垫子上,认真地一口一口吃着。 “怎么不吃鱼?姑娘特地给你留的。”春华点了点鱼碟子。 他咽下米饭,才一板一眼地道:“护卫不吃功夫菜。” “这可不是功夫菜!这就是鱼......”春华觉得他多少有些不懂事了。 “鱼有刺,挑刺费功夫。”崔礼礼淡淡地笑了,“下次给你做真正的功夫菜。” 前世为了消磨时间,学着做些功夫菜。比如她最爱吃的梅子肉,又比如鱼糕。 她就坐在院子里,一坐就是六七个时辰。将鲜鱼的刺一根一根地挑出来,剩下的鱼肉,搅拌成泥,倒进模具里蒸成鱼糕,切片后入菜。 待鱼糕做成,再吃进腹中,一整日就这么熬过去了。 一想起前世那数着时辰熬的十八年,她有些意兴阑珊。 见他吃完饭,便道:“我原是不用二主之仆的,但今日之事又有些不同,便不再提了。只是我家规矩你要记得,没有我的召唤,不得进内院。” “是。” “我的事,我家的事,我不许说的事,你要烂在肚子里。” 拾叶闻言立刻跪了下来,额头顶着冰凉的地砖:“奴绝不敢做背主之事,如有违背,奴必身首异处,永不复见。” 这么重的誓言。崔礼礼听着都有些心惊肉跳的。 “我知你受了伤,这有些伤药,你拿去上药。”她示意春华递上几个小药罐。 “多谢主人赠药。” “不用主奴相称,实在是别扭。你就随春华他们一样,叫我一声‘姑娘’就行。” “是,姑娘。” 忽然记起他后背也有伤,她不由地添了一句:“后背不方便上药,你把衣裳脱了,我帮你。” 拾叶早听说她有些离经叛道,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 出门之前,教习对他说:“你生得好,本不适合做线人,这次机会当真是非你莫属。该有的手段要有,如若她实在要用强,你就从了吧。” 想到这,他的喉头紧了紧,强作镇定地抬起头,拒绝了她的“好心”:“不劳姑娘费心,奴自己可以。” 一夜无话。 第二日,崔礼礼吃过早饭就带着春华和拾叶上街。 先带着拾叶去买了一身青色的衣裳,又去兵器铺子配了一柄好剑,最后去玉石铺子挑了一个树叶形状的剑穗子。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1章 散财老童子 舒栾惊慌失措地抱着琴,依在崔礼礼脚下,仰起头,眼眸里尽是惶恐:“东家,奴的琴弦从来没有断过,方才那一声着实吓着奴了......” 看着“娇弱无力”的小倌,崔礼礼有些乏味:“下去吧。” 舒栾不愿意走,轻轻牵着她的罗裙:“奴不是故意的。东家别不要奴——” 春华挡在姑娘身前:“我看吴掌柜恐是最近事多,忘了调教你们,一点规矩都没有,东家让退下,你倒还贴上来了。” 又投给拾叶一个眼神,拾叶立马将舒栾提溜起来。 崔礼礼竟不忍心,胆子小又不是他的错,想要讨自己欢心,也不是他的错,便和声细语道:“去把琴修好,下次弹给我听。” 得了这句话,舒栾心里才踏实一些,抱着琴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楼下动静愈发大了。 春华出去又回来道:“姑娘,楼下那人一来就说要找您,吴掌柜拦着,他就掀了桌子。您看可要报官?” 崔礼礼摸着腰间的红福袋,心定下来了。 偃建寺方丈不早就说自己还有一难?等了这么久,七夕都快到了,他们不出手,自己还觉得奇怪了。 “走,随我下去看看。” 刚下楼梯,就看见大堂满地狼藉,杯碗瓢盏碎了一地,吴掌柜和几个小厮的脸上都挂了彩。 一个年轻男子坐在椅子上,身边站着四个帮手。 那男子悠哉地捧着茶碗,嘴里不知吃的什么,满嘴血红。 见到她来了,那年轻男子吐了一口血色的唾沫,露出黢黑的门牙亵笑:“崔礼礼,你可终于出来了。” 崔礼礼没有理他,反倒低声问拾叶:“这几个人你打得过吗?” “他们很弱。”拾叶道。 有这句话,她就放心了。 “我出来是来找你算账的。”崔礼礼从怀中掏出八宝金算盘,稀里哗啦地一晃。 “不用算,”那年轻男子挑衅地笑着,从怀里抽出几张银票,甩在她身上:“喏!” 拾叶持剑正要上前,却被春华拦住。 早已习惯姑娘处变不惊的性子,春华从地上将银票捡起,一张一张地点了。 “姑娘,五百两。” 这么多银两,这人是什么来头,又是什么目的? 来人显然是为了羞辱自己,幸好,她最擅长的就是忍耐。 没有发问,她神色如常地颔首行礼:“多谢,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以后您就是我九春楼的贵客了。” 年轻男子没有自报家门,挥挥手,十分大方的样子:“不用谢我,这都是你家赔给我的钱。” 莫非是爹生意上招惹了谁? 崔礼礼心底莫名地泛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眼前这男子小眼小嘴,眉毛极淡,牙齿黑烂,努力搜索记忆,却仍想不出任何线索。 没有发问,她转过身对吴掌柜道:“砸也砸了,赔也赔了,吴掌柜,你让人打扫一下,别影响做生意。” 吴掌柜知道此事未了,那几个帮手人高马大的,叫小厮去打扫,只怕会被一个拳头抡倒在地吧 可崔礼礼十分坚持地看着他,迫不得已,叫了一个壮实一些的小厮过去收拾。 果然,那几个帮手抄着手往小厮面前一堵:“我们公子有话要说。” “几位爷有话不妨进厢房中慢慢说,这里有好些贵人,冲撞不得。”吴掌柜这句话说得巧妙,既是邀请,又是警示。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2章 长相在其次 崔万锦反而教育起她来:“毕竟都是些有身份的人家,寻常红白之事,也要送二百两银子的。这种事,更要大方些。再说,他们也不想告诉别人给我们送过画像,看在银子的面子上,这事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结了。” “爹!您盘算这么多,怎么就忘了人心叵测四个字?收了钱还倒打一耙的人太多了。钱是小事,女儿更不怕别人说什么,可娘呢?传出来的话,她能受得了? “我倒也想过,不管怎么退画像,他们都有话说。”崔万锦顿时老了好几岁,坐在椅子上沉思许久,“你娘那边,暂时莫让她知道,我来想办法。” “爹,事已至此,您别再想办法了,您只管哄着娘。其余的事,我来应付。” 昨日那混球先扔出五百两,又大喊大闹,显然是决心将此事宣扬开去。只怕瞒是瞒不住了。他背后是否有人唆使? 沈延的画像,会不会也是他拿的?又或者,自己去九春楼醉酒之事,也极有可能是他传的? 门外,春华急切地喊了一声: “夫人,他当真不是小倌,是姑娘的护卫!” 崔礼礼连忙拉开门,见傅氏正站在门口,拾叶跪在地上。 “夫人,你怎么来了?”崔万锦快步迎了过去,恰巧挡在拾叶身前。 “他是哪儿来的?”傅氏将他拉开,指着拾叶,问的却是崔礼礼。 “买的。”崔礼礼刻意忽略掉崔万锦警示的眼神,上前挽着傅氏的胳膊,“女儿自上次遇袭后,就一直想寻一个身手好的护卫。否则日后哪里还敢出门了?” 确实要有一个可靠的人,可是 傅氏围着拾叶转了一圈,总觉得这护卫长得有些“红颜祸水”的意味。再联想到九春楼那些小倌,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女儿的小算盘。 崔礼礼见娘面色不好:“爹说过,长得太好的,不可放在内院。” 女儿果然贴心!崔万锦连忙称:“是是是,确实说过。毕竟男女有别嘛......” 傅氏眼神一凛,看着丈夫道:“这么说,你知道她买护卫的事了?为何不跟我说?” “怪不得爹,不过是前日的事,又放在外院,便没有提。”崔礼礼假意叹息道:“娘若觉得不好,我们便将他退了吧。” 春华哪里不懂姑娘的路数,犹豫又惋惜地道:“姑娘,若再退回去,拾叶恐怕就没活路了。” “再退?”傅氏抓住了字眼,盯着拾叶,只觉得他就是一坛子祸水,得赶紧扔出门去,“这么说,你还是个二主仆?” “是,奴是。”拾叶跪在地上,额头顶地。 “礼礼,你难道不知道——” “娘,”崔礼礼拉着傅氏往屋内走,“我跟您说,是这么回事......” 她舌灿莲花,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将武馆门前的事说了。 “您没看见,武馆的甲等学徒都不是他对手,可那主人要杀他,他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就把脖子伸了过去。” 傅氏脸上一松,又回过头去看拾叶。那身影和侧脸,即使跪着也显得孤高倔强。不由地心头一软,叹道:“竟是个这样认死理的孩子,不过当了两日的护卫,怎么就不跑......” 崔礼礼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地把玩着腰间的红福袋:“女儿心想,长得如何倒在其次,这心性实在难能可贵,便作主买下来了。” 傅氏看着红福袋微怔了片刻,觉得此言有几分道理。人终归是住在外院,不过是出门带着,也并不会碍着什么名声。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3章 两家是一家 宣平候夫人放下帕子,对着傅氏冷笑道:“你是她母亲,自然会护短!她打伤我家十七,我们因与你父亲有些旧谊,想着不要闹到两家生份,才特地来此商讨解决之策。” 崔礼礼分毫不怵:“是他们先动手砸店,又口出恶言,对我百般侮辱,我才让护卫出手制止。” “究竟是谁侮辱谁?”宣平候夫人自然不认,颐指气使地说着, “你养着几十个小倌,议亲不成,退画像倒贴钱,早成了京城的笑话,我幼子从小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了?昨日他不过去抱怨几句,砸些碗盏出出气,你们倒好,反纵容下人伤人!如今他还在家里躺着呢!” 倒贴钱是什么意思?傅郢和傅氏齐齐看向崔万锦和崔礼礼。 宣平候擅于察言观色:“看样子,傅大人还不知道?你这女婿退画像时,给每家倒贴五百两。如今全京城都在笑,说你这外孙女赔钱都嫁不出去了。” 当官的谁不爱惜颜面? 再说,傅家还有嫡孙女未嫁,外孙女议亲却声名扫地,只怕傅郢要断臂求生了。 宣平侯想着,颇有些得意,甚至掏出一把玉制的小梳,梳起自己的长须来。 傅郢果然勃然大怒,一下子站起来,走到女婿面前:“你干的好事!!我傅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傅氏更是心口如被万马踏过一般疼,顿时天旋地转,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众人连忙将傅氏搀扶进了内屋,又是推宫活血,又是掐人中捏虎口。 好一阵子,傅氏才缓了过来,可刚微微睁开眼,一想到那些破箩烂兜子的事,心口疼得眼泪都止不住地掉。 崔礼礼摘下身上的红福袋,叫小厮送去前厅,悄悄递给傅郢,说这头傅氏病得严重,请傅郢到内屋一趟。 傅郢看到红福袋,想起傅氏的小娘来,心头一软,还是来了。 结果进屋看到崔家父女在那儿杵着,心烦意乱,只径直坐到床边,手指着崔万锦:“你,滚出去!” “岳丈大人——” “爹,您先出去,女儿同外祖说吧。” 关上门,崔礼礼立刻跪下来:“恳请外祖为我做主。” “你名声就跟井底的泥一样,捞都捞不起来。这时候想到我了?”傅郢怪笑道,“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我可做不了你崔家的主。” “我的名声,的确是崔家的事。”崔礼礼仰起头,看着想要置身事外的老头,“但九春楼是整个傅家的事。” 傅郢闻言更是一甩手背过身去:“九春楼是你接下的,写的是你崔礼礼的名字,与傅家何干?” “九春楼中往来皆是玉带金闺,非富即贵,的确是个好生意。我接下九春楼的第一天,外祖也是这么对我爹娘说的,不是吗?” “那又如何?你爹本就经商,多份产业而已。” “的确,”崔礼礼站了起来,微笑着:“权贵们匿名取乐,可脸在那摆着呢,就算别人不认识,您还能不知道吗?” 她缓缓走到傅郢身后,轻声细语地掷出定锤之言: “楼里那些秘辛若流出去......权贵们声名扫地,到时,别人会认为只是崔家在捣鬼吗?”崔家不过是个商户,可毕竟连着傅家,谁又会这么傻?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4章 祸事变喜事 拾叶被人押上来,跪在地上:“是奴之过错,要打要杀,奴一人承担。” “当真是忠奴,忠心可嘉。”宣平侯鼓起掌来,“来人,将他带回侯府,交给公子发落!” “谁敢?!”偃旗息鼓的崔礼礼突然娇喝一声,震住了众人。 就等着你这话!宣平候夫人勾起一个嘴角嘲讽道:“你尚未出阁,却为一个白皮护卫出头,这和无媒私奔有什么分别?只怕传出去......” “我本来就臭名远扬了,还怕这个?” “小姑娘,你还太小,不知道名声坏了是什么下场。” “能有什么下场?”崔礼礼眨巴着杏眼,一脸懵懂。 “别说你崔家,连傅家的嫡亲孙女议亲都成问题。别为了一个家奴把傅家和崔家的前途都丢了。” 都来威胁我是吧?傅郢心一横,抛出鱼饵:“宣平候夫人所言甚是!只是,侯爷,随意动用私刑,只恐惹言官弹劾。也非您此行本意,不如另外想个法子。” “哎呀!傅大人所言甚是!”宣平侯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好似恍然大悟一般,“我们两家也犯不着为一个家奴闹成这样。” 宣平侯夫人哼了一声,坐在椅子上生气。 “我知道你心疼十七,”宣平侯走了过去,拍拍她的背,好言相劝:“你不是最担他的婚事吗?我倒是有一个好法子。” 看到众人都望着自己,宣平侯特地挂上以和为贵的神情,语重心长地说: “此事皆因崔家小娘子而起,傅大人又一直为家门着想,不如,咱们将祸事变喜事......” 喜事?崔礼礼眉心微动,原来还是冲着崔家家产来的。这么说来,此事没有县主在后面捣鬼,更不是弘方“掐算”出来的那一难。 宣平候夫人闻言,果然缓和了许多,可仍不依不饶: “什么喜事?怎么喜得起来?她名声那样败坏,谁敢娶她?要喜事也行,不如,就与我家十七做妾吧!” 这简直是欺负人到家了! 崔万锦恨不能扑上去撕了宣平侯夫人的这张方脸!再将宣平候的胡子一根一根地拔下来烧了 “奴不过一条贱命,赔就赔了!拿剑来!”拾叶挣扎着要起身去偿命。 崔礼礼拉住父亲,又按住他的肩膀: “你以为侯爷和夫人真想要你的命吗?不过是看我们是文官清流之家,重良心、重名誉,用我的名声和你的性命来压价罢了。” 宣平候立时脸色铁青,却被胡子挡住了一半,气得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傅郢差点为这句话叫一声好,只是场面仍要维护一二的,压着眉毛却没有半分怒意地警告:“礼礼,不可造次!” 宣平侯满腔怒火无处发作,握紧拳头深呼吸好几次,还是忍住了:“本候也理解,毕竟是崔家独女,做妾确实有些委屈,这样,我做主,让十七收她做平妻。” 如同在恩赐一件极大的荣誉。 他大手一挥,就要将事情敲定:“傅大人,此事您做个主?” “此事,我外祖可做不了主。” 崔礼礼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粉粉嫩嫩的,叠成块的绣帕。再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竟是两颗黑黢黢的牙齿。 “这是十七公子的牙齿,昨日我捡了起来,原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带着我的护卫登门致歉,”她拍拍拾叶的肩膀:“此事因你而起,你要认罪伏法。” “奴认罪。”拾叶伏身磕头。 傅郢见状点点头,极配合地道:“既已认罪,又有证物,此事下官的确做不了主,来人!将他押送京兆府!” “你们什么意思?”宣平侯夫人觉察出了不对,皱起眉头,五官缩在一起,显得脸更方了,“进了京兆府,只怕你与这护卫的丑事就遮不住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5章 全靠穷撑着 折腾一整日,傅郢只催着他们回家,别再烦他。 回到崔家,傅氏想到亲眼看着崔礼礼拿九春楼威胁自己的外祖,深深地扫了女儿一眼,至于一旁战战兢兢的崔万锦她是看都不想看。 心力交瘁地将房门紧闭,谢绝任何人的探望。 一连两日家中都冷冷清清,像是没住着人一般。 林妈妈悄悄找到崔礼礼,说起傅氏早上觉得嘴里寡淡,天气又热,想吃点辛辣的。 “林妈妈多费心了,我这就去茱萸楼买。” “姑娘,”林妈妈拉住她,“这几日连庄子上来送菜的都在打听退钱之事,你让春华去买吧,免得又惹出什么麻烦。” “放心,我戴着帷帽。” 崔礼礼对自己戴帷帽很有信心,可不能给拾叶也戴帷帽,那样反而更招人注意。 所以她自己带着春华走在前面,拾叶远远地跟着。 饶是如此,还是被人认出来了。 路边茶馆的二楼,正巧坐着韦不琛和下属郭久,原本是约了人谈话,不料那人迟到,反而碰到了拾叶。 “大人,拾叶前面那两个戴帷帽的,其中之一就是崔家娘子。”郭久有些分不清,“也不知是哪一个。” 韦不琛眼神落在瘦削却洒脱的那个身影上。这不是极易分辨吗? 郭久见他表情没有那么严肃,也玩笑起来:“拾叶传回来的消息说,前几日宣平侯闹到了傅家,想让她入府为妾。您猜怎么着?” 不用猜,她肯定不同意。韦不琛还是没有说话。 从遇袭那日,她跟丫头的谈话可知,她不想嫁入县主府。她这样的人,配沈延已是高攀,若不选沈延还能选谁?莫非还想要进宫? 郭久早已习惯这有来无回的交谈,自顾自地说着:“她竟然用两颗坏掉的牙齿,就断了宣平侯府的心思,反而逼得他们将十七公子的全口牙齿拔掉。” 手段真狠。他早就看出来了,这女子绝不能小觑。 门口有人来报:“人已经进了对面的茱萸楼,拾叶守在外面,传信说他们离开崔家就一直有人跟着,身份未明。” 郭久转过头来笑道:“想不到一个小姑娘,这么多人‘惦记’着。” “郭久,你今日话有些多了。” 郭久仍看着窗外:“韦大人,您等的人来了。” 没多久,门开了,进来一个紫衣姑娘。 她坐在韦不琛面前,一开口,又是那软软糯糯的声音:“韦使者,久等了。” 。 被许多人惦记的崔礼礼,戴着帷帽大摇大摆地进了茱萸楼。 茱萸楼是蜀菜食肆。 蜀地人好辛辣,但京中人口味偏淡,又正值酷暑时节,楼里没有什么食客。 她点了细索凉粉和酸笋腌鱼,又叮嘱多添一些茱萸干。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菜才上来。 酸笋腌鱼一上桌,那香味直往鼻子里窜,崔礼礼咽了咽唾沫,看看同样嘴馋的春华,吩咐小二赶紧再做一份。 主仆俩摘下帷帽,埋头苦干。 酸笋腌鱼又酸又辣,俩人吃得满头大汗,辣得嘴不停嘶哈嘶哈出气,却越吃越想吃。 等到吃完,通身如同洗了澡一般,汗涔涔的。 将新上的腌鱼放进食盒里,她俩又戴上帷帽出门。 可没走两步,就有个人不长眼似的撞了过来。 拾叶离得远,只得将剑鞘扔了过去。剑鞘打在那个人身上,那人吃痛倒下,脚一勾,将春华手中的食盒掀翻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6章 前世的缘分 崔礼礼拿着手绢替春华擦汗:“道理讲得极好,你看她们都心悦诚服了。” 谁心悦诚服了?怎么就心悦诚服了? 几个恶妇婆子说不过,心中更是火大。有一膀大腰圆的,看到茱萸楼门口有一筐烂菜叶子,悄悄端来就倒向崔礼礼。 说时迟那时快,两个家丁冲上前来,抓住拿恶婆子的臂膀,扭到了一旁。 沈延来了。 路过街口,听见几个婆子拦路欺负崔家千金,他匆匆赶过来。原以为她会泣不成声,他也可以出面救她于水火。 现在即便看不见她的表情,沈延也能感受到她的气定神闲,没有一丝一毫的窘迫。 他一身竹青色的直裰,立于人群中,女子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可崔礼礼眼里只有自己的丫头。此时的她正提着油污的罗裙,戴着白纱帷帽,毫不掩饰地夸奖自己的丫头骂人骂得好,险些被人泼脏衣裳都不知道。 母亲不是这么跟他说的。 母亲找人查过,说崔家千金被教养得极好,大家闺秀,温婉可人。最重要的是,她生在腊月十二,正是弘方大师推演的最适合为父亲冲喜的生辰。 一个多月前,全京城都在传她去九春楼买醉,母亲气不过,让杨嬷嬷去退画像。又后悔了,让他去救场。若是寻常女子,早就感恩戴德了,她崔礼礼却收下陆二送的九春楼。 沈延每每想到那一幕,就觉得母亲调查有误。万贯家产,又容貌出众,娇生惯养出来的,怎会循规蹈矩呢? 前些日子,母亲将全京城的适婚女子又捋了一遍,能娶的,仅她一人。不管她是什么样子,都要娶。 沈延彬彬有礼地唤了一声:“崔姑娘。” 崔礼礼身子微微一顿,手下意识地捏住腰间的红福袋。莫非这几个妇人就是他给自己安排的一难了? 俗套!恶心!前世怎么不知道他喜欢玩英雄救美的把戏?这是第二次了吧? “沈公子。这是巧还是不巧呢?”她笑得意有所指。 “巧,也不巧。”感受到她的敌意,沈延有些不明所以,“本想这几日去贵府拜访,刚路过前面,听人说你在这里遇到了点麻烦,就赶过来了。” 他的目光落到她的脚下:“你的衣裳脏了。” “回去扔了就是。”崔礼礼无所谓地拍拍罗裙,又吩咐春华再去买一份酸笋腌鱼和细索凉粉。 春华戒备地看看沈延,嘟哝了一句:“这都买第三份了。”才扭身进了茱萸楼。 “可还有事?” “我想要问——” “姑娘,”拾叶提溜着小乞儿回来,打断沈延的话头,“有人给了银子,让他想法子戏弄您。” 沈延闻言一皱眉,刚才崔礼礼对自己的敌意恐源于此,为证清白,便指着被抓在一旁的恶婆子厉声问乞儿:“这几个婆子也是那人安排的?” “我不知道。” “那人是何模样?穿什么衣裳?”崔礼礼问。 小乞儿咧着嘴嚷嚷,准备否认到底:“我不知道!” “那你悄悄告诉我吧。”崔礼礼摘下帷帽,四处张望了一番,再附身到小乞儿身边,仿佛听到了什么,不住点头:“好!放了他吧,我知道是谁了。” 小乞儿知道自己上了当,百口莫辩:“小贱人,老子什么都没说!” “芝麻大的孩子,还说什么‘老子’?”崔礼礼笑道,“有个没有牙的公子,说话漏风,一直坐着,他身边的人给了你银子,让你跟那几个婆子在闹市中羞辱我一番。” 见鬼了,说得像是她亲眼看到的一样。小乞儿瞪大了眼睛:“你!你!你怎么知道?”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7章 七夕和谁过 崔礼礼正要张口拒绝。 却又因那一句“前世修来的缘分”,有了几分犹豫。 弘方这么坚持要到七夕,莫非还有什么动作,要不要再看看呢? 沈延怕她犹豫一久就反悔,连忙说:“不见不散。”便匆匆离开了。 她总不好一同出去,加上有些头疼,又等了一会,再喝了一盏茶。 头越来越痛,她一遍又一遍地敲自己的脑袋,最后被春华拉住:“好姑娘,再敲就真傻了。奴婢想不通,您为何答应他呢。” “我被恶鬼附身了,你信吗?”她站起来,“走吧,这一身酸笋味儿实在受不了。” 待主仆三人走远之后,韦不琛才笃定地说道:“那几个人是你安排的。” 紫衣姑娘似乎没有听见,站在窗口,望着崔礼礼的背影出神。 良久,她才喃喃地道:“我很想知道她的心上人是谁呢。” 说着,她转过头来看韦不琛,天真又烂漫地问道:“使者不好奇吗?” “欲擒故纵的手段而已。”韦不琛太了解她了,男女之事于她就是玩笑一般。 “有道理。”紫衣姑娘一抿唇,粉嫩的脸颊上陷出一个酒窝,“哪有七夕不与心上人过的?这么说,她的心上人就是沈延了......” 韦不琛心底泛起一丝不清不楚的烦躁,不愿再讨论那个劣迹斑斑的女子,皱着眉问:“方才所说之事,可是真的?” 紫衣姑娘点点头:“我干爹亲眼看见圣人写下旨意。” “为何告诉我?” “因为我想要‘韦副指挥使’欠我一个人情啊。”紫衣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刚垂髫的小女孩,“旨意密而不发,必有缘由。您不妨想想如何早些让旨意下达,尘埃落定,皆大欢喜。” 韦不琛站起来抱拳行礼:“多谢了。” 紫衣姑娘圆圆的眼睛,黑白分明地忽闪着:“那就别忘了。” 既然要说的话说完了,她也起身告辞,撑着伞走出茶馆,丫头小厮们跟了上来,东弯西拐,走到一处巷口。 她将随从都留下来,自己带着一个贴身丫头进了巷子。 巷道深处开了一扇门,远远地就闻到一些奇怪的味道。刚走到门口,就有人腆着脸迎出来:“姑奶奶,您可算来了。” 紫衣姑娘取出丝绢掩着口鼻,蹙着娥眉问道:“他呢?” “在里面,等了好一阵了,一直闹呢。”那人吸溜着鼻子,露出黑黄的牙,“怕是再晚来些,他就要躺地上了。” “掌嘴!”贴身丫头瞪着那人,“黄有德,你还敢嫌我们姑娘来晚了?” “瞧我这贱嘴,”黄有德连忙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小人没这意思!” “把他叫出来,我们姑娘有话说。” 门一开,宣平侯府的十七公子一拐一瘸地扑了过来,浑身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要去抓紫衣姑娘的绣鞋,被黄有德一脚踹开。 “作死的玩意儿,还敢动手动脚吗?” 十七公子丢了门牙,本就漏风,加上药瘾犯了,连话都说不利索:“姑......奶......秋......你,系......系好,桑小人一点吧!” 贴身丫头训斥着,从怀中取出一大一小两个瓷瓶,丢在黄有德面前:“姑娘说,今天十七公子办事办砸了,大的给你,小的给他。” 黄有德连忙将两个瓷瓶收进怀中,趴在地上不停磕头:“谢谢姑奶奶!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8章 礼礼的樊笼 “不!名声,是你的所言所行所想,是你自己挣下的。”这是傅家家训,傅氏记得很清楚。 “挣?娘说得对,就是挣来的。我苦着我自己,顺着你们,让你们开心,你们就称我善。可到了要让你们顺着我,让我开心的时候,你们就不乐意了,就说我恶。” 崔礼礼苦笑一声,似是自嘲,又似是梦呓,眼神渐渐涣散: “好名声,不过是苦着自己换来的。” “他是个大孝子,是用我的苦换来的。” “贞节牌坊,”她浅浅一笑,眼泪愈发汹涌,“的确是家族荣光!又是谁的苦换来的?还是我,用我的苦换的。” “母亲,名声于我不过是一只樊笼,我好不容易活着了,凭什么又要囚禁我一辈子?” 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加上她游离的神情,就如同被孤魂野鬼附了身。 她的身体更像是疾风中的枯叶,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倒下去。 傅氏吓坏了,连忙蹲下来抱住她:“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礼礼,可是方才出去中了暑气?” 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烫得惊人! “哎呀,快快快,快躺下。”傅氏扶着她躺下,连忙去唤林妈妈去请大夫,又命人去叫春华来伺候。 待大夫开了药,傅氏亲自喂了药。崔礼礼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春华看着姑娘,瘦瘦的,脸烧得通红,左脸脸颊上还有重重的指印。心头一酸跪在地上,重重地磕头: “夫人,奴婢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说罢。”傅氏有些疲惫的撑着头。 “姑娘真的是个好人。她只被婚嫁之事困扰着,寻不得出路,才走了这偏道。” “黎家那么羞辱她,她都能忍,却为了曾老四强出头,这才惹得黎家不高兴。那次遇到劫匪,姑娘说什么都要拉着奴婢一起逃。今日那小乞儿设计欺负她,她还给了他五两银子。” “奴婢打小跟着姑娘,姑娘的仁善宽厚,奴婢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都是您教养出的一副菩萨心肠啊......” “是京城那些人不怀好心,又不懂姑娘的好,姑娘还不愿意去争辩,这才......” 说到最后,春华已泣不成声,只伏在地上:“夫人,您就疼疼姑娘吧......” 傅氏何尝不知自己女儿是什么心性。一想到方才她疏离地叫自己母亲,就心如刀剜。又悔恨自己冲动口不择言,又担心女儿从此与自己生份了。 她是妾生女,在傅家循规蹈矩,深耕妇德,潜心侍奉母亲,才挣得了这首富的正妻之位,哪怕只是个商户之妻呢。 在她心中,女儿将来是要做正妻的,那妇德更是必不可少的修行。 “好孩子,快起来。”她将春华扶起来,又替她擦去眼泪,“我怎会不疼她?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将来,她会懂的。” 缓了缓,才又问起小乞儿之事。 春华便将晌午的事仔仔细细说了,又说遇到了沈延,约姑娘七月初七去游柳河。 “礼礼可是要去?” “是,姑娘说要去。” 傅氏有些迟疑。 明知道是县主跟弘方串通起来下的套子,还赴约做什么。 又或者女儿还是对沈延有些好感? 春华马上打消了夫人的疑虑:“姑娘跟沈公子说她有心悦之人了,要他死心。沈公子一再央求,姑娘一时心软,就说再见一面。” “她有心悦之人了?”傅氏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春华的额头,别是跟礼礼一样烧糊涂了,说起胡话来。 春华看看姑娘脸上肿起的五指印,咬咬唇,犹豫着点了点头。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29章 心悦之人们 傅氏追根问底,崔礼礼心悦之人到底是哪一个。 姑娘心悦之人,何止一个?拾叶,九春楼的三十八个小倌,太虚武馆里的学徒们 春华哪里敢说说姑娘有心上人,也是为了让夫人别逼得太紧。 她不停摇脑袋:“奴婢也是今日听姑娘自己说了这么一句,姑娘不说,奴婢不好追问。总之,不是沈公子。” “你最近跟着她见过谁家公子?”总能有些蛛丝马迹吧? 姑娘最近见过的男子太多了啊......春华咬着手指头苦思冥想。 对了! “有陆家二公子——”姑娘可是盯着他的胸口看了很久。 春华话音未落,傅氏就一脸的不高兴:“不过是来家里问了几句话,公事而已。肯定不是他。” “还有那个韦使者。遇袭那次,他送我们回来。不过也是公事。” 绣使?这个官职不太好。但说不定他英雄救美,女儿就看上了呢?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崔万锦那天夜里见过。傅氏暗暗将此人记在心里,决定等崔万锦回来好生问问。 到了七夕这一日。 崔万锦赶在晌午之前回来,一身风尘仆仆,只擦了一把脸,换件衣裳就坐下来吃饭。 崔礼礼基本大好了,笑嘻嘻地坐下来:“呀呀呀,糖醋鲤鱼,我最爱吃了!” 她探出小手,捏住一块鱼皮和着一大块鱼肉,塞进嘴里,“嗯,好吃,好吃!” 傅氏下意识地要用筷子去敲她的手,想起那日打她也是用的筷子,旋即又忍住了。 先盛大半碗蕈子鸡汤放到女儿面前,又给崔万锦盛了一碗:“先喝口汤暖暖胃,再吃饭。” “爹,你这次去怎么就几日?” 看女儿的脸上仍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好似那些争执和疼痛她已全然不记得一般。可傅氏始终觉得隔着点什么。 想跟女儿说那日是自己冲动,说错了话。可哪有当娘的给女儿认错的道理? 再说崔礼礼的眼神始终落在崔万锦身上,傅氏也没找到机会再提那日之事,便转过头来也问道:“对啊,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崔万锦唏哩呼噜喝完汤,鸡肉一口没吃,他握着筷子对着满桌的菜挑挑拣拣,没什么胃口,叹了一口气:“今年北边的铺子,收入大不如以前。” 崔家在北方有不少布庄和南北货铺子。北方寒冷,他每年都趁着入秋去盘账。 “这是为何?”傅氏问道。 “我这次去才知道,邯枝国那头起了内乱,打了一年多了,你烧我的粮仓,我烧你的粮仓,三下两下,存粮没了。” “那怎么办?” “我当年买马的时候去过邯枝,是一块水田都没有的。没粮怎么办,可不就南下来抢呗。”崔万锦摇摇头,有些无奈。 “他们要南下打我们?”傅氏低声惊呼,这才安生了多少年?又要打仗了? “所以,我也没盘账,等着明年开春去关一些铺子,把那些跟我十来年的老人,都接回来。” 崔礼礼记得明年三月,陆大将军就要北征了,前世爹没有及时收回来,损失了不少。连忙道:“爹,要去就中秋之后吧。” “为何?” 总不能说是自己未卜先知。她找了个不错的理由:“他们是没粮,必然是要在入冬之前抢些东西的。” “有道理。我也别等十五了,北方入秋就冷。我这几天安排一下,争取早些过去把人和东西都接回来。” 傅氏也有些食不知味:“但愿别打仗,这要真打起来,可就没个头了。” “也不用太担心。”崔礼礼夹起一块最肥美的鱼腹放进嘴里,“陆家军不是浪得虚名。我看也就大半年?一年?保证让邯枝那帮马贼闻风丧胆,溃不成军。”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0章 要不就他吧 夜幕未沉,天边已点亮几颗星。 柳河沿岸的柳树上,挂满各式的灯笼。沿河的店铺也开着,桌椅都摆在路边,供路人坐着休息乘凉,顺便卖些七彩凉羹和七巧果。 微风徐徐,细柳依依,琴音靡靡。 年轻男女执着丹桂,从石桥两端拾阶而上,相会在石桥中央,倾诉、祈祷,再携手漫步于河边。甜腻的桂花香气,缠着琴音在夜空中弥漫开来,任是谁,都不忍破坏这静谧美好的秋夜。 “咚——” 崔礼礼投了一块石子进柳河,溅起小小的水花。 她不喜欢七夕,讨厌牛郎织女的故事。 七月又称鬼月,鬼月里能有什么好日子?骗那些痴男怨女的罢了。 织女一年只见一次牛郎,这与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孩子被牛郎带走了,她孤苦千年,这是忠贞吗?这是蠢吧? 她踢踢柳树下的石子,旁边就是鹤影桥。桥上沈延的身影颀长,她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 往年的七夕夜,柳河上九座石桥都人满为患,可今晚只有八座桥可以走,鹤影桥上,除了沈延没有旁人。这种桥段可能只在话本子里出现。 “崔姑娘。” 身后响起一个小厮的声音,“我们公子在桥上候着姑娘呢。” “不如请公子下来一叙吧。” “公子说,这都是些虚礼,不过是想请你观赏人间银河,请姑娘莫要推辞。” 崔礼礼沉吟片刻,还是登上了鹤影桥。 沈延微微笑着,手中也执着桂花,但没有递给她,而是用花枝指向天边空中若隐若现的玉带:“这里风景独好,崔姑娘不上来看,可惜了。” 桥下许多小厮将收集来的银桂,撒入河中。 花瓣纷纷,伴着星辰汇入涓涓流水,和着琴声,再映衬着灯火,人间柳河便是天上银河。 桥上两人,身影在夜色中朦胧得有些亲昵。 “礼礼不会上当了吧?”傅氏在窗口看不分明,急得直摇扇子。 崔万锦却悠哉悠哉地剥葡萄皮,一颗一颗地剥好,放在小碟子里,又用银签子串好,将傅氏推回桌边坐下,将葡萄送进她嘴里:“你那个女儿啊,主意正,只有别人上她的当,哪有她上当的?” “哎呀!”傅氏烦躁地将葡萄串一推,“我总觉得心神不宁的。清平县主当真不好对付,沈延将整座桥都拦下来,就他俩这么公然站在桥上,得多少双眼睛看着?这还说得清吗?” “礼礼是怕说不清的人?”崔万锦干脆把葡萄塞进自己嘴里。 知女莫若父啊。 待桂花顺着河水淌走,崔礼礼转过身,清冷地看着沈延:“沈公子,我今日前来其实是——” 沈延探出手,炽热的掌心压住她的手腕:“别急,还有。” “砰砰”几声,柳河边绽放起一串一串绚烂的烟花,将他二人映得透亮。 沿河两岸的路人聚集在一起,所有人都知道了: “七夕节,清平县主的小公子和崔家小姐在柳河放烟花。” 这句话的意义,他沈延懂,崔礼礼也懂。 若是放在前世,她要么被沈延感动到以身相许,要么跳进河里以证清白。 可她这一世不会被名声裹挟,也不会舍弃自己富贵又美丽的小命。 她抿着唇,一言不发。 “你不喜欢?”沈延察觉出来了。 “你可知我为何不喜欢烟花?”她冷冷地看着他。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1章 知道她在玩 陆二闭着眼:“我不去。” “主人说了,陆二公子若是不愿意来,就要把新得的图给撕了。” “什么图。”他挑着眉睁开一只眼,懒洋洋地问道。 仆人有些为难,大庭广众的,说那三个字不好吧。他别有所指地道:“那个图。南边来的。” 陆二闻言竟坐了起来:“当真?” 仆人使劲点头:“您快些随小人去吧。” 陆铮纵身一跃,跳上岸来,路过面露尴尬的崔礼礼,发出了诚挚的邀请:“崔姑娘可要随陆某去观赏‘那个图’” “那个图”,说得如此暧昧。 想也知道是什么东西了,是她一个未嫁之女能看的吗? 再说,即便她愿意看,他这么公开地邀请,她好意思答应吗? 当然好意思!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答应下来:“想来是个新奇的,陆公子且先去,我随后就到。” 陆铮朗朗笑着,看到沈延铁青的脸色,就知道这小丫头又得逞了:“望江楼天字一号房。” 沈延心中一动。 那日约了崔礼礼之后,就遣人来定望江楼,掌柜说天字一号被订出去了。他还动用县主府的名头想换,掌柜却说换不了。 原来是他们。 捏着袖子的手放开又握紧:“你不该和他那样的人来往,你忘了那日在你家门口,他怎么羞辱你的?你爹娘更不会允许的。” “沈延,没有人能羞辱得了我。”崔礼礼疏离又冷漠地道,“你我之事强求不来。人生未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放下执念,海阔天空。” 沈延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深吸一口气,人生的确不止一条路,可眼下看来只有最后一条路了。 他对身边的小厮使了一个眼色,负手立于柳河边。 崔礼礼从下游沿着河边往回走,眼看着望江楼就在不远处,不知哪里冲出来一个人,对着她喊道:“你去死吧!” 人还未看清,她就被一股强力推入河中。 七月初秋,河水并不太凉,还混杂着淡淡的桂花香味。 她不会凫水。 不断挣扎,呛了几口水,人就往水底沉。 拾叶想去追人,转头一看,姑娘正在往下沉,将剑一丢就要跳入水中。 却听见扑通一声,沈延先跳进了水里。 不对,姑娘是上游落水,沈延人在下游,还隔着好几十米。 春华急得也要往水里跳,却被拾叶拦住:“去找根长麻绳来。”说完就跳进水中。 习武之人,闭气凫水是基本功夫,他往水下探,很快便抓住了崔礼礼的手,用力往水面带。 春华眼疾手快地将绳子扔了过来,拾叶将绳子套在崔礼礼腰间,另一端套在自己身上,向岸边游去。所幸柳河水流并不湍急,两人很快就上了岸。 崔家夫妇闻讯赶来,只看见女儿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手指一探鼻息,竟没了气。 “礼礼——礼礼——”夫妇二人急得腿一软,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快让开,或许还有救!”有人快步赶了过来。 傅氏抬头一看,是陆家那猢狲,这时也顾不得许多,连忙起身哭泣着哀求:“陆执笔,求你快救救我家礼礼。” 陆铮手指探了一下崔礼礼的脉搏,皱着眉沉吟片刻,沉声说道:“你们让开些,再退远些。” 他将她放平反复按压腹部,见她没有醒,又将她身体掰起来侧卧,手掌击打着她的后背。 再低下头在崔礼礼耳边低语:“差不多行了,你娘都要晕过去了。” 见她睫毛湿漉漉的,一动不动,似是没有听见。 他再次用手掌拍着后背了几下,力度有点大,这次,她的睫毛颤动了几下。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2章 天字一号房 崔家夫妇想要跟着进去答谢,却被拦在外面:“主人只请崔姑娘一人进,二位请还在二号房喝杯茶。” 崔万锦还要再说,被傅氏拉住。 从护卫和侍女的衣裳,可见这家“主人”绝非寻常权贵。连县主府都只能订到望江楼的天字二号房,今日又是七夕,那这天字一号房中的贵人,只能是那一个人了。 夫妇二人不敢走开,却又不好一直站在门口。 正巧陆铮迎面走来。 女儿在里面换衣服,他却要进去,这如何使得?傅氏没法不多想,一把拦住他,往远处拽:“陆执笔,感谢您救了我女儿。” 陆铮笑道:“崔夫人不用担心。天字一号房内有两层,崔姑娘应该是在阁楼上换衣裳,在下进去不会撞见什么的。” 毕竟人家刚救了礼礼,自己还小人之心,将人拉那么远,傅氏的脸上有些挂不住。 崔万锦抱拳道:“内人忧女心切,陆执笔海涵。” “父母之心,陆某明白。” 陆铮拱拱手,刚一进屋,就听见有人在嗔骂他: “好你个陆铮,又躲到哪里去偷女人了?” 陆铮广袖一抛,斜靠在一张软塌上,不以为然地笑道:“我想要女人,还需要偷?” 骂他的人,是个女子。 一张满月银盘脸,粉腮红唇,秀眸惺忪,看不出年岁,却看得出风情。她倚在贵妃椅上,白腻的手支撑脑袋,有些浅浅的醉意。 两个极儒雅的白衣少年,不谄媚,也不附和。一笔一纸,安静地跪椅边在作画。仿佛周边的一切与他二人无关。 女子听得陆二这么一说,睨了他一眼:“你做的坏事人尽皆知,如今你想偷都未必能偷来。” “谁这么小瞧我?” “老十说的。” “他懂什么?有些是犯不着偷,有些是偷不着的才香。再说,我做什么坏事了,我怎不知?” “今年端午,你看上户部高主事家的小娘子,弄湿人家的鞋,惹得小娘子要跳湖,这算是犯不着偷的还是没偷着的?” “这也是老十说的?”陆铮抛了几粒葡萄进嘴里。 “都传遍了,高主事逢人便说要把你扔进漠湖里去喂鱼。”女子勾着红唇,笑得春风化万物,“我处处替你解释,一定是有误会。” “您能有这么好心?” “那高家小娘子我见过,瘦得像是一根通草,稍一用力,就要散架似的,不是你喜欢的。” 陆铮满不在乎地嗤笑道:“你看那姓高的,可敢到我跟前来说这话?那小娘子对我有什么心思,岂是我能掌控的?若是个个都喊着跳湖跳江,我娶八十个也是娶不过来的。” “你从来都是惹了就跑的,自然是说不到你什么。没想娶人家,就别去招惹。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娘子们面皮子薄。”女子涂着丹蔻的手指,戳戳阁楼的方向:“这个呢?偷着了没有?” 陆铮顺着手指看了一眼阁楼,脑子里又浮现起她湿漉漉的模样,嗓子仍有些发紧,别过头道:“我就没想偷。” 女子不信,扬着唇,似是看穿了一切:“今晚谁不知道崔家姑娘正跟沈延打得火热,先是独占鹤影桥,再是桂花撒满河,最后放烟花。” 天字一号房,能将整个柳河夜景尽收眼底。这话本子上才有的大戏,她可是在这儿看了一整晚。 “你去帮忙,不就是为了偷?”刚才一听楼下在喊崔家姑娘落水了,他可是屁股还没坐稳就站起来,急头白脸地要去帮忙。 陆铮站起来靠在窗边,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白玉酒盏,笑道:“你不知道她。她这样的人,我就没动过什么念头。”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3章 有个好女儿 陆铮觉得崔礼礼太大胆了。 元阳与驸马,是七夕之时在这望江楼的天字一号房相看的。 她站在屋檐下,用扇子半遮着脸,看着楼下骑马的男子慢慢经过,只一眼就认定了是他。 成亲十余载,前年年初,驸马去世之后,每年七夕,元阳都会来天字一号房。 他与元阳是多年的旧识,这两年都特地来此陪她,喝喝酒,说说话。 这样特殊的日子,崔礼礼竟邀请元阳公主去九春楼?公主怎么会去? “我不去!”他决定先替元阳拒绝她,“桃花渡还有人等着我呢!” 元阳斜睨他一眼:“崔姑娘邀约的是我,不是你。” “我不去,您还要去?” 元阳没有回答,站起身,也走到窗边,看着柳树下的男男女女,失神了一瞬,很快又恢复面上的云淡风轻:“或许,下次吧。” 崔礼礼心中了然:“民女明日便差人送三坛荷花醉给陆执笔,殿下记得按照顺序尝尝。” 送酒成双,岂有送三坛子的?陆铮知道她又要做什么惊天之事了。 元阳果然问道:“这酒还有顺序?” “回殿下,九春楼的酒只酿三年。第一年色泽极美,第二年口味醇甘,第三年,回味悠长。若是侍酒倌人在,他会按照顺序倒三杯酒,说‘一年在眼,一年在心,一年在忘’。” “第三年竟是在忘吗?”元阳公主喃喃自语。 看元阳神色晦暗不明,陆铮心知不好。去年有个宫娥劝她出去散散心,却被拖出去掌嘴一百,以儆效尤。 “不过是卖酒,讲什么故事。好了,你今日落了水,脑子想必也进了水,回家去吧。”说罢,他看看一旁的侍女,示意她们将崔礼礼带了出去。 待崔礼礼离开,他又从白衣少年手中抽出画纸,挥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 他看着手中那一叠画纸,轻轻摇摇头。 每一张画纸,画的都是天字一号房。一个年轻女子斜靠在贵妃榻上,身后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手掌温柔地抚在她的肩上。 那女子面若满月,眼带桃花,含羞带怯,正是元阳公主。 而她身后的男子,不知是白衣少年来不及画,抑或是忘了画,竟没有容貌。 “三年在忘,”陆铮低声劝道:“你连他的脸都记不清了——何不放过自己?” 窗下,元阳的金色披帛飘扬在夜风中,衬着她丰骏的面容,像是要随时飞天的神女。 良久,她转过头来,眼眸带着暧昧的笑意:“你是担心我要掌嘴那崔小娘子,才这么认真哄劝我的吧?” “与她有什么关系?我跟她才见过六次,我跟您是多少年的交情?”陆铮拒不承认。换作是其他女子,他也会这样做的。当然,得漂亮些的。 数得这么清楚,元阳懒得拆穿,从袖中取出一张羊皮图纸,递给他:“我知道,你哄我这个寡妇这么久,就是为了它。拿去吧!” 陆铮展开一看,果然!就是他找了很久的“那个图”! 画得真仔细啊!他的双眼黑亮得如天边的启明星。 “合该你孤寡,”元阳摇摇头,“你的七夕就跟它过吧!”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4章 六次变七次 元阳有些后悔。 她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就这么大喇喇地去九春楼,明天不知道言官会怎么说。言官说什么其实也不重要,可父皇就头疼了,到时太后那边又要不高兴,必然是要拿着父皇教训的。 她坐在马车里有些犹豫,想调头回宫,可好不容易迈出这一步,实在不愿半途而废。 车停了下来,她偷偷掀开车帘,外面乌漆嘛黑,看不出个名堂。 车帘门打开,侍女递进来一个帷帽。 “崔姑娘给的。” 倒是想得周到。元阳戴上帷帽下了车,崔礼礼在一扇小门候着,低声道:“贵人请。到了这里,我们都只尊称贵人。” “这是何处......”侍女有些迟疑,让侍卫也跟了上来。 崔礼礼不以为意,推开门,在前面引路,不过拐了几道弯,便豁然开朗:“九春楼有八处暗门,为的就是贵人们方便进出。” 七夕这样的日子,九春楼没有什么贵客。她早早地遣春华过来,让吴掌柜关了门,又仔细收拾了各处,让小倌们穿戴整齐候着。 吴掌柜上前迎客:“贵人安好,九春楼已备好酒菜,酒器茶具餐盘碗筷都已用沸水煮过。” 又奉上一个小本子:“这是侍酒倌人名录。” 元阳翻开名录一看:有三十八名小倌的名字,和各自擅长之事,琴棋书画茶酒,都做了详注。 “这是何意?”几乎每个名字旁都有一个奇特的花朵符号。 崔礼礼笑而不答:“女贵人请先进屋吧。” 引着元阳进了最大的厢房,屏退左右之后,崔礼礼亲自奉茶,才解释道:“吴掌柜不知您身份,一切都是按照九春楼的惯例来的。留了净倌的记号,以便留宿。” “真有人留宿吗?”元阳以为自己已经是极风流之人了。 寡居三年,父皇担心她寂寞,悄悄送了两个少年,后来言官们知道了,大书特书她的龌龊行径,她干脆敞开门,收了几个面首,这下言官们更是跳得三丈高,却又拿她没有半分办法。 “有,但极少。”崔礼礼笑拍拍手,小倌们鱼贯而入,摆了一桌子佐酒小菜。 每道菜不过一口的份量,都用巴掌大小的琉璃碟子盛着,菜色诱人,琉璃溢彩,再配上鎏金的筷著和小勺,映着摇曳烛光,屋内霎时浮翠流丹。 引得元阳不禁赞叹道:“我宫中也有琉璃的,却极少用得像你这样极致。” “不过堆金砌玉罢了,少了几分雅致,贵人莫要嫌弃才是。” 元阳眼眸扫了扫上菜的小倌,对崔礼礼耳语道:“这些小倌也标致。” 崔礼礼笑着点点头:“还得多谢陆大人。” 元阳忍不住笑出了声。陆二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不由地,又打量起她来。 被人推入河中,遇到这样大的事,寻常千金小姐怎么也要卧床半个月,吃吃药收收惊。而她,只是换了一身衣裳,将发髻一挽,喝茶谈笑,仿佛那件事没有发生过。 陆二说她才十六岁。 十六岁就能处变不惊,当真少见。再看她美丽稚嫩的脸上,唯有这对杏眼里流露出来与年龄不符的沉着与透彻。 元阳忍不住探询:“你说句实话,这三年之酒,可是你的杜撰?” 崔礼礼抿唇笑着,轻轻摇头:“您一会听侍酒倌人怎么说吧。” 小倌在门口站了一排。元阳挑花了眼。三十八个俊俏的小倌,比公主府里还多,谁来谁迷糊! “贵人可还记得我如何识得针脚的?”她指向门口的如柏:“就是他教我的。”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5章 一碗八泪引 (新年快乐,加更一章) 陆二公子一脸的不乐意:“不去!” 这次数有什么好记的?多见一次面又不多块肉。 他调转马头,一扬鞭,纵马而去:“回去告诉你家主人,还是桃花渡的酒适合我。” 仆从到九春楼将这话回了。元阳皱着眉,暗骂陆二是个蠢的。 崔礼礼反倒松了一口气,不来才好呢。伺候公主要全神贯注,陆铮若在,她还得分神提防自己说话露出马脚被他发现。 此时如柏揭开白瓷酒坛:“此为三年之酿,名为‘在忘’。” 如柏双手将一盏“在忘”奉到元阳手中。 琼浆清亮似水,桂花的香气若有若无,酒香扑鼻。 元阳接过酒,并未如前两杯一般一饮而尽。而是握在手中,摩挲着酒盏,好一会,才喝了下去。 “不能光喝酒不吃菜。”崔礼礼暗暗动了动手指,如柏上前来替元阳接过酒盏。 崔礼礼又道:“跟别的酒肆不同,别的酒肆是行酒令,掷骰子。九春楼是猜谜。我们这一套菜,都是谜题,贵人若能说得各菜所用之材,我自罚一杯!您要猜错了,您也要自罚一杯。” 元阳将那杯酒喝了下去,心中五味杂陈,难以消解。听崔礼礼这么一说,她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似乎都不曾见过,提起兴致,笑着答应下来。 如柏奉上一只赤金的高脚琉璃碗。一朵洁白似雪的莲花,含苞欲放立于碗中。 “贵人,此菜名为‘一朵芙蕖’。”他温柔地说着,提起搭配的小壶,将壶中的汤汁倾入碗中,那朵芙蕖,见水即开,露出粉嫩的花蕊。 元阳笑道:“这菜我见过,名为开水白菜。‘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到你们这里,名字倒雅致了许多。” “一颗白菜,如何卖高价,可不就靠这意境吗?”崔礼礼老老实实地道,端起自己的那杯酒,“这道题简单,我认输,这酒我干了。” 脖子一扬,喝了个杯底朝天。 如柏又上第二道菜。 碟子用的是荷叶形状的白瓷碟,碟中菜肴圆润如珠,青翠如竹,晶莹剔透,与瓷碟白绿相映,煞是惹人垂涎。 “贵人,此菜名曰‘芰荷堆绿’。”如柏用金匙舀了几颗,送至元阳唇边。元阳就着尝了一口,清甜爽口,唇齿留香。 “芰荷堆绿珠露冷,兰杜秋香风正吹。啊呀,我的天,有雅韵有雅色!只是你还是哄不了我,这是绿凉粉。” 元阳有些得意,又奇道,“只是你们怎么做得溜圆?此菜当真是在工不在料。” “工比料更费银子,您当真是行家。”崔礼礼笑道,又饮一杯,“这一局是我输了。” 一连猜了好几道菜,崔礼礼与元阳五五开,不输不赢。各喝了几杯水酒。 两人脸上红晕似霞,眼眸如雾,皆有了几分醉意。 “最后一题,你我谁输了,谁就把那一坛子喝了!”崔礼礼指了指白瓷坛。 云阳虽有醉意,却还留有几分清醒,知道那一坛是装的是“在忘”,只轻点了一下头。 如柏上了最后一道:竟是一碗无色清汤。 “贵人,此汤名为‘八泪引’。” 云阳浅尝了一口,竟是苦的。 “这是......” 相传孟婆汤用八种眼泪为引:生泪、老泪、苦泪、悔泪、相思泪,病中泪,别离泪。剩下第八味,是孟婆的伤心泪。有了这八种眼泪,孟婆汤自然是极苦的。 她猜出来了。 是苦瓜煮过的水,真苦啊。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哪一样不苦呢?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6章 礼礼想歪了(新年快乐,今日双更) 崔礼礼的确是刻意的。 在阁楼里更衣发现宫中针脚时,就想到必须要借助元阳之力。 天字一号房只会留给公主,不会留给县主。太后的侄女是比不过圣人的女儿的。 崔礼礼抿紧了唇,看向陆铮,手指捏着半干的红福袋。 弘方的预言也不算错。若落水算是一劫,“福祸相依”,抓住元阳公主这一线生机,一切就会不同。 她凝视着陆铮,这才留意到他穿着一身靛蓝色的丝袍,应该是睡觉的衣裳,所以没穿里衣,也没穿抱肚。 陆铮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低头一看,自己露着胸膛,拢了拢衣襟。解释道:“我都睡着了,被挖起来,赶得着急,无暇更衣。” “陆执笔可做过一举两得之事?” 做过,当然做过。上次银台司调查绣使案写的卷宗,不就是一举两得吗? “你是何意?” “我想借公主东风不假,我杜撰酒名设此酒局也不假,但我想将公主拉出樊笼的心,更不假。一举多得的事,为何不做?” “别人会认为你发心不善,你所行之善,就不是善。” “我崔礼礼会在乎别人怎么想?” 崔礼礼清冷的声音敲击在陆铮的心头。 她好像生气了。 这个“别人”又不是他。 “我说的别人,就是公主。”陆铮耐着性子解释道,“去年有个侍女也是好心,元阳知道她有个情郎,认为她就是想早些了事去与情郎幽会,便赏了那侍女掌嘴一百。” 原来是为了她好啊。崔礼礼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银台司卷宗里的那一句话,陆铮是帮了忙的。今晚几次被他撞破,可他也并未当众拆穿。 至少,他不是敌人。 “你说——”她的脖子有些不自然,脸没有转过去看他,而是靠在屋檐下望着夜空,“公主今晚几次着人去找你来,莫非是想给你我做媒?” 陆铮回想了一下,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么说来,崔礼礼这些手段没有惹恼元阳。 再看她的侧影,没有一脸的娇羞,却有一种“你惹的麻烦,你自己解决,别来找我”的生硬。 他无所谓地笑笑:“这人嘛,一上了年纪,就喜欢做媒。” 崔礼礼皱着眉,眼神凌厉地扫过来:“公主风华正茂。” 公主保养得好,除了情伤,便再无忧愁,自然华发不生。女人对年龄总是介意的,上至八十岁的老太后,也不例外。 陆铮握着酒坛子走过来,坐在屋檐下,靠着门柱,灌了一口酒:“看在你也是为元阳好的份上,给你一个忠告。” “什么?” “你一个小丫头,自己在九春楼里玩玩就算了,别把长辈扯进来。” 言官们整日盯着元阳,恨不得要啖她肉茹她血,杀她以正国典。再要传出她来了九春楼,只怕更加麻烦。 “切!说得你多大似地!”崔礼礼靠着另一根门柱,远远地白了他一眼。 “我本来就很大。”陆铮只当她是个小丫头片子,望着夜空随口一答。他这年纪早该娶妻纳妾,家里一群孩子满地撒欢了。 然而,这话不能这么说。 这么说,崔礼礼就会想歪了。 他那声调,本就有些慵懒沙哑,在黑暗中说这一句暧昧的话,钻进她耳朵里,刷地一下,耳根子都烧了起来。 眼神立刻就不对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7章 墙角的小狗 (新年快乐,第二更) 画中有一个女子。 身姿娉婷,衣袂翩翩,提着竹篮走在繁花丛中。远处楼宇飞檐,在濛濛细雨中,若隐若现。斜风细雨,花红锦润,正是“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陆铮将箱子里的画卷一一打开。 不是花,就是鸟,不是树,就是草。 除了名字里有“春”字,当真是半点不沾荤腥。 “陆执笔若肯把去桃花渡的光阴,用一半在诗词上,也不会想歪了。” 陆二自然不服气:“我想歪?那你方才说的‘都是差不多的姿势’,这‘姿势’又是何意啊?” “恐是陆执笔听错了,”崔礼礼刻意重重地咬着“执笔”二字,“我说的是差不多的‘制式’。画的制式不都差不多吗?不是竖着就是横着。” 横竖还需要你说? 陆铮将羊皮画卷仔细收了起来,挑起唇角道:“你这个小丫头,心眼子比狐狸还多。你既知道我是银台司执笔,我能没读过诗句?不过是逗你玩笑而已。” 反正抓不住什么把柄,大家都打死不承认就对了。 今晚第一次战胜陆铮,她扬起小巧细滑的下巴,有几分得意地指了指他怀里的羊皮画卷,“你这个图,莫要再拿出来害人!” “你为何识得此物?”始帝时期,曾绘制了芮国周边海域的详细海舆图,后来颁布禁海令,海舆图也被列为禁物。多少人见都不曾见过,她竟然认识。 崔礼礼没有回答,边收拾画卷箱子边道:“你随随便便拿这种东西给人看,也不怕别人把事抖出来。” 他突然伸出大手按住箱子,凑过来,笑着问道: “你会抖出来吗?” 他凑得太近了。 问句带着酒气,但不浓烈。 他声音暗哑,似乎带着几分诱哄。 跳跃的烛火下,他的轮廓忽左忽右,衣襟之间的喉结,上上下下地滚动。 崔礼礼缩了缩,指尖下意识地抠着箱沿上的漆珠,眼神不自觉地顺着他的咽喉往下看,很快又拉回来,挺直后背:“你若惹恼了我,我就抖出去!” “那你还是要多斟酌一下,反正这图是元阳给的,抖出去了我也死不了。” 这世上所谓的禁书、禁物、禁令,都是禁的百姓。皇室何曾遵守过戒条? 陆铮又恢复了那一副无赖的表情,甩甩袖子,“走了。” 崔礼礼到家已是深夜,原以为爹娘都睡了,不想二人都坐在堂屋里,焦虑不安地候着,直到看到她进了屋,才放心下来。 傅氏又将拾叶叫了过来:“可查出什么来了?” 拾叶道:“当时夜黑,许多人只看到身影,没看清面貌。说的都是不好查的特征。” “此事,我估摸着跟宣平侯府那个脱不了干系。”崔万锦思忖了片刻,“那对象牙我还不曾送过去,明日我亲自去一趟,探探风声。” 傅氏将拾叶扶了起来:“今晚多亏了你,我跟老爷商量着,给你加些工钱。” 崔万锦走过来拍拍拾叶的肩膀,不着痕迹地将他与傅氏隔开:“小叶啊,你虽刚进我崔家,这工钱要从低等护院开始算,但你舍身救主,实乃忠义之举。今日便给你升做一等护院。额外赏银五十两。” 拾叶跪地谢赏。 第二日一早,崔礼礼便找人叫了他来。 看他穿着自己给他买的衣裳,显得人清冷又出挑。崔礼礼十分满意,正要说话,发现他挂剑的地方皱巴巴的,便招招手,让他上前几步。 “你的衣裳怎么了?”崔礼礼探过头去看。 拾叶有些窘迫地跪下道:“奴不慎弄破了。” 丝绸的薄衫,又挂着棱棱角角的剑,不过几日就挂抽了丝,又过两日,衣裳被扯出一道丁字形的口子。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8章 狗与狗不同 “来得正是时候,”郭久说道,“大人在里面呢。这么久没有你的消息,今日还问起你来。” 拾叶跟着进了里屋。 韦不琛不怒自威地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见他进来了,笔也未停:“说罢。” 拾叶便从茱萸楼遇到沈延开始说起,崔礼礼回家被傅氏责罚,打得起不了床。 韦不琛停了笔,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又埋头写字。 郭久在一旁道:“这个傅氏倒是个知轻重的。这时候不教养,只怕去了县主府,更麻烦。” 拾叶又将七夕柳河的事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你救了她,可有奖赏?”郭久问道。 “虽不能进内院,但已升至一等护院。”拾叶老老实实地道。 “好!”郭久走过来拍拍他的肩,“毕竟是大人挑出来的人。” 韦不琛头也未抬:“继续说。” 拾叶又说了公主一事,从带着崔礼礼去了九春楼,到半夜陆铮出现,公主带走了一个小倌。 “这九春楼是什么地界,竟能将公主从那个屋子里吸引出来。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郭久笑道,“再后来呢?陆铮又怎样了?” 拾叶有些为难,昨晚他守在门外,听不真切,只知道姑娘让春华搬了一箱子“带春的图”进屋。后来屋里陆铮笑得放肆,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嗯?”韦不琛停下笔看了过来。 拾叶还是捡着能说的说了。 韦不琛脸色阴沉。 孤男寡女,饮酒做乐,闭门看图,成何体统? 郭久见气氛有些不对,连忙问道:“那她今日怎么放你出来了?” “她让奴去跟着十七公子,查一下推她入水的人是否是十七公子指使。” “她倒是有些头脑,竟然猜到是那个怂货。”郭久看看韦不琛,见他没有说话,脸色仍是不好。不敢多说,只等着韦不琛发号施令。 原来真是那个黑牙所为!拾叶不敢宣之于口。这事终究是自己急功近利所致,才使得姑娘遭此横祸。这一等护院,他哪里当得?姑娘缝衣之恩,又如何受得? 想着想着,握着剑柄的掌心出了一层汗。 韦不琛眼神犀利,看出了他与往日有些微不同。冷着眼神审视着这个线人,最终目光落在了他挂剑的部位。 一只墙角的小狗。 拾叶似乎感受到他冷冽的目光,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臂,又立刻控制住了。 韦不琛的直觉一向很准。这只狗是她给拾叶缝的。 看那线脚密实,图案生动,是用了心的。拾叶显然也被这种廉价的温情给影响了。 她倒是会收买人心!尤其是收买男人心! 想他韦不琛站在绣衣使者之中,衣服上绣着人人恐惧又轻贱的犬牙。而拾叶,她却绣了那样一条俏皮讨喜的小狗在身上。 第一次,他察觉了狗与狗的不同。 握笔的手,骨节渐渐泛白。 “拾叶,”韦不琛放下笔,走了过来,嗓音冷得没有一丝情感,“你离开营子之前,教习跟你说过什么,你可忘了?” 拾叶低下头,跪在地上:“教习说,此次是奴难得之机,定要好好做。”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39章 有事“陆大人” 崔礼礼记挂着被元阳公主带走的如柏,早早地就去九春楼候着。 直至晌午,始终不见如柏回来,心中愈发不安。又担心如柏得罪公主被罚,不敢直接去公主府,只得带着春华去了银台司。 银台司大门半开半不开。 崔礼礼托人去通传,一下子出来了好几个人,挤眉弄眼地热情接待: “崔小娘子,你来得太早啦,陆执笔只怕还在桃花渡睡觉呢。” 另一人连忙打掩护:“别胡说,陆执笔日理万机,自是辛苦,可能要睡到下午才来的。” “你有何要紧事,不如我帮你留句话?等他来了,我叫他去寻你。” 怎么都是这样的人?跟这银台司的门一样,半不着调。 崔礼礼摆摆手想离开去寻人:“不用了。也没什么要紧事。” “没有要紧事,正好留下来喝茶,等他来啊。” “对对,我们这里还有早上刚送来的白玉瓜,你进来尝尝吧!” 银台司是她可以进出之处吗?这么随便? 她转身要上车,却远远地看着有人骑着黑马晃晃悠悠,慢慢吞吞地来了。 “哟,是心有灵犀呢,陆执笔怎么恰巧就来了。”同僚也发现了他,又打趣起来。 “陆执笔啊,最见不得漂亮女子等他了,打个赌,他看见你了,保证快马加鞭赶过来。” 陆铮大老远就看见一群人围在银台司门口,还有人穿着一身绯衣,以为是绣衣使者来了。 仔细一看,竟是崔礼礼。 她被几个同僚围着,莫非害怕了?这几个同僚爱开玩笑,倒不是猥琐之徒。 不对,她怎么会怕男子,只有她调戏人家的份儿吧。 再仔细看,她眉头紧锁,红唇抿得发白,似是十分着急。 他双腿一夹马肚子,马儿快步到了银台司大门。 “找我?”他没有下马,由着马儿在几个同僚之间踱来踱去,自然地将他们与崔礼礼隔开。 “陆执笔,关于案子的事,我还有话要说。”崔礼礼仰视着他,语速极快。 不是说完了?陆铮看看身边几个好事之徒,便明白过来。 “你上车,随我来。” 找了一个僻静之处,陆铮翻身下马,来到车前。 “你出门怎么不带你那个小护卫?” “如柏还未归来,陆大人能否帮帮忙去公主府看看?” 二人异口同声。 就知道她是为了那个如柏。 陆铮转过身整整马辔:“你将他引到元阳面前,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个结果。” “我以为她就是——” “你以为她跟你一样,说说而已,嘴上过过干瘾?”陆铮没有看她,仍整理着马背上的马具。 “陆大人,”崔礼礼一把按住马鞍,软着嗓音央求起来,“可否帮我看看他是否一切安好?如柏毕竟是九春楼的小倌。” 陆铮看着马鞍上白净的手指,摇摇头:“男女爱之事,谁又强迫得了谁?焉知你的如柏不是心甘情愿留在公主府?” 这话说得没有错。 崔礼礼的肩膀耷拉下来。 一个小倌,他的宿命就是如此。如柏到九春楼也有好几年了,他应该心中有数的。如柏是个本分之人,可侍奉公主又是另一回事。京城那么多贵女,谁又比得过公主?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40章 密室里的茶 韦不琛眼神犀利,一眼就看见崔礼礼跟陆铮站在一起。 不知陆铮说了什么,她后退了半步,似乎有些抗拒。 她容貌姣好,陆铮动了心思他并不意外。然而陆铮什么性子,全京城都知道,她若再与这样的人厮混在一起,嫁入县主府就难了。 他纵摇缰绳,驱马上前,坐在马背上睥睨着崔礼礼,话却是对陆铮说的:“陆执笔,韦某前来复令。” 陆铮没有错过崔礼礼畏缩的神情,来不及分析。脸色一正,对韦不琛拱手道:“韦使者,请到银台司说话。” 二人骑马一前一后进了银台司,下马,进屋。陆铮将他引入银台司的问话密室之中。 密室不过十步见方,只置了一桌两椅。桌上有两盏茶,和笔墨纸砚。 两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站在屋里,密室显得有些逼仄。 关上门,屋内一片死寂。 陆铮一扫平常玩笑的姿态,整肃地展开卷宗:“银台司与绣衣直使不同,我们不搜身。也只是寻常记录,密室也只是防止他人偷听。韦使者不用紧张,请坐。” 桌上的两盏茶,陆铮拿起一盏,将另一盏茶推到韦不琛面前:“先喝盏茶吧。” 韦不琛没有动,这屋子没有窗户,总觉得呼吸有些不畅。但习武之人,敛气并不难。 陆铮身为将军府的二公子,功夫也不弱,加上常年在银台司,在屋子中更为自在:“前些日子韦使者特地跑到桃花渡去提供线索,那日所说并不能作数,我们今日还要重新问一遍。” 他例行公事地将整个事件又逐一过问,事无巨细都详细记录在案。韦不琛所言,与崔礼礼所说并无二致。 询问了两个多时辰,韦不琛并不知光阴流逝,只觉得在这个小屋子里呆了很久很久,烛光渐弱,说明空气越来越稀薄了,他逐渐感到吃力起来。 昏黄的灯光下,陆铮提腕书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一字不差,毫无窘迫之感,中气十足地问道:“是谁杀的劫匪?” 崔礼礼说她当时慌乱之中,未曾看清,刀是从她身后飞出来的,又被拔了出来,血喷了她一脸。 “副指挥使。”韦不琛额头泛起薄汗,口干舌燥,却仍旧没有碰面前的茶水。 “为何要杀了劫匪?” “副指挥使做事,我们怎可置喙?当时情况紧急,绣使暴露行踪,劫匪要逃,杀他也无可厚非。” “行迹已经暴露了,杀他又有何用?”陆铮笔不停歇,“谁拔的刀?” “我。我将刀拔了出来,问她是如何知道我们在此处的。” “后来副指挥使劝崔家娘子的话,你可还记得?” “他说:既已定了县主府,就踏实在家待嫁,莫要再乱闯。” 灯光愈来愈弱,豆大的火焰,如同韦不琛的神志。他也是习武之人,功夫也不算太差,在这小屋中,竟如同瘦弱的书生一般毫无力气。 “副指挥使如何知道她定了县主府?” “因为庚——”韦不琛立刻醒悟过来,“崔家娘子自己说的。” 陆铮恍若未闻,转而询问其他:“蔡胜远等人可落网了?” “不曾。” 吹吹墨迹,陆铮将卷宗合上,这才将门打开。 烛火一跳,屋内恢复了光明。 “陆执笔所写,不给我画押吗?”韦不琛如大梦初醒,掌心大汗淋漓。 “卷宗仅圣人可读。又不是衙门讯问,不需要画押。” “韦某如何知道你所书是否属实?” 感受到了韦不琛的敌意,他也不奇怪。银台司与绣衣直使一直就没有和平相处过。这也是圣人乐于见到的。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41章 我是大头菜 “里面裹的东西吃不出来,但外面的面糊挂的厚薄适中,酥脆可口。” 韦不琛只浅咬了一口,吃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笋丝?”崔礼礼问着,又夹了一根放嘴里。 “我以为你要说是大头菜丝呢!”陆铮笑得肆无忌惮,好一阵子才勾着嘴唇说道:“这是取双须鲇鱼的胡须炸制而成。” 鲇鱼?一条鲇鱼就两根须,这一盘子少说也要三十条鱼吧!鲇鱼在京中价贵,这一碟子炸鱼须,怎么也要二三十两银子。多少普通百姓一年的嚼用。 再想想,九春楼也是他盘下来丢给自己出气的。崔礼礼不禁怀疑究竟谁才是京城首富。 转过头看一身绣衣洗得泛白的韦不琛,这面无表情的朴素绣使才是她今晚要好好招待的客人。 反正陆二公子掏银子,她自然慷他人之慨,取来一双干净筷子夹了一大夹:“陆执笔所赠之菜着实金贵,难得一见。韦大人多吃些。” 陆铮一听,挑了眉。这小丫头,叫自己“陆执笔”,叫他“韦大人”。果然是有求于人,身段低啊。 “哦,对了,”他放下筷子,“我方才是准备回桃花渡的,后来得了一个消息,顺道来了茱萸楼。” 那是顺道吗?桃花渡在东南,茱萸楼在西南。陆铮一定是特地过来的。莫非是如柏有消息了? “不知陆大人有何消息?” 啧啧啧,果然称呼又变了。 “松间!”陆铮叫来了候在外面的人。 “公子。” “说吧。” 松间看看坐在一旁的韦不琛,当着绣使说? 那肯定不能说公子养了多年的舲卫。 “那日姑娘落水,公子就遣奴去追那个凶手,可巧今日就追到了。” 韦不琛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原来陆铮来此是为了这事。拾叶慢了。不,是绣使慢了。他们为何要当着自己面说此事?是要借绣使之力吗? “只是那夜天黑,面容看不真切,崔姑娘说那人身上有些怪异的气味,小人便想了个取巧的法子,勾下来他身上的布料。” 崔礼礼接过布料,一闻,连忙问道:“你在何处找到他的?” “奴跟着那个人,一直跟到城南的宣沟巷,竟发现了宣平侯府的十七公子。” “我猜得没错!他定是怀恨在心。可我记得城南宣沟巷附近都是卖鱼卖虾的,十七公子为何会在那里?” 崔礼礼不记得前世十七公子是怎么被抓的了,但是这一世,他对她不仁,她自然不会任人宰割。 松间想了想,说得活灵活现:“方才公子遣奴去买鲇鱼,正好路过看了一眼。原来这巷子尽头有一间屋子,只站在门口都能闻到这味道。奴扒着窗户看,正好看见十七公子和那凶手在说话。” 陆铮取过布料递给了韦不琛,又说道:“韦使者可识得这气味?” 韦不琛手搓了搓布料,是寻常的粗布,闻起来又香又腥,放在鱼虾市场之中,定然能够掩盖。 有掩盖,就有见不得人的事。 这是何物,他不确定。但是他确定的是十七公子的背后是那个紫衣姑娘。 而他,欠紫衣姑娘一个人情。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42章 公子的夙愿 “陆某不过是银台司执笔,若非圣人发话,绝不会越矩调查此事。但事涉勋爵之家,报京兆府自是行不通的,韦使者可能要费心了。也不枉崔姑娘这一桌酒菜。” 崔礼礼觉得陆二这两句话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再看他眉眼,顿时顺眼又顺心了不少。 长得漂亮的人,就该说漂亮话,办漂亮事,当什么纨绔?! 她站起来,款款地对着韦不琛行了一个大礼:“七夕之夜,我被歹人推入水中,若非家中护卫,早已命丧黄泉,还请韦大人帮忙查清此事。” 韦不琛想拒绝的。 京城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一把芝麻落地上,都能沾上几个权贵。绣使即便是监察百官和权贵,却也不可能芝麻绿豆大的事都管。 更何况他还欠着一个人情。 若是只有崔礼礼一人在此,他便会想法子让拾叶抓住那个凶手,捉拿归案,送到京兆府,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然而现在多出一个银台司执笔,偏又让他的小厮查到十七公子,这就不好办了。 后发制于人,留在此地等拾叶回话的意义已经不大,不如早些回去将布料上的味道彻查清楚。 再转念一想,崔礼礼将来是要进县主府的,还真要出出力才行。 他站了起来:“此事,我会禀报指挥使。” 崔礼礼原想着再把爹娘的结交之心表达一下,陆二在此,也不方便,只得作罢。 一桌子重油重盐的蜀菜,吃得寡淡无味,三人很快散了场。 陆铮还想多问几句,哪知崔礼礼扭身就上了车,眼看着马车吱吱呀呀地渐行渐远,他站在原地,有些失趣。 黑马用鼻子拱了拱他的胳膊,他回过神道:“松间,你派人去查那玩意的来源。” 布料上味道的特征,他记得清楚,银台司也有记录,应该是底耶散。早被圣人下诏禁止之物,为何又会出现在京城? 松间跟随他多年,早就做在了前面:“已遣人去查了。宣沟巷那里,奴也留了人手盯着。” 陆铮再抬头,望着消失在夜色中的马车,他总觉得她知道点什么,没跟他说。 “公子为何要将此事当着绣使说出来?银台司这边也可以直接奏请圣听。” “事涉权贵,若只是我们上奏,圣人即便要查,也会暗中进行。” 松间懂了。 绣衣直使与银台司早已成对立之势,若都上禀了,圣人按下葫芦浮起瓢,这事势必要公开调查,自然是好过不了了之。 陆铮回到桃花渡,蓝巧儿迎上来,见他面色严肃,媚眼一抛,嗔他来得太晚,将他推进了屋。 蓝巧儿关上门,整了整衣襟,一转身,脸上已无媚态。 陆铮脸上一扫裘马轻狂的模样,黑眸深不见底:“底耶散查得如何?” 底耶散源自贤豆国,跟着船队进了芮国。先帝弥留时曾风靡京城,后来禁海令一下,就不从海上走了,而是从西域走马进来。 圣人登基后发现此物致幻致死,便将此物列为禁物。京城之中几乎绝迹。 蓝巧儿半跪在地:“公子,奴今日看到布料就遣舲卫去查了,尚未得到消息。这东西味道腥,从沙漠走马极易被人发现。跟渔船进来是最合适不过的。” “奴让舲卫去查渔船的上货记录,只是京城离南海距离远,需要一些时日。” 能从沿海进到京城,沿途关卡层层,这岂是寻常百姓和商贾可以做到的? 银台司汇总了芮国各关卡文书,应该是可以有迹可循。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43章 贵人的药渣 崔礼礼没有进屋,在门缝里“咘嘶”了两声。 崔万锦转过头来,见是女儿在朝他招手,将碗一放,呸呸呸地将嘴里的药渣吐了出来,对傅氏低声说道:“礼礼找我有话说,我先去听听,再回来告诉你。” 傅氏心中不免又起了龃龉。 自从那次打了女儿,她离自己就越来越远了,什么话还不能当面说,要背着自己讲呢? “你让她进来吧,我出去。”傅氏有些赌气。 崔万锦拉了她一把:“我先去看看怎么回事。”说罢,推门出去,还贴心地将门拉紧了。 “爹,娘在里头,有些话我不好说,怕她担忧惹得心疾犯了。” “究竟何事?” “您去北方收铺子,收得了多少收多少,有些损失也无妨,铺子不用卖。务必要在入冬之前回来。今年夏季炎热,冬季必有大雪,若不及时回来,堵在路上,若邯枝人再来,可如何是好?” 崔礼礼记得前世入冬后,北方有一场大雪,冻死了不少人,这也是邯枝人南下的主要缘由。 崔万锦拍拍肚皮:“你放心,我用不着那么久,现在才七月,我九月必然能回来。只是今年中秋没法子在家中过了。” “您安心去办事,早些回来,我和娘才踏实。中秋不中秋的,也不在这一个节日。” 和女儿说完,崔万锦推门进屋,笑道:“你听见了吧,女儿是怕你担心。” 傅氏稍微放宽了心,捧着心口道:“你说,我哪一点不是为她好。自己的亲骨肉,怎么可能舍得受苦?” 崔万锦挥挥手让林妈妈带着仆妇们下去,才又劝道: “我原先也认为你说得极对,只是自从画像议亲之后,礼礼性格再不如从前那般。” 议亲之前,女儿根本就是傅氏的模样,温良恭俭让,妇德妇工都是极好的。可议亲那段时间,女儿一夜之间长大了,想法也变了,性子也变了。 傅氏也是一怔。 “女大十八变,你还没看出来?从接九春楼开始,她就没想着嫁人这件事。”崔万锦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又说道,“你若一味强逼她再按着你的路子走,只怕她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来。” “女子怎能不嫁人?难道老了,还待在崔家?就算我们容得了她,别人容得了她吗?”傅氏急得脸又白了。 崔万锦一时语塞,他知道她说得对。这个世道容不下出格的女子,除非一辈子不出门,否则谁又顶得住铺天盖地的唾沫星子? “我的意思是,你慢慢来。她这样的想法不过是没有遇到可心之人,待有了心仪的人选,你还担心什么?” 傅氏想起春华说礼礼有已有了心仪之人,觉得崔万锦说得不无道理。女子一旦动了情,就巴不得长相厮守。到时候就自然会素手烹羹汤了。 “你也莫要再打她。她是个主意极正的,你看她在望江楼安排春华去九春楼置办的那些手段,哪里像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倒像个当家主母。说句你不愿听的,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喽。” 崔万锦三言两语将傅氏哄得心情平复了不少。第二日一早就离家北上。 也不知是不是崔万锦的话入了傅氏的耳,崔礼礼出门,傅氏也没有再管,只叮嘱她带上拾叶,注意安全。 崔礼礼带着春华和拾叶先进了九春楼。 吴掌柜迎上来说,如柏回来了,又面露难色地说:“只是有些不妥。”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44章 十六字箴言 崔礼礼自认为说得很透彻了。 小倌们却不这么想。 他们满眼都是如柏的那一身从官衣裳,满心都是重蹈覆辙后的富贵荣华。 舒栾眼神幽幽地黯了:“奴除了伺候人,其他什么也不会啊。” 小倌们纷纷点头。 “奴反正是认命了,只要能多伺候些女贵人就好。” “对对对,就算是药渣,也要做女贵人的药渣。” “她们也规矩,不过是逗逗乐子,连手都不怎么碰。”不像那些油腻的男客,动不动就扯腰带。 小倌们身形虽高,志向不高。 谁都可以选择做个附庸,尤其是他们这样出身贱籍的人,生如浮萍,命如草芥,不应该被唾弃。 崔礼礼走到小倌中间,像是崇山峻岭中的一块洼地。 “你们长得好,是老天爷赏饭吃。可是女贵人上九春楼图什么?跟你们吟诗作对吗?还是听你们说几句奉承话?” 吟诗作对自有书院的先生。听奉承话就更不用他们了。 她拉起几个小倌的胳膊,挨个捏了捏,有些失望地摇头。 人果然是贪心的。 初见他们时,觉得这也好,那也好。仿佛老鼠掉进蜜糖罐子里。现在再看,觉得他们这也欠缺,那也不足。 “知道女贵人喜欢什么样的吗?” 小倌们面面相觑。 “孔武有力,面若冠玉,饱读诗书,进退有节。”崔礼礼说出了心中的十六字箴言。 再纤纤玉指一抬,小倌们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 是拾叶。 在众人的注视下,拾叶眼神闪了闪,姑娘是在说她喜欢自己这样的吗? 他的手覆在腰间的那只小狗上,只觉得心跳的声音都变成了三个字:“从了吧,从了吧。” 姑娘会不会只是打个比方? 他会识字写字,作为护卫和线人足够了。可饱读诗书,这四个字实在是够不上的。 在他看来,这世间能符合这十六个字的,也只有韦大人了。 正想着,只见崔礼礼手指头抬了抬:“拾叶,别发呆,你去扛几袋子米,带他们去后院练练,教几个动作。” “东家这是何意?”吴掌柜甚是不解。 “他们年纪见长,心思自然多起来。要想有出路,除了琴棋书画这样的风雅之技,还要有体力。让他们每日抽空练练。这胳膊、腿、还有腰都要练。” 胳膊,腿,和腰 吴掌柜一下子就懂了。只是他没想到这小丫头一般的女东家也懂这个。 富贵人家的女儿果然是懂事早啊。 “吴掌柜也要物色一些新倌人才是。这人就像菜,今天吃蜀菜,明日吃扬州菜,后日吃京菜,九春楼来来回回这几个人,我都看腻了,更何况贵人们。”崔礼礼把陆铮的话送给了吴掌柜。 吴掌柜也觉得这些日子,流水不如从前了。好几年都没有招过新人,还走了云衣和如柏,的确该进一些新鲜的面孔了。 安排妥当九春楼的内务,崔礼礼踏上阶梯,想要回到自己的厢房之中,不料一个不留神,踩着自己的裙裾,绊了一跤,双手扑在楼梯上。 “姑娘——”春华跟在身后没来得及扶,急切地上前来查看,只见她雪白细嫩的手腕被木刺刮出几个伤口来。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45章 宣沟巷遇险 崔礼礼低呼了一声,想要挣扎。 络腮胡罢,他的眼神又在崔礼礼身上扫了几下,虽然戴着幂笠,但这身段弯弯曲曲,实在是绝妙至极! 十七公子常年吸食底耶散,早已没了兴致,挥挥手:“赏你了。” “谢公子赏!”刀疤脸就要过来抓她。 “且慢!”崔礼礼急忙喊着挣扎了几下,身边的络腮胡立刻钳住她的手臂。 “十七公子,你我无冤无仇,不过是议亲失败,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我的性命?!” “无冤无仇?”十七公子顿时就来了火气,从神仙椅上出溜下来,跛着脚一拐一拐地走到她面前。 他指着自己空荡荡的嘴:“你说无冤无仇?要不是你,我能没有牙?!” “你吸食底耶散,没有牙是迟早的事!” 这句话激怒了十七公子,他怒不可遏,让人去找来一把榔头:“来!把她的牙给我敲碎了!” 说罢,他一把掀开了崔礼礼的幂笠。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46章 到底有多软 掀开幂笠,露出一张男子的面孔来。 他还精心打扮了一番,梳了发髻,挂了耳环,抹了口脂, 男子一张嘴,竟是女人的嗓音,娇滴滴地说道:“哎呀,你竟然说我软?我哪里软?我一点都不软,我相当硬!” 最后一句,又恢复了男子粗声粗气的嗓音。 “糟了,上当了!”络腮胡喊了一声,只觉得抓在掌心的胳膊像泥鳅一般滑了出去。 “抓住他!杀了他!”十七公子惊吓之中,嘴忘了闭上,口涎四处飞溅,他跛着脚不住往后缩,拉来旁边的帮手替自己遮挡。 那男子身量不高,却极其灵活,猫着腰专攻下盘,这几个帮手不过学了几天粗浅的市井功夫,几下就被打倒在地。 十七公子见状已站立不起来,瘫在地上。 男子捉住他衣襟,将他提溜起来,举起拳头就要开打。 “你你,你要干什么?我可是宣平侯府的十七公子!” “叫声爷爷,我就放了你。” 十七公子连忙挤着脸上的皮肉喊道:“爷爷,爷爷——”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男子笑嘻嘻地“哎”了一声:“想不到我未娶妻,就先得了一个便宜的侯爷儿子。哈哈哈哈哈哈!” 说罢,将十七公子如扔破鞋一般,丢在了地上。 打开门,门外站的正是崔礼礼,以及神色莫测的韦不琛。 “多谢了,松间。”崔礼礼施了一礼。 “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松间挥挥手,将塞在胸前的两坨破布扯了出来,扔在那刀疤脸的脸上:“软!让你说我软!” 松间又对着韦不琛拱拱手:“方才的对话,韦使者可都听清了吗?可还需要小人去直使写口供?” 韦不琛抿着唇,眉头微微一皱。站在一侧的郭久道:“不用了,我们都听清了。” 松间抱拳:“那小人便回银台司复命了。” 郭久一挥手,招呼几名绣使,将十七公子等人架了起来,再将屋内瓶瓶罐罐一应用具全都收走。 “且慢。”崔礼礼拦住了十七公子和刀疤脸, “你我不过是议亲不成,我家还送了你家五百两银子。你却要做到你死我活的地步,那就只能你死,我活了。” 说罢,她抬起脚狠狠地踹向十七公子的小腿胫骨。 吸食底耶散多年,他的腿骨已虚如空竹,咔嚓一声,硬生生地断了,骨头从皮肉中穿了出来,顿时血流如注。 十七痛得如一条病犬狂吠不已。 一旁的刀疤脸已吓得屏住呼吸,生怕这凶狠的婆娘想到了他。 “崔姑娘,不可!”郭久上前拦住:“此人乃重要人证,不可伤害。” 崔礼礼指向一旁的刀疤脸:“他不算重要人证吧?” 郭久有些为难地看向韦不琛。 韦不琛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看她眼神坚定,便转过身,冷声道:“带十七公子去治伤。” 郭久哪还不明白?下令几个绣使带着人走,独独留下刀疤脸。又怕出人命,自己守在门外。 崔礼礼冷声唤来拾叶:“他说我软,我也想看他究竟有多软。”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47章 呀!采花大盗 崔礼礼回到家中,将刀疤脸伏法之事,说与傅氏听了。 傅氏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女儿仅用几日就将凶手抓住了,还......劁了那歹徒。 “好!就该这样!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做这种事。实在是......” 傅氏觉得解气,又下意识地觉得这报仇的法子说出去不好听。 刚想说什么,眼前又浮现起七夕女儿一脸煞白毫无生息地躺在地上的模样,又关切地问道:“可被人看见了?官府会不会追究你伤人?” 春华拉拉拾叶:“夫人,不是姑娘,是拾叶手起刀落。” 傅氏放下心来,唤林妈妈取一些银票来,赏了拾叶。 拾叶一看,竟有六百两之多。连忙跪下来推辞,又被傅氏拉了起来。 她越看拾叶越觉得是个可靠之人,拿着银票往他手中塞:“你是个男子,我总不好赏你什么首饰,这些钱你好好存着,将来给你找个好一些的丫头配了,娶亲生子,这钱总能用得着的。” 拾叶想说自己不会娶妻生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得磕头谢赏。 大仇得报,崔礼礼却并不安心:“娘,宣平侯府那边得了消息,势必要找我们的,这几日最好闭门谢客,直到绣使那头给出个说法。” 傅氏点点头:“这个我倒也想到了。上次他们去你外祖家闹成那样,如今十七公子被抓,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地步。” “您也不用太忧虑,毕竟他家嫡子还在户部,又是吸食底耶散这种杀头的事,我料定他们不会将事情扯到台面上来。” 傅氏摇摇头,抚了一下女儿的头:“你呀,还是太小。你想想,越是这样杀头的大事,他们越不会认。” “今日可是韦使者亲眼见了,亲耳听了,他抵赖不得的。” 竟然还有韦使者! 傅氏觉得这一下子得到的消息太多,人也太多,女儿都能指挥他了?还是说他为了保护礼礼,亲自出马? 门上来了一个仆妇,说曾老四寻春华有急事。春华出去了一会子,回来又递给崔礼礼一个裹成细棍的纸条。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陆二那个讨债鬼遣人递来的。 原来今日去宣沟巷之前,她担心自己去抓了十七公子出气,得不偿失,必须要有官府的人出面。便去寻了陆二帮忙。 陆二想也未想就拒绝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说银台司查不了案子。 崔礼礼气得跺脚,咬着牙就要去寻韦不琛。又被陆二给叫住了,说是虽然查不了案,但是可以出个人。 让她带着松间去寻韦不琛,又设下以桃代李的计策。松间学过唇语,更学过口技,模仿女子的声音不在话下。 可那陆二又说了,出人可以,但她必须要付出点代价。崔礼礼抓人心切,自然是应了。故而才有了宣沟巷的这一场。 讨债鬼来讨债,崔礼礼哪还有心思和傅氏闲聊,随口应付两句,便出了爹娘的院子,展开纸条一看:“我要看北边的‘那个图’”。 纸条边,还是画了一个狗洞和露在外面的狗屁股。 恬不知耻! 得寸进尺! 斯文败类! 崔礼礼哪能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48章 是不是外人 崔礼礼也很吃惊,忘了问他怎么翻进崔家的。毕竟崔家是首富,家中护院也是不少的,更何况还有拾叶在外院。 “不是送去绣衣直使了吗?怎么又在刑部大牢?” 陆铮看看窗外,天边不停扯着闪电,打着惊雷,雨却一滴都没下来。 “应该是圣人下了旨。” 崔礼礼拢了拢外衣,拖着长长的裙摆走到窗边,思索了一会子,道:“十七公子肯定不是畏罪自杀。昨日松间要打他,他‘爷爷,爷爷’地求饶,这样的人,不可能畏罪自杀。” 陆铮与她并肩站着,淡淡地讽刺道:“刑部现在一团乌糟。他的腿骨被你踢断了,还能上吊呢。” “圣人为何要放到刑部来查此事?” 陆铮摇摇头:“以我对圣人的了解,他应该是将此事丢给绣使,再让银台司暗访。可不知这次怎么又变了。” “即便如此,陆执笔也不应该半夜闯进我一个未嫁女的房中。” 陆铮脸上的表情被雷电衬得讳莫如深: “此事紧急之处,不在于十七公子死了,而是银台司至今没有收到任何旨意,绣使那边,韦不琛也被调离了。所有证物连绣衣直使的门都没进,直接被转到刑部。你说幕后之人会怎么对付你?” 崔礼礼显然没有想得这么透彻。如果是要查禁药,前世十七公子的事爆出来也并未引起轩然大波,更不曾听说谁家死了什么人。 她沉默了一会,走到梳妆台前,从妆奁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交给了陆铮:“陆大人,这个瓶子是我让拾叶从宣沟巷中取回的。里面残余的粉末就是底耶散。” “你还有证物?!”陆铮接过瓶子仔细端详了一番,“此物在你手中,作不得证物,自己查案的缘由是为了出海。 不料,崔礼礼却抢先说了话: “如今你也看了我家的舆图,大可放心,我不会抖出去了。” 陆铮有些气结。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事,可再一想,便明白过来。 刚才自己说幕后人会对付她,半夜赶来送信,又找她要图,她多半误会自己怕她泄露秘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49章 回头不回头 王管事连连点头,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傅氏不敢晕,只靠着一口气强撑着。 若崔万锦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想独活了。留在世上守着那些钱和铺子又有何用。又想着女儿的婚事还未有着落,若此时没了爹,又没了娘,女儿只怕更难了。 想着想着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又怕女儿着急,背过身去硬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崔礼礼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前世爹可没有出现查缗的意外。显然这个意外是因为自己作为而导致的。 那根源还是在宣平侯府。 她转过身,看着母亲背对着自己偷偷抹泪,轻轻叹息,安抚道:“娘,爹不会有事。您现在不能光想着哭,而是要想想我们如何能帮到爹。我觉的此事与宣平侯府脱不了干系。” 傅氏含着泪,想了一想,薄唇紧紧绷着:“定是与他家干的!宣平侯的嫡长子包宗山就是在户部!” 这就对了。 崔礼礼记起上次在傅家,宣平侯话里话外都有恐吓之意,爹的应对之策也只是花银子。当时她不曾细想,现在想来,爹当时定然已经想到了包宗山的威胁。 商贾最怕的是查缗。哪怕爹是京城首富,也逃不过这一道关卡。 家中做着马匹生意,尤其是官马和马粮,就少不了跟朝廷官员们有些往来,而这种稳固的关系,通常都是银子堆出来的 崔礼礼拉着傅氏一起坐在书房中,待王管事回来,问了他一个最重要的问题:“爹外账的账本在何处?” 王管事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姑娘的意思无奈地摇摇头,作为仆从,知道主人的外账是大忌。:“姑娘有所不知,老爷这账都是自己做的,有些账也只能自己做,自己收。” “王叔,我知道您的顾虑。您跟随我爹几十年,几个管事之中,您到书房是最勤的,就算猜也能猜出来,只是您不敢说而已。” 崔礼礼行了一个大礼,“若我爹在,我自然会问他,只是如今我爹下落不明,只得恳请王叔指点,我们护住外账,就护住了我爹。您就是我家的功臣。” 王管事连忙侧身不受礼,又扶她起来,长叹一声“也罢”。 他看看门外是否有人偷听,又关上门,示意母女俩到书房内屋说话。 “老爷每年去北方查账,也是为了做账。只是怎么做的,我不甚清楚。但我跟着老爷去过几次,定县有几处铺子应该是销账用的。” 崔礼礼再要行礼,王管事连忙抬住:“我跟着老爷三十多年了,老爷还是学徒时,我就一直跟着,老爷起家属实不易。如今这世道,为商艰难。要挣钱,就要先花钱。哪个关节不用钱打通?就算有外账,也不过是用来填给那些当官的罢了。” “毕竟是犯了王法......”傅氏喃喃地道。 “夫人,小人说句不怕杀头的话,如今这算缗之法,查则死,算也是死,若严究起来,天底下商户没一个能活,商户死绝了,就没有缗钱可以收,国库又靠什么来充?各地的缗钱官,都是懂这个道理的,靠的是‘民不告官不究’,再花些银子通融通融,便罢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50章 傅氏的南墙 天,正下着不大不小的雨。 傅氏已在傅府门口站了有一个多时辰了。 “夫人......”林妈妈欲言又止。 自己家庶出的姑娘,回娘家还需要通传,到哪家都没有这样的道理,但傅家就这德行。 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至于什么时候泼出去,就要看傅郢的心思了。 以前崔家红火的时候,傅郢也没将傅氏“泼出去”。 如今崔万锦出了事,那头又担着宣平侯府的人命,哪怕人是在刑部没的,可终究是崔礼礼带人去抓的。傅氏就只能是泼出去的水了。 傅氏抱着银钱箱子,站得太久,身子有些摇摇晃晃。 林妈妈替她撑着伞:“夫人,要不咱们回去吧。您的身子要紧。” 傅氏倔强地摇摇头:“你再去问问。” 林妈妈一顿,问什么呢?问为什么不让自己家女儿进娘家吗?还是问外太老爷为什么在家却谎称不在? 但凡他心中还念着点血肉亲情,也不至于让自己女儿冒雨站上一个多时辰。 高门大院里子女太多了,除了嫡出的那两三个,剩下的又有几个可以分到父亲和母亲的亲情呢? 林妈妈还是问了,小厮仍旧是一问三不知。 傅氏抱着银钱箱子的手紧了紧,这箱子里是她的嫁妆,有父亲和主母给的,也有小娘悄悄替她攒的。小娘最珍贵的玉镯,傅氏已取出来戴在手上。剩下的银钱和铺子,对于崔家家产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 她将银钱箱子托给小厮带进了府,又托了一句话:“求父亲大人帮忙周旋,崔万锦他罪不至死。” 小厮掂掂银钱箱子,抱着进了府。 傅家主母王氏是个富态的女人,穿着棕色的锦缎褙子,端端正正地站在傅郢身边。看到银钱箱子,她在心底暗暗皱眉,表面上却平淡地问道:“老爷如何想?可要写一封信去樊城?” 傅郢站起来,背着手在屋内走了几步,又坐了下来:“不能写这信。” 王氏嘴角微微一动:“为何?” “如今国库空虚,邯枝国又有南下之势,军饷还没有着落。若要出兵,只怕还要重查缗钱。”傅郢想得的长远。 “还是老爷深谋远虑。”王氏眼睛落在银钱箱子上:“那这头怎么办?” “退回去吧。”傅郢挥挥手,显得有些不耐烦。 王氏却道:“的确是要退回去的。自古嫁女,只有女儿死了,才会将嫁妆退回娘家......”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傅氏这是在以命相逼。当然,傅家也可以就此断了关联。 “随便你。”傅郢拂袖而去。 王氏目送着他离开,手才按在箱子上,身边的嬷嬷上前问道:“夫人,老爷这话是何意?” “如果要退,他就会说退了。”王氏嘴角挂着的皱纹愈发深了,“他说随便我,这意思不就明白了吗。” “还得是夫人通晓老爷的心意。老奴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层的。”嬷嬷又道,“旭哥儿的三姑娘正议亲,少些这样的瓜葛,总是好的。” 王氏满意地点点头,将箱子收起来入库,遣人去大门:“就说老爷不在家。我们只是替老爷收了东西,有什么事,等老爷回来再说。” 下人得了话要走,王氏又叫住:“闭门谢客吧。”总不能一直这么站着,万一倒在家门口,倒教街坊邻居逮着话头。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51章 首访桃花渡 崔礼礼的车停在桃花渡外。 这是她第一次踏进青楼。 桃花渡修在漠湖边上,如一只大雁掠过水面。 华灯初上,漠湖湖面影影绰绰,歌舞丝竹不绝于耳。 崔礼礼穿着男装下了马车,拾叶偷看了几眼,觉得怎么看她都不像男子,忍不住道:“姑娘,您真的不像男子。” 男子可不是唇红齿白,更没这么婀娜的身姿。 崔礼礼不以为然:“这世上,既然有去小倌楼的男子,就有逛青楼的女子,不稀奇。” 她也知道自己不像,但是有一样东西,可以让她畅通无阻——金子。 老鸨看见金子,哪里还管她是公子还是小姐,堆着笑就带她往里走。 “贵人要找谁?”老鸨伸手就要去拿那金疙瘩。 “我要找陆铮。” 老鸨的手在空中一滞,打量了她一番。估摸着陆铮又惹了哪家千金,这也不是第一次找上门来了,便赔着笑道:“我得去通传一声,毕竟他也是我们这儿的贵客。您且在这儿稍候片刻。” 说罢便扭着老腰往里走。 崔礼礼点点头,站在拾叶身后,看着来来回回的花娘,新奇得要命。 那个真白......这个真大 “拾叶,你喜欢哪种?”崔礼礼拽拽拾叶的袖子,“要不是明日出远门,我定给你安排几个。” 拾叶气息有些不稳。垂着眸没有说话。 “别害羞,你看好了,等我爹的事解决了,一定再带你来。”崔礼礼见鸨母带着两个花娘回来,又悄悄撂下一句“我娘给你那六百两赏银,总要花出去。” 鸨母堆着笑:“陆大人说,没想到姑娘讨债讨到这里来,可他只见姑娘一人。”说着,鸨母一挥手,两个花娘扑向了拾叶,“这位公子还请稍后片刻。” 崔礼礼冲拾叶挤了挤眼,跟着鸨母沿着长廊走向后院。 鸨母通报了一声,里面有个女人的声音娇娇柔柔地道:“请姑娘进来吧。” 推开门,好一副活色生香的场景。 陆铮正斜靠在软椅上,怀中的蓝巧儿像猫一般趴在他胸口,雪白纤细的手指,捏着一颗葡萄喂进陆铮的嘴里。 鸨母看看崔礼礼,这么标致的姑娘,非要腆着脸跑到这里来受这份屈辱,何必呢? 崔礼礼关上门,对眼前的景象视若无睹,镇定自若地站在屋中央:“陆大人,我明日便要离开京城,只是想跟您说几句临别赠言。” 她叫他陆大人。 她说她要走了? 陆铮闻言,一下子坐了起来,捏捏蓝巧儿的下巴:“你去沏壶茶来。” 待蓝巧儿一走,陆铮也没有解释刚才的举动,又似乎还在为那天夜里的事耿耿于怀,他的语气有些淡,但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我已知晓令尊之事,你如此急迫地赶过去,未必有用。” “是我娘的意思,樊城知县是外祖的学生,外祖已修书一封,我娘因记挂我爹,自然是要越早动身越好。” “那是令堂的意思,”陆铮站了起来,扯扯衣襟,走到她面前,低着头看她:“你呢?你预备如何做?”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52章 我俩很有缘 崔礼礼觉得这辈子一定是走了什么大运! 在桃花渡,陆二答应了要帮她,虽然有交换条件,但陆二那人看着吊儿郎当,每次帮忙倒是都实实在在。 现在她单枪匹马到定县,还没进城,就遇到了熟识的绣使。 上次在茱萸楼就想笼络他的,被陆二给搅黄了,这次陆二不在,怎么也要把未来的绣衣副指挥使笼络到手。 再说,定县的账,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风波,有了韦使者在,就是“朝中有人好办事”了。 崔礼礼一想到这里,一扫疲惫,神色飞扬起来。 她一身灰扑扑的男装站在城楼上,秋风掠过额边的碎发。风尘仆仆的脸上,黑白分明的杏眼闪着狡黠的光芒。 她似乎从来不曾落魄过。 每次看到她,韦不琛心底会泛起几许浅浅的羡慕。 半夜遇劫匪、偃建寺群嘲,茱萸楼被辱,七夕节落水。不论那些人怎么对待她,她的心情都没有被影响半分,脸上总带着他从来没有过的气定神闲。 就像现在。 她一身脏污,满脸都是土,可他为何觉得她在发光? 他从未见过的光。 可她分明是个行为乖张,声名涂地,轻浮狂浪的女子,和陆家老二一样,都是他最瞧不起、最不屑成为的人。 “韦大人——”崔礼礼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还是哑的。应该是跑马时吸了凉风所致。 韦不琛袖子里的手,捏了捏,忍住给她递一杯水的冲动。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银制的扁口小水壶,对着壶嘴,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清凉的水珠一颗一颗地从唇边划下来,裹着她脸颊上的尘土,落入衣领之间。 她用袖子擦擦嘴,脸顿时更花了,这下嗓子算是舒坦一些,露出贝壳般的牙齿:“韦大人,您说我俩是不是有缘?跑到定县来,都能相见。” 她跟每个人都这么热络吗? 韦不琛不适应,也不喜。 他控制着情绪,仍旧抬出冷蔑的眼神,看着她:“为何女扮男装?” 崔礼礼正要回答,郭久从外面进来,绕到前面一看,哟,怎么是崔家那个小娘子,再看看大人脸上的嫌弃之色,心领神会地道:“崔小娘子,你怎么跑到定县来玩了?还穿成这样。” “我孤身一人出门,自然是要乔装改扮的。”崔礼礼将身后地斗笠往头上一套。诺大的斗笠下,只露出她不施脂粉的唇瓣。 韦不琛的目光下意识地从那粉粉的唇上掠过,落到眼前的路引上,声音愈发冷淡:“你父亲被打进了牢狱,你却在这里游山玩水。” “我应该怎样?哭哭啼啼?急得跳脚?”崔礼礼越听越不爱听。就算前世十几年不曾出过京城,她也知道救父之事迫在眉睫,“再说,定县有什么好玩的吗?最多也就是城郊的那块草甸子可以溜达溜达。” 韦不琛没有说话。他对她的看法是根深蒂固的。即便有可能误解了她,他也不愿意承认。 这样,他就有了继续厌恶她的理由。 崔礼礼伸手从桌上将路引收了回来:“我还有事要办,韦大人,等我事情办完了,请您吃饭喝酒啊。” 郭久有些可怜韦大人。 这崔小娘子是当真看不懂别人的脸色,韦大人明明都这么厌恶她了,还要上赶着来。 不过,韦大人的确一表人才,又洁身自好,官职虽还只是绣使,但直使内九个旗营,他负责其一。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53章 她心悦于你 比对之后,掌柜们信服了。 这东西他们从未留意过,原以为是蹭到了印泥,哪知是防止被人调包的记号。 崔礼礼关上门,示意两位掌柜坐了下来,亲自为二人斟了一盏茶,才蹲下来行了大礼:“请叔叔伯伯救我爹爹。” 李掌柜闻言一惊,忙扶她起来问缘由。 崔礼礼这才将崔万锦被查缗入狱之事说了。 “不好办呐......”两个掌柜思索了许久,异口同声地说了这四个字。 有利就有缗。现在人已被抓,说明已有了实证,再做虚账,实在是难。可若商户们真按着律法上交,再好的营生也办不下去。 “我想着,是否能将所有获利的钱都归结到咱们这里?咱们这里亏空大,自然能做平。” 李掌柜摇摇头:“这划拨银钱之事,并非如姑娘想的那样简单,首先要有约定的文书,票号划银子抑或是押送银两,都是有记录的。查缗官最懂这个,势必要查,作假恐难上加难。” 张掌柜是个矮矮胖胖的老头,他想了想,试着问道:“若是做几个欠款的文书呢?” 李掌柜闻言瞪了他一眼:“蠢啊,曲县等地离此处尚有几天路程,再说那边铺子都封了,如何做得了?” 商量来商量去,一整日,没有寻出一个解救之法。 崔礼礼听着他们商量,心思飘得有些远。 算算日子,娘一定到了樊城,也必然已经发现自己不在车上。 出发前,她已给了春华一封信,让春华务必交给娘。只希望娘在担忧父亲安危之余,能够担当起来,做好自己安排之事。 崔礼礼叹了一口气,转过身,看着两个掌柜:“我有一策,虽不算高明,但或许可行。” 离开京城之前,她特地去寻陆铮。银台司掌管天下案牍,自是也包含了各城各县的文牒。 陆铮说,入城出城都有记录,但有一个遗漏之处,是当年始皇帝在位时,刻意留下的。 所有进出城路引和公文,都只写了人和货,却从未写过马匹。 崔家本就做马匹生意的,之前为朝廷买过几批战马,这才起了家,才有了今天的京城首富。恰巧在定县有一个经营多年的马场。 “姑娘的意思是......”李掌柜听她一说,似乎明白了一半。 再一想,他抚掌而笑直呼“妙极!” 三人商量了一阵,二位掌柜立刻起身前往草甸子的马场清点马匹。 崔礼礼为了赶路,几日未曾认真合眼,这才得空回客栈,一沾着床铺就睡着了。直至第二日晌午,才醒过来。 可李、张二位掌柜迟迟未归,她又等了一日,眼看着过了晌午,仍旧未得消息。她不由地有些心慌起来。 莫非他二人得知父亲入狱的消息,起了叛心?那马场里的马 糟了!! 她来不及多想,纵马飞奔,直直冲向城外的草甸子。 草甸子是位于山顶上的一处平坦的草地,四周皆是丛林,水草肥沃,是极好的养马之处。 崔礼礼小时候曾跟着父亲来过这里,依稀还能记得马场的位置。 待她赶到时,天色暗了,凭借着远处几点火光,驱马向前。 入秋之后的山顶,夜风渐凉,四周响着高低起伏的虫鸣。 她揪住自己的衣襟,顺道又摸了摸藏在身上的匕首。 匕首是在桃花渡那一晚,陆二“借”给她的,说是要她看到匕首就想着她欠他人情。要她回京城时,必须“完匕归陆”。她笑着答应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54章 礼物是条虫 崔礼礼刚准备扭头解释,想想,还是算了。 这几日在定县很可能要仰仗他,未来的副指挥使,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韦不琛没有听到她的反驳,松开手,放她自由。 “这是我家的马场。”崔礼礼没有转身,直直地望着灯火之处,悄声问道,“韦大人怎会在此?莫非是我家马场里出了反贼?” 李掌柜和张掌柜两日未归。是反贼,还是遭了横祸? 没有回复,崔礼礼撇撇嘴。 不说一句话,把人直接从马背上揪下来,按在这里不准动,也不给个理由。 人家武力高强,还把自己的匕首给拿走了。能怎么办?乖乖待着呗。 既来之则安之。 她蜷缩着身子一转身,乌漆嘛黑一片,原来是韦不琛的披风。她的屁股往旁边挪了挪,探出披风的遮盖,摸索着找了一片干爽的草地,坐了下来。 没多久,有个人猫着腰过来:“韦大人,线人留下消息,让我们亥初二刻动手。” “现在何时了?”韦不琛问道。 那人望了望天,迟疑了片刻:“大约戌正四刻。” “不对。” 韦不琛循声看向崔礼礼。她正坐在地上,双手环抱膝盖,仰望夜空。 “什么不对?” “是戌正三刻。”她轻轻地说。 下属不知她来历,不敢否认,只得望向韦不琛。这一刻之差,至关重要,若错了时辰,部署已久的计划又要落空。 韦不琛挥挥手,让下属退下,低声问她:“如何确定?” 反正时辰还早,她决定为未来的副指挥使献言献策。于是勾勾手指头,示意韦不琛坐下来。 韦不琛在黑暗中一皱眉,还是坐了下来。 崔礼礼抬起手,在点点繁星中一划:“你看到那一颗红色星星了吗?” 韦不琛顺着她的指尖望过去,是七月流火的商宿。 “亥初二刻,它应该在这里。”她的手往西偏了一分。 “你会观星?” “看多了,自然就会了。” 前世那三千多个夜晚,若无风雨,崔礼礼大都坐在院子里看月亮和星星。 一年四季,明月星辰什么时辰该在什么位置,她再熟悉不过。 韦不琛怀疑她在说笑:“这么一点差距,如何分辨得出来?” 崔礼礼转过头,将手指头凑到他眼前比划着:“每过去一刻,这颗星星会移动小半个手指头的距离。就这么多。” 简直是胡闹! 黑暗中看着她夜星般熠熠生辉的眼眸,韦不琛心底愈发烦闷,竟然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听她这样说笑?传出去,他还如何在绣使之中立威? 他准备站起来,却被她拉住了袖子:“我知道韦大人不信。何不等上一刻看看,我说的可对?” “是又如何?”韦不琛的言辞之中泛着刺骨的冷意,“你如何确定现在就是戌正三刻?” 在屋内还有滴漏可以确定时辰,出门在外,计时多靠观测星空。她说的又无从保证,教他如何信她? 崔礼礼拉着他看自己的身后:“我的影子啊......七月十八的戌时,就应该是这样。”她蹲下来,用手一掌一掌地丈量。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55章 大人有危险 理虽没错,可搏一搏,万一能挣到一个旗营官呢,就像韦大人那样,多威风。 他没有说话,垂下头摆弄着草虫子。 反正一个认路的绣使,别人眼里就是只狗,在直使里,也是只狗。 崔礼礼也没有说话,听着马场那头叮叮当当的打杀声,她只有两个愿望——两个掌柜不是叛军,还能活下来。 突然曹斌趴在地上,他耳朵贴地,听了又听。 崔礼礼有些奇怪,也跟着附耳在地。什么也听不见。 曹斌蹦了起来,又看看远处,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怎么了?”崔礼礼悄声问道,手已握住了腰间的匕首。 “我听见不少脚步声。”曹斌又贴在栅栏背后,从木缝之中望出去。 看着看着,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来了百十个人。看这身手,一点不弱,他们黑衣夜行,显然是做好万全准备而来。 这么说来—— 线人叛变了,大人他们危险了。 崔礼礼也看到了人影攒动,知道大事不妙。赶紧用铁丝将小门封得紧紧的。 “崔姑娘,你赶紧找一个马厩躲一下,我去通知大人。”曹斌说完猫着腰就往马场内冲。 崔礼礼只得依着记忆,找到堆放草料的地方,在角落里寻了一个极不起眼的干草垛子,藏了进去。 脚一伸,嗯?怎么有人?! 她掏出匕首,正要刺过去。 里面的人求饶:“别杀我,别杀我,我们就是个管事的。” 这声音听着耳熟,崔礼礼拉开干草一看,正是两日不见的李掌柜和张掌柜。 幸好。他们不是反贼,幸好他们还活着。 她将干草重新架好,自己也缩在里面,只留了一个缝观察外面的情形。 “两位掌柜为何在此?” 李掌柜叹道:“说来话长。” 原来那日他二人到了马场,准备清点马匹,将账簿拿出来做新账。哪知刚进了草甸子,就被蔡胜元等人给抓了起来。他们这才知道马场被蔡胜元给控制了。 定县离邯枝虽有一定距离,但这里马多草足,顺着山路往北一路前行,就能到达最北的落英关,出了关就邯枝。当年崔万锦选择在此修建马场,为的就是从邯枝买马回来,可以囤在此处。 “那你们怎么逃出来的?” 张掌柜躲在草堆里,大汗淋漓,他扯着袖子擦擦汗:“他们今夜应该是约好了要出发北上,我俩就自告奋勇地说要来喂马,我俩刚进来搬草,就有人杀进来了。” 想想还后怕,如果不是来喂马,刚才惨叫的就是他俩了。 崔礼礼拿草杆在地上摆了一个马场的图,又用摆了几个人马的位置:“绣使人数不多,现在外面又来了很多反贼,只怕我们这里也不安全。马场翻修过,我很多路不熟悉,两位掌柜可有法子带着绣使杀出去?” 张掌柜连忙甩脑袋:“这是个口袋马场,出不去的。只有这一个出口。” 李掌柜抓了一把草放在马场图的后方:“这边是座山,直直的,爬不上去,当时东家选在此处,就是看上这座山了。” 崔礼礼看着图,沉吟片刻道:“我有办法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56章 干草与烈火 他们再悄悄将马匹干料和干草沿着马场栅栏堆上,推着载满干料的推车到了马场门口。 过了一阵,“哧——”的一声,天空中一声异响。 成了!崔礼礼握着匕首的手,微微松开,掌心全是汗。很快又握得更紧。 她和那两名绣使举起火把,翻身上马。将沿路的干草点燃。 天干物燥,干草烈火。 火,列列地舞着,卷噬着马场,将她的脸和眼眸都映得通红。 骑马是父亲教的,这个马场是她幼时玩耍之处,更是父亲的心血。 若没有自己重生,若没有遇劫,她就不会跑去拍门喊绣使救命,逆贼就不会逃脱,爹的马场更不会遭此一劫。 然而现在不是后悔难过之时。 不知道韦大人他们如何了。抽调了那么多绣使去拦截马匹,这边敌众我寡,势必是一场血战。 她一挥马鞭,驱马到了那扇小门。这是她跟韦不琛约好的通道,只要火起,他就带着人从这里出来。 很快有人冲了出来,那群人冲得极快,一边跑一边看后方是否有人追赶。用手臂挡住脸,从小门跳了出来。 正巧撞上崔礼礼。 崔礼礼抬头一看。 糟了,不是绣使! 这四五个人看到崔礼礼一个弱女子带着两名绣使守在这里,心里顿时明白这火是她放的,这下哪里还能容她苟活? 一个壮得出奇的大汉双手握锤跳了过来,提起铁锤就朝崔礼礼脑袋上抡,崔礼礼连忙躲闪,那人一个纵身跳起来,用脚一点,她后背一阵剧痛,扑倒在地,那人举着铁锤就要砸下来,幸好两个绣使举着刀将锤子隔开。 崔礼礼忍着痛,向前爬了两下,又滚了两圈,正想站起来跑。另一个白脸粗眉的男子将她拦住,手中持着大刀朝她脖子上砍。崔礼礼匍匐在地,准备受死。 身边又窜出一人来提着剑与那男子厮杀在一起。 崔礼礼定睛一看,竟是拾叶! 她的心顿时安定了许多。 有他在,她就不怕了。 不怕个鬼! 她还未缓过神来,又有一人手就朝她面门袭来,这次没兵器,可她怎么觉得这人的手就是兵器!看着跟夺命阎王一般。 她闪闪躲躲,这次真没多余的人救她了。 那手像死人的手,冰冷地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崔礼礼挣扎着,从腰间掏出匕首,狠狠朝着那人的手臂上一刺。 那人吃痛,崔礼礼只觉得颈间一松,摔落在地。 她抓住匕首不断后退,后背越来越热,回头一看,自己几乎就要贴在着火的栅栏之上。 夺命的手换成了左手,又来抓她。 拾叶看她又要被抓,连忙提剑来救。一分神,他的后背被那粗眉男子砍了一刀,险些栽倒在地。他咬着牙转身将剑刺进那粗眉男子心口。 拾叶后背血流如注,他忍着伤,提着剑又来抵挡夺命手。被夺命手一脚踢到十米开外。 “拾叶——”崔礼礼大喊一声。 又被抓住了。她举起匕首,想如法炮制刚才的那一刺,却被夺命手占了先机,打飞了匕首。 完了,她富贵又美丽的小命。 彻底完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57章 孤男与寡女 这个时候叫自己去,莫非是要交代后事? 她摇摇头。 好不容易投诚成功,傍上未来的副指挥使,她以后要每天烧高香,祈祷他平安无事。 这句话,她一进屋就说了。 “韦大人,您救了我,小女子感激不尽,日后我定天天为您烧香祝祷,为您祈福。” 郭久听了这话,觉得这姑娘还算是孺子可教,至少知道知恩图报。他暗暗点头,看向韦不琛,却发现韦大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顿时恍然大悟:“知道大人为你受伤,以后就少惹事,少来叨扰大人,我们大人可不吃以身相许那一套。” 以身相许吗?崔礼礼眨眨眼,偷瞄了一眼韦不琛,想起他冰冷的手,再看现在这虚不受补的样子,撇撇嘴,她可没想过。 韦不琛抬起眼,对郭久说了两个字:“出去。” 郭久一头雾水,紧闭着嘴出了门。 屋内,是孤男寡女。 韦不琛知道不合礼数,仍旧让崔礼礼关上门,才冷声问道: “为何来定县?” 崔礼礼没有说话。韦不琛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像是要将她看穿。 没有得到回答,韦不琛有些不悦,想要厉声说话,却咳嗽起来。 崔礼礼连忙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韦不琛接过水杯,一饮而尽,示意她来取杯子。 崔礼礼伸手去拿,手腕一下子被他抓住。 “说。”韦不琛哑着嗓子,掌心滚烫。 “为了我爹。我过来想法子。”她想一笔带过。 韦不琛没有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你想到了什么法子?” “就......就是......”崔礼礼怎么敢说? 她原先想的是,路引官牒上不记录马匹,她就以各地利润都已折换成马匹运往定县为由,重新做一笔账。这样查无所查,数只要对得上,就算过关。 经过昨晚一事,她这个谎就更好圆了。绣衣使者抓捕叛军,她为国之大义,火烧马场,马匹的数量和账都不用对了。反正也无从查起。 韦不琛从她躲闪的眼神就猜出,她一定又想到了损人利己的法子。 崔礼礼想了想,此事终归是需要绣使出面作证的。只是韦不琛现在还有伤在身,说这个不合适。要不要晚一些呢? “说!”韦不琛逐渐失去了耐心,将她拉得更近了一些。 手腕吃痛,崔礼礼不敢龇牙咧嘴,连忙说道: “我父亲各处铺子的利润,早就折换做马匹,运到定县马场,原本我是遣了我家两个掌柜去将账簿带回来,送去樊城,好做个证。这不巧就赶上了绣使追查叛军。只是昨晚烧得七七八八,估计账簿也没了。马儿倒是还在,但也不齐全了......” 打得一手好算盘!她当真是工于心计,手段极多极狠。 昨晚她说要烧马场,他就知道没这么简单。果然另有所图。 一想到她又一次利用自己,韦不琛怒不可遏,一把甩开她的手腕。 嘲讽地看着她:“可是要绣使出面作证?” 崔礼礼想点头,又觉出他这话的味儿不对。想了想道:“韦大人能亲自说明,自然是再好不过。若是不愿......” “如何?” 崔礼礼谄媚地一笑:“韦大人,可有什么喜好?我送给您,一定让您满意。” “贿赂。” “不是贿赂,是感激。”说罢,她跪了下来,这次是发自肺腑的真诚,“感激韦大人网开一面,救我父亲一命。”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58章 一朝被蛇咬 “崔小娘子,好算计。”看着跪在地上的崔礼礼,韦不琛怒极反笑,“如今我不答应作证又能如何,叛军尽数落网,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也不是我能改变得了的。” 崔礼礼突然想起陆二说过:在别人眼中,发心不善,所行之善,就不是善。 “韦大人莫要动怒,”崔礼礼抬眸缓缓说道,“您若出面说一句话,既可忠君之事,又可救我父于危难,一举两得,为何不能做。” 忠君之事? 韦不琛心中一动,那日查到马场中有战马时,他就怀疑了。 崔万锦其人,绣使也查过。 他年轻时以走马为生,后来做起了马匹的生意,关内关外来回跑。有一年,宫里进了几批马,需要不少精贵的上等马料,他的仓库里正好有,就此一朝登了富贵。 富贵之后求娶了礼部侍郎傅郢的十九女,傅氏。崔万锦惧内,对夫人女儿几乎是百依百顺。没有娶过小妾,也不敢去秦楼楚馆。平日里最喜欢的事,不过是打打瞌睡,数数银票。 这崔万锦胸无点墨,又非商贾世家,马场里有这么多上等良驹确实匪夷所思。这些马匹稍加训练便充作战马,故而引来蔡胜元等人的垂涎 莫非他是替宫里买的? 不可能! 韦不琛想起崔礼礼为了自保,而说她是县主儿媳的事。如今焉知她是不是为了自保,又想将绣使架在火上? 一朝被蛇咬。 他选择不信。 “既是忠君之事,自有天助。”说着,他又咳嗽起来。 崔礼礼站起来再次替他斟了一杯水, 韦不琛这人阴晴难辨,她还摸不着他的命脉。刚才似乎信了,转眼又拒绝。 拒绝就拒绝吧。这事有他作证,锦上添花。没有他,火烧马场一事,也应该能保住父亲的命。 看着他将水喝了。崔礼礼又开了口:“我还有一事,请韦大人相帮。” 韦不琛觉得她实在是得寸进尺。如今他没给她寸,她也进了尺! “我家护卫拾叶,昨日为杀叛贼身负重伤,自是不能再随我前往樊城,还请韦大人收留他,带他回京养伤。” 见他不答话,崔礼礼只当他是答应了,福了福:“拜托大人了。” 像他这样别扭的人,她实在不知如何应对。 时不时地不说话,时不时地问你好多话。他多思,又多疑。若非定县无人可托,她也不会托付给韦不琛。 “大人伤重,好生将养。” 她打开门,轻提起裙摆正要跨出门槛,听见身后韦不琛冷淡地问道:“何时走?” 看吧,不明不白地又冒出来一个问题。 她转过身恭顺地回答道:“今晚。” 早上她去看了拾叶。 傅氏得知她孤身一人来了定县,急得不行。看了她留下的信,才平稳下来。 一到樊城就带着傅郢的信去见了林知县。果然如崔礼礼所料,那知县只是让娘进牢狱跟父亲见了一面。什么也不肯多说。只说是上面督办的案子,查缗官都是京中来的。 傅氏担心她在这边出事,又打发拾叶来定县。幸好拾叶来了,否则她定会做了刀下鬼。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59章 樊城的风俗 如此大辱,娘岂会受得住? 她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几个相熟的夫人,几乎不与外人打交道。这几个人讨债,不过是看她是个女人家,想逼她将家底交出来罢了。 也不知道她心疾的药带了没有。 崔礼礼心如芒刺,想着要从人群中寻出条路来:“能否让一让,我是她女儿。” 前面的人嗤了一声,岿然不动:“我还是她爹呢。” “我真是她女儿!” “我真是她爹!”说罢,前面的人反而将胳膊摆得更宽了,生怕崔礼礼挤过去挡在他前面。 崔礼礼气得直跺脚。若以后有人问她樊城的风俗是什么,她一定会说:看热闹。 “诸位——”人群中传来傅氏的声音,她的气息不太稳,语速缓慢,“并非我们不给银钱。铺子被封了,银钱取不出来。” “我不信,你家钱全存在铺子里吗?我知道你们那几个铺子,一年少说也能挣一二千两银子,总不能这些钱都被封在铺子里了吧。” “你们就是有钱不愿意拿出来还!” 傅氏捂着心口,额头上沁出细汗,心中百转千回,哪怕面前的人再恶言相向,她也绝不能倒下,也绝不能赔这笔钱。 林妈妈扶着她,颤巍巍地站到人群中央,面对着几个讨债之人,傅氏一字一句地说道: “熟悉我夫君的,都知道他是做马匹生意起家的。” “他说边关吃紧,马价势必会涨,所以樊城这些铺子的余钱,早就换作了马匹,送至了定县崔家的马场。” “我愿与诸位签下文书,按市价折算,去定县马场领马。” 讨债的人互相对视一眼,半信半疑地盯着傅氏看: “我们才不去定县。” “万一你们使了什么手段,做了什么手脚,岂不是人财两空?” 傅氏的帕子已经被她捏得不成样子了,她绷着牙继续说道:“诸位若信不过我,这便随我去官府,找个中人来做见证。” 见讨债之人面色松动,傅氏让林妈妈去取来早已备好的文书,又道: “我们崔家在樊城开了二十多年的铺子,凭的不光是一纸文书,更多的是信誉二字。我夫君行得正坐得端,如今官府尚未定罪,家产也只是暂封。等到还了清白,诸位还做我们崔家的生意吗?” 这话,柔中带刚,言语之间不容置疑。 崔礼礼突然就不急着挤过去了。 面对那样的侮辱,娘竟能稳如泰山?自己在信中所说,她一字不落地讲出来了。不仅如此,还能拿出备好的文书,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是樊城风水养出了不一样的人吗?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商人之道在于:“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那几人签了以马抵债的文书,也没去官府,还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几句歉。 人群渐渐散去,崔礼礼挤到傅氏身边,扶住她,这才发现衣衫底下的手正不住发抖。 娘害怕极了吧。 “娘,女儿来晚了。让娘受了这番罪。”崔礼礼眼眶一红。 傅氏后背汗涔涔地湿了一片,抓紧她的手,支撑着身体:“走,回家再说。” 回到崔宅,傅氏腿一软,强撑了一下午,终于还是倒在了榻上。 林妈妈急急忙忙掏出心药瓶子,取了三颗药丸喂进她嘴里,又扶着她喝了些温水顺药。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60章 是他安排的 余知县见崔礼礼如此执拗,心想,莫不是崔家的家眷在信封之中备了银票? 信封,不薄。 这倒是对得起像首富之家的名号。他的八字眉垂得更低了,眼角都和善了起来。 他的手按在信封上,并没有打开。温声道:“罢了,本官念在你一片孝心,信就放这儿吧,允你去牢中探一探老父亲。” 又加了一句:“一炷香。” 崔礼礼连忙磕头:“谢谢知县大人。” 待崔礼礼一走,余知县拿起信封正要打开,张师爷从后面跑了进来,一把按住信封:“不可,大人不可拆。” 什么不可? 余知县挑起一只眉毛看他,这是何意啊? “小人方才得了消息,京里派的查缗官,这两日就到。这里面的东西,走的是哪笔账,大人可清楚?” 师爷的手掌紧紧压住信封:“这几日多少人去要债,那崔家家眷愣说取不出银子,这时候给您这个,如何说得过去......” “再说,年底吏部铨选也快到了,大人切莫要在天亮之前......”尿了床,最后三个字实在不怎么好听。 余知县“嘶”了一声,还好师爷提醒得及时,要是拆了,可怎么都说不清了。 “那这个东西如何是好?” 师爷扒拉了一下山羊胡子:“此次漏缴缗钱一事,本就是户部下的公函,这不首不尾不当中的时节,查什么缗?一查,就抓了一个京城首富。现在还遣一个京官千里迢迢跑到樊城来查账......” 余知县绿豆眼一亮。 如此说来,这崔家是得罪了上面的人。 这时再回想恩师傅郢写给自己的那封信。信中字字都是让他秉公办理。傅家都准备弃卒保帅了,他自然也不能站错了队伍。 哎呀,倒是让那个小丫头得了便宜。 。 崔礼礼见到崔万锦时,他正在枯草上躺着打呼噜。娘给他拿的褥子,被他卷成团,枕在脖子底下。 “崔万锦——崔万锦!”狱卒拽着手臂粗的铁链晃得稀里哗啦。 崔万锦睡得迷迷瞪瞪的,突然被叫醒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 “爹——”崔礼礼喊了一声,又塞了些银子给狱卒,才得了单独说话的机会。 “礼礼,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娘呢?”崔万锦往她身后瞅了瞅,没看见人。 “娘在家中。” “你娘可好?你回去让她乖乖吃药,别为我伤神。”崔万锦絮絮叨叨,“你娘上次来,就跟我说了你的打算,我就知道我女儿得我真传,是个有主意的......” “别说那些没用的,”崔礼礼抓住爹胖胖热热的手,“爹,您跟我说句实话,定县的马,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马场里有马再正常不过了。” “爹!崔礼礼急得咬牙,用只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定县马场已经被我烧了。马也跑了。” “什么?!”崔万锦这下彻底醒了瞌睡,语调拔高了好几层。 “对,马场烧了,马儿跑了。” “烧——烧光了?”他再三确认,“就是小时候我带着你和春华学骑马的那个草甸子马场,没了??” 崔礼礼点点头:“全是灰了。” 崔万锦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的心血啊,多年的心血啊!! “您还有空担心马?如今樊城、曲县和朗县的铺子都被查封了。娘接连几日被讨债之人拦在大街上,而您只想着马?” “铺子嘛,没了再开就是了,”崔万锦长叹一口气,坐在地上佝偻着背,心疼着自己的马,“你娘,应该没事。那些人都是我相熟的老友……我也教过她如何应对。”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61章 她的中原名 崔礼礼循声看去。 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一看就是木速蛮人,十五六岁光景,穿着宝蓝色的木速蛮裙,缀着百十来个丁零当啷的银铃铛。梳着满头的小辫子,眼眸又圆又亮,唇角微微翘着,极其娇憨俏皮。 那小姑娘对崔礼礼友善地笑了笑,又上前一步,对人牙子说:“你打坏了,还怎么卖?” 这小姑娘的中原口音有些生涩。人牙子眼珠子一转,将鞭子插在腰后,一把拽起番奴,拍拍番奴身上的土,腆着脸道:“您可要买?您看,都好着呢。” 小姑娘上了台子,围着番奴们转了好几圈,捏胳膊,揉胸口,还捏开嘴看了牙口,掐了掐腰,最后拍拍番奴的屁股,拉出三四个来:“则几个,都不错。” 人牙子脸上都笑开了花道:“十两银子一个。一起买,算您八两一个。” “我买不起。”小姑娘拍拍手,跳下台。 看她那一身银铃铛,扯下一串来,就够了。怎么会买不起,根本就是不想买,上台来捣乱的。 “你不买看什么看?!”人牙子龇着牙,抽出鞭子来。 “她想买,我帮她看的。”那小姑娘指了指崔礼礼。 樊城人站在后面,笑着起哄:“你跟人牙子是一伙的吧!想讹人家。” “不,”小姑娘摆摆手,又看向崔礼礼,“我跟她一起的。” 她什么时候认识这个小姑娘了?崔礼礼一楞,怎么樊城人看热闹没事,自己看个热闹,又摊上人,又摊上事儿了。 那小姑娘走向崔礼礼,一步一脚都伴随着银铃的清脆声,她眉眼亮闪闪的,操着不纯熟的中原话说道: “这几个我都看了,胳膊和腿,有劲!腰,有劲!牙都齐!屁股也够翘!”说着她的手还在空中划了半个圆弧,“你买吧,不亏。” 这一番话说下来,整个人群都炸开了锅。 都说番邦女子开化,可这姑娘是木速蛮人,木速蛮人是番邦中的异类。木速蛮人的女人是见不得光的,他们的教义之中,女人是罪恶肮脏的之源,若被阳光照耀,就会全身溃烂而死。 一个女子,从出生就只能待在家中,万不得已要出门时,必需从头到脚蒙上白布,布上会绣着父族的姓氏。 等到女子嫁了人,布上就会绣着丈夫的名字。若丈夫去世,就会将白布换作黑布,布上改绣儿子的姓名。 这样的番族,怎么会出现小姑娘这样的人。 番奴再贱也是男子,当街摸来摸去还品头论臀,木速蛮人知道了,会剥掉她的衣裳,丢进深山里,自生自灭吧。 “你买吧,放九村楼,生意好。”木速蛮小姑娘似乎还挺真诚。 九村楼?是九春楼吧。看来是真认识自己。也不知道她什么来历,崔礼礼不敢随便回应,只摇了摇头:“我是想买,但我没有钱,也带不走。” 那小姑娘长长地“哦”了一声,有些失望:“那下次,下次,我帮你看。” 人牙子一听不乐意了,怎么又不要了。那怎么行?提着鞭子就跳下台来:“我的人你们就白摸了?给钱!” 小姑娘拿起身上的一串银铃铛,放到人牙子手里:“够不够?” 人牙子掂了掂,这一串少说也有五两银子,旋即笑着道:“够,够!”手正要合上,不料到手的铃铛飞走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62章 到底卖什么 崔礼礼送走春华,去见了傅氏。 傅氏问她见崔万锦的情况。 “爹说,前来要债之人,只有第一日是他安排的,其余都不是。娘,你真厉害!” 傅氏一脸的震惊:“他个混蛋!怎能戏耍我?” “那些人说的话,那么难听,你是怎么忍下来的?” 傅氏脸上有点热:“我不知道是真来要债的,以为他们是做戏。” “想到用马抵债,这可不是我爹教的。”崔礼礼笑道,“娘,你看,你只要心定,就能办大事呢。” 这话听起来是在夸奖。可傅氏越咂摸越不对劲,女儿怎么还反夸起她来了。 “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娘你也当做戏就好。只管自己心里想要的,别人的话一概不用听。听见了就当放屁,难听的就当一个臭屁。” 傅氏怪道:“我俩谁是娘?” 崔礼礼算了算,前世加上今生,她现在应该比娘还大两岁。旋即将傅氏手臂一挽:“咱俩是姐妹。” “没大没小。”傅氏嘴上嗔着,可心里十分受用。好像女儿又回来了。 “那你爹可说了如何应对?查缗官恐是要来了。这几个铺子的账虽做平了,可我总担心出纰漏。” 傅氏虽没有在外应酬过,但住持中馈多年,也知道法律不外乎人情。有时候家生子犯了事,她都能多宽容两分。更何况外面的事。 查缗官是宣平侯的人,人家是奔着挑刺来的。少了人情,还带着恩怨。但凡有一点对不上的账,都能定个大罪来。 崔礼礼何尝不知。 那账做得再好,他们也能找出理来,所以要做的功夫,根本不在账簿上,而是在宣平侯身上。 “咦?”傅氏拉着她转了一圈,“偃建寺给的那个红福袋呢?” 崔礼礼一摸,果然没了。 什么时候丢的? 印象中好像在定县还有。后来上草甸子,遇险获救,救治拾叶,再骑马狂奔到樊城,东奔西跑,根本没顾得上。 “丢就丢了吧,反正七夕那日,沈延也没有得逞。七月十五也过了,留着倒是个事。”崔礼礼大大咧咧地一拍腰间,现在哪有功夫管什么红福袋。 “娘莫非真要去还愿?我们许的愿,可没成啊。” 第二日,约了玛德,崔礼礼按时赴约了。 大老远就看见玛德朝她挥手。一身铃铛晃得叮当作响。 “昨日我提前走了,今日我请你吃饭吧。”崔礼礼说道。 “不,我请你。”玛德很认真地点了菜,“樊城,我请你,京城,你请我。九村楼。” 崔礼礼失笑。这陆二到哪里都是这样的朋友。 “好。”可玛德是木速蛮人。她没有披白布已经很离经叛道了,如何能走进京城?“你怎么会认识陆执笔?” “在京城认识的。”玛德说,“我跟我娘,做生意。” 崔礼礼再次震惊了。木速蛮的女人还能抛头露面做生意? “你们做什么生意?” 玛德眼眸一转,神秘地笑:“你想知道?” 这表情真眼熟,崔礼礼不由地想起陆二,拿着“那个图”的时候,也这么神秘兮兮的。 莫非玛德倒卖的是底耶散之类的禁物? “你没嫁人,肯定不懂。”玛德一副“你还小,长大了自然明白”的表情。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63章 【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信】 非常感谢所有读到此页的书友。 这封信,是我给大家的新年祝福,也是我的上架感言。 评价彩蛋章,可以获得龙珠,记得评价哟。 —— 亲爱的书友们: 新年吉祥! 恰逢辞旧迎新之时,不得不感叹人生的一切际遇都最好的安排。 和很多朋友一样,阿甘也是个十多年的老书虫,第一次以萌新作者的身份来写这些话,当真是百感交集的。 作为一个热爱写作的普通人,能有这样的机会,跟你们尽情表达我心中所想,是幸运,更是幸福。 不瞒大家说,阿甘是个有点小情怀的人。 很想利用网文的形式和轻松的语言,为书友们构建一个美好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女性是自我感知的,不被束缚的。 所以,才有了这本书的名字《纾春》。 纾,解也,春、欲也。 我码字不是最快的,每天花很多时间来改稿子。 很多人劝我说:改什么?谁会认真看你这个词用得好不好。可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们感受到我最大的真诚和尊重。 当然,我一边写,也一边在自省,在这样一个遍地精神快餐的时代,书友们会不会不爱看? 【如果爱,请大声说出来~让我听到你们的声音~】 所以你们的每一条留言,我都抱着感恩的心反复阅读。留言的书友的id,我几乎都记得。有时候你们不评论,或者来晚、来早了,我都会盼望着、期待着。 我给我的书定了一个标签是“轻松”。 经常看到书友留下一串“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觉得好开心。让你们快乐,是我写作的源动力。 有一位潇湘的书友评论,我记得很清楚。她说“前文很压抑”。 我读到这条评论时,心情很矛盾。任何喜剧,它的内核都是悲剧。我既开心你们体会到了精神内核,又担忧你们从此不再愿意读下去。 有书友给我写了很长很长的建议,讲如何构建人物。也有书友,写了长长的评论,与我分析,傅氏究竟爱不爱礼礼。 还有一些书友,悄悄留下自己的心路历程。字里行间的悲凉与苦涩,同为女性,我很心疼,也感同身受。希望我能用我的文字温暖你们的心。 你们留下的字,我一边读一边感动,又十分惴惴不安,生怕写不好,无法回馈你们的爱。 当然,写到这里,必须要提到一些人: 从我第一本书(没有签约)就一直陪着我,鼓励我写到50万字,并为我投来我写作生涯的第一张月票,还时不时催更的好友“塔铃声声忆此生”。 还有互相鼓励,一起码字的姐妹作者“煦汌”,她的书《三万买房,小镇养老》也是一本非常温馨快乐的读物,值得去读一读。 感谢阿九,和这十多年来我读过的所有书的作者。你们是我的老师。 我很珍惜你们,每一个叫不出名字,或者叫得出名字的朋友。 你们给予我的鼓励,我会用努力和进步来回馈。不足之处,也请多多包涵。 我会继续在作家的话和彩蛋里,分享一些趣事。 也会持证开车,保证不超速。 请你们继续支持我,我们一起将这个美好的乌托邦构建完整。 【最后】 在龙年来临之际,信女焚香祝祷: 愿生活和岁月,能够温柔地对待你们每一个人。 愿你们继续保持“少女身,熟女心”,坐拥黄金万两,享有桃花万朵。 左手陆执笔,右手韦大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小拾叶。 愿诸君事事胜意、阖家安康! 【最后的最后】 弱弱地恳求:请支持一下我这个萌新的首订。你们的订阅,是对我最大的肯定! 求订阅,求点评,求月票! 爱你们的~阿甘—— 特别感谢: 书友20201203203543663、刺猬宝宝、零捌柒、安兹乌尔恭陛下哦、书友20231201170654865、雨打西瓜、帕菲红兔、艾肯五十、木小鱼的鱼的打赏,和潇湘书友91538816的平安符。 特别感谢: 月月、梅落雪疏、呜啦啦丁、刺猬宝宝、anniey妮子、爱吃鱼的鱼、书友20210301104132436266、三体果皮皮皮、书友2018008002230217、书友20190527123952704、生物碱、小猪唛522、塔铃声声忆此生、废物的理想生活、蕙真1、书友161111162727427、书友20181102143529448、书友20220503130846610、书友20181220234055433、nthxy2006的月票。 飄飄、甜甜田、淡风云轻、书友72031561、希望星6、书友9084、端木風、愉悦天空、kc192、书友0688。书友42757415、书友844803、飞雪1065、书友290553、书友91867570、书友91538816、书友894235、书友2867、书友28572797、萍聚12、书友0257的潇湘票。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64章 她不是心急 第64章她不是心急 崔礼礼想了想,答道:“卖去木速蛮。” 前世守寡的日子,她记忆犹新,但至少偶尔能出门看看,也不用完又问:“谁负责出项?” 其中一个掌柜,立马一顶头,连声说道:“我,是我。” “进来吧。”小吏说完就往里走。 那掌柜也跟着进去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小吏又出来喊人,剩下的那个掌柜也跟着进去了。 这头能做的,该做的都做完了。查缗官所为,不过是场面功夫。难的是后面的事。 崔礼礼浅浅出了一口气,没有再守在铺子前。 整个崔宅在煎熬之中,过了五日。 眼看着就要七月末了,春华还没有带消息回来。崔礼礼也有些急了。 傅氏在宅子里忐忑不安,反反复复地走来走去。 林妈妈送来的参汤,她是端起又放下,端起再放下。始终没有喝下去几口。 “夫人,参汤凉了伤身,先喝吧。” 傅氏烦躁地哎呀了一声:“你别来盯着我,不是说今日出结果?你快去门口瞧瞧,我们派去的人,可回来了?” 这时门上来了一个小厮:“夫人,门口来人了。” 傅氏将参汤一喝,捏着帕子沾沾嘴:“快快快,快让他进来说话。” 小厮有些迟疑:“这人是生人,说是要找姑娘。” 林妈妈啐了他一口:“说话怎么分两截?” “谁找我?”崔礼礼在里屋听见的动静,掀开帘子走出来,“我去看看。” 走到门口一看,有人在踢碎石头,叮叮当当的声音,还能是谁? “玛德,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崔礼礼伸手去牵她。 “早上收到信,就来找你了。”玛德直接掏出一封信来。 必然是陆二写的了。想是春华带了消息回去,他查到了什么。只是为何不是让春华带回来,而是让玛德送信呢? “怎么还托你送来?” “木速蛮在芮国北方,沿途有馆驿,不用进城,快很多。” 原来如此。 馆驿可不是寻常人可以用的。玛德的娘能用馆驿,这身份在木速蛮也不低。 “你快看看信吧。他给我的信中说,要尽快交给你。” 崔礼礼拆了信,开头第一句,就被气了个半死。 “玛德的东西,你挑了哪个?” 这么紧要的关头,千里送信,他就问这个??? 为啥晚了半小时发布?因为我在梦里梦见我设置了“定时发布” 关于崔礼礼碰头这事……是我的真实经历。啊哈哈哈!当时去阿姆斯特丹,看一个“特殊”博物馆,那东西太小,看不清,我一勾头,碰地一声,就撞在玻璃上了。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就说:别急,别急。哈哈哈哈哈……整个博物馆的人都在笑我……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65章 查缗的结果 第65章查缗的结果 樊城县衙。 崔万锦没有打瞌睡,而是早早地将傅氏送的褥子叠好,码在角落的草堆上。 如不出意外,今日就该有个结果了。 走马是他少年时的营生,积累了一些银钱,就开始辗转在关内关外做马匹生意。可这些生意再好,也只能是边角料。 别看那些官吏喝酒时,万锦兄长,万锦弟短,心中其实还是轻贱的。 这个世道,看不起商人。 再后来,他买了好几批关外的好马,在马场里驯好了,再假他人之手卖进了宫。 宫里的贵人们喜欢这种马,温顺听话,高大漂亮,又善跑跳。 而这种马,只吃关外的木粟。“恰巧”整个芮国,只有他最多。这才使他一跃成为了京城首富。 他也才有了机会娶到礼部侍郎的庶女,诞下独女礼礼。 他觉得此生已经完满了。 商人嘛,在所有人眼里都只有一个字,“奸”。 礼礼带着人将账目做平了,又如何? 账簿再干净,在他们看来也是脏的。更何况这查缗官是宣平侯的人。 当初礼礼惹到宣平侯时,他就担心会有此事,原以为送些贵重的象牙,事情也就过了。 十七公子动手要杀礼礼,礼礼将他揪出来,没有错。问题出在哪里呢。 根源不在女儿,在自己。 他若是个官,那些人也不会这么随意地摆弄自己。 “崔万锦!”狱卒打开了牢门,“出来过堂。” 崔万锦缓缓站起来。拖着脚镣去了堂前。 堂外站着傅氏和崔礼礼,以及各家铺子的掌柜。 “爹——”崔礼礼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 崔万锦沉沉地点点头,跪在了堂下。 查缗官坐在堂上,余知县坐在一旁。 面前是几家铺子的账簿,查缗官拍拍账簿道: “崔万锦,这是你在樊城以及周边两县几个铺子上半年的账目,你可认?” 这么晃一眼,认不认又能怎样? “虽看不清,但应该是草民铺子的账目。” “之前樊城初查,说你设小书契若干,以三十其一算,你匿缗约五万余两。” 查缗官徐徐道来,“经吾等核实,并无大小书契之事。其中有一万三千一百五十两已有出处,可免于责罚。至于这剩下的三万九千余两缗钱,归以五十其一算,按芮国律,应笞一百,物货一半入官。” 傅氏闻言,骤然察觉这之间的问题。抓住礼礼问道:“我们明明做平了账目,为何他们还说我们有近四万的缗钱?” 崔礼礼按住傅氏的手,发觉娘正在轻轻地发抖,便用力握了握:“别急,看他们怎么说。” 崔万锦没有说话,只静静听着。 查缗官见他毫无反应,便道:“崔万锦,你可认罪?” 崔万锦摇摇头:“不认。” “为何不认?”查缗官眼睛一眯。来此之前,包宗山包大人就说过,崔家这些人不好对付。他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的。 “原本是三十其一算,为何要改以五十其一算?” 算缗。三十其一。交易三十两,抽一两缗钱。 匿缗罪,是要将交易货物价值的一半罚缴入官库。四万两按五十倍算,则是两百万两。一半就是要缴纳一百万两进官库。 查缗官胸有成竹地一笑:“芮国律,现银结账,三十其一,等价货物结账,五十其一。你们既然要改以马匹冲账,缗钱当然少了一些。你若老老实实缴纳了这部分的缗钱,又何至于有今日之罚没?” “不服!”崔万锦申辩道:“我虽然用马匹结算,可当时的马价便宜,现在马价贵。大人用现在的价格倒算缗钱,草民不服。” 查缗官料到会有此一说,搬出法典来:“芮国律,算缗以当日价计。崔万锦,你该庆幸是本官是今日来给你算的这个价格,若再晚些,马价就更高了。” 崔万锦没有话说了,颓败地坐在地上。 查缗官得意地抓住最终的状纸:“崔万锦,你行商多年,应该知道缗钱乃是国计,不该冒此大不韪。匿缗乃重罪,好在再重也不过是些皮肉之苦,罚没的银钱,你再慢慢赚回来便是了。” 堂下鸦雀无声。 “本官念你已近不惑,这笞刑就减去二十,罚八十吧。你可认罪?” 崔万锦垂头丧气地跪坐着,想了良久,才倾身伏地,准备认罪。 “大人——”崔礼礼在堂外喊了一声,“民女有话要说。” “堂外何人?”查缗官侧身去问余知县。 “她就是崔万锦之女,崔小娘子。”余知县看到她,手不自然地捏了捏袖子里的那封信。昨晚查缗官大人提过她,言辞之间,似乎也有折腾她的意图。 “让她进来说话。”包大人提过她几次,这次若能找到她的错处,自然更好。 崔礼礼仍旧是一副怯生生的表情,两只小手无处安放,只得抓着裙摆。 她眨巴眨巴杏眼,撒娇一般:“大人——我爹他年纪大了,能不能不打?挨打可疼了。” 崔万锦低声叱了她一句:“下去,公堂上哪有你说话的份?” “爹,大不了多给他们些银子罢了,干嘛要受这罪?”崔礼礼娇憨地跺跺脚。 查缗,重头戏从来都不在堂上,也不在笞刑,而是在罚没银钱上。 百万巨款,谁又拿得出现银,必然就要罚抄店铺,家产折价。说不定整个崔家都能折进去。 这个道理,崔万锦很清楚,崔礼礼也很清楚。 “下去!这里没你的事。”崔万锦皱着眉,声音极其严厉。 崔礼礼再一跺脚,仍是不依,看向余知县,意有所指地道:“余知县难道不帮帮忙,求求情吗?” 不提倒好,一提此事,余知县觉得机会来了。她想用银子拿捏自己,幸好他窥破先机,没有拆那封信!旋即从袖中取出那个信封,递给了算缗官。 “这是?”查缗官捏捏信封,挺厚。 “这崔万锦乃是礼部侍郎傅郢大人的女婿。前些日子,他们想要去狱中探望崔万锦,拿着傅大人的手书来。傅大人是下官恩师,自是要照拂一下。见一面也是情理之中。” 查缗官点点头:“嗯。” “没过几日,这崔氏又来,将此信塞给下官,称是其外祖的手书。” 崔礼礼一惊:“知县大人,您怎么没拆开啊?!” 余知县见她神色慌张,觉得愈发稳妥:“下官看这信封之上的字迹并非恩师的亲笔字迹,不敢擅拆,故而留存至今。” 查缗官轻蔑地一笑:“无妨,本官今日就做个见证,替你拆开这封信。”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66章 陆铮的正文 第66章陆铮的正文 “大人——”崔礼礼还要再说。 “若再喧哗,本官要掌嘴五十了。”余知县冷眼看她。 崔礼礼捏着裙子,紧紧闭着粉唇,委屈得似乎随时都要掉下泪来。 查缗官用小刀一点点地裁开信封。 露出厚厚的一张纸来。 余知县傻了眼,不是银票? 查缗官狠狠挖了余知县一眼:这就是你要给本官看的玩意儿?说好的贿赂官员罪加一等呢? 这是——认捐书? 落款时间是七月初一。 这么说来,崔万锦早就写下书,将所有马匹捐了出去?那就算不得匿缗。 事给办砸了,查缗官暗叫不好,崔家果然不能小觑。 他捏着认捐书,仔仔细细地读了两遍,手掌一缩,啪地一声,拍在书案上:“来啊!将崔家娘子拿下!” 崔礼礼娇喝道:“凭什么抓我?我又没做错什么!” 查缗官冷笑着扬扬认捐书:“此函系伪造。” “大人凭什么说我伪造?” “余知县——”查缗官淡淡地扫了旁边的人一眼,“这崔万锦捐马一事,你可知晓啊?” “下官不知。更未曾签发过任何收捐公文。” “若无余知县签发,你们这认捐书递给了谁?谁批的?” 查缗官心中一阵侥幸。 这崔家千金,长得水灵,脑袋却不水灵,拿着自己写的信送到余知县,非说是她外祖的信。本来是查抄家产的小罪,她偏要伪造一个认捐书来。 送上门来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如此,便能将她拿下了。 崔万锦突然抬起头来:“为何要经过余知县?” “这是规矩。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要认捐,自然要地方官认收。否则你也捐,他也捐,岂不乱套了?” “我们的马在定县,自然不需要经过余知县。”崔万锦继续说道。 “崔万锦,你莫要一错再错!本官在户部当差,可不曾收过你的认捐书,更不曾发过任何收函。”查缗官失去了耐性,“来人!崔家父女匿缗拒缴,伪造公函,一并收监,押送京城发落。” 傅氏闻言双腿有些发软,咬咬牙,站直了身子。 崔万锦挣了两下,圆滚滚地肚皮挡在女儿身前:“谁说要认捐到户部了?” 查缗官讥笑道:“怎么,你还不死心?你认捐不进入户部,还能进入——” 说着说着,突然失了声,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了。 这是马。 不是玉石玉器,不是黄金珍珠,更不是千年老山参。 马。 要么进宫里,是圣人的私产。 要么进兵部,事涉军机,也可以不用知会户部。 这两条路,都绕开了户部。 查缗官一时说不出话来。 包大人说过:崔家,不容小觑。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来人!去定县!取收捐公文来!”他就不信了,崔家莫非真能通天不成?! 崔礼礼却道:“想来大人只在户部当过差,可能不太清楚,只有户部需要各县的收捐公函。” 余知县身后的师爷上前跟他耳语了几句,余知县顿时来了底气,惊堂木一拍:“你这认捐书上,并无收讫字样。如何作数?” 崔万锦没有立刻答话。 这份认捐书他就没见过。只是傅氏第一次来,跟他提过。说是礼礼让他签印,私印还是傅氏悄悄盖的。怎么可能会有官家的收讫印记呢? “余大人,”崔礼礼浅浅笑着,“您手中的自然是抄本。正本如此重要,怎能随便送人呢?我给您抄本,是想让您知道我们已经认捐了,也好早些告知前来查缗的官老爷,谁知您竟没有拆开看.” “正本何在?”查缗官仍是不信。崔家捐那么多马匹,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见。 崔礼礼从袖子中取出一个信封。正是陆铮托玛德送来的信。 除了小纸条有些不正经,问她选了玛德仓库里的哪个物件。剩下的正文,就是这一份能救崔家性命的认捐书。 “呈上来!”查缗官喝了一声。 “此物,我不会假手于人。大人您若确定要看,我亲自面呈。”崔礼礼的脸上再无娇憨之色,展开认捐书,送到查缗官面前,“大人可看仔细了。” 认捐书上,赫然印着“禁卫”的字样。 查缗官胸口一闷,只觉得自己气都倒不过来了。 余知县只斜斜地瞟了一眼,手中的惊堂木悬而未落。这辈子,他也没想过能跟禁卫扯上关系啊。还是这样的关系。 “大人可要去勘验真假?”崔礼礼笑眯眯地轻声问着,“我们可以进牢里再多等两日,待你们勘验之后,再出来便是。” 查缗官自是见过这印的,真得不能再真了。只是这样的话,包大人处没法交差了。 当真是窝火。 作为京官,常年在各处巡查,都会查到铺子庄子匿缗之事。 但凡是个大户,谁又没有点皇亲国戚的关系。私底下知会一声,抓两个底下的人,再打几个板子走走过场也是有的。 可这次不一样,是皇亲国戚的关系要他来查,那就是冲着把案子往铁案上办来的,轻则要将崔家抄个干净,重则流放,路上丢条命也是可以的。 谁知,办成这样。 太窝火了! 要不再借着查认捐书真伪,将眼前这对父女押入大牢,再关上两日? 旁边的余知县发了话:“大人,禁卫那头可是圣人” 言下之意,可别再出了触怒龙颜的祸事。 别看在地方上耀武扬威,在户部就是个屁。 真要出事,自己很可能成了挨板子的那个。 也罢。窝火就窝火吧,终归能推到圣人头上去。 他咳嗽两声:“既然如此,崔家匿缗一事,已见分晓。崔万锦可归家。只是日后定要慎行,缗钱乃国之根本,你有心捐款,自然是好的。” 说罢,他颓然地挥挥手。 崔礼礼搀扶着崔万锦,出了公堂。傅氏嘴唇微微颤抖着,眼圈红红的,上前抓住崔万锦的手:“老爷” “我跟你说过,不用担心,”崔万锦还是那样乐呵呵的,“走,回家再说。” 进了崔宅,崔万锦拿着那份认捐文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问道:“你说是谁帮的忙?” “马啊。”崔礼礼笑眯眯地说道。 “你去找谢大人了?”崔万锦以为那日在狱中的暗示不够明显。谢大人是兵部司马。 “我怎么去得了?托朋友去的。”原来让爹买马的官员姓谢啊。 “可为何是禁卫收讫?”傅氏端着一碗定心汤走了过来,盯着崔万锦喝了。 崔万锦一想就明白了。 这批马原就是兵部要的,签的也是暗契,养在定县马场有些时日了。只是事涉军机,哪里能说?查缗的事一出来,也不知怎的,女儿突发奇想就想到了用马抵钱的法子,误打误撞地凑到了一起来。 可闹开归闹开,能遮掩一下还是好的。很可能是谢大人出面,让禁卫认了此事。 傅氏见崔万锦没有说,自己却想到了线索。方才听见崔礼礼说了“朋友”二字。 她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朋友,有机会见到高官? 想必这个“朋友”,就是传说中的绣使韦大人。 也就绣使这样的身份才能亲自面见圣人,圣人才能下令让禁卫盖这个戳吧。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傅氏开口道:“眼瞅着就进八月了,我们早些回京吧。” 八月十五这么重要的日子,她怎么也要请无父无母的韦大人,到家中吃一顿饭。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67章 今日很反常 第67章今日很反常 京城,银台司。 陆铮一大早就到了。 穿着一身圆领窄袖的官服,头发束得正经。 “陆执笔今日这是有什么重要之约?”同僚祝必打量了他好几遍,总觉得有些别扭。仔细想想,许是他来得太早了。没有任务时,都是晌午之后才来。 “没有,没有约。”陆铮嘴角含笑,收拾起了乱哄哄的桌案。就是自己身下这把椅子有点不得劲。说硬吧,又加了软垫。说软吧,坐久了腰疼。 “对了,绣使那头押叛军回来的消息,你们可知道?”执笔巩一廉探着脖子,喝了一口新泡的火前茶,拉着几个同僚扯闲天。 一说起这个,手上有动作的几个执笔都放下了卷宗,认认真真地围过来。 “说是韦不琛杀了叛军七十多人,又烧了二十来个人。” “怎么还烧上了?” “定县有一个马场——”说着巩一廉按按手,示意大家等会,去柜子里翻卷宗,翻出来一个定县的图,铺在案上,手指点点:“定县就这一个马场,好像是京城崔家的——” 在一旁折腾椅子的陆铮一听这话,走了过来,勾着头看图:“崔家在定县的马场烧了?” “您不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崔礼礼没有说,他怎么会知道? “何时烧的?” 巩执笔又转过身躯翻卷宗:“七月十八。” 就是她在定县的日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居然没有让春华说?! “叛军原本是要带着马奔北边的,结果没死的全抓了。一个没逃脱。” “哟,那这韦不琛岂不是要升了。”祝必阴阳怪气地笑着,“上次行踪泄露案,圣人一直没有定论,这次该定了吧。” “那要看陆执笔怎么报的了。”巩执笔笑着望向陆铮。 谁知陆铮正抄着手靠在墙边,皱着眉冥思苦想着什么,浑然不察这边的事。 “陆执笔,这是心中装了什么事?魂不守舍,坐立难安。”执笔荆学平抱着一堆卷宗凑了过来,暧昧兮兮地问,“可是念着桃花渡的美人啊?” “非也,”巩执笔老神在在,掐指一算,“更像是红鸾星动了。” 荆执笔摇摇头,表示不信:“陆执笔去年还为了桃花渡的蓝姑娘,与那定国公家的萧四郎打到圣人跟前去了。不会这么快就又换了吧?” 正说着,门外来了人,说是寻陆执笔。 陆铮懒得出去,勾勾手:“让他进来说话。” 很快进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见了他恭敬地行礼,道:“陆公子,我家姑娘说晌午请您去一趟浮思阁,有要事相商。” “可否改日?”今日他有事呢。 小厮答道:“今日之事十分重要,耽搁不得。” “知道了。”陆铮又挥挥手,让小厮离开。 荆执笔偷摸地跟着那小厮出去看了一眼,又踮着脚回来。绘声绘色地道:“是高家那小娘子,就坐在马车上,一听说陆执笔要去,脸都红了。” 祝执笔立刻叉腰得意地道:“看吧,我算得准不准?” 银台司的人都知道,这高家的小娘子来寻过多少次了,每次都换一个眼生的小厮来请陆铮相见。陆铮是从来没有应过。 今天就是挺反常的。陆铮穿得整齐,面泛红光,还早早就到了银台司 这次是真的红鸾星动了啊。 银台司首座汪忠成从里头的屋子出来,看着执笔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磕牙,心头无名火就冒起来了。 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没事做吗?” 他长了一双金鱼眼,一喊起来,浮肿的眼皮子跟着晃。 看到陆铮一身光鲜地坐着,他也很诧异。这小子居然穿着官服!银台司有个不成文的惯例,除了面圣和祭祀,不穿官服。他这是闹的哪一出? “陆铮,随本座进屋去谈。” 陆铮进了屋。 汪忠成的桌案后面是一大面柜子,柜子密密麻麻布满了抽屉,每个抽屉上都挂着一把精巧的小锁。 汪忠成取了随身的钥匙,打开了其中一个抽屉的钥匙,取出一个卷宗:“本座昨日面圣,圣人提起你来。说你上次问韦使者的这一卷,写得很好,问得很好。” 说着,他铺开卷宗,点了点卷宗上的朱笔御批:“圣人批示之处,你要调查清楚。” 陆铮点点头,仔细一看,是韦不琛说的那个“庚”字。圣人当真是耳明眼亮,任何细枝末节都不放过。当然,这些细枝末节都是他写上去的。 着墨重,则圣人顾。 韦不琛那一日不肯喝茶,强自镇定,必然是有想要掩盖的真相,唯一的纰漏就这一个字。自然是要仔细查的。 这个“庚”是哪个字,尚未可知。他也只是随手写了一个“更”字在卷宗之上。 “你最近忙忙碌碌的,是大将军府有事?”汪忠成将卷宗一卷,收回自己身后的锁柜之中。随口一问。 陆铮笑得很坦然:“他们能有什么事?他们的事,就是我。” 倒有几分自知之明。汪忠成也懒得说教,大将军都不急,他劝什么。 “若无他事,我就去赴美人约了啊。” “站住!”汪忠成勾着手指,咚咚地敲敲桌面,“你给我脱了官服再去!” 美人又不是圣人!穿什么官服? “来不及了。美人等急了,我心疼。”陆铮一溜烟就跑了。 也不跟同僚们应酬,直直跑出了银台司。 松间候在外面,见他出来,牵着马就过来了。 “公子,真要去见高家娘子?” 要说这高家小娘子,当真是得了痴症。 上次公子拒绝相见,她要死要活地闹了好大一场,甚至用投湖要挟,公子看在户部主事高大人的面子上,只得去见上一面。 可她见了公子,光天化日之下就拉公子的手。公子风流,又不下流,躲得远远的,臊得这高家小娘子一抬脚,把鞋踹进了湖里。 公子好心替她下湖捡鞋,她却以公子轻薄她为由,要自寻短见,以为这样就能逼迫公子娶她。公子自是不肯,说他以桃花渡为家,要嫁就必须住进桃花渡。这才让高家小娘子作罢。 自那以后,高大人逢人就说是公子轻薄了他女儿,要撕碎了公子扔漠湖里喂鱼。 “既然应承了,自是要去的。”陆铮穿着官服翻身上马。 松间也上了马,要跟着一起走。 哪料到陆二却道:“不用跟着我,你安排人去查一下定县马场,七月十八日那场大火。申时到北城门来寻我。” 怎么就那么巧。 叛军为什么会选择躲在那里。 “那您小心点——”眼看着公子越走越远,松间双手放在嘴边,喊了一声。 这次可不像上次在湖边。 浮思阁啊,小小的厢房,她能把公子生吞活剥了吧。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68章 红鸾星乱动 第68章红鸾星乱动 不想耽误申时的事,陆铮快马加鞭。 黑马心领神会,撒开蹄子跑了起来。 刚到浮思阁门口,早上传话的小厮就迎上来牵马:“姑娘已经候着公子了,请随奴来。” 还未进房间,陆铮就认出来,这个厢房正好是上次他约崔礼礼见面问话的那个。 小厮敲敲门:“陆公子到了。” 门一开,出来一个丫头,唇畔眉梢都带着几分担忧:“公子请。” 屋里站着一个羸羸弱弱的姑娘,清隽瘦削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溜斜的肩膀,头发也有些枯黄。穿着一身白绸衫儿,桃红的襦裙,又搭着绣桃红团花的藕荷色半臂。 这衣裳在常人穿来是略显丰腴的,可她穿着,却像是挂在竹竿架子上一般。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弱柳扶风的姑娘,能为了陆二公子要死要活要跳湖呢。 “高小娘子。”陆铮一进门没有靠近,堪堪站在门口就行了一礼。 高慧儿见到心上人,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揉着帕子上前了两步,见陆铮连连后退,她咬咬唇怯怯地道:“陆公子,你别怕。” 她轻轻地后退了几步,邀请他在窗边坐下。那位置正好是上次崔礼礼坐的。 陆铮两步跨向前,推开窗,看看楼下,已想好万全之策。 万一这高小娘子又扑过来,他就可以翻窗出去,从这里跳到那里,再从那里跳到马上。 “梅间,给陆公子倒茶。”高小娘子唤着身边的小丫头。 陆铮扫了一眼那个丫头,上次还不叫这个名字呢。 这名字如此耳熟。莫不是仿着松间给她丫头改了名? 不由地后脊一阵阵发凉。 “我今日找陆公子是正事。”高慧儿含羞带怯地看着他。 高慧儿的父亲高深是户部的主事,正好管着户部的账簿。 前些日子陆铮查底耶散瓷瓶时,发现瓷器所制造这一批瓷器的卷宗有问题。内承运库里没有划拨款项的记录。 他就假借银台司之名,找到高主事问户部可有这笔款项。可高主事却怎么都不肯说,话里话外都想让他去见高慧儿。 事关重大,他只得顶着被扑的风险,请高慧儿帮忙。 既然高慧儿回了话,看样子的确问到了,他必须要当面道谢。 高慧儿让梅间退了出去才说道:“你托我查瓷器局的事,我问到了。户部确实出过一笔。原本该内承运库划银子。但前两年出官船去谌离,圣人说要送一批熟药,就让户部借了礼部的名义,划银子给瓷器局和医药局,特制了一批。” “爹爹说——”她轻轻招招手,示意他凑近些,悄声道,“圣人这几年修陵花了不少银子。好多散碎的银子都是从国库走的。” 陆铮明白了。 圣人的长公主远嫁谌离和亲,前些年传出长公主病危的消息,圣人就送了一批熟药和十名太医过去。这银子原本该从内承运库出,但内承运库没钱,圣人只得暗中走了户部。 难怪银台司没有收到案牍,原来是换了一个名目走了公账。反正数额不大,户部就稀里糊涂把账过了。 陆铮拱了拱手:“今日来之前,汪首座还托陆某转达他的谢意。说此事多亏了高小娘子出马,才能将卷宗欠缺之处补全。” 说罢,他举起茶杯:“陆某就以茶代酒,多谢高娘子大义相助。” 高慧儿顿时欢喜起来。 茶杯相碰,“叮”的一声。她含情脉脉地将茶一饮而尽,茶水冷涩,她却如同喝到合卺酒一般,甘甜快乐。她嘴角抑制不住地扬着。 陆铮看这神态不对,和上次在漠湖边犯痴病有几分相似,连忙扫了一眼窗外的退路,又正色道:“此次当真全仰仗高主事,还请你替陆某向高主事转达感激之情,若高主事以后有需要陆某之处,陆某定竭尽全力。” 这话说得生份。可只有生份才能斩断一些不应该的绮想。 高慧儿还是被伤到了,满心的火焰被浇了一盆冷水。 眼前的男子丰姿俊逸,容色胜人,眉眼唇角都带着玩世不恭。却是她放在心上六百四十一个日夜的人。 “此事与我爹爹无关,是我舅舅在瓷器局当差。我问的他。”她瘦骨嶙峋的手指扣在桌沿,指甲因用力而泛白,“我知你穿着官服来见我,是为了告诉我,你是为了公事。可不管你如何想,我都会帮你。你也不要觉得是利用了我。” “毕竟上次在漠湖边,是我一时行差踏错,污了你的清誉,就权当我赔礼道歉吧。”她越说越卑微,带着十分的乞求,“我也知道你没有安定之心。我也早已看破红尘俗世,你我当一辈子的朋友也是极好的” 若真看破了,就不会这样说了。 陆铮不忍拆穿。 高慧儿认识自己之前,曾经痴迷了另一个男子,也是要死要活两三年,吓得那人愣是从京城搬回了岭南。 这事,全京城知道的人不多,但恰巧银台司知道。 她是个容易被执念所惑的可怜人。 可谁又不是呢? 这世间的执念千种万种,不是被这样的执念迷了心智,就是为那样的执念丢了性命。 陆铮看看天色,快申时了,必须要走了。 他站了起来:“我还有事。请务必替我向高主事道谢!也谢谢你。” 高小娘子也跟着站了起来,见他转身要走,又急着喊了一句:“我听我爹说,近日崔家匿缗一事,认捐了马匹,包主事气得砸了砚台。” 她怎么还知道此事?陆铮眼眸逐渐泛起一层寒意。 她又试探着问道,“这崔家小娘子,可是你的新欢?我听我爹说你曾找户部的人问过马匹认捐之事。” 原来如此。陆铮摇摇头:“银台司察觉到崔家马匹有异动,我也是例行公事。” 高慧儿见他回了头,又急急可可地道:“我爹说,包大人似乎还在查崔家,你若跟崔家没有瓜葛,自是极好的。这种世家的事,没那么容易解脱。” 陆铮再次抱抱拳,道了一声告辞。 高慧儿知道这次可以用正事约他一见,也不知下一次他还愿不愿意见她,心头一酸,终究没有忍住,张开双手红着眼眶扑了过去,想要跟他一起跳出窗去:“我愿意和你一起死的!” 陆铮之前看好的退路,成了高娘子想要殉情的绝路。他不敢用武,只得用手架住她柴火棍子般的胳膊,将她拖离了窗口,压着嗓音喊道:“高姑娘,慎行!” 梅间听见动静匆匆忙忙跑进来,见到自家姑娘又犯了病,无奈地又唤小厮来一起拉着她,催促陆铮赶紧走,又嘱咐一句:“陆公子,下次记得别开窗。” 哪里还敢有下次? 陆铮健步如飞,逃离了那间厢房,奔着北城门去了。 遇到高娘子这样的人,你们怕吗?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69章 玛德的丑字 第69章玛德的丑字 从浮思阁出来,正好是一纵长街。 两侧有些摊贩,摆着绒花,胭脂,扇面,拨浪鼓之类的小货。 陆铮骑在马上,扫了一眼,在摊子上的小镜子里,掠过自己的脸。 刚才被高慧儿那一扑,身上的官服略有些皱,幸好头发没乱。 他轻轻夹一下马腹,胯下黑马也抖着轻巧的步子,踢踢踏踏地一路小跑,到了北城口。 松间老早就候在那里,许是晌午未吃,正抱着一个热饼子啃着。看到陆铮来了,也跟着上马。 “公子,我们去哪儿?”还穿着官服,这是要公干? “松间,送你一个梅间要不要?” “什么没见?” “高家小娘子的贴身丫头,改了名字成了梅间。跟你很是相配。” 松间慌忙摆摆手:“无福消受!公子可别乱来。” 陆铮哈哈笑了起来,正要驱马出城,远远地有人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 “二公子——二公子——” 陆铮余光扫了过去,只装作未听见,骑马往前走,到了城门口,却又被守卫拦了下来。 “陆执笔,这是去哪儿?” “外出公干。”松间有些不悦,“什么时候城卫管到银台司来了?” 那守卫首领拱了拱手,说道:“如今叛军刚除,小人也是例行公事。还请陆执笔体恤。” 这说话的功夫,从远处追来的人也到了。气喘吁吁地叉着腰,又抓住黑马的缰绳:“二公子,慢些走。” 陆铮对来人没有半分好脸色:“有话就说!” “将军让奴给二公子带句话,过几日中秋,公子务必归家一聚。” 陆铮没有说话,抄起马鞭就要甩下来,吓得来人连忙松了手。 那人连忙踮着脚尖喊道:“二公子,务必回家啊!夫人也想着您呐!” “啪——”陆铮鞭子狠狠一抽,马儿冲出了城门,一路向北跑了二十余里路,最终停在一个路口。路口倒也别致,一左一右两个馆驿。 左边的是寻常的青砖白墙的驿站。右边的,却是金色圆是来收玛德姑娘的信,紧紧巴巴地赶来。 他当时就觉得不对劲,玛德姑娘的信都是送到桃花渡的呀。公子从来没有亲自来取过。 公子表情没什么变化,似乎没有不高兴,可松间就是觉得好像没有刚才那样高兴了。 陆铮撕开玛德的信封,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写着寥寥几句: “陆二,崔娘回京,崔父去定县,礼礼留在樊城,要我带她多玩几日,买些番奴回去。” 信上的字写得龙飞凤舞,不,鬼画桃符。 “字可真丑!”一看,就知道心玩野了。 跟字有什么关系?松间随口道:“崔姑娘和公子有得一比。” 陆铮看了松间一眼,恢复了懒懒的笑容:“怎么说?” “贪玩呗。”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70章 木速蛮娶亲 第70章木速蛮娶亲 远在樊城贪玩的崔礼礼,睡了个囫囵觉。 很久没有睡这么踏实了。 樊城的阳光当真是好,就是干燥了些,鼻子嗓子都觉得涩涩的。她扯了一件衣裳披在肩上,寻了些水来喝。 门外的仆妇听着动静了,进来添水摆饭。 “姑娘,可是要出门?” “嗯。”崔礼礼擦擦脸,坐在妆镜前,由着小丫头梳头。 “老爷吩咐过了,姑娘出门还是带两个护卫在身边,毕竟这边的事刚了,怕出什么乱子。” 崔礼礼不由地笑了。爹是真懂自己的。明明是大家一齐出发。爹奔定县,她和娘回京城。他就能料到自己会偷溜着折返回来。 “你去把护卫领来给我看看。”崔礼礼随口说着。 仆妇有些迟疑。姑娘这衣裳还没换呢,护卫虽都是家里的,毕竟男女有别。 “去。” “是。” 仆妇只得去院子里寻人,磨磨蹭蹭,估摸着姑娘换好衣裳了,才带着人进去。 崔礼礼正在吃饭,看着几个相貌平平的男子,也没有多少惊喜。 爹做事,看起来大而化之,可细节之处是见真章的。护卫年轻力壮,在女眷多的地方,容易生出事端。 不过这一身的腱子肉倒是看着挺安全的。 “呀!”仆妇惊呼,“姑娘你流鼻血了!”连忙在屋子里四处寻些干净的帕子。 崔礼礼一低头,看着红红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在桌上。 仆妇找来块绸帕子,堵在崔礼礼的笔上,嘴上还念念叨叨:“姑娘这是上火了吧?” 门上的小厮来报:“姑娘,有个自称玛德的姑娘来了。” “快请进来。” 屋里一群结结实实的护卫,崔礼礼仰着头,用帕子捂着鼻子,模样甚是滑稽。 玛德一进来就想歪了: “崔礼礼,你上火了吧?” 她这个“上火”跟仆妇嘴里的“上火”可不是一个意思。 崔礼礼听懂了。懒得解释是天气太干导致的,只笑着让仆妇将护卫们带下去,仍仰着头道:“吃过早饭没?一起吃些。” “吃过了。你今日可有事?” “我能有何事?左右就是等着你来一起去逛逛。”崔礼礼仰天说话,眼睛瞟向玛德,这才发现她手里拿着东西,“你拿着什么?” “要不要跟我去凑个热闹。”玛德晃晃手上的白巾,“就是要一边走到一个三人高的门前,门上也是镂雕着新月、老鹰与骆驼。 在门前脱了鞋,交给一旁的仆从。跨过门槛,穿着足衣踩上去,只觉得地面软乎乎的。低头一看,竟铺着织花的羊毛垫子。 进了厅堂,有一处白玉砌的水盆,崔礼礼依葫芦画瓢地伸手进去洗了手,觉得水中倒影颇有意思,抬头一看,屋内穹顶上也画着雕着各式的骆驼和老鹰。 “来,你跟我走。”玛德拉着她走进厅内,放眼望去,厅内站满了被白巾裹得只剩下眼睛的女人。 没有容貌,也没有表情,更没有喜怒哀乐。 崔礼礼拽拽玛德的衣裳:“新娘和新郎官在哪里?” 玛德戳戳大厅尽头的一个小门:“都在那里面,正在行礼。” 忽地听见钟声响起。屋子里的女人贴着墙一圈,坐了下来。 屋子里鸦雀无声,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小门传出来。崔礼礼听不明白,又悄声问玛德:“怎么不见你娘?” “她不能进来。” “为何?你不是说她已经来了?”崔礼礼不由地提高声音,引来四周人侧目。 玛德附耳说道:“未嫁生女,不洁,在外面观礼。” 外面能观什么礼? 崔礼礼以为她会很难过,可看玛德似乎并无所谓的样子,不好再多说什么。 玛德想了一会,又凑过来悄声道:“我也不该进来,我没来过,想来看看。” 说着她指指身上绣着的名字,压着嗓子,狡黠又得意地一笑:“堂兄的布帮忙。没人知道我是谁。” 待那小屋之中的男人声音没了,又敲了几下钟声。 屋里的女人们纷纷伏地,嘴里念叨着什么。 崔礼礼跟着做了动作,偷看玛德。 玛德也伏在地上,叽里咕噜念了几句,还冲她挤了挤眼睛:“结束了。” 就这样?连新妇和新郎的影子都没见到,就结束了? 再坐起来,几个白衣女人端着盘子,抬着大桶,鱼贯而进。 玛德一看,低呼一声:“糟了!她们要在这里吃饭!” 吃饭,就要取下白巾了。 感谢安兹乌尔恭陛下哦的打赏。 木速蛮人的婚礼,我参加过一次。 就跟崔礼礼一样,处处都很稀奇。也是没见到新婚夫妇,吃了手抓饭,就结束了。 今天过渡章,明天比较重要~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71章 心底的善意 崔礼礼低声问道:“我们被发现了,会怎样?” 玛德叫苦不迭,坐立难安地道:“不是我们,是我。你外族女子,可以进。我麻烦了。” 娘咧,这什么都没看见,还要惹出大麻烦。 “可以不吃吗?就说有事,要走。”崔礼礼想着自己前世嫁人,酒席未开,就有几人有事告辞,沈延特地去送。 玛德觉得很有道理,总不能逼着她在这里吃饭吧。她顺着墙根站了起来,带着崔礼礼弓着腰往外走。 那几个妇人上前来说了几句话,拉着不让走。玛德指指崔礼礼,那妇人才取了两张巨大的树叶,从桶里舀了几勺吃食放在树叶上,塞进了玛德和崔礼礼的手中。 玛德点点头,托着树叶上的饭,示意自己出去吃。 妇人这才放过她二人。 穿上鞋,从大寺里出来,玛德才松了一口气:“好险!我跟她说你好像流鼻血了,她才让我们出来。” “为何?” “见血就是不详。” 这也不祥,那也不祥。 都是别人的错就对了。 崔礼礼看看手中的树叶,上面一坨花花绿绿的米饭,凑过去闻了闻:“闻着倒是挺香的。吃起来不知道怎么样。” 话音未落,有几个木速蛮的男子不由分说地就围了上来,手中的绿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米饭溅得四散。 方才分发吃食的妇人冲到人群中,指着她二人,义愤填膺地叽里咕噜了一阵。 玛德摆摆手,耐心地解释着。木速蛮男子根本不听,抓着她的胳膊,看了一眼身上的名字,又狐疑地打量了她好半晌。 玛德说了一串话。 崔礼礼听见里面有什么鲁丁,顿时明白,这是在确认她俩是谁家的女眷。 为首的男子面色十分严肃,跟其他几个男子低声商量了几句,抓着玛德的手,松了几分。 玛德还未得自由,一胖一瘦两个道:“沙鲁克家啊!我知道你家!你有个守寡的好姐姐!可你知不知道,你娘和你守寡的姐姐,都是用的——” 话音未落,一道不怒自威的女声警告道:“法德耶!住嘴!” 来人正是玛德的母亲乌扎里,身边跟着一个俊逸的木速蛮男子。 乌扎里没有身披白巾,穿着一身紫裙,脸上带着些岁月留下的风霜。眼神凌厉地扫向玛德,手高高抬起,狠狠地抽了她一巴掌:“你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有什么话要一辈子烂肚子里!” 玛德的脸迅速肿了,可她没有半分委屈,更没有哭。只是垂下头认错:“我错了。娘。” 乌扎里没有再理她,而是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她的眼神带着几分压迫,只是在看向会长夫人时,微微收敛,行了一个礼:“我管教不严,惊扰了。” 会长夫人没有说话。 乌扎里弯下腰捡起被踩得满是尘土的白巾,抖了抖灰尘,叠成了块。递给了身边的年轻人:“艾米尔,你给的?” “是侄儿给的。”年轻人接过白巾,含笑颔首,“姑姑莫怪堂妹了。” 瘦女子立刻质问起来:“她们不是被族中除名了吗?你为何还叫她姑姑。” 有些外地来观礼的男人听了这话,附和道:“对,当初是哲马家自己宣告的,现在又不认了吗?” “这脏东西闯进大寺,坏人婚姻,可是要哲马鲁丁家来承担?” “废什么话,直接扒了她的衣服,丢进山里喂狼!” 刚说了几句,那些外地来的木速蛮人就发现,会长夫人没有下驱逐令,她身边的女人们居然都集体噤声了。 男人哪里知道,刚才玛德那没说完的半句话,早已吓得她们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们藏在家中暗格里的那些东西,都是从乌扎里处买来的,还私底下介绍给自己信得过的女伴去买那些玩意儿。 乌扎里说的那句话,听起来是在训女儿保守秘密,可在她们听起来,倒像是在威胁自己。 若是真把玛德扔进山里喂狼,乌扎里绝不会善罢甘休。 那自己那些事不就都被抖出来了吗? 会长夫人沉思了许久,才缓缓开了口:“行了。我女儿嫁人,吉祥日子,不想听见这些血腥的。” 女人们闻言纷纷开口,皆是发自心底的善意: “孩子小,不懂事,情有可原。” “不是认错了吗?没影响里面的事。” “对对,这不是都退出来了吗?”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算了吧。” “艾米尔顾念亲情,是个好小伙。” “中原人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隔着白巾,她们的眼神在半空中碰了碰,又飞快地弹开了。 暗格里的东西,都有些什么呢?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72章 挺拔的男子 眼看着女人们纷纷倒戈,瘦女子有些气急败坏地指向崔礼礼,厉声质问着艾米尔:“那她呢?她又是怎么回事?一个外族人,却说是哲马家的亲眷!” 艾米尔没有回答,却问了她一句:“阿贝,是你引着人来的?” 阿贝自然不愿承认。 在玛德进大寺之前,她就发现玛德身上的刺绣了。一直盯着她。后来分发餐食时,玛德站起来要溜,阿贝就开始怀疑。干脆引来一帮人去堵玛德二人。 艾米尔手放在心口向会长夫人行了一个礼:“哲马家的事,打扰到夫人。抱歉。” “既然是家事,我们就不管了。散了吧。”会长夫人胖胖的手,拍拍乌扎里的肩,没有多说什么,带着女人们回了大寺。 反倒是那些木速蛮的男子不能善罢甘休。会长夫人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一想到自己被一个争风吃醋的女人牵着鼻子走,就羞恼得很。 木速蛮男子可以娶七个妻子,若个个都争风吃醋,何来安宁可言? 临走前,一人给了阿贝一句话: “一个女人,还是未嫁女,怎么可以管男人?” “这里面还娶着亲呢,你在这里闹脾气,沙鲁克家真是没有规矩吗?” “这样闹,谁还敢娶沙鲁克家的女人?” 阿贝哪里受得了陌生人的冷嘲热讽,白巾底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眼泪扑簌簌地就掉了下来。 她喜欢艾米尔。 哲马一族在木速蛮是望族。 艾米尔人长得极好,能文擅武,自然是不少女儿的向往之人。 她想要嫁给艾米尔,母亲也为此鼓动父亲跟哲马家谈,近日已经谈到嫁妆了,这不就说明要订亲了吗?她不自然地便将自己摆在了艾米尔未婚妻的位置上。 此时一个漂亮的中原姑娘突然冒出来,她自是十分的惶恐不安。 “艾米尔,你明知道我们.”她说不下去,白布底下的声音也哽咽得厉害。 艾米尔他上前一步,眼神毫无感情地望着阿贝,平声缓气地解释了一句:“她只是我堂妹的朋友。” 说罢,他看了一眼崔礼礼,她不知在想什么,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石子,对这头毫无察觉。 崔礼礼当然察觉不了。 一群人叽里咕噜说着木速蛮语,哪怕这个话题是关于自己的,她也听不懂。 她虽然低着头,却是在偷偷打量这个玛德的堂兄。不是说不在中原吗?怎么出现在樊城了?中原话还说得如此好? 他脚下蹬着一双棕靴,靴口又用银线细细地绣了一圈,腰间坠着一把镶着绿松石的弯刀。也穿着木速蛮白衣,领襟袖腕腰带上,都绣着细致的暗纹。 趁着他看向阿贝,她端详了片刻他的脸。这年轻人实在是俊朗得让人挪不开眼,鼻梁坚挺,鼻翼宽硕,眉眼深邃又开阔,像是个心胸宽广之人。 似乎感受到她的注视,艾米尔眼神转了过来。崔礼礼立刻眼珠一溜,看向他投在地上的影子。 挺拔,长得真是挺拔。 影子拉那么长,轮廓都清晰可见。 四肢,手指,脖子,都长。 尤其这鼻子,挺拔得不寻常 忽地肩膀被人拍了拍。 “你吓着了?”玛德完,冲她眨眨眼。 两个小丫头旁若无人地低声耳语,引得乌扎里咳嗽了一声,警告她俩不要过分得意。 待艾米尔安抚好了阿贝。 乌扎里才用中原话说道:“走吧,回去。先送崔姑娘。” 马打了几个响鼻,车轮旋转着向前。艾米尔骑着马跟在车边。 马车里,玛德拽着乌扎里的胳膊:“崔礼礼,就是我跟您说过,在京城开九春楼的那个。” 这个介绍倒是别致,崔礼礼笑了笑:“伯母好。” “叫我乌扎里就行。”乌扎里一扫方才的威严,“听玛德说你是陆二公子的朋友。” “是。晚辈对您很是钦佩!一直想要拜见,苦无机会,今日倒是亲眼目睹了您的风采。” “那你可知陆二那混球叫我什么?”乌扎里笑得十分和蔼。 “不知。”崔礼礼想了想,又道:“他嘴里可吐不出什么好词。” “他叫我老妖婆!” 崔礼礼抬抬眉毛,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 “九春楼我几年前去过一次,不知吴掌柜可还在?” “您去过?!”玛德惊呼了一声,“为何不带我?” “那时你才十岁,去那里做什么?” 崔礼礼含笑说道:“吴掌柜还在,我是今年接手的九春楼。”说着又将陆二退画像赠房契一事,讲给乌扎里听。 “他倒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乌扎里笑得前仰后合,“九春楼的小倌还是那些?” 崔礼礼有些惭愧:“实不相瞒,我留在樊城,也是想要挑几个番奴带回九春楼去。” “这有何难?明日我亲自带你去挑几个好的。”乌扎里说得很随意,重音落在“好”上。 玛德一屁股坐了过来,耳语道:“我娘懂相面,看几眼就知道好不好” 崔礼礼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这个“好”字的意思。 她俩当真是百无禁忌啊。 “吱——”的一声,马车停了,艾米尔在车外道:“崔姑娘,到您家了。” 崔礼礼谢过乌扎里和玛德,下了马车。 一抬头,艾米尔牵着马,正微笑着看她,眉骨高,眼窝深,显得他眼神愈发深邃多情:“今日之事,是我的家事连累崔姑娘了。” “无妨的。”崔礼礼福了福,说了声告辞。 一转身,有意无意地,被自己的裙角绊了一下。艾米尔上前一步,搀扶住她。 托着自己手臂的手掌,温热有力。再看这修长的手指,匀称的骨节,以及分明的青筋。 崔礼礼心里乐开了花。 正为自己又走上了重生的巅峰,而沾沾自喜之时。 艾米尔皱着眉看她:“崔姑娘,你流鼻血了。” 眼看着血淌下来,他连忙将随身的方巾递了过来,给她捂住鼻子。 “怎么了?”乌扎里探出头来一看,神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如初,“崔姑娘是京城人,樊城干燥,自是不惯,记得回去多喝些水。” 崔礼礼连声应着,捂着鼻子送别了三人。 待马车走远,她一进门,面色顿时变得凝重了起来。 看看手中染血的方巾,将干净的一头放在鼻尖下,嗅了嗅。 对,是底耶散的味道。 #作者菌的闲聊时刻 我曾经认识一个木速蛮人。 他家非常富有,据说是有石油矿 他的身形,怎么说呢 长一米八,宽一米八,高一米八…… 他的父亲娶了9个妻子。为了公平,他买了一栋楼,每个妻子带着孩子住一层。 这个木速蛮朋友亲口告诉我 他有64个兄弟姐妹。 那一刻,我的内心是崩溃的。 我猜他告诉我,他家64个兄弟是为了彰显他爹的实力 可我作为中华儿女,心中正气长存 对于这个数字 我已吓得屁滚尿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73章 益气补血药 崔礼礼攥着沾血的方巾,想了良久。 底耶散既然能在京城出现,那商贾云集的樊城,自然也不会少。 只是这个艾米尔看着并不像是吸食底耶散之人。 又或者他刚开始? 玛德说艾米尔不在中原走动,可他中原话说得比玛德还好。 乌扎里也有些奇怪,她是艾米尔的姑姑,玛德却称艾米尔为堂兄。 千头万绪,叫崔礼礼有些神伤。 要是拾叶在就好了。 “姑娘,您怎么还在流鼻血?”仆妇见她,吓得不轻。 崔礼礼一摸,一手鲜红的血。 不对。 这肯定不对。 老爷夫人不在,崔宅里只有几个留守的下人,一看到姑娘身体有恙,顿时都慌了神。仆妇慌慌忙忙地着人去请大夫,正巧崔家旁边不远处就有一个宝善堂,里面有坐堂大夫。 崔礼礼用布压着自己的鼻子,心中飞速地滤过所有可能。 前世,她活到三十五岁也不曾流过一次鼻血。 若说是北方干燥所致,也不应该流血不止。 有一个念头渐渐成型——中毒。 是谁下的毒?怎么下的? 县主府肯定想要自己长命百岁。宣平侯府吗?还是其他人? 她的手有些凉,心砰砰地跳着。 很快,大夫来了,摸着山羊胡子诊了许久的脉,想了一阵才说道:“秋季阴气,又遇燥火,伤其脉络,热气浮越,逼血上行,循经脉而于鼻。” 崔礼礼用冷帕子敷着,本已暂时止住了血,一听到这大夫吊书袋,说些半文不白的话,一着急,血又滴滴答答地冒出来。 必须回去。可若下毒之人要自己的命,只怕不会容许自己轻易回到京城。 算来回京城,一路不停也要五日,自己的身体未必能撑得住。 “李大夫可有补血益气的丸药?” “老朽这里没有,城中的熟药所应该有。”李大夫提着银针扎在崔礼礼的脸上。 “熟药所。”崔礼礼眉心一动,“太医局的熟药所?” “正是。熟药所没有坐堂大夫,但可以买些熟药。”李大夫突然想到了什么,正色道,“他们有一贴药,名为回春膏。名字听着平平无奇,据说是益气补血的良药。是太医局不传秘方。” 回春膏?崔礼礼心念已生,遂吩咐仆妇去买。 “且慢——”李大夫抬手阻止,又道,“老朽也只是听说,不曾见过。据说此药实在难得,等着买它之人,已排到明年春后了。我已为姑娘施针止血,姑娘不如亲自去一趟,或许医者仁心,先排到姑娘拿药。” “多谢大夫。” 李大夫收拾了脉枕和针包,跨上药箱要走,犹豫了又犹豫,树皮般的面颊带着几分腼腆:“若姑娘得了此药,可否借老朽一观?” 崔礼礼点点头:“那是自然。这药既是不传之方,也不知道是否对路,必然是要请您帮忙参详的。” 李大夫连忙拱手施礼。 崔礼礼看手中的帕子已被血浸透,知道再不能耽搁。披上一件猩红的锦帛,坐着马车去了。 夜色刚落,街上的人零零星星地走着。 崔礼礼靠坐在车上,手紧紧抠着车窗。 月,快圆了。她会不会就死在这里?这辈子不会比前世还短命吧?她还没有享乐呢。还有三十七名小倌等着自己呢。 她掐了掐自己。咬咬牙,坐直了身子。 不行,这条富贵又美丽的小命,决不能丢! 马车很快停在了熟药所门口。官家的门脸,柱子刷着朱红的漆。挂着两只大灯笼,一只写着“太医局”,一只写着“熟药所”。 门已上了门板。但门缝透着烛光,里面还有人。 仆妇拍拍门,没有人应。又拍拍门,终于有人回应了一声。 半晌,吱呀一声,开了一扇小门。有个用儒巾包着头的人探出头来:“作甚?” 崔礼礼上前半步道:“买药。” “明日再来。打烊了。”说着,就要关门。 崔礼礼啪地一下,按在门上:“买救命的药。”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什么药?” “回春膏。” “阎王膏有,回春膏没有。”那人说罢又要关门,门关不上。他埋头一看,崔礼礼一只脚踏在门里,脚尖服掌柜的了。” 仆妇连声感谢。扶着崔礼礼上车:“姑娘您先回去,奴一会就在这儿候着,总能抢到的。” 崔礼礼摇了摇头:“去城门口。” 回春膏如此紧俏,极有可能一进城就被人拦住买走。 马车停在南城门的拐角之处,车隐蔽得很好。崔礼礼又吩咐仆妇寻个角落盯着城门。 入秋之后的樊城,夜凉如水,崔礼礼蜷在马车里,身上盖着细细绒绒的小毯。 她睡得极不安稳。 几场梦境,交错在一起,纠缠着她的神志。 恍恍惚惚地,像是回到了前世,在院子里数砖块数星星,又恍恍惚惚回到孩提时,马场里奔跑。 还梦到好多人。陆铮,韦不琛,拾叶,小倌们,如柏,舒栾,还有云衣。 乱七八糟地。 最后,竟梦到刚认识的艾米尔。 艾米尔高高地站着,指着她的脸说:你流血了。 崔礼礼忽地惊醒过来。脸上果然满是鲜血,枕头上,小毯子上,也都是血。 这次,她几乎可以确定,就是毒。 仆妇掀开车帘,看这状况,不由地惊呼起来:“开城门了,奴这就去抢药。” 崔礼礼捂住鼻子,却道:“不急。”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74章 买到神药了 她有一种隐隐的预感。 也愿意为了这说不清的预感,多淌一会血。 熬到辰时,有人赶着一辆马车进了城。 刚一到城门,果然围上来不少人。那马车没有停,缓缓向前行驶。 “跟上那辆马车。”崔礼礼沉声道。 马车转了几个弯,拐了几条小路,终于在一条背街的巷子停了下来。 随着马车一路前行的人,涌了上去,将马车团团围住。 仆妇看见这么多人抢,心中着急:“姑娘,可要去买药?” “不急。你先去问问价钱。” 崔礼礼掀开车帘偷偷看着,等了一会,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乌扎里。 她为何会在此处? 那日在她家,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她身上也没有底耶散的气味。 莫非是自己想错了? “姑娘,奴问了,一两金一瓶。” 崔礼礼沉吟片刻,下了决心:“走,扶我下车取药。” 什么药用得着一两金一瓶呢? 失血过多,她的脚步有些虚浮,仆妇牢牢地撑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匹马车。 乌扎里披着一件墨黑的披风,抱着一只小箱子,这箱子有些沉,她重重地放在马车上,打开箱子,身边的人都“霍”了一声,这是整整一箱金子啊。 车里伸出一双苍白的手来,那手白得近乎透明,皮下的血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双手熟稔地点了点锭数,将箱子拖进了马车。不一会,那箱子又被推了出来。乌扎里清点了数目,没有错,合上箱子,抱起来一转身,吓了一跳。 崔礼礼面色惨白地站在她身后,身子斜斜地倚在仆妇身上,猩红的锦帛搭在她的肩上,显得她格外伶仃。 乌扎里镇定了片刻,上前关切地问:“崔姑娘怎么脸色这般不好。” 崔礼礼扯着笑道:“血流不止,听大夫说要买回春膏,或可止血。” “怎么会如此严重?”乌扎里扶着她往旁边走,“这个药不治你的病。你随我回去,我给你寻几个良医。” 崔礼礼佯作身子重,贴在乌扎里肩上,嗅了嗅,没有闻到底耶散的味道。 真的想错了? “您怎么亲自跑来取药?”崔礼礼又问道。 乌扎里摇摇头:“这个药贵,不给生人。” “您是身子不舒服吗?” “我身体好得很。这药是替几个客人买的。她们要用,可不方便出门,我就替他们跑一趟。” “听说要一两金一瓶?”崔礼礼震惊地眨眨眼,天真无邪的样子“可否让我看看,什么药这么金贵?是丸药吗?” 乌扎里看看她,十六岁的孩子,经营着九春楼,还跑到樊城来救父亲于查缗官之手,怎么可能天真单纯。 乌扎里没有让她如愿,态度也冷淡了下来:“这药,是给别人的,自是不好打开。崔姑娘身子不适,我替你请几个好大夫,好好把把脉,开几副药补补。” 崔礼礼没有再坚持。只点点头:“有劳伯母了。” “我还要去送药,就先走了。” 待乌扎里上了马车走远。崔礼礼身后地仆妇上前来悄声道:“姑娘,这神药奴买到了一瓶。” 说着,将药瓶子递给她。 一个青瓷小瓶,圆圆滚滚煞是惹人,封口是棕色的蜡。 与在宣沟巷取来的药瓶一模一样。 崔礼礼扫了仆妇一眼,心中一跳,将药瓶子握在掌心紧紧一攥:“走,回车上再说。” 进了马车,她取下头上的金簪,撬开一点棕色的封蜡,露出殷红的粉末来。 底耶散! 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闹市售卖!他们当真不怕吗? 仆妇掀开车帘,问:“姑娘,我们可要回去。” “我问你,这几日我的饮食都有谁经手?” “宅子中人多,厨房,到门上的丫头,最后是奴。”仆妇说着说着,就明白过来,“姑娘怀疑有人下毒?” “这些人都可靠吗?” “可靠,都是宅子里的老人了。老爷夫人不在时,都守在这里呢。”仆妇忽然灵光一现:“这两日有个帮厨的没有来。说是病了。” “叫什么名字?” “张阿来。” “你呢?我平日里都只叫你一声玉娘。”崔礼礼端详着眼前的仆妇,长得并不妖娆,却起了一个妖娆的名字。 “奴姓柳,”柳玉娘以为她怀疑自己,连忙澄清,“奴绝无毒害姑娘之心。” “玉娘,你速速去将昨日那个李大夫带到南城门,就说我血流不止,请他带些药来。” 玉娘转身便去了。 过了一个来时辰,她才将大夫带到南城门口。 “姑娘,奴将大夫带来了。” 见没有人理,玉娘又唤了两声。还是没有人回。心道不好,一掀帘子,见崔礼礼满脸是血地躺在马车上,玉娘连忙让李大夫上车。 车夫之前就得了崔礼礼的令,待两人一上车,马车就疾驰出城,奔京城而去。 马车里的李大夫有些慌,抓着药箱子义正言辞地喊:“你们要做什么?要去哪儿?我跟你们说,要有王法的!杀人是要偿命的!!” 说着,他掀开车帘,就要跳车。可车夫得了令,马是撒丫子跑的,速度极快,大夫年事已高,一想着跳下去可能会摔断骨头,他有些害怕地闭上眼,准备放手一搏跳下去,却被人死死拉住。 回头一看,正是那个玉娘。 “哎呀,李大夫,救人要紧,我家姑娘就指望您止血施救,我们哪里敢杀人?”玉娘一边替崔礼礼擦拭脸上的鲜血,一边拉住李大夫,“你要多少钱,我们都能出,请务必救救我家姑娘。” “亏我还给你们带这么多药,你们就这样对我?!” “姑娘早上去买您说的回春膏,买完回来就血流不止,这也是没法子才找您的。您好歹给看看,我们试了那么多法子,也就您施针止血是最有效的。” 李大夫只听见两句话:他们买到了回春膏,自己施针有用。 他没好气地将药箱子一放:“要看病可以,马车这么快,我怎么施针?不怕戳歪了吗?” 玉娘敲敲车壁,马车果然慢了下来。 李大夫摸着山羊胡子把了把脉,指腹之下的血脉羸弱得不成样子,他一惊:“这才过了一晚上,怎么就这么弱了?!” 他取出针包,灸了一阵,崔礼礼幽幽转醒。 看着玉娘和李大夫,她略放心了一些。 “大夫.” “正施针,别说话!小心给你扎成面瘫!” 待他收了针,崔礼礼提着气,缓缓地抬起手,取出青瓷小瓶:“这就是回春膏。” 李大夫打开,闻了闻,叹道:“这样的药方,只怕我这辈子都开不出来啊。” “为何?” “这药用的全是极腥之药,”他一边闻,一边说,“有水蛭、地龙、蛰虫、土元、全虫等,还有五倍子、五灵脂、乳香.哎呀呀,厉害,这药当真是补血的良药啊!” 崔礼礼明白他们为何敢公开售卖了,这闻起来就是补血的药。 正说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崔姑娘这么着急走,所为何事啊?” 一匹白马拦在路上,马上坐着艾米尔。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75章 要死个明白 艾米尔骑着白马,身姿英挺。 马儿慢摇摇地来回踱着步子。 好几个木速蛮人,骑着马从四周围了过来。 “崔姑娘为何不打一声招呼,就疾驰而去啊?”他又问。 玉娘按住崔礼礼,掀开帘子出去:“公子,我家姑娘得了急症,必须要赶回京城寻良医治病。耽误不得。车上只有姑娘和大夫,还请公子放行。” 艾米尔盯着车帘,如同猎鹰盯着自己的猎物:“我姑姑取药回来说,碰到崔姑娘也去买药,不知姑娘买到了吗?” 崔礼礼咳嗽了两声,虚弱的声音从车帘后传来:“买到了一瓶。” “一瓶哪够呢?崔姑娘身体既然如此不适,不妨随我回寒舍小住。我定为姑娘治好顽疾。” 崔礼礼掀开车帘,露出煞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唇轻轻喘息着:“艾米尔,你想要亲手杀了我吗?” “崔姑娘,此话从何说起?”艾米尔笑得十分开怀。 “你给我下毒,想要我死得如同重病暴毙,你现在不放我走,又是为何?” “自然是帮帮你,死得畅快一些。”艾米尔说得轻松,如同在讨论一会去哪里喝酒。 崔礼礼掀开车帘,扶着玉娘下了车。 她的身姿单薄,因失血而有些摇晃,但很快又稳住了。 “我下来了,请快一些吧。”她说得也很轻松,也如同在说她要与他去吃酒。 艾米尔担心她耍诈,翻身下马,带着几个木速蛮人,将二人围住,抽出弯刀架在二人的脖子上。 崔礼礼淡淡地笑着:“我不明白的事情很多,能否让我死个明白?” 狠戾的眼神,从艾米尔眼中一闪而过:“我只负责杀你,不负责让你死个明白。” 这人竟然不上套,崔礼礼又道:“那一会儿,救我的人来了,你能让我明白吗?” 艾米尔这下有些心情了,冷笑着道:“有谁能救你?你爹,你娘?还是那个陆二?” “你也认识陆铮?”玛德是他介绍自己认识的,乌扎里认识他,还颇熟的样子。那艾米尔认识陆铮也不奇怪。只是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何种关系。 “不用想着拖延,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你。”他的手缓缓抚过刀刃,“你从京城一路追查到樊城,谁又容得了你?” “可我想不明白,为何你已下了毒,现在又来追杀。反正我命不久矣,何苦多此一举?” “我也想留你一条小命,慢慢死。你长得有几分姿色,死了总是可惜的。”艾米尔言辞之间似乎真的很惋惜,“谁让你要逃呢?” 崔礼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要不,我跟你回城吧。你容我再多活几日。” “晚了!”他根本不准备再与崔礼礼多说什么,面色一变,眼神扫向一旁的几个木速蛮人,弯刀纷纷一立,刀刃折射着寒光,刃峰一闪,刀子飞快地落了下来。 崔礼礼分毫不惧,甚至没有闪躲。只是直直地站在那里。身边的玉娘吓傻了一般,也是一动不动。 眼看着刀子就要划向崔礼礼纤细雪白地颈项,“当——”地一声,一柄长剑挡在了刃下。 持剑之人从哪里窜出来的,木速蛮人根本没有看清。 只觉得一道影子闪过,剑在他手上如同一条泛着银光的毒蛇,飞快地缠在几个木速蛮人头颅,再收回来时,剑刃带着血。 顷刻之间,木速蛮人尽皆倒下,只剩下了一个艾米尔。 持剑人扭身挡在崔礼礼和玉娘面前。他玉面清冷,黑眸如渊,眉间浮动着强烈的杀意。 只是,他的剑柄上挂着绿盈盈的树叶玉坠,腰间又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给他浑身的杀气添了一抹诡异的生机。 “留活口。”崔礼礼低声令道。 拾叶微微侧头,表示听令,滴血的剑渐渐逼近艾米尔。 艾米尔见势不对,想要翻身上马,左脚踩在马磴子上,右脚还未翻过去,就被拾叶一剑挑断了脚筋。 那么挺拔的一个人,瞬间倒在地上。他一手拿着弯刀胡乱舞着,一手撑着身体向后挪动。沙地上拖出两条森森的血痕。 崔礼礼移步向前,被玉娘拉住,她甩开玉娘的手,踏着那两条血痕向前走。 眼看她靠近自己,艾米尔咬牙奋力甩刀,试图用身体的力量挺起来,杀了她。 无奈刀被拾叶的剑给挑飞,剑尖一落,艾米尔的手筋也被挑断。 “啊——”他痛苦地喊叫着,双目欲眦,想不通明明自己已经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了,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对!对了!她还有中了毒,解药在自己手里!她难道不知道投鼠忌器吗? 艾米尔用手肘撑着自己的身体,问她:“解药.解药在我这里。” 崔礼礼恍若未闻,一只脚踩在他的脚腕的伤处:“那日我初见你,觉得你真是一表人才,身姿英挺,孔武有力,当真是不错的。” 一个白纸般的人,说什么都有些阴森。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这么漂亮的男人,贩卖底耶散也就罢了,还想着要我的命。你可知道,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谁要谋害我的小命了。” 要谋害她命的人,都只有一条路—— 十七公子如是,络腮胡如是。艾米尔,亦如是。 说完,她走到艾米尔身侧,缓缓蹲下,伸出洁白如藕尖的手,拍拍艾米尔高低起伏的脸颊:“可惜了啊,本想带你回九春楼的。” 她的手很冰,很冰。像蛇,不,像死尸。 艾米尔不由地起了一层重重地鸡皮疙瘩。 她凑得很近,从她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冰冷的手滑到了他的脖颈上:“其他的事,我大概都明白,我想来想去,最想不通的一点,就是玛德为何要叫你堂兄?” 艾米尔一愣。原以为她会问自己为何要杀他,那他就会誓死不说。可乌扎里的事不算什么,他啐了一口血水,道:“她是我堂叔的种,不叫我堂兄叫什么?” 木速蛮有近亲通婚的习俗,尤其是贵族之间,叔伯娶同姓的女子尤为常见。女子做不了自己的主,自然是任人鱼肉。 血缘至亲,都能沾染,那包裹着女人身体的白布,究竟有哪一片是干净的?更可悲的是,那些女子竟然毫不反抗。 “你们实在恶心!” “我那叔叔天生残疾,娶不了贵女,反正她乌扎里不嫁人,自然要帮着生一个的!这有什么恶心?” 崔礼礼厌恶之情愈盛,取出陆铮借给她的匕首,就要刺过去。 艾米尔身子向旁边躲闪,看向崔礼礼的目光充满了恐惧:“你中毒了,我有解药!” 崔礼礼轻声一笑:“你有又能怎样,莫非你还能给我?”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76章 验证了猜想 艾米尔尝试着最后的挣扎:“放了我,我给你!” 崔礼礼收回了脚,又示意拾叶收回抵着他咽喉的剑,双手一摊:“你看,我放了你了,你走得动吗?” 一个手筋脚筋尽数被挑断的人,瘫在这无人问津的小路上,能活多久?艾米尔心里清楚。 “这样吧,我把你的脚筋连起来,让你能走路,你把解药给我。如何?”也不等艾米尔回答,崔礼礼喊了几声“李大夫”,马车上掀开车帘,钻出一个老头。 “李大夫,你把他脚筋缝好,我给你一两金。” 李大夫刚才被吓得缩在车里不敢吱声,如今危机已除,一听说有活,又有一两金,还有什么不乐意,抓着药箱就来了。 “莫怕,缝好了,你就能走路了。”他安慰着艾米尔,一边说,一边准备家伙事,“缝合脚筋,我在死人身上练过很多次,有经验了。只是你要像死人一样保持不动,若切歪了,就不好缝。” 这话乍一听没有什么,可仔细一想,就毛骨悚然。 “首先,我要竖着切一刀,这样才能找到断掉的腿筋。”说罢,李大夫举起小刀,竖着切开脚踝的肉。 “啊——” 整条路只听见艾米尔痛苦的叫喊,惊得远处的鸟儿振翅高飞。 膝盖被李大夫踩得死死的,不能动弹分毫,剧烈的疼痛让他嘴唇不住地抽搐,浑身汗如雨下。 崔礼礼趁着他急促喘息的间隙,轻柔地说道: “好吧,没有麻沸散,关公刮骨疗伤要下棋。那你不如来说说,是何人派你来的吧。” 他不能说,说了也是死。艾米尔咬着牙,狠狠地道:“有本事你们一刀杀了我!” 崔礼礼没有理他。 拾叶更没有理他。玉娘站在一旁,只静静地看着。 李大夫絮絮叨叨:“我也是第一次在活人身上练手。小伙子,你多担待。我一定给你缝得漂漂亮亮的。再养上个一百天两百天,就能走了。” 一边说,一边伸手探进血肉里去寻那根断掉的筋,那咕吱咕吱的声音,显得格外的骇人。 “找到了,找到了!”李大夫有些兴奋,血淋淋的手指头扯着筋,嘴里叼着一根针,那头挂着长长的线。 艾米尔已经疼得没有了知觉,不是麻木,也不是昏厥,就是疼,他甚至感觉不到李大夫的手指。 “好了!”李大夫拍拍他的右腿,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接上了,还有左腿。看我缝得漂亮吧?” “漂亮。”崔礼礼抿着唇笑着,眼神落在始终安静站立在一旁的玉娘身上。 “李大夫,多练练手,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名医。”这句话是冲着李大夫说的,眼神却看向拾叶。 她的目光一飘。 拾叶心领神会,突然起剑,直直指向玉娘。玉娘并不会武,剑尖划破了膝盖窝,便直直跪在了地上。 玉娘吃痛,满脸的不可置信:“姑娘,你这是何意?” “柳玉娘,你这名字起得妖娆,可人长得朴实。”崔礼礼缓缓地走向她,“然而,人长得朴实,不代表真朴实。” 玉娘捂着受伤的膝盖窝,哭喊道:“奴不明白究竟做错了何事?!” 崔礼礼看向她,淡淡地笑着:“你不该主动去买回春膏,那东西岂是生人能买到的?你能买到,说明你曾经买过。你去寻李大夫,寻了一个多时辰,想必也是去通知艾米尔去了。” 玉娘垂着头,没有说话。 昨日听李大夫说崔礼礼要买药,她心中欣喜不已。想着姑娘买了,她也能蹭着点。谁知竟暴露了自己。 “想来,艾米尔给了你们不少底耶散。”崔礼礼淡淡地说道,“原本吸食底耶散,我也管不着什么。可你为了底耶散而背主下毒,意图谋害我性命,还反咬他人,我就留不得你了。” 玉娘见事情败露,慌忙磕头,头砰砰地磕在地上,碰得满脸是血:“我知道解药在哪儿!求姑娘放奴一命吧!” “哦?解药?”崔礼礼取出一瓶药,“是这个吗?” 玉娘一怔:“这是.” 艾米尔疼得浑浑噩噩地,看到药,他瞪大了眼睛:“怎么会在你那儿!!!” 旋即就想明白了,他咬牙切齿地道:“是乌扎里那个贱人!”难怪这么久没见她流血不止,气色似乎也红润起来,原来是早已得了解药!! 乌扎里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 整个樊城的底耶散都是他控制着,他早就看上了乌扎里手里的客源。那几乎囊括了整个木速蛮的贵族。 为了逼乌扎里就范,艾米尔可是用了不少脑子。乌扎里虽然被逐出哲马一族,可她的女儿还是堂叔的种,女人嘛,婚事不得自控,就必然受制于人。 乌扎里很快就范了。除了为那些白布底下的女人提供自娱之物,还附赠底耶散。有了底耶散的控制,那些女人在大寺前才会主动地替玛德说话求情。 “乌扎里替你卖禁药是迫不得已,可她还存有一丝良心,将解药给了我。” 崔礼礼早上见到乌扎里,为了闻乌扎里身上的味道而与她贴得很近,没想到手中却被塞了一个小瓶和一封信。 恰逢玉娘自作主张买到了回春膏。崔礼礼心中起疑,支走玉娘,打开了乌扎里给的信。这才明白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另一只腿还缝吗?”李大夫年迈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跃跃欲试。 崔礼礼笑着点头:“缝吧。手筋也缝上,这样才是个囫囵尸。” 艾米尔已瘫在地上,血流得不算多,可他能想象得到的,只有剧烈的疼痛和无尽的折磨。 他知道崔礼礼不杀他,是想问什么。他自然是不能说的。说了,只怕折磨更甚,疼痛更剧。 他害怕死,可如今只有一死,方得解脱。 他心一横,将舌根咬断,鲜血汩汩从口中流出,森然一笑,倒在地上。 李大夫一探气息,又摸心脉,连声“哎呀”:“怎么不等我缝完了再走呢?” “他倒也有几分胆量,知道我要问的他不能说,不如死了干净。”崔礼礼似乎并不意外,再看向玉娘,“你呢?要我动手吗?” 玉娘知道自己死期已至,双手瑟瑟地握住拾叶的剑,冲着自己心窝狠狠戳了下去。 “找个地方埋了吧。”崔礼礼道。 “是。”拾叶得了命令,寻了一片松软的土,将二人扔了进去。 正要覆土,崔礼礼目光落在艾米尔挺拔的鼻头上,突然喊道:“且慢!” 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有验证! 只见她缓缓下到坑中,看着伫立在一旁的拾叶,有些拘谨地挥挥手:“你先过去。” 拾叶背过身走远了些。 不过几息,崔礼礼就从坑中出来了。 她拍拍手,笑眯眯道:“埋吧,埋吧。”果然如传闻所说呀 拾叶转过身,正要埋土,却发现艾米尔的裤子好像有松动过的痕迹。 姑娘这是干嘛了? 他想不通。 感谢刺猬宝宝的打赏 崔礼礼到底验证什么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77章 黄色的蝴蝶 拾叶将所有的尸体收拾妥当,回到马车前。 崔礼礼正坐着让李大夫诊脉。 四周的地面还有血迹,她却恬静地坐在小马凳上,仿佛这周围的血迹与她毫无关系。 素白的皓腕放在药箱,搭着一条丝帕。李大夫的手搭在手腕上,指甲缝里还有些血没有洗干净,面露惭愧:“老夫实在是学艺不精,几次诊脉都诊不出毒来。” 崔礼礼将解药递给他:“或许不是毒。” 李大夫闻了闻解药,又用小挖勺取出一点,舔了舔,迟疑了片刻,耷拉着的眼皮一抬:“是药!” “明白了!”他一拍手:“我怎么没想到呢。” 药有君臣佐使,亦有五行生克。 制此毒者,极擅药理。 “姑娘即便解了毒,也要注意调理一阵,否则易落下病根。”李大夫说着,打开药箱,要给她开方子。 崔礼礼一抬手按住了药箱:“李大夫临危不惧,还能为凶手缝制脚筋,不知你可愿随我同去京城?” 李大夫刚刚才经历了这生杀之事,虽不惧死尸,可也受了不小的惊吓。他一咂嘴,摆摆手:“不去不去,老夫剩不了几年啦。老老实实在樊城当个大夫,吃喝也是不愁的。终归是要落叶归根的。” “李大夫,您还未到落叶之时呢。”崔礼礼笑着推出一锭金子,“这是感谢您缝脚筋的钱。” 说着又推出一锭金子:“这是压惊的钱。” 李大夫拿走了第一锭金子,第二个,却推了回去,站起身收拾起药箱来:“姑娘家世好,还是远离樊城吧。这里水深非你能想。老夫行医,生生死死惊不了我,但还是想过几天安稳日子。” “只怕安稳不了了。”崔礼礼抬眸望着拾叶扫埋血迹,浅叹了一口气。 李大夫收拾药箱的手一顿,抬起头来问:“为何?” “底耶散乃是禁药,如今我们查到太医局熟药所的头上,即便你不说,可艾米尔这个药犯头子已毙,樊城那么多吸食底耶散的人,会闹成何种地步?” 说着她抬起手指着拾叶,“你看他用沙子掩埋血迹,不过是得一时风平浪静,只要嗅觉灵敏的狗一来,都会被翻出来。” 李大夫听得心惊肉跳。 自己招谁惹谁了。人又不是他杀的。不过是帮忙缝了伤口,这也能有错?还是说她担心自己将她雇人杀人的事抖出去?可她也没杀人呀,她还替人收尸了呢! “我是为您好,”她的声音不疾不徐,缓缓说着,“老先生要想清楚,太医局是医,您也是医。然而,这医和医可不一样。到时,定是查不到太医局头上,至于你们,就未必了” 崔礼礼取下腰间的玉环,交给他:“您不愿南下,我也不逼迫。若有万一之时,可到京城崔家来找我。” 李大夫将玉环贴身放好,认认真真地写了一个方子,又将药箱中备好的药递给了她:“这些药是早上出城时就备下的,这是金疮药,这些益气补血的,姑娘路上吃着没有坏处。到了京城再按方子抓药,调养一阵子,应该会好。” “回城路途遥远,我让拾叶送您到城门吧。” 杀了这么多木速蛮人,若被发现,最危险的还是崔礼礼。拾叶担心她再遇危险,有些不愿意离开:“姑娘,不如让车夫送回去,奴可以驱车南行。万一有人追来,只怕多出事端。” 又担心她不同意:“夫人遣奴来之前,就叮嘱说,一定要在中秋前将您带回京。” 崔礼礼允了此事,拜别李大夫,一路南下。 拾叶坐在前面赶马。 崔礼礼因中毒好几日,身子终归虚弱,很快就缩在马车上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很沉,没有梦。连马车停下来,她也不曾醒来。 月光如水,秋夜露重。 拾叶感受不到她的气息,心头一慌,掀开帘子,看见她像只猫儿似地蜷缩着,一点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他半个身子探进车里,却又不敢过于靠近,只得远远地伸出手,轻轻地放在她鼻下。 有气。只是有些微弱。 他舒了一口气。 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本应盖在身上的裘毯已经滑落在地。他的手指勾起裘毯,想要抛过去,可又怕惊醒了她。 指腹搓了搓裘毯的白狐皮毛,光滑又柔顺。 他站起来,弓着身子钻进马车,将裘毯轻轻覆在她身上,手背贴了贴她的手背,细细腻腻的皮肤,凉得惊人。他隔着衣袖,捏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也放进裘毯底下,又仔细掖了掖。 刚准备退出去,崔礼礼醒了。长长的睫毛抖了抖,迷蒙地看着他:“到哪儿了?” 他道:“刚出樊城界,进入了广平县。” 看着崔礼礼清醒了些,他连忙退出车厢,又慌慌地解释起来:“方才听不见姑娘的气息,又看见毯子落在地上.” 崔礼礼拢了拢裘毯:“无妨的。我又不在意这些。” 看着少年挺直的背影,她又温声询问:“你的伤可好了?” 这才养了几日,就跑来樊城。早上在城门口见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也幸好有他,自己才不至于成了刀下亡魂。 “谢姑娘关心,已无大碍。” 崔礼礼辨不出这话的真假,干脆伸手去摸。吓得拾叶转过身来,一脸的惊惶:“姑娘,真好了!” “才怪!” 她抛下毯子,钻出车厢,拉着他的背转向月光底下,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衣裳底下垫着什么。 “脱了!”她一脸的板正。 拾叶不从。 “脱了,我要看你的伤!”她愈发严肃起来,“主人的命令都不听了?” 青色的长衫,犹犹豫豫褪去。露出白色里衣,底下垫着东西,可尽管如此,里衣上仍旧浸出了点点血斑。 “再脱。” 里衣,半遮半掩地挂在少年精瘦的肩上。银色月光,温柔地勾勒出他结实的肩膀。 衣裳底下,垫着几块碎布。碎布已几乎被血浸透,血开始凝固,碎布半挂半沾地糊在伤口之上。 “这就是你说的好了?”崔礼礼嗓音微愠。 可也不能怪他,这孩子实诚得让人心疼。 她回到车厢里,翻了一通,有些气结。离开樊城时毫无准备,车上除了李大夫给的药,就只剩下一些零星的吃食和茶。 “忍着点!”她用茶水一点点地泡开黏在伤口的碎布,轻轻地吹着,又问他痛不痛。 十六岁的少年哪里感觉得到痛,他被自己眼底泛起的一点温情麻醉了。 仿佛在太虚武馆初见时,她头上的蝴蝶,化作千万只鹅黄的小蝶,贴在伤口上,痒痒的,酥酥的。 崔礼礼见他不说话,怕他是忍着疼,又刻意问道:“回京的路上,韦大人有没有为难你?” 韦大人三个字,如一瓢冰水,瞬间浇熄了所有旖旎的幻象。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78章 陆二的眉心 拾叶的身子僵直着,声音没有半点情绪:“韦使者不曾为难奴。” 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他又补了一句:“韦使者自己也受伤了,托郭使者将奴送回家的。” 从定县回京的路上,韦大人根本没有召见过他,倒是郭久来看过他一次。 郭久先是称赞他得了姑娘的信任,后来又半笑不笑地问他伤真有那么重吗,竟然躺在那里起不来了。若是在营子里,一点刀伤就站不起来,是要被判为任务失败的。 忽地后背一凉,崔礼礼将所有碎布都取了下来,又用茶水冲了冲,取来李大夫留下的金疮药撒在伤口上。 这道伤口斜斜地从右肩一直拉到左腰。她探出小手比了比,有三个手掌那么长。 血肉翻着,看在眼里,心肝胆脾都跟着疼。 “你说你也是,李大夫在的时候,让他给你看看多好!” 拾叶刚张口要说什么,余光瞥见一道白影向他面门袭来,他下意识地去挡,手一抓,竟抓住了姑娘的手腕。 像是被烫了一般,他飞快地松开手,又低下头整理衣裳:“奴不知道是” 崔礼礼摊开手,掌心躺着几颗黑色的小药丸。 “吃药。”她下令,“得亏李大夫留下了不少止血补血的药物。回京的路上,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的伤好了,我才能安然无恙。” 姑娘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他根本反驳不了。 所幸,整整五日行程,他们再未遇到任何困阻,平安抵达京城。 进北城门这一日,是八月初四。 崔礼礼老远就看见爹娘翘首以待的身影。林妈妈扶着娘,爹站在一侧,挺着肚子,像是在等待出游多年的学子一般。 掀开车帘,她走下车,对着爹娘行了礼。 傅氏高悬着的心总算是踏实了:“这两日,我日日在这里等,总算把你俩给盼回来了。路上可还顺利?” 崔礼礼点点头说顺利,又问爹:“爹何时回来的?” “昨日夜里。”崔万锦不愿再多谈,只催促着上车,“走吧,路上辛苦了,先回家再说。” 这一头,崔礼礼刚露面,就有人飞一般地去报了陆铮。 陆铮正在银台司喝茶扯闲天。 进来一个人说门口有人求见陆执笔。陆铮眉心一提,也没招人进来回话,放下茶盏,快步走出了银台司。 门口站着的又是一个眼生的小厮。 一见到陆铮,就上来行礼:“我家姑娘问陆执笔中秋那日可有空?柳河边有灯会,西街那头也有灯会,不知道陆执笔想去哪里?” 陆铮眉心一放,客套地道:“多谢高姑娘邀约,那日我无空。” “我们姑娘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八月十六再聚也是可以的。” 要这么说,就没完了。 离上次发癫要跟自己殉情,才没过多少日子。高家难道根本不管女儿的吗?就这么由着她疯? “你叫什么名字?”陆铮问小厮。 “奴叫月间。”小厮讨好地一笑。 这名字也是没完了吧?上次是梅间,这次是月间,下次是不是还要来什么兰间,竹间,菊间? 陆铮道:“月间,你去回高姑娘,就说陆某无心见面,以后切勿相约。” 月间闻言就跪了下来,苦着一张脸求饶:“陆大人,陆爷爷,您让奴这么回,不就是要奴的命吗?可怜可怜奴这半条小命吧。” 说完,就拉开袖子展示给陆铮看。 那是一条又一条触目惊心的鞭痕。 “你当我蠢笨?”陆铮勾着嘴角笑着,伸手去按那些淤青,“她一个骨头都要散架的人,能抽得出这么重的鞭痕?” 月间“哎呦哎呦”地喊着:“是梅间姑娘抽的。可都是姑娘下的令啊。” 陆铮却不上当,这苦肉计笨拙得很,没有什么新意:“那没法子,你的主家就是这么个德行。你既然签了卖身契,就只得受着。” 他一抛袖子,转身回了银台司,也懒得再跟同僚斗嘴皮子,径直收了东西要走。 祝执笔用手肘顶了顶巩执笔:“上次你算得准,那你算算这次陆执笔又得了哪家美人的邀约啊?” 巩执笔掐指一算,摇头晃脑地道:“还是高家小娘子。陆执笔的住处没有选好。桃花渡,渡桃花。” “玩文字就没意思了啊。”祝执笔翻了个白眼。 “你不懂,只有劫才需要渡。” 巩执笔话音一落,又有门上的小吏跑进来道:“陆执笔,门外有人找。” “可是刚才那人?”陆铮端起茶来,没有出去的意思。高家锲而不舍,莫非真是所谓的桃花劫? “不是,另一人。” 陆铮眉心又一提,踏着步子出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管事打扮,见了陆铮就问安:“二公子,将军夫人让老奴给您带句话,十五务必要回府中一聚。” 陆铮失了耐性:“知道了!” 过年和中秋。 每年就两个日子要强行拉着他凑在一起,上演一出父慈子孝,阖家欢乐,其乐融融的天伦大戏。 何必呢? 哪次他回去,不是不欢而散。 他想不通,府里的那老头子,明知道自己回去,没人过得好节,却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陆铮转身要走,又听见人喊他:“公子——” 他双眸一冷,嗓音带着几分烦躁和薄怒:“还有何事?!!” 转过身一看,竟是自己派去北城门守着的临竹。 临竹被凶得有些莫名其妙,摸摸脑勺,吞吞吐吐地回禀:“奴——奴方才看见崔姑娘回来了。” “当真?她真回来了?车夫你看见了?”陆铮一挑眉,别又是跟上次一样,只是车回来,人还在外面野。 临竹道:“她下了车,奴看得清楚。是崔家夫妇去接的。赶车的是她的那个护卫。奴前些日子找人打听了一下,曾老四就没跟着去樊城。” “很好。”陆铮眉心再一提,“松间可回来了?” “没有。不过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陆铮有些摩拳擦掌。 崔礼礼临行前,找他帮忙,他答应了,替她解决得如此漂亮。 是时候找她索要报酬了。 感谢书友91538816的平安符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79章 不喜欢热闹 崔礼礼回到家,春华哭唧唧地跑上来抱住她,说是这辈子都没跟她分开过这么久。 “我想着拾叶一个人快马加鞭,好办事。”傅氏笑着,“没让她去,她硬是生了我气。” 春华只在崔礼礼耳边小声嘟哝了一句“奴婢也可以快马加鞭的。” 崔礼礼将春华拉到一旁,将李大夫给的方子交给她,悄声说道:“你去寻咱们家熟悉的郎中看看这方子。切莫让我娘知道。” “是。”春华溜了出去。 崔礼礼四处看看,发现爹不在前院,想找个空子去书房寻他,却被傅氏抓住。 “马场那边的事,自有你爹和管事们操心,你莫要再管了。我这里倒有一件急事。” 听说是急事,一只脚都跨出门的崔礼礼,又将脚收了回来,规规矩矩坐着。 林妈妈递了一本织锦簿到傅氏手中。 傅氏打开看了看,点了几样滋补又不油腻的,叮嘱林妈妈这几日安排灶房做了,给崔礼礼补身子。 又将织锦簿递给崔礼礼: “我这份清单,是灶房的管事拟的中秋家宴的单子,我看你瘦得紧,脸色也不好,先挑几个试着做做,给你补一补。你也仔细看看,可有不妥之处?” “此事娘做主就行了。我爱吃的不就是个糖醋鲤鱼吗?”崔礼礼的心思全在外务上,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她是没有一点打理的意思。 林妈妈笑意盈盈:“姑娘,夫人这是想带您学着掌家呢。” 傅氏对林妈妈这话很是满意。女儿终究是要嫁人的,嫁到谁家,都要主持中馈。更何况这次要宴请韦不琛。 前几日,她特地去绣衣直使门口,想要相看一番。可去了才知道,直使门口愣是一个茶水铺子食肆都没有。光秃秃的,站在哪里都分外惹人注意。 她只得到街口寻了一个点心铺子,边买点心边打听,才知道绣使几乎都不在直使衙门里。 崔万锦上次得了傅氏的授意,就着人去打听过韦不琛。 那些人说的都是他父亲的为人,至于韦不琛,毕竟是个绣使,即便加了一句“出淤泥而不染”,又有多干净呢? 但若拿着银台司的陆铮来比,就显出韦不琛刚直不阿和洁身自好来了。 昨日崔万锦回来,她又仔仔细细询问了一番韦不琛的相貌和谈吐,知道是个高高大大,仪表堂堂的年轻俊杰。心中便又欢喜了几分。 崔礼礼打开锦簿看了一眼,就合上了:“挺好。” 傅氏唬着脸,又打开敲了敲:“仔细看,可有韦大人不爱吃的?” 韦不琛? “中秋要请他?” 这不合适吧。 中秋这种节庆,请到家中吃饭,得是何样的关系? “人家救了你多次,不该感谢吗?”傅氏说得很理直气壮,“他无父无母,无家无眷的,过这种节,多冷清。请来一起热闹热闹,有何不对?” 崔礼礼觉得这个邀请实在是太唐突了,又想起自己之前在茱萸楼请他吃饭时,他答应得极不自在,吃得也不自在:“可是,他那种人,应该不喜欢热闹吧?” 傅氏忍不住轻叹,言辞之间多是同情:“我听说他父母在他十岁时就没了,小小年纪没了爹娘,自是从没热闹过。这人啊,一旦冷清久了,就忘了什么是热闹,自然会说不喜欢。” 崔礼礼闻言一愣。 前世的自己,说过这句话。 逢年过节,别人家都在张灯结彩,唯独县主府是冷冷清清。她坐在院子里,听着院子外的炮竹声,笑闹声。看着屋檐边的天空,有些绚丽的光影。 春华说自己不喜欢热闹,劝她进屋,她就对春华说:“人嘛,冷清久了,就忘了什么是热闹,自然就会说不喜欢热闹。” 几乎一模一样。 难道韦不琛也是这样吗? 想想也是。上次她请他吃饭,似乎提到了一句冷锅冷灶,他就答应去茱萸楼。 傅氏见她有几分动容,又取出一张烫金的红帖:“这是请柬,你明日送过去。定要亲自交给他。这才显得我们有诚意。” 崔礼礼想着韦不琛毕竟又救了自己一命,不管他来不来吃饭,当面感谢总是应该的。只是不知道要备什么礼给他,才能还这份人情。 她接过请柬,晃了晃:“我明日就去,万一人家不来,你可怪不到我头上了啊。” “姑娘亲自去请,韦大人不好驳姑娘面子的。”林妈妈笑着看向傅氏。 傅氏亦是点头:“湖蟹什么时候来。千万别错过了。宁可早些送来,我们去弄些漠湖的水养着,也好过到时候没有。” “夫人放心,今日初四。想必他们已经出发了,走水路慢,老奴已叮嘱他们用车送上来,八月初十,最多十一就能到。” 林妈妈每年都从扬州弄湖蟹上来,日程都掐得准,从未出过岔子,傅氏毫不担心。 崔礼礼第二日,一大早就起来了。 她没去过绣衣直使,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韦不琛。但巴结未来副指挥使的心,是迫切的。 春华端来药汤:“姑娘,奴婢找郎中看了,说方子没有问题,便抓了两剂回来。” “你怎么知道是我要喝?” “姑娘瘦了好多。奴婢昨夜抓着拾叶问,他不肯说。要没出事,他就会说没事。既然不说,就说明是真出了事了。” 车轱辘话绕来绕去。春华眼眶一红,眼泪稀里哗啦地掉下来,最后干脆“哇哇”地哭起来。 崔礼礼失笑道:“你看我不是好好的?我也没有瘦。你不过是太久没见我,想我胖一些罢了。” 春华自然不信。可姑娘不说,她也是没法子。盯着姑娘将药喝了,又伺候梳妆。临出门,傅氏又来看了一眼,叮嘱她出门带着拾叶。 到了绣衣直使门口,森严肃穆的乌门紧闭着,门口连个守卫都没有。 这时候,就体现出银台司的可亲了。随时都有半扇门开着,也有小吏去通传,那些人也热情。哪像这里,冷清得麻雀都不稀罕落下来。 春华见崔礼礼踯躅不前,便对拾叶道:“一会儿要有人抓我,你得来救我。” 不等拾叶反应,她就大步走到乌门前,“棒棒棒”拍了三下门。 许久都没人应门。 春华再拍了三下门,又等了许久,还是没人应门。 崔礼礼倒也不怎么失落,这样的门,本就不是为百姓而开。 她转过身:“走吧。我们去九春楼。” 还未上车,有个小绣使跑了过来:“崔姑娘,韦使者有请。”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80章 崔礼礼瘦了 拾叶和春华不得入内。 崔礼礼一个人跟着绣使,从侧门进了直使。 穿过长长的甬道,窗户的雕花繁杂,投下的影子也是密密麻麻,张牙舞爪,不让人舒畅。 终于到了一扇黑门之前,郭久站在那里背着手,笑道:“崔姑娘的胆量可不一般。敢只身进直使衙门的女子没有几个。” 崔礼礼盈盈一福:“都是礼礼的救命恩人,我又怎会畏惧。” 郭久摆摆手:“我可没救你。”手指戳戳门,小声道:“注意点,你的救命恩人今日不高兴。” “多谢郭大人。” 屋内,韦不琛端坐着看着公文,绯色绣衣和他的神情一样,绷得紧紧的。 “韦大人。”崔礼礼试探着唤了一声。 “有何事?” “上次定县一别,礼礼十分记挂大人的贵体,不知大人可康复了?” 这话说得言不由衷。韦不琛目光从公文上收了回来,抬起眼皮看向崔礼礼,仿佛是要探究这句谎言背后的真实目的。 “听说你樊城之事解决得极好。”还动了禁卫出面将马匹承担下来。当真没有让绣使出面作证。 “不过是照实说罢了。”崔礼礼不愿深谈,转而又问,“大人的伤可大好了?” “好了。你可以走了。”韦不琛又低头看公文。 崔礼礼也不想自讨没趣,将烫金的红请柬轻轻地放在案上,老老实实地后退了一步:“大人十五那日,可有约?” 韦不琛毫无表情地抬头看向她,没有说话。 崔礼礼指了指请柬:“中秋佳节,本就该吃吃喝喝。若无他事,大人可否赏光,到寒舍小聚,共赏秋月。” 大手拿起请柬,打开扫了一眼,啪地合上,又埋下头:“出去!” 这是没答应,还是答应了?崔礼礼有些吃不准。 “大人,扬州庄子上送来的螃蟹,还有漠湖的鲤鱼,我们做些外面吃不着的家常小菜,请您务必赏光。” 见他眼里满是怒火,想着刚才郭久的提醒,崔礼礼知道时机不对,多说也无益,反正还有十日才是中秋,改日再问也无妨。 她施礼告辞。 刚打开门,忽有想起来一件事:“大人,可见过一枚红色的福袋?” 韦不琛恍若未闻,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 崔礼礼想着他可能是不愿意理睬这等小事,扯了一个笑:“打扰了。” 又对着郭久笑了笑,就要告辞。 郭久对屋子里说了一声:“属下送送崔姑娘。” 说着将黑门拉上,在前面引路,带崔礼礼出去。 “你今日来得不巧,并非对你,而是有其他事烦心。” “无妨的,多谢郭使者。”崔礼礼摇摇头,淡笑着福了福,离开了。 郭久看着她的身影,心头一叹。 刚才听见她在寻红福袋,韦大人也没有回答。 可红福袋明明就在韦大人的手里。他早上还看见韦大人拿着沉思了很久。当时他就再想,大人为何要拿着崔姑娘的东西。 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大人很可能并不讨厌崔姑娘。 可每次见到崔姑娘,大人那表情,的确让人误会。莫说自己这样的人精都没看出来,崔姑娘连看他都不敢用正眼的,怎么能知道大人的心思? 刚才还把人家姑娘凶了一通。 唉.韦大人不行啊。 郭久一边走一边叹气。回到韦不琛面前,看到案上的请柬,拿起来一读,才明白原来今日崔姑娘是来送请柬的。这么说,大人还有戏。 八月十五,是个好日子,月圆人团圆。 把他当一家人才团圆嘛。 韦不琛从怀里取出红福袋,手指捏了捏,眉头一拧,将福袋抛给了郭久:“你去查一下。这东西怎么会在她手中。” 郭久接过福袋,人又懵了。 大人留着崔姑娘的福袋,不是为了睹物思人吗? 莫非他又想错了? “大人,”郭久又道,“可还是在为银台司的卷宗一事烦恼?” 早上从宫里传来的消息,银台司所写的行踪暴露案卷宗里面,说绣使是“维护天威”。 也不知道银台司抽的哪门子的疯,竟然这样写。 这样一来,正副指挥使的位置就不能易主了。 韦不琛没有回答,反问:“拾叶说什么?” “方才拾叶旁边有人,没有机会说上话,待晚上,我遣人去问话。” 韦不琛不再说话。 崔礼礼瘦了。 他想知道缘由。 这缘由。 陆二最清楚不过了。 崔礼礼从直使出来就朝九春楼去。半路就被临竹给叫住了。 她没见过这个小厮,拾叶自然挡在车前,不让他靠近。直到临竹取出搓成小棍的纸条,崔礼礼才确定是陆二。 临竹坐上马车,带着他们到了一处竹林。 留下拾叶和春华在外面等候,引着崔礼礼进了竹林深处的竹屋。 陆铮远远地就看见她了。 肩膀薄了好几分。 下巴尖了,颧骨也高了。 柳条般的腰,一看就减了一寸。 脸上还有几分嫣红,也立时分辨出她这是涂了胭脂。 陆铮没来由地心口一滞。 早上接到樊城的信,说艾米尔下毒,崔礼礼病重。他立刻让临竹去寻她。只是从早晨等到晌午才等到人。 “陆执笔,可有事?”崔礼礼坐了下来。 “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可吃了李大夫给你的药了?”语气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焦灼。 崔礼礼望向他,想了片刻,才嗫嚅地道:“李大夫是你的人?” 难怪当时觉得怪异,寻常大夫即便再见过生死,也不可能如此淡然。若非他一直救治自己,她早就让拾叶斩草除根了。 “我留他在那边查底耶散。你中了毒,他自然要查那个毒的来历,只是暂时还未查得结果。” 陆二公子摊开手:“崔姑娘,敢不敢把手给我?” 崔礼礼端着茶盏,喝了一口,淡讽道:“你这激将法,对我无用。” 陆二闻言低头笑笑,最后干脆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又不是没摸过,上次在桃花渡,我不就握过你的手腕了吗?” 高大的身形,让崔礼礼不自然地低下了头:“那次是偶然。” “行了吧,别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咱俩都是什么人,你清楚,我也清楚。” 没劲。崔礼礼白了他一眼,一抬手,袖子滑至手肘,露出一截白腻似玉的手臂来:“来吧,要干嘛?” 陆二公子不为所动,手又快又准地捏住了她的手腕,布满薄茧的指腹,按在她的脉搏之上。 “你还会把脉?”她斜斜地睨他。 “嘘——”陆二很认真,伸出左手食指点向她的嘴唇。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81章 头上有点绿 陆二的手指并未碰到她的唇,停留在红唇前的半分之处。 崔礼礼的目光不自然地就被他的手吸引了去。 手指修长,指甲干净,手背的青筋凸起得恰到好处。 衣襟和袖口是暗绿的滚边,细看袖口,才发现暗纹绣着的是婆娑竹影。 头发用竹纹青玉冠束着,又簪了一根竹节纹样的翠玉长簪,与他这一身青竹的长衫相得益彰。 即便不说话,他的眉眼也含着温情,薄唇似笑非笑地勾着。 昂然的身姿,再配上这张风流倜傥的脸。 这样的人,才会引来寡妇为他投缳,千金为他跳湖吧。 至少传闻是这么说的。 崔礼礼盯着他的手指,有点恼火。 要不离远点,她也不至于盯得这么费劲。要不就干脆碰到,她就可以张开嘴,咬他一口。 这样的手指,咬起来应该是有嚼劲的。她不禁这样想着。 很快,那根手指撤了回去。 “嗯,除了失血,没有太大的问题。”陆二将她的手放回原位,“这点血,你吃两副李大夫开的药就好了。” 他打量了一下她,啧啧道:“还是要多补补,不然衣裳都撑不起来。”一说到这个,他脑子里蹦出高慧儿的模样,不由地摇摇头。 “陆执笔这医术可是跟着木匠师父学的?”崔礼礼的恼火还没下去,忍不住就想要惹他。 陆铮哈哈笑着,捡起窗棂上散落的枯竹叶,随手折成一个箭头,又搓碎了:“我原是担心你余毒未清,现在看来,你恢复得很快。” 他说什么?担心她?崔礼礼不怎么信。正色问道:“十七公子的死因,刑部追查得如何了?” “我又不是刑部,如何知道。”他拍拍手上的碎叶片,坐下来,“宣平侯府一直没有发丧,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二十多日过了,还不发丧,摆在哪里都化做一滩臭水了吧。 一个庶子,即便是自作孽不可活,宣平侯府也定是要找补回来的。 这不关乎人命,只关乎家族脸面。 所以小侯爷包宗山才会疯了一般,想法子把崔家往死里弄。 然而圣人将十七公子弄到刑部去,又莫名其妙地死了,这背后究竟有何深意呢? 见她不说话,陆二倏然凑过来,轻笑了一声:“你可害怕了?” 崔礼礼微微垂首,思考了一阵,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平静地说着: “我不知今日会见你,没有带回春膏和匕首。回春膏的药瓶和封蜡都能跟宣沟巷的瓶子对得上。这药闻起来大腥的补血之药,若不知用法,恐无人会想到是底耶散。” 陆铮没打算放过她,俊脸凑得更近了,戏谑地看她:“你怕还是不怕?” 崔礼礼抬眸凝视他良久,一本正经地道:“陆大人,你下次别戴这个青玉冠了。头上,这个瓷瓶是瓷器局特制给太医局的。若是礼部定,自然是不允许民间所用与公主一致。” “不错。瓷器局至今还在制作。他们宣称如今流通的都是仿的那个制式,与礼部定制的那一批大不同。只是这不一样之处,如今也无从查证了” 礼部定制的瓷器,应该是有样品存留在宫里。 这是规矩。 又是谁坏了规矩呢? “去年有一只猫儿,窜进了库房,偏偏砸坏了这一批瓷器。管事的小宫人因此丢了命。”陆铮意味深长地笑着。 “碎片没有留着?”崔礼礼追问了一句。 “我看卷宗说,宫人们想着这都是些不紧要的小药瓶,就随手扔了。宫里紧要的瓷器千千万,谁会留意这几个碎片?” “所以,你怀疑,现在熟药所用的药瓶,是当初剩下的?” 天家无巧事,皆是有心人。 画蛇添足地销毁宫中的存底,就是怕人查出来是一模一样的。 陆铮笑道:“你要不要回外祖家去问问当初的礼单可还在?” “细枝末节的事,他未必清楚。”崔礼礼不愿添这麻烦。 十七公子也死了,她只想全身心地对付宣平侯府的报复,至于追查底耶散,她即便愿意查,外祖未必肯出手。 “要是能有瓷器局的往来账目,说不定就能查出外账来。” 陆铮道:“这个不难,我去想法子弄来。” 崔礼礼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站起来准备离开,想着玛德和乌扎里,又道:“艾米尔一死,底耶散的吸食者无处购买,樊城定然会乱。陆大人不妨修书一封,提醒玛德她们早做打算才是。” 还想着玛德她们呐? 陆二公子不由地又起了促狭之心:“你至今未说你选了玛德的哪个物件。” “想知道?”崔礼礼抿着唇,黑白分明的眼眸格外闪亮。 “说来听听。” “你听说过银托羊吗?” 这就问到京城第一纨绔应该擅长的事了。 不巧的是,他完全不清楚。 崔礼礼扭过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玛德说,适合你,让我带回来送你。可惜我离开樊城时走得太急,忘了带。” 京城第一纨绔有点怀疑,听她这语气,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他没有说自己不知道,也没有说很想要,总觉得是个圈套,打个岔就过去了。 晚上回到桃花渡,他就立刻把蓝巧儿给叫了过来。 “公子!”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蓝巧儿正经得像个爷们儿,单膝跪地,等候公子差遣。 京城第一纨绔,终究没忍住,开了口: “你可知银托羊是何物?”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82章 松间回来了 蓝巧儿怪异地看着陆铮。 公子的头上果然没有簪子了。 这一切要从临竹说起。 陆二公子身边两个贴身小厮,一个松间,一个临竹。 平日里都是松间跟在公子身边,最近松间被公子派出去办事,临竹就话。 傅氏“咦”了一声,从她发髻上取下一根竹节纹样的翠玉长簪来。 这簪子,用的是水头上好的翠玉,通身绿莹莹的,没有杂质,雕的竹节纹样也是行云流水,没有匠气。 可再好,一看就是男人的物件,礼礼怎么能簪在自己头上? 崔礼礼看到簪子也是一惊。 这才想起来在竹屋时,本是要退给陆铮的,结果陆铮拿出药瓶子,她去接,一打岔,就忘了还。 这下麻烦了。 傅氏探究地看向她:“礼礼,这簪子是从何而来?”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83章 她是一个人 崔礼礼一时想不出应该怎么回答。 娘对陆二的成见颇深,若知道这簪子是他的,不得跳得八丈高? 可要说自己买的呢?为什么要买一根男人的簪子。 拾叶的?他还没有及冠,自是不会用这个。 她的犹犹豫豫落在傅氏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意味。 今日去了一趟直使衙门,这簪子还能是谁的? 很可能是女儿买来准备送给韦大人,可韦大人心情不好,没送出去。现在一问,她自然不好说出口。 女儿家面皮子薄,把话说穿了,她不好意思送了怎么办? 可已经问了,总不能收回。 傅氏忽地想起林妈妈来:“我早上让林妈妈寻的那套十字莲纹月团模子,她怎么还没找出来,这年纪大一点,就不记得事了。” 说完,她喊了几声“林妈妈”,将簪子塞回给她,抛下一句“你琢磨一下十五那日的菜”,便去寻人了。 第二日一大早,崔礼礼就起来了,让春华找了一只锦盒出来,将簪子和着匕首、药瓶一并放在锦盒里。想要带着东西去寻陆铮,却又被傅氏逮着去灶房定菜式。 灶房里堆满了婆子老妈子。 一米见宽的大锅上置着几个蒸笼,腾腾地冒着热气,又有七八个小灶,灶上的瓦罐咕咕嘟嘟着。 难得见到夫人和姑娘亲自到灶房来,领头婆子使人在灶房外摆了桌椅,又讨好地用袖子擦擦桌椅:“里面油味重,夫人和姑娘要试什么,奴送过来,委屈你们在这里坐着了。” 先是几个婆子捧着各色的碗,请傅氏和崔礼礼挑。 傅氏喜欢描金团花的,觉得喜庆,又觉得青瓷素雅,还觉得青花的别致,拿不定主意,问崔礼礼:“你看哪个好?” “就那月白的吧。” 洁身自好之人,用月白脱俗。傅氏点点头:“就这个吧。” 老妈子们又端着几个酒壶来:“酒都温好了,请夫人和姑娘选一款。” “不用尝,客人不喝酒。”崔礼礼挥挥手。 傅氏暗喜,又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问了一句:“昨日我让林妈妈点的几个滋补的汤膳,可都熬好了?” “熬好了,熬好了。”领头婆子一挥手,老妈子们揭开小灶上的瓦罐盖子,各盛了在巴掌大的小碗里,放在桌上。 “这是参须红枣炖鲈鱼。” “这是灵芝杞子炖乳鸽。” “.” 崔礼礼听着乏味,打了个呵欠。 “你正好需要补补,喝一碗尝尝。”傅氏挑了一碗人参炖乌鸡,看着崔礼礼喝得碗底儿朝天,又叮嘱了一句,“别光喝汤,把肉和人参吃了。” 崔礼礼胡乱塞了些进嘴里,又道:“再给我来一碗参须炖鲈鱼,大点的碗。人参,红枣,鱼都多盛点。” “这是作何?” “拾叶不是受伤了吗?我看他面色不太好,给他补补身子。” 不说此事倒还好,一说受伤,傅氏又拉着她问:“拾叶怎么受的伤?我还请郎中给他看过,伤得不轻。” “就是烧马场那日,绣使在追逆贼,拾叶也去帮忙,不小心就伤了。” “哎呀,他一个小护卫,能护你就不错了,抓逆贼是绣使的事。他凑什么热闹?”傅氏指了一个老妈子将鱼汤送去给拾叶,“务必盯着他喝完吃干净。” 崔礼礼支吾着点点头:“我也这么跟他说的。以后不许去冒险了。” 傅氏心思还在汤羹上,又问道:“你看哪个韦大人会喜欢?” “娘,他那样的人,怎会让我们猜出喜好?”崔礼礼觉得韦不琛很可能不会来,就算来了,这些汤羹他多半也不会碰。 她本来准备用这一句话就将堵得傅氏哑口无言。 岂料算盘没打好。 “这倒也不妨事,”傅氏原也没指望她能说出个名堂来,拿着小匙将几碗汤挨个尝了一下,最终定了灵芝炖乳鸽,用帕子沾沾嘴角,又继续说道: “我想了,既然是家宴,除了一些名贵的菜肴撑场面,家里的菜式也是要有的。其他的不用你操心,你今日就挑一道菜,跟着学了,这几日多练练,到十五那日端上来,也显得亲切一些。” “那我就更不用学了。你们做一道,说是我做的就好了。客人又不会到灶房来盯着。”趁着傅氏不注意,崔礼礼跳起来,“娘,我还有些事,先走啦!” 说完一溜烟就跑出了家门,带着锦盒去了银台司。 银台司三个大字,刚劲有力,笔势雄奇,乃是圣人所题。 大门还是半开半闭。 崔礼礼着了一个小吏通传,陆铮很快就出来了。 他今日穿着一个茄色的圆领长袍,腰间系着兽纹玉扣蹀躞,英姿勃发意气飞扬的模样,着实能引来无数女儿偷偷侧目。 “陆执笔,”崔礼礼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示意春华将锦盒递上前去。 陆铮没有接,随手打开盒子,一看,药瓶、匕首和翠玉簪。 都是他的东西。 “还真还回来了。”他取出匕首,直接挂在蹀躞上,得意地笑着,“用过没?削铁如泥,我及冠那年,亲手打的。” “当真?”崔礼礼以为就是一把普通的匕首,离京前夜,他随手就给了自己,哪里知道如此珍贵,幸好没有丢。 陆铮又将匕首拔出刀鞘,指着刃边:“看,这上面有我的名字。” 很快,他目光一变。 匕首和手柄之间的缝隙处,还有些没有擦掉的血渍。 “你用过?”他声音有些严厉。 艾米尔伏诛那日,李大夫说是拾叶出的手。那么这个血必然是在火烧马场那夜沾上的了。 崔礼礼一愣,有些歉然,取过匕首,用帕子擦了擦血迹:“可能没洗干净。” 陆二公子拧着眉。 为何松间没有查到此事?回来只说她如何智勇双全。 是了,那两个掌柜在山口堵马,绣使在拦截要下山的逆贼。韦不琛在马场里忙着杀蔡胜元立功。 而烧马场的火,是她放的。 就是那时候,没有人在她身边。 这匕首缝隙里见了血,就不是划伤那么简单了。 “烧马场的时候,可是遇险了?”他没有往常的嬉皮笑脸。 崔礼礼惊讶于他这一句神准的推断:“你怎么知道?可千万别让我爹娘知道。春华也不知道的。若知道了,爹娘定然再不会允许我出门了。” 难怪她没有让春华说马场之事,原来是怕自己看穿事情,揭她的底! 陆铮看看她身后,又问:“你那个清秀的小护卫呢?他当时在哪儿?” “他救我,也受了伤。” 那个叫拾叶的护卫身手不错,他都能受伤,说明当时不止一个人。 “当时几个人?”陆铮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些。 “先有一个耍大锤的,再有一个耍大刀的。”崔礼礼比划着,说得津津有味,全然没有后怕之心,“最后那个,没有武器,就一双手,那手跟死人手一样,把我一抓,我急中生智,掏出你这个匕首一划。” 就这,还急中生智? 陆铮干脆用手一拍她的后脑勺:“你太冒失了!” 拍完,两人均是一愣。 这时,一道怒极的声音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84章 治病的良方 是高慧儿。 还未到中秋,她就已经穿着一件荔枝红织锦小袄了。 她怒气冲冲地瞪着崔礼礼,寡瘦的脸涨得通红,浑身因怒极而不住地抖动着。声音尖锐地喊道:“你这个不知羞耻的贱人,光天化日就勾引我铮郎!” 又变成铮郎了? 陆铮下意识地看了崔礼礼一眼。 陆二公子临风玉树,崔小娘子娇俏动人,站在一起自是比高慧儿看着赏心悦目得多。 加上垂眸这一看,惹得高慧儿更怒,疯了似地,朝他们扑过来。 银台司的门后突然窜出不少人,齐齐将她拦住: “高小娘子,有话好好说。切莫动手。” “这可是银台司,公门重地,不可喧哗打闹。” 高慧儿哪里听得进去,手指胡乱抓着,双眼布满血丝,奋力嘶喊着: “崔礼礼,你这个贱妇!我知道你!” “退画像还要赔钱的货!” “你每天跟四五个小倌睡在一起!当真是淫贱至极!” 她已彻底疯癫,手胡乱在空中划拉着,谁拦她,她挠谁,不分敌我,不分彼此。很快几个银台司同僚就挂了彩。 陆铮眼中尽是寒意,手紧紧攥着匕首手柄,关节渐渐泛白。两步上前,一把抓住高慧儿的手腕,像要将她捏碎一般。 高慧儿看见是他,另一只手死死地环着他的腰,又流下泪来:“铮郎,你莫要不要我,你不要我,我就去死。” “梅间!月间!”陆铮压着胸中滚滚的怒火,喝了一声,“把她带走!” 梅间月间也是第一次见高慧儿如此疯癫,惊得立在那里,忘了该做些什么。 听见陆铮叫名字,俩人苦着脸跑过来,一想到这么疯,回去指不定还要受罪,两人反倒齐齐劝起陆铮来: “陆大人,您就说两句软话吧。我们姑娘是个病人,终归是可怜。” “对对对,哪怕是假话呢?哄哄她也好啊。我们做下人的,哪里管得了她?” 陆铮大手一抬,掐住高慧儿的肩膀,嗓音冷得如坠冰窟:“我陆铮不是一个受胁迫之人。更不是什么大善人。如果你真想死,也莫要脏了银台司的门楣!” 说罢,他将高慧儿推向梅间和竹间。 高慧儿摔了一个踉跄,再抬起眼来,目带凶光地看向崔礼礼。 春华连忙站在崔礼礼身前:“姑娘,你去银台司里躲一躲。” 崔礼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静静地看着高慧儿。 不知何时,巩执笔站在她身后,揣着手低叹了一句:“桃花渡,渡桃花。陆执笔这次若不好好应付,怕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桃花渡,渡桃花。 崔礼礼拨开春华,缓缓地走向高慧儿,又款款行了一礼:“陆夫人——” “你说什么?”高慧儿一愣。 “陆夫人安好,这里毕竟是银台司,陆夫人还是要以你家相公为重。” 陆铮咬着牙看向崔礼礼,正巧看见她对自己眨眨眼。这时候,还有心思玩笑! 高慧儿显然对这个称呼很受用,就要上前抓他的袖子,嘶哑着嗓子喊道:“相公,相公,跟慧娘回家可好?” 陆铮皱着眉一侧身,躲开了她的手,反手一把用力捏住她的手腕。 高慧儿痛的眼泪汪汪,正要开口,却听见陆铮冷声说道:“夫人可忘了,我还有公事要办。” 听见“夫人”二字,高慧儿的手腕也不痛了,嗓子也不哑了,脸上闪过一抹娇羞:“慧娘等着你办完事了一起回家。” 陆铮僵硬地道:“夫人先回去,我办完事就回家。” 高慧儿似乎听话了不少:“那好,我听相公的。” 偏巧不巧,她一转身,看到崔礼礼那亭亭玉立的模样,似乎又想起了方才之事,面色变得狂戾起来,张开手欲扑过去撕烂崔礼礼的脸。 忽地后颈一痛,昏了过去,身子斜斜地朝陆铮的怀里靠去。陆铮连连退了好几步,只用一只手推着她。 梅间和月间立马跑上来扶着高慧儿。连声说道:“多谢陆二公子。我们这就带她回去。” “且慢。”崔礼礼拦住了二人,“我有一方,或可治好高姑娘。” 梅间怎么会信她真能治病?刚才高慧儿骂得如此难听,找麻烦还差不多。 便跪下来乞求道:“崔姑娘,我们姑娘是个病人,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奴替她给您赔不是,恳请您高抬贵手,别跟一个病人一般见识,放过她吧。” 春华立马冲上前来:“明明是我们姑娘被你们欺负了,还要我们姑娘高抬贵手,说得倒好像是我们的不是了!我家姑娘的手是金贵,却也不会为了这个疯子一直抬着!” 梅间连忙摆手,话里话外却又带着几分威胁:“奴的错!奴回去一定告诉老爷,再不让我家姑娘出来了。” 崔礼礼岂会听不懂这言下之意,她云淡风轻地笑着: “那些话于我倒没什么。我是真想替她治病。在我看来,世间百态,不过‘酒色财气’四个字。世间百病,也由这四字而起。” “高姑娘这病,我瞧过了,是色病,自然还得用色来医。你不妨转告高大人,治病的良方,我有。高姑娘若需要,就来九春楼,我替她治上一治。” 她的声音并不大,柔柔的,一字一句说得一丝不苟,像是认真探病的大夫。 “不用了。这么好的药,崔姑娘自己享用便好。”梅间咬咬牙,与竹间架着高慧儿上了马车。 “崔小娘子,你是认真的吗?人家可不领情啊。”巩执笔走上前来,担忧地望着远去的马车。 反正前世的高慧儿是养了三个面首,沈延去世时,高家来悼念,县主愣是没让高慧儿进门。崔礼礼耸耸肩: “所谓痴,不过是求而不得。陆执笔哄着她,让她觉得自己得到了,少了执念,也就少几分痴。” “若能再让高姑娘在九春楼多留几日,说不定她就会明白,这世间男子又不止陆执笔一个。这一个,那一个,看花了眼,痴病也就好了。” 巩执笔一愣,掐指一算,又一拍自己的额头,哈哈笑起来:“桃花渡,渡桃花,色病,色医,原来是这么个解法。崔小娘子当真是个妙人!”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祝执笔也走了上来,晃晃他的爪子上鲜红的抓痕,调笑起来:“不才被高小娘子抓伤了,九春楼能治否?” “您这个得去桃花渡治。怎么也要让陆执笔请客——”崔礼礼含着笑,回过头看向陆铮。却发现他正蹙着眉,神情莫测地看着自己,一时也不知道要不要说下去。 一阵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一片树叶,在空中打着旋。 陆铮舒展了眉头,还是那个纨绔的样子,坏坏地笑着:“我请客!不过——要去九春楼!” 众人摆摆手:“不去不去,都是小倌,有何好看的?” 巩执笔倒有些通透,拽着几人低语道:“你们呀!不想去看看九春楼究竟有什么‘药’,能治住陆执笔?” 这么一说,众人又来了精神。 想看。 “那就走吧。”陆铮说。 众人有些傻眼,现在?天还没黑呢? 陆铮率先大踏步地向前走,路过崔礼礼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又是你一举两得的法子?”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85章 当真是好药 春华看着手里的锦盒,翠玉长簪还躺在盒子里:“姑娘,这个怎么办?” “留着吧。”崔礼礼叮嘱车夫抄近道去,“快些去九春楼,仔细安排一下。” 即便她知道银台司这帮人不是色中饿鬼,可小倌们满心想的都是伺候女贵人。这么多爷们大白天就去九春楼,楼里的小倌得慌成什么样子。 但今日这酒局,还要好好应付才行。 待有了银台司的这层关系,爹万一再出什么状况,总不至于全靠着陆铮一人。 陆铮肯定是猜到她的盘算了,才说她想要“一举两得”。 主仆二人紧紧张张地赶到九春楼门口,陆铮一行人还未到,吴掌柜笑着出来迎接:“东家可算回来了。有日子不见您,怎么瘦了这么许多?” 春华捧着锦盒,嘴里念叨起来:“看吧看吧,不是我一个人说您瘦了。” “东家可要注意身子啊。”吴掌柜跨进门槛,拉着一个小厮低声道:“快去,叫大家都出来。让东家看看。” 九春楼的陈设变了。 崔礼礼唇角含笑:“吴掌柜,这是添置了什么?” 吴掌柜嘿嘿一笑,指着桌椅板凳:“上次被十七公子砸了一批桌椅和碗碟,再修再配都不好看。加上之前的也用了好些年,我就擅作主张地一并换了。” 桌椅一应改用了乌木的八仙桌玫瑰椅,又配了同色的乌木绣凳、香几、茶案和月牙桌。 桃红的帐子、帘子也都撤了,改用了妃色和绾色。 几十名小倌从楼梯上鱼贯而下,不再穿那鲜红的绸衫儿,而是穿着燕尾青的大袖直裰,腰间系着靛紫色的绞花丝绦,头发也梳得规整。 看起来再不是倚楼觅客的侍酒小倌,通身倒有几分士子文人的风流。 “这几个眼生的,是新买的?”崔礼礼知道自己在笑,可她不知道自己已然笑成了一朵花。 “是,东家那日说要添人进口,我就着手安排了。先买了这十三个,加上之前的三十七人,凑了个五魁首。”吴掌柜眼神一扫,“快来见过东家,只是调教时日少了些,规矩还不太足。” 新来的小倌们分作三排,一一弓身行了大礼。 “奴仲尔”“奴引泉”“奴观言”“奴思墨” “见过东家。” “他们的卖身契还等着东家签字。”吴掌柜又取出一叠纸,“您不签字,不敢让他们侍酒。” 看看那十来个新来的小倌,她的杏眼弯成了新月,龙飞凤舞地签下大名,又盖了印。 新来的十三个小倌,见状又齐齐跪下:“奴谢主恩,必忠心报主。” 崔礼礼哪里舍得他们跪,连忙去扶:“不必跪,不必跪。” 反正有了好看的小倌,姑娘是什么都忘了。春华叹了一口气,上前低声道:“姑娘,陆大人他们要来了。” 怎么正事都忘了交代?崔礼礼一整脸色:“吴掌柜,马上会有男贵人来,你仔细安排一下酒食。” “侍酒倌人的名册可需要?”吴掌柜问得隐晦,是想要确定是否有人要留宿。 崔礼礼想了想,摇摇头:“应该不用。菜要好,酒要烈。” 醉得快,就结束得早。 吴掌柜点点头,带着几个小厮去了后厨。 这头留下崔礼礼和小倌们在堂内。 她站在小倌中央,一个一个地端详着,眼角眉梢都是无尽的喜悦,手不自觉地拍拍他们后背,语气又温柔又恳切: “你们都是苦命人,好在你们过去受的苦,如今都烟消云散了,以后在九春楼,认认真真练功学规矩,尽心侍酒待客,便能保你们衣食无忧。” “是。”“是。” “九春楼最重要的规矩是什么,你们可知道?” 新来的小倌面面相觑: “是听东家话?” “不是。” “好好伺候贵人们?” “也不太对。” 站在一旁的舒栾,靠着楼梯的扶手上,欣赏着自己的指甲,悠悠地道:“是嘴要严。不该说的话,死都不能说。其余的话,能不说就不说。” “正是。”崔礼礼笑着看向舒栾,“舒栾,你的琴可修好了?” 舒栾原以为她有了新人不要旧人,心里攒着些酸溜溜的怨气。可就这一句问话,酸气怨气都给吹散了。 当着这么多人问他的琴,那就是独一份。 他有些得意地抬起尖巧的下巴,端端正正地行礼,要给新来的做个表率:“多谢东家挂心,奴的琴已修好了。” “今晚都是些雅客,舒栾你们几个老人要懂事一些。” 崔礼礼又转向新来的小倌,轻言细语地哄着:“你们呀,刚来,在底下伺候着。多看,多学。” “学什么啊?”有人问。 “自然是学如何——”崔礼礼转过身一看,是陆铮。 他抄着手,斜斜地赖赖地靠在门框上,似恼非恼地看着人群中最矮的某个人。有日子没来,九春楼竟添了新面孔。这些小倌的脸蛋身段,真是不错。难怪她要高慧儿来这儿了。 看看崔小矮个脸上的表情,一副眼皮子浅,没见过男人的样子。嘴咧得都合不拢了,再看那手,就放在人家后腰上,说话的音调竟也细柔了许多。 陆铮有些不解,傅氏好歹出身名门,怎么会养出她这样的千金来。 “哎呀,哎呀呀呀呀呀!” 陆铮身后冒出来一个脑袋,左看右看,是执笔祝必,“原来是这般雅致之处,之前倒是想错了。” 巩一廉背着手,大跨步地走进来,看屋里耸立着这么多高高大大的俊朗小倌,他不由地退了两步。荆学平又领着好几个同僚跟着走了进来。几人都从不曾进过九春楼,一进来也被这密密麻麻的几十个小倌惊着了。 原来,这就是崔姑娘为‘陆夫人’备的药啊。 当真是“好药”!一个一个的,这身板,这鼻梁,这姿态,这风流气度,难怪崔姑娘说得如此笃定,说这一个那一个,就把陆执笔给忘光了。 见来了贵人,小倌们立刻收了闲散的模样,规规矩矩地站着。舒栾带着小倌们堪堪行一个礼,又使眼色带着小倌们退了下去。 吴掌柜脸上带着笑,迎上来,在前面引路:“贵人们安好,东家特地为诸位留了九春楼最好的一间厢房。还请贵人们移步,随小人上楼。” 陆铮故意走在最后,瞥了一眼崔礼礼:“崔姑娘新招的小倌,当真不错。” “对,我从樊城回来,也是第一次进,这几个都是掌柜给我的惊喜。说起来,还要谢谢您送我这个九春楼。” 陆二气得发笑:“不用谢,说好了给你添妆的,想必你未来的夫家会感激我的。” 这阴阳怪气的,是上了什么邪火?崔礼礼怪异地看他一眼,又仔细回想了一番,明白陆二可能还在气她下套子,让他喊高慧儿那两声“夫人”。 事急从权,高慧儿发疯,喊两声“夫人”能怎么了?又不少块肉。 她转而微笑着替他打开房门:“陆大人可要记得带‘夫人’来。要不了几日,就药到病除了。陆大人也会感激你自己的。” 一听到“夫人”二字,陆铮的眼眸又暗了几分,还要再说什么,偏崔礼礼一下子将门带上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86章 陆执笔醉了 待众人落座,小倌们捧着各式茶具进来,跪在各人身侧,弓身行礼: “奴为贵人奉茶。” 因都是九春楼的旧人,小倌们垂眸不语,净手煮水奉茶,动作行云流水,姿态优雅,看起来毫不扭捏做作。 舒栾捧着一个小册子走进来,直直走向陆铮:“贵人,正值仲秋,这一碗暖胃的红茶是东家赠送给诸位贵人的。” “这是今日为贵客们备的酒菜单子,还请贵人过目。” 陆铮接过小册子打开一看,崔礼礼好黑的心! 小册子的扉页上写了八个大字:“这顿我请,还你人情。” 陆铮自是不愿,又往后翻。 册子里的菜肴,写了几十道,名字都是诗句,看不出是何食材,什么味道或者制法。 看看这道菜,名为“一朵芙蕖”,竟要价二十两银子。 这是吃的龙脑凤髓吗? “什么‘芙蕖’要二十两银子一道?” 舒栾眼波流转:“贵人,不是一道。” 不是一道? “是一位。册子上的价格,都是位价。” 舒栾脸上挂着微笑,心中不由地暗暗叫苦。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敢开这个价啊,那就是颗白菜,淋点鸡汤罢了。怎么就敢收一人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够买一百车白菜了吧? 陆铮今日被她下了套,不得已叫了那高小娘子两声“夫人”,已经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她还要来强还人情,他偏不如她意:天底下绝没有强送强还的人情。 他将册子一抛,将白瓷盏中艳红的茶汤一饮而尽:“很好,我也没试过,就一位一位地上菜吧。” 舒栾一愣,应了一声,退了出来。 很快,一道道菜肴被装在巴掌大小的琉璃碗碟之中,呈到各人面前。 小倌们早就轻车熟路,又得了吴掌柜的调教,舌灿莲花,噀玉喷珠,将各道菜肴的来历典故,诗句的出处与意境说得头头是道。 引得执笔们频频点头,直呼“京城至雅之处”。 隔壁的崔礼礼悠悠闲闲地听着舒栾弹琴。 春华不免有些担心:“姑娘,您说他们不会觉得菜肴太差吗?” 毕竟那些都是银台司执笔,是圣人的耳目,怎么会不知那些东西是好是坏? 可上次元阳公主那等金枝玉叶,似乎也挺受用,这些人莫不是傻吗? 崔礼礼不担心这个,隔壁这一屋子人,她只担心陆铮不吃这一套骚人墨客的说辞。 吴掌柜敲敲门,进来道:“东家,‘西风烈’已喝了两坛子了,第三坛也热上送进去了。我想着,倒是可以让新来的引泉,给他们舞剑助助兴。” 吴掌柜也看出来了,这些贵人根本不好小倌这一口,请客的是陆执笔,也算是自己的前东家。自然是要替他撑撑场面的。 崔礼礼来了兴致,眼眸闪闪发光:“还有会舞剑的?” “是,上次您身边的小护卫,我看着极好,就想着兴许也有女贵人喜欢看舞剑,就特地买了他来。” “快,先叫来让我看看。”刚才一屋子俊脸,她看着都犯晕,不太记得清模样。 很快,引泉带着一柄没有开刃的剑进来了。老老实实站在崔礼礼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这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光景,还未长开,就已经眉清目秀了,等长大了,不知会有多少女贵人为他而来。 崔礼礼见他紧张得手都在发抖,拍拍他的手笑着道: “你别怕,我知你在担心什么。他们是我的朋友,不过是来喝喝酒,吃吃饭。定是不会碰你的。若碰你一下,你就来跑,我就在这里,我替你撑腰。” 引泉低声道了一声“是”。 崔礼礼又道:“舒栾,你去陪着他,你弹琴,引泉舞剑。” 舒栾有些不情不愿,他弹琴从来都是众人关注之处,凭什么要去替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抚琴?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崔礼礼一句话,哄得舒栾身心舒畅,抱着琴扭着腰就去了。 屋里弥漫着酒气。 三两个男子搂在一起喝酒,还唱起诗来。 舒栾柔柔地说道:“诸位贵人,东家特送奴二人过来,为大家助兴。” 主位上的那一位似乎没有喝醉,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恶,只是说话慢悠悠地,带着些慵懒:“助兴?什么兴?” “九春楼新来的引泉,擅舞剑,奴擅琴,这就为贵人们抚琴舞剑。以助酒兴。” 引泉看了一眼舒栾,他抱着琴坐在一旁,给自己递眼色。 引泉原跟着兄长跑江湖,后来兄长重病,无钱医治,他卖艺根本挣不着钱,这才卖身进了九春楼。他刚来没几日,九春楼侍酒的规矩他不懂,只知道抱拳向四周行礼道:“奴引泉,献丑了。” 舒栾弹的是古曲《酒狂》。 引泉从未听过,也不知曲意,只觉得这曲子忽高忽低,忽快忽慢,舞剑的动作也不甚流利。只是生涩地将剑招一一比划出来。 忽地,一道影子扑了过来。引泉吓得剑也扔了,还惊叫了一声。 舒栾一惊,按住琴弦,屋内的热闹戛然而止。 原来是陆铮,他手提着琉璃酒壶,纵身跳到引泉面前,捡起剑,剑尖指向舒栾。 “陆执笔!”众人低呼着上来阻拦。这小倌也没惹到他吧,喝酒喝到酣畅淋漓之时,怎么就开始刀光剑影起来? 厢房的门突然打开。 崔礼礼在隔壁听见了动静,怕是出了事,跑了过来。正巧看见陆铮提着酒壶剑指舒栾,春华要上前劝阻,被她抬手拉住。 陆铮仰头喝了一口酒,晃晃剑尖:“继续弹。” 舒栾再奏起《酒狂》来。 琴音渐起,如金戈铁马,战场箭鸣。 只见陆铮两步一跃,剑身嗡鸣,银蛇吐信,一闪而过。 他再转身一纵,如出水游龙,一啸冲天,叱咤天际,俯瞰众生。 剑过之处,嘶嘶生风,这剑风凌厉之中又带着七分酒意。 当真是醉斩长鲸倚天剑,笑凌骇浪济川舟。 忽而琴音减弱。 剑尖轻巧地在地上一点,如秋风拂面,带着几分萧瑟之意。 他悠然落下,斜斜地倚着剑,饮了一口壶中的西风烈,眼神里有旁人读不出的怅然。 剑花一挽,只见他轻盈如燕,翩然而起,纷纷银花,都是剑影。 最终,那剑影如秋后残叶般萧萧而下。 而最后一片残叶,恰巧落在了崔礼礼的眼前。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87章 欠他的人情 崔礼礼站在那里,像是被符咒定住一般。 陆铮眼底浓得化不开的,不是醉意,而是怆然。 《酒狂》书的是报国无门之心,奏的是壮志难酬之情。 而他,出身名门,醉卧红尘,弄桃逗梅,轻车快马,活得如此逍遥自在。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一个奇异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来不及抓住。 “叮——叮——” “叮——叮——” 巩一廉用筷子轻轻地敲着琉璃盏,一拍一句地唱起来: “世事奔忙,谁弱谁强,行我疏狂狂醉狂。” “百年呵,三万六千场。浩歌呵,天地何洪荒” 祝必、荆学平也跟着合,他们音不着调,却有万千惆怅。 “白驹世事笑奔忙,悄悄忧心空断肠。” “好——”陆铮笑着大喝一声,将剑一抛还给引泉,又拎起一坛子酒,豪饮起来。 那巩一廉红着脸,打个酒嗝,又唱着:“何以解忧曰杜康,醺醺镇日任疏狂,会须一饮三百觞,如山大事顿相忘!” “崔姑娘这酒,当真好!”祝必看见崔礼礼,摇摇晃晃地送来一盏酒,指着屋内这一众琉璃之物,许下豪言壮语,“以后我日日都来!” “可要说到做到。”崔礼礼接过酒盏,笑着道:“我已着人在各位贵人的车上备了两坛子西风烈。” 荆学平脚高步低地过来,催促她赶紧喝下,又道:“这世、世间俗腻之物太——太多!唯有九、九春楼超凡脱俗!” “走吧,该走了,终有曲终人散时.”巩一廉特地过来拍拍引泉的肩膀:“小兄弟,刀剑无用的,看看我们陆执笔就知道了” 说完,几人勾肩搭背,断断续续地唱着走出了门。 崔礼礼叫住舒栾:“快去,叫几个人服侍贵人们上车,仔细着些。” 转过头一看,陆铮正提着酒壶站在引泉面前,他半眯着眼眸,打量着少年:“几岁了?” “十四。” “剑跟谁学的?” “我哥,”引泉忽地记起自己已卖身成奴,连忙改口,“奴的兄长。” “学了多久?” “五、五年。” “小小年纪,有点本事,不想着报效朝廷,竟卖身做侍奴。”陆铮嘲讽地笑着,手指刮过剑刃,弹了一下:“剑是好剑,可惜没开刃。” 崔礼礼蹙着眉,几步上前挡在引泉身前:“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自有他说不出的苦衷。” 说罢,她在身后对引泉摆摆手,示意他赶快退出去。 “站住!”陆铮声音大了起来,“你有何苦衷,说来听听。” 引泉跪在地上,抽泣起来:“奴的兄长得了心疾,常年用人参吊着。奴也想过投军,只是一年才十两银子,当真不够买药。东家出价高,做好了还有赏钱” “为一个兄长,就要把自己卖了?愚蠢!”陆铮将酒壶一抛,酒壶叮叮咣咣地滚落,撞在墙角。 崔礼礼挥挥手,让引泉退了下去,又从外面端了一碗醒酒汤来,送到他眼前: “陆大人,您喝碗醒酒汤,早些回去安歇吧。” 陆铮今日是极其不悦的。 喊高慧儿那两声“夫人”,让他如同咽下了一颗老鼠屎一般难受。再加上那琴曲、那为兄卖身的少年,诸般种种,让他憋着一股子火。 可眼前的醒酒汤用茄花熬制,通透的桃红汤水,荡荡漾漾,甚是诱人。扣着碗沿的素手,纤细白净。 再看她,面孔美艳而热烈,在灯下尤其显得尤为不可方物。 又想起她险些在定县丢了性命,那匕首上的血迹…… 陆铮终归没有发出火来,深吸一口气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酸酸凉凉的汤汁,提神降火。心中的翻涌的情绪平复了不少。 他放下碗,又顺势捞起一壶冷酒。晃了晃,只有半壶。 “崔礼礼,你说要还我人情,你要还哪一个?是还我让你结识银台司的人情,或是还我舍身让你结识高主事的人情?” 崔礼礼心头一惊,蓦然抬头,自己一举二得之计,又被他看穿了。以后除了请他帮忙,其余时候,当真要离他远些才是。 爹这次入狱,她想得很通透。 既然已经与宣平侯府结了梁子,以后查缗之事恐会层出不穷。户部若没有自己人,爹的生意也是岌岌可危。 前世的高主事为了宝贝女儿,亲自挑了面首,很快高慧儿就治好了痴病。 这一世她自然要利用这一先机,抢着将治病之功揽下,如此,户部也算是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陆铮灌了一口冷酒:“你说你一个闺阁女儿,总想着攀识官员,若不是我知道你没有嫁人之心,定然也与旁人一样,以为你想自抬身价攀高枝。” 微微一勾唇,她的眼底闪过一抹凉意:“再高,能有县主府高?” “那也未必。太后百年之后县主必然失势,自有人以为你想要攀更大的高枝。” “那你是怎么以为的?”崔礼礼挑衅地看着他。 “我怎么以为不重要,”陆铮看她一脸戒备,心情渐渐好起来,呵呵呵呵地笑着,浑身散发着酒意:“你看,你欠我三个人情。今晚的酒钱你只还得了一个,第二个,倒是简单,你要不要还?” “说来听听。” “你不愿嫁入县主府的缘由是什么?说清楚了,第二个人情,就了了。” 他为何要问这个? 丢失的画像,以及漫天的流言。之前请他帮忙查,他说他查不到。 如今沈延七月初七的盘算已经落空,眼看着八月十五就要到了,县主府自是不可能无媒下定的,只要熬过县马的最后几个月,便能从此安枕无忧。 此时最好还是不要横生枝节。 崔礼礼心中想定,嘴上便随意了:“谁有规定了我必须要进那县主府?就不许我想去别人家?” 陆铮哈哈笑道:“原来是有小情郎了啊。哪家的公子,我去替你打听打听。” 崔礼礼心虚地垂下眼眸,扫了扫满屋的酒壶酒坛,怎么三坛子西风烈,也没有将陆二放倒呢?早知他如此清醒,还灌什么醒酒汤。 她打开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马车上还有两坛西风烈,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酒留在这里,我改日还要来喝。”陆铮也没有赖在这里的意思,他挥挥衣袖,迈出门。 春华正好捧着锦盒候在门口:“陆大人,您的东西。” 陆铮取过簪子,随手往头上一插,再取了那瓶底耶散,揣入怀中,快步下楼,消失在夜色之中。 月未圆,夜未央。 秋夜凉如水。 他骑在马上,回过头再看了一眼通火通明的九春楼。 崔礼礼不愿意说缘由,是他意料之中的。 然而,圣人要他查韦不琛说的那一个“更”字。 他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字,但是,当执笔多年,直觉告诉他,这个字与崔礼礼有关,也与县主府有关。 她与县主府之间,一个不愿嫁,一个非要娶。 必有他不知道的来龙去脉。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88章 韦不琛的话 秋夜的韦宅,萧瑟冷清得可以。 仲秋的京城,正是梧桐落叶时,园中落叶满地,他也无暇洒扫。 踩在枯叶上,沙沙作响。 韦不琛不养奴仆,自己一人也不愿意生火做饭。只在回家途中买了些炊饼和卤肉,烧了一锅热水就着吃了,喝了。草草了事。 然而今日有些不同,他的面前放着一本烫金的请柬。 是崔礼礼送来的。 他看了两日了。 决定不去。 她的心机太深,他不想沾染。在马场时,千钧一发之机,她都能想出一个火烧马场之计来。 直使衙门里,个个都是人精。查百官,监皇亲,追逆贼,哪件事又少得了心机?可他就是不想与崔礼礼结交太深。 身为绣使多年,他对危险之人危险之事都保持着灵敏的嗅觉。 她太危险了。 韦不琛抬手将请柬反扣在桌案之上,豆大的灯光将他紧锁的眉头映出了更深的沟壑。 忽地响起敲门声。 他低声问了一句:“谁?” 一道软软糯糯的女子嗓音轻轻传来:“韦使者,是我。” 韦不琛收好请柬,起身去开院门,来人身穿一件墨黑的斗篷,从头到脚都罩得严严实实。 见到他,她抬起头,露出一张精致的娃娃脸来,正是紫衣姑娘。 韦不琛皱皱眉,怎么现在的女子都这么大胆了?半夜孤身一人到男人家中。 尽管如此,他还是侧身让她进来。 进到屋内,紫衣姑娘认真说道:“我听我爹说,明早圣人要你入宫?” “扈姑娘的消息当真是快。” 扈姑娘笑着,唇畔泛起梨涡:“我这不是为了韦使者好吗?那道擢升你的圣旨一日不下,我一日也不得安心呐。” 孩童般的嗓音,说着勾心斗角之事,十分诡异。 “多谢扈姑娘关心。” 扈姑娘揭开斗篷帽子:“我知道银台司那份卷宗,将你们定为了维护天威,这样一来,正副指挥使都动不了了。” 见他沉吟不语,扈姑娘又道:“我爹说,这次你去定县抓捕,圣心是欢喜的。只是这欢喜能否变作圣旨,就要看韦使者如何应答了。我特来提醒韦使者,明日殿前答话,一定要仔细斟酌。” 若说崔礼礼工于心计,眼前的扈姑娘的心机更是不遑多让,有过之而无不及。 韦不琛自是不喜。 “我也不妨提醒韦使者,有时候,未必需要挪走一个人才能擢升。一个和尚挑水,两个和尚抬水,只有三个和尚,才是没水喝。” 圣心难测,可扈姑娘已经看透了圣心。 韦不琛不解:“那你要我做什么?” “终有一日,你会知道的。到时候,韦副指挥使,可别忘了今夜的话。” 扈姑娘罩上帽子拉开门,夜风将她的黑色斗篷扬了起来。 韦不琛又追问了一句:“崔家呢?” “崔家?”扈姑娘回过头来,稚嫩的脸上,阴沉诡谲地一笑,“我要她死。” 韦不琛一怔,回过神时,她已走远。 关上门。 看着桌上忽明忽暗的灯火,再次取出那一册请柬。 这么说,扈家要自己做的事,与崔家无关了。 可扈家与崔家又有什么恩怨,非要置崔礼礼于死地不可? 韦不琛洗了一把脸。从灶房里,寻来磨刀石。 将洗得发白的绯衣,放到磨刀石上,用力磨了几十下。彘兽的绣线断了,金丝绣的眼睛已黯然无光。 天不亮,他就骑着马去宫门口候着了。 四更二点,宫门大开,穿着各色官服的文武官员齐齐整整地跨过宫门。 圣人五门,行至心腹之处,才是玉阳殿。 绣使没有资格上参议朝政,韦不琛卸刀站在玉阳殿外,听着殿内嗡嗡的问答声,他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靴子,不想任何人发现他眼底渴望的眼神。 朝议了很久,终于殿门开了,朝臣们三三两两走了出来。 又跑出两个小宫人,低眉顺目地匆匆离开,很快又领着侍卫带着几个人回来了。 是他留下的叛军活口。 听见殿中圣人威严,拖着长长的尾音说道:“吕奎友,吕指挥使,这次你终于做对了一件事。” “臣惶恐。” “应邕,上次行踪泄露一案,你可有反省?” 应副指挥使答道:“微臣知罪。” “罪?”圣人缓缓说道,“人家银台司说你们是维护天威,你们何罪之有啊?” “维护天威乃臣等本分,遇事欠缺沉稳,没有万全之策,贸然行动,以致于泄露踪迹,此罪不容赦。” 圣人又问:“韦不琛来了吗?” 韦不琛眉心一动,抬起头来。小宫人跑了出来:“韦使者,圣人请。” 进到殿中,韦不琛叩拜行礼。 “韦使者,朕听闻这次剿匪,皆由你一人指挥。马场为何会失火?那里的马匹都在朕的禁卫名下,你这一烧,朕的马差点尽数葬于火海!你可知罪?” “臣无罪!” 圣人不怒反笑:“韦不琛,你说说看,你为何无罪?” “臣无罪,但臣有两过。” “臣追叛军于定县马场,与叛军中的线人定下里外合围之计,线人早已被叛军策反,臣未能及时察觉,以致于被叛军里外包围。此为一过。” “然而,五十名绣使诛杀七十二名叛贼,烧死十九人,生擒叛军二十六人,未逃走一兵一卒,臣觉得当记无过。” “马场有上千好马,早已被叛军盯上,意欲趁乱带走,臣只得出下策,火烧马场,将叛军一分为二。敌众我寡,必要以舆图为重,未能周全,此也是一过。” “但臣设计让马场管事以哨御马,待叛军驱马时,哨声一起,马匹回厩,马匹丢失不过几十,舆图未丢,臣觉得,亦当记无过。” “还请圣人明断。” 玉阳殿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过了几息,圣人才道: “吕奎友,应邕,你二人好好听听!韦不琛还是应邕带出来的,现在是青出于蓝了。” 圣心不悦,声调越拔越高。 “绣使办差,要以国为重,追回舆图和诛杀叛军皆是国事,自然比朕的禁卫马匹更重要。死两匹无关紧要的马,朕不会降罪,劳什子天威,朕更不稀罕!” 话音在玉阳殿中轰隆作响,徘徊回荡。 韦不琛被震得心中微动。 圣人说的“无关紧要的马”,是指马,还是指的崔礼礼,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吕奎友和应邕闻言,只得伏在地上,称自己有罪。 “行了!叛军也剿了,舆图也寻回来了,终归是功过相抵!你二人罚奉一年!” “臣谢圣恩!” “臣谢圣恩!” “韦不琛,马场那把火,你烧得极好!当真是有勇有谋。” 圣人盯着他身上洗得发白的绯色官服,彘兽都被磨得起毛绽线,看了良久,终于道:“你的官服旧了,换身新的吧。” 一抬手,身边的宫人总管捏着一卷圣旨,宣读了圣意。 韦不琛升任绣衣直使副指挥使,赏金百两。 “臣叩谢圣恩,万岁,万万岁。” 正副指挥使罚奉,自己擢升赏金。 韦不琛知道,这就是扈姑娘说的:“三个和尚没水吃。” 他抬起头来,看向圣颜。 圣人正好也在看他。 半百之人,头发胡须花白,布满皱纹的脸上,一双漆黑煞亮的眼睛,像是要看穿每一颗人心。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89章 他的愧疚心 新的官服和官印,以及赏金,是下午送至韦宅的。 跟在韦不琛身边多年的几十名绣使,特来祝贺。 “大人,九旗的旗营官人选,也该定下来了。”郭久看看门外的弟兄们。 直使九营,其余八营都在正副指挥使手上,韦不琛一擢升,九营旗营官空出来,这个位置必须要有自己的人填上。 绣使与军营差不多,论功行赏。但这次略有不同。 “曹斌。” 这个人选是韦不琛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郭久想了想,点点头:“大人想得周全,属下这就去找他谈话。” 曹斌是跟着几个同袍来庆贺的,韦大人一直在屋内,大家坐在院子里聊旗营官的人选。 这种事情,自然与他沾不上边。 他垂下头,踢踢脚下的梧桐叶,反正闲着无事,干脆寻了一个扫帚扫起落叶来。 先扫出一条路,这样迎来送往的也方便行走。再将落脚的小院子扫干净,大伙进大人屋内,也不会带着叶片碎渣。 “曹文武,你现在献殷勤是不是晚了点?”同袍打趣他。“怎么也要早点来扫地,扫个几年试试看?” “别泄气,”同袍拍拍他的肩膀,“你也立了功,赏银肯定会有。你带回去,你爹娘也有面子不是?” 曹斌点点头。 那晚在马场,为同袍收尸时,他就已经看开了,踌躇满志没啥用,混吃等死也是不错的路子。 就像崔姑娘说的,人活着,功勋和赏钱才是自己的。 他寻了一个箩筐,将堆成山的枯叶抱起来,塞进筐里。再抱第二次时,枯叶旁有一双黑靴。 一抬头,是郭佐使。 “郭佐使。” 郭久替他拍拍绣衣上沾着的碎叶片:“衣裳脏了。” 曹斌挠挠后脑勺:“回去洗洗就好了。” “曹斌,你说说定县马场的那场大火,怎么烧起来的?”郭久笑起来,但眼底没有笑意,看似随口一问,却暗藏玄机。 曹斌一听这问题,觉得很奇怪,怎么还要问? 火烧马场的计策,是崔姑娘定下来,骑着马冲到马场里来,带着自己去找的韦大人,韦大人在里面杀敌,自己去山口拦舆图,火,自然是崔姑娘放的, 可再一想,佐使既然问了,必然是缘由的。 “当时韦大人让属下去追舆图,属下就带着人去山口了。其实没有看见火究竟是怎么烧的。” 孺子可教也。郭久含着笑,满意地点拨了一句:“你可要记住你今日所说,曹旗营官。” 曹斌胡乱点点头,又愣住。 什么,旗营官?自己? 郭久高声说道:“曹斌追回舆图,属大功,晋九旗营官。” 又指着房门口的那一盒子金锭子:“曹斌,圣人赏的这一百金,你拿去给弟兄们分一分。” 曹斌憨憨地抬起头,拖着腿朝那堆黄澄澄的元宝走过去。 他不过是个看时辰,辨方位的绣使,虽然每日都想着立大功当上旗营官,当一个像韦大人那样的人。觉得旗营官身上的彘兽眼睛亮晶晶的,就比普通绣使的好看。 可真当上了,又威风不起来。 看看四周的同袍,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清清嗓子,他学着韦不琛的模样,说道:“阵亡的弟兄,给他们家中送去十金,剩下的,按人头排序领赏。” 韦不琛晋升副指挥使的消息,第二日就传遍了京城。 相较于韦不琛,曹斌这个旗营官就没引起什么波澜。 一大早,他乐呵呵地穿上崭新的绣衣,从家门出来。 曹母追出来喊道:“壮蛋儿,壮蛋儿——” “孩他娘,儿子都当上旗营官了,别在喊乳名了,省得被底下人笑话。”曹父跛着脚,一拐一拐地走出来。 “爹,娘,”曹斌喜滋滋地看着自己年迈的爹娘,“你们今日记得去看看宅子。争取年前就搬进去。再挑两个人回来。这些事你们抓紧办,儿子刚上任,事情忙,可能顾不了家。” “宅子不急,买人也不急。”曹父取出三锭金子,塞进儿子怀中,“知恩莫忘报,昨晚我跟你娘商量着,这钱你拿去买些东西,那些提携过你的,帮助过你的,点拨过你的,上面下面的人,都要一一感谢到。” “是。儿子听爹娘的。” 曹斌拿着钱,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崔姑娘。 可是人家高门大户,总不好送银钱,又是女儿家,更不好送什么胭脂水粉、钗环首饰。 想来想去,不如去挑一些滋补用的送过去。 逛了半晌,终于在一家铺子里,看中了一盒子珍珠。老板说可以做首饰,又可以磨成粉。 “就帮我包起来。” 正付钱,来了两个内官,尖着嗓音道:“我订的山参可到了?” 掌柜取出一个大大的锦盒,递了过去。 另一个眼尖,看见曹斌道:“哟,这是新上任的曹旗营官吧?” 曹斌只得转过去,拱手行礼。 “曹旗营官,你说,韦副指挥使可会收我们这礼?” 曹斌摆摆手:“韦大人不收任何人的礼。” 买都买了,总不能马上退回去。 内官拉着曹斌说道:“你们韦指挥使当真是绣使里的翘楚,一身正气,和那些自是不同的。” 另一人道:“圣人都夸韦指挥使,我听得真真的,说他有勇有谋。危急时刻,一个声东击西之计,一个人,一把火,烧了那马场,以少胜多,二百多名叛军愣是一个没跑,擒的擒,杀的杀。” 曹斌皱皱眉。 怎么是韦大人?明明是崔姑娘 是崔姑娘说服了韦大人,自己才有了领兵去山口拦截舆图的机会。 崔姑娘带着两名绣使去点火遇险,那两名弟兄死在叛贼刀下,崔姑娘也遇险,差点被叛军给杀了。 没有人知道这一段吗?圣人不知道吗? 这时再回想昨日郭久的那句话,就意味深长得多了。 绣使里浸淫多年,他便是再傻,也理清了这其中的经脉。 原来自己的旗营官,是这么来的。 他低头看看木盒里的珍珠,十二颗,太少了。 回到绣衣直使,郭久正到处寻他:“你跑到哪里去了?大人有事寻你。” 曹斌放下盒子,快步跑向韦不琛的书房。 韦不琛也穿了新衣。正坐在那里看公文。 身上的绣衣改为绛紫色,除了彘兽,还多了飞鸟和祥云。飞鸟的眼睛用金线扎得闪亮。 “曹使者,晋升第一日就迟到。”他的眼睛没有抬起来,飞鸟的眼睛倒是一直盯着曹斌。 “属下,去买了些东西。”曹斌斟酌了一番,说道,“送给崔姑娘的谢礼。” 韦不琛的眼睛抬起来,毫无波澜地审视着他。 良久,才从书架上取出那本烫金的请柬,扔到他面前: “八月十五,你随我去。” 不知道你们什么感觉,我很喜欢曹文武这个角色。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90章 被她轻薄了 韦不琛立功晋升的消息,银台司的人也听说了。 陆铮让临竹给崔礼礼递了小纸棍。 很快,崔礼礼回话,说请他去九春楼一叙。 门一推开,崔礼礼正拉着引泉说话,见他来了,又对引泉道:“你若愿意,就告诉我。” 引泉点点头,退了下去。 “你又在骗孩子玩。”陆铮斜斜地坐在桌边。 “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材。”崔礼礼给他倒了一杯茶,“那日你说了他,这几日,在院子里练功,一练就是七八个时辰。我想着让拾叶教他些功夫。若可以,将来托你带他进军营。” “你才十六,他不过比你小两岁。”陆铮失笑道,执起茶杯,喝了一口,“拾叶练的是开门功夫。你若真舍得,不如现在就交给我。” “什么叫开门功夫?” “就是不要命的功夫。护卫都是舍命救主的路数。自然不需要练太多自保的招式。” 崔礼礼不曾想到这一层:“交给你,我倒是放心。九春楼舞剑不舞剑的,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事,给他寻条出路,就是雪中送炭。” 陆铮没想到她说自己放心,问道:“你为小倌,为爹娘,谋划了这么多,甚至替韦不琛出谋献策,如今落得什么下场?” “你说韦不琛晋升之事?”崔礼礼释然一笑,“原就是我欠他的,还给他,也挺好。” 毕竟前世没有自己那一闹,韦不琛早就抓了叛军当上副指挥使。只是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可这句话听到陆铮心里,却不是这个味儿。 他的手指摩挲着茶盏,回想起前日她说的“就不许我想去别人家”,不由地呼吸沉重起来。 韦不琛是她说的“别人家”吗? 她和韦不琛在定县,还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比如私定终身? “原来他就是你的小情郎啊。” 陆铮觉得自己说得毫不在意,可眼眸又不自觉地牢牢地注视着她,等着她否认。 只见她樱红的嘴唇动了动,正要回答。 春华拿着一张极朴素的信笺,跑了进来,欣喜地道:“姑娘,姑娘,韦使者,不,韦指挥使方才遣人送了回帖来!” 接过信笺,一看,铁画银钩的字:“诚意相邀,不胜荣幸,韦不琛携旗营官曹斌定于八月十五拜会贵府”。 太好了!崔礼礼不由地喜出望外,将信笺交给春华:“你现在就带着这信回去,交给我娘。” “是!”春华笑意晏晏,“老爷夫人定然高兴的。”这指挥使上任第一宴,是崔家。说出去,外太老爷那头不得羡慕死吗。 春华正要出门,一扭头,这才发现黑着脸的陆铮:“呀,陆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陆铮站起来,伸出两根手指,从春华手中夹走那张信笺,看了又看,挑不出错来,只得道:“这勾心斗角的人,字果然不怎么洒脱。再说,送回贴哪有送到九春楼来的。” 崔礼礼又从他手中抽走信笺,仔细叠好,压在春华手中:“你速速回去送信。” 陆铮扬扬眉,抄着手抱在胸前,靠在一旁。 “你可知道你娘要请韦不琛,想的是你的婚事。”忍不住,还是说出了口,声音淡淡的,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与他毫无瓜葛一般。 崔礼礼也云淡风轻,背过身去打水,随口答道:“我知道啊。我娘这个人,除了男女之事,想不到其他的。” 今日倒是自己多事了。陆铮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薄唇一挑:“那就祝——” 崔礼礼没听见他说话,提着一小壶水走过来,自顾自地道:“人因为什么机缘认识的不重要。我和陆大人你不也是退画像认识的吗?” “所以呢?”陆二公子的嗓子突然沙哑了起来,他觉得嗓子有些痛,似乎也不是嗓子,是咽喉,或者再下去一点,好像是心口。 “所以啊,能够成为朋友,才是最重要的。” “朋友?”沉默片刻,他阴沉着脸站起来,“那天我问你的事,是银台司要查的案子,我拿你当朋友,才没有上银台司的手段。你若愿意说,就来找我。若你不愿意说,至少能守口如瓶。” 原来是公事,银台司要查只怕也快。只是看陆二这神情,似乎是生气了? “陆大人——” 陆铮以为她要说什么重要的事,转过头来看她。 哪知她涎涎地笑着,竟对那些手段产生了遐想:“银台司对待我这种不爱说实话的人,都用什么手段?鞭子抽,滴蜡油,还是纸糊脸?” “.” “咱俩是朋友,我以后若是落在银台司手里,你别忘了告诉他们,我这人毫无仁义道德可言,不缺钱,怕疼又惜命。只要上个美男计,我肯定招了。”说完她还冲他挤挤眼。 陆铮气不打一出来,干脆手一捞,将她一把提溜到眼前。 低下头直直望进近在咫尺的杏眼,问她:“说罢,县主府为何非你不可?” 杏眼眨巴眨巴,抵在胸口的小手捏了捏。 她干脆顺手滑到他的胳膊,确定了一下他能不能扛起两袋米,最终噗嗤地笑出来:“陆大人容貌没的说,舞剑的身姿也绝妙,今日摸了摸,果然是不错的呢。这美男计不妨多施几次,我说不定就招了。” 原想着逗逗她,谁知道却反被她轻薄了! 这轻薄来得猝不及防。 陆铮别扭地放开她。 都说他是京城第一纨绔,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他觉得她才是。 见他面色又不好了,崔礼礼忍住笑,正了正颜色:“我招了,是因为县马。” “县马?” “县马病重,没几个月了。县主着人算了,我的八字是最合适冲喜的。所以才处心积虑地要尽快娶我。” 陆铮何等聪明,一点就通:“你的庚字是绣使给县主的。”绣使的案牍库里有京城官宦富商士子的生死记档。韦不琛说的“庚”字,是这个意思。 “我也只是猜测,”崔礼礼点点头:“我不愿说,是因为只要熬过这几个月,县马归西,我就安全了。这个关口,不想横生枝节。” “说你聪明,有时候又笨。”陆铮的心情莫名又好起来,忍不住又拍了拍她的脑袋,“生死之事,你如何能料得到?冲喜一事本就虚妄,他们信是他们的事,你总不能相信术士所言,万一熬过这几个月,县马还活着,又当如何?” 这个问题崔礼礼竟然从来没有想过。 前世她嫁过去,县马没有归西,就以为是冲喜让县马多活了一年多。 若万一县马无论冲喜与否,都能活那么久呢 那岂不是要熬一年多?这里面的变数就大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91章 他伤着腰了 吴掌柜来敲门,探头看了看陆铮,见东家没有回避的意思,便说道:“东家,门口有个人,来来回回好几次了,我看他有些年纪,不像是来寻事的,倒像是来寻人的。” 这大白天的,九春楼倒比银台司还忙。陆铮起了好奇心:“我去看看,他要寻谁。” “一同去吧。” 下楼一看,有个穿着绀蓝色圆领织锦袍的中年男子,正背着手站在门外左侧走到右侧,不一会儿,又从右侧走到左侧,眼睛不住地往堂内瞟。 看起来也不像是来寻侍酒倌人的,崔礼礼迟疑地站在楼梯上,偏头低声吩咐:“吴掌柜,你遣个人去问问。” 陆铮笑着看向那人:“不用问。我的‘岳丈’大人来了。” 高主事? 这么快就决定了?看样子高姑娘那日回去闹得厉害呢。 陆铮拦住崔礼礼:“且让我去会会这个‘岳丈’” 他提起衣摆,咚咚咚下了楼,直直朝高主事走去。 高主事一见到他,连忙转过身,埋下头匆匆往街上走。陆铮三步并两步地追了过去,一闪身拦住了高主事的去路。 “哟,这不是我的岳丈吗?” 高主事埋着脑袋,不停摆头,双下巴抖出了波纹。:“别胡说,我女儿没有嫁人。可没有女婿。” “那您上次说要撕碎了我,扔进漠湖里去喂鱼?” “哎呀,陆执笔,你也知道我家慧儿的事,何必非得要本官说得那么透彻。”高主事不过四十,两鬓斑白,为这女儿操了不少心,“女孩子家名声重要。你就多担待担待。” “高主事此言差矣。”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高主事一扭头,只见一个十六、七岁光景的美艳少女站在眼前,一身芙蓉粉的襦裙,肩上挂着雀蓝的披帛。 “陆执笔凭什么要为你女儿的名声担着?”她说。 “反正——” “反正他债多不愁,虱子多不觉得痒。” 这话说得有点难听,可本来就是这么回事。高主事知道这样有些不地道,可谁让他陆铮本来就是个纨绔呢,惹了京城多少女子了,多一个,于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对自己女儿的名声就完全不同了啊。 “我知道不合适,可是我也是没法子。”高主事看看左右,压低声音。 “怎就没法子?”她继续说着,“你至少应该给些补偿。陆执笔的坏名声,那也是靠他自己辛辛苦苦攒出来的,随便用可怎么行?” 啊?高主事一下子楞在那里,他还以为这是来打抱不平的呢,敢情是来讨债的?他眯着眼,反反复复打量着她:“这位小娘子,如何称呼?” 陆铮笑道:“崔家的千金。” 哎呦,那不就是九春楼的东家?高主事一直以为是个奇丑无比,嫁不出去的老姑婆,没想到竟长得如此标致。难怪慧娘回家吵着说陆铮变心了。 崔礼礼指了指九春楼的大门:“高主事在外游走了一番,想必是渴了,九春楼有新沏的火前茶,不妨喝一盏。” “喝茶,对,喝茶。”高主事勾着头往里走。 陆铮本也要跟着进去,临竹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他面色如常,道了一声“知道了”。又快步走到崔礼礼身边,低声道:“我有事要走。” 崔礼礼满心盘算着怎么让高主事放心带着高慧儿来,只“嗯”了一声。 陆铮又用手肘顶顶她的肩:“到账了得五五分。我的名声可是我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 “知道了。”崔礼礼也用手肘顶回去,却顶在他腰上。 陆铮站在原地,揉揉腰。这一下还挺用劲儿的。 临竹牵着马上前来:“公子,快去吧。奴听传话的内官那语气,太后是不怎么高兴的。” “我管得着她?她不高兴的时候多了。”话虽如此,陆铮仍是翻身上了马。 刚到宫门口,看见汪忠成一边敲着后腰一边迈出宫门高高的门槛。 “首座这是怎么了?昨晚把腰扭了?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就要悠着点。”陆铮坏笑着。 太后找自己,必然是因为银台司给绣衣使者定了一个“维护天威”的调子。那也不能光找自己,想必也要寻一下汪忠成的错处。 汪忠成抬起头,恨不得撕了他的嘴:“你整天就知道那点破事!” “首座大人家中可有婆媳之争?”陆铮笑嘻嘻地上前来,扶着汪忠成上马:“这两头都不落好的事,首座大人在家可难熬了吧?” 汪忠成哪里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圣人和太后之间,只能选一个。太后年迈,说个犯忌讳的话,那是行将就木了,夹头气也受不了多久了。 “别得意,也有你受的。” “我不一样!”陆铮笑道,“我不娶妻,不回家。谁也奈何不了我。” 送走汪忠成,快步跑进昌宁宫。宫门口的宫人见到他。先是松了一口气,又冷着脸道:“陆执笔好大的架子,太后召见,都能拖上几个时辰。” 指了指猩红的墙角,又道:“奴去通传,你跪在这儿吧。” 这一通传,就传了一个多时辰。宫人出来,看着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陆铮,冷声道:“陆执笔,请吧。” 园子里高高低低摆满了龙须菊,金色的菊花长爪踞牙地盛开着。 越往里走,檀香味越重。到了殿门前,一应是黑压压的紫檀雕的福寿纹。殿内,没有点灯,也没有开窗,正午时分,看不清陈设。只有星点光映在一串串晃动的珠帘上。 殿内浓酽酽的檀香气息熏得陆铮揉了揉鼻子。 “陆执笔。”苍老的声音在珠帘之后响起,“当真难请。” “微臣来迟,请太后责罚。”陆铮跪在地上行礼。 “罢了,我一个后宫的老婆子,你们肯来见一面,都是给了圣人的面子。”太后缓缓说道,“我岂敢责罚?” 这阴阳怪气的话,陆铮说也会说:“太后您是圣人的母亲,自是面子比天还大的。” “呵呵呵呵.”年迈之人的笑声,总带着一口痰,呼噜噜地在嗓子里滚着,笑得久了,就咳嗽起来。 一个面白肤嫩的小宫人连忙跑了进去,跪在珠帘后,张开嘴接着痰,又跑了出来。 “面子比天大。”太后嗓音清爽了些,冷笑了一声:“陆执笔如此通晓世事。可那你手中的笔似乎不懂呐.” 可能剧情隔得太久,担心大家忘了。 第十五章 有什么私情。 可以复习一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92章 微臣太脏了 陆铮就等着这句话了。 “太后明鉴,微臣正是遵照您的懿旨所书。不多写,不少写,不乱写。”他又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是微臣写得不对?” “不,你写得好,很好。” 把“保护皇亲”写作“维护天威”,原本想借着这个契机,把崔礼礼娶进县主府。如今成了天家大事,自是不成了。 太后知道说不着他什么。眼前这人不像汪忠成那般,一来就一个劲认错,倒也好找个错处罚了,火也泄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每个字都能挑起自己的怒火,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却也只能另辟蹊径地折腾他。 太后一挥手,一个宫娥捧着两摞经书出来,面色冷峻地站在陆铮面前: “八月十五那日,圣人要去奉国寺祈福,太后原是要亲手抄百遍本愿经送去的,只是近日旧疾犯了,没法子跪在佛前亲自抄写,陆执笔既然能书太后所想,便请代劳了吧。” 本愿经全文两万一千五百六十七字,今日八月初八,只余七日,要跪抄百遍,这是要他的小命了。 “能替太后祈福诵经,乃是微臣的福分,只是微臣声名狼藉,抄这祈福的经书,恐是玷污了神灵。” “无妨,”太后渐渐不悦起来,“越是如此,越需要神灵涤清污秽,也算是大功德了。” “微臣实在是太脏了,三生三世也洗不干净的。”陆铮惭愧地推开经书,“恐折了太后的功德。” “陆铮!”太后一掀珠帘,露出一张蜡黄的脸,头发和眉毛稀稀拉拉的,眼皮也耷拉着,唯独那一对眼睛,犀利地迸着怒火。 “你当真以为哀家不敢摘了你的脑袋?” “微臣惶恐。这一百遍就是抄到死也抄不完,既如此,太后您不如现在就摘了臣的脑袋吧。” 陆铮跪在地上,只觉得头。” 太后挥挥手,让所有宫人都退了下去,看向宗顺帝:“哀家要什么?哀家什么都不需要。清平她快守寡了。我眼睛一闭,还有谁来管她死活?” 宗顺帝的脸色一变,垂着的眼眸变得狠戾起来。清平县主在外称是太后外侄,实则是父皇驾崩后母亲与面首所生。是个名副其实的脏货! 圣人再抬起眼,眼底全是亲情: “清平是朕的妹妹,朕定然会细心照顾。” 算计的光,从太后苍老的脸上一晃而过:“你知道就好,有你这话哀家也放心。前些日子着人掐算了,寻个合适的姑娘,嫁给延儿,冲冲喜,说不定还能熬些时日。” “好,母后挑好人了,朕亲自赐婚。”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93章 拾叶进内院 却说这一头,春华带着韦不琛的回帖,进了家门,兴冲冲地去报喜。 碰到傅氏在堂屋里接待傅家来的王妈妈。既然有人,不好直接进去,她站在门外冲着屋里的林妈妈做了个鬼脸。 王妈妈恭敬地说着:“老爷的意思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感谢的话自是不必多说了。十九姑爷这一趟受的惊吓着实不小,在家中好好歇着,等节后再见也是一样的。” 傅氏道了一句“也好”,让林妈妈取来了一套点心盒子:“这是我亲自做的月团子,请带回去给父亲、母亲尝尝。” 王妈妈接过点心盒子,笑道:“十九姑娘的孝心,老爷自然是晓得的。” 说完,笑着看傅氏。 傅氏也笑着看她。 相顾无言。 没了?孝敬银子呢?王妈妈低下头看点心盒子,莫非是在盒子里? 她有些讪讪地提着点心盒子退了出来。抬眼正好看到春华进去,互相睨了一眼,听见春华似有似无地哼了一声。 王妈妈自是也哼了一声。还未走远,就听见春华的大嗓门:“夫人,韦指挥使的回帖到了,应了十五那日的请柬。” 王妈妈的脚步一顿,很快,埋头匆匆走了。 傅氏听了这话,喜上眉梢:“快,拿来我看看。” 春华将那张信笺递了过去。 傅氏看了一遍,又看一遍,连声说“好”。 “刚才就见着你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原来是这等喜事。”林妈妈点了点她的脑袋,“只是你这小蹄子沉不住气,非要当着那家人的面喊出来不可。” 傅氏心情奇好无比,自是也不在意这些细节:“总有知道的一日。捂着不说,他们也有话的。我倒想看看,傅家知道了会作何反应。” 韦指挥使,即便是副的,那也是年轻有为。正是朝中新贵,大把的好前程,上任后的第一宴,还是家宴,落在了崔家。傅氏当了一辈子庶女,这一回总算是有些扬眉吐气的意思了。 “夫人总算是熬出了头了。”林妈妈不由地叹了一句。 “我今日就没备银子。你看王顺家的那个样子,我说不出心里多痛快。”傅氏拍拍林妈妈的手,嘲讽道,“还说什么一家人,不用感谢。那封信不痛不痒的,我谢得着吗?” “老爷的案子,能有禁卫出面,自是靠着夫人您和姑娘操持。只是这事,外太老爷可能还不知道。”林妈妈笑道,“若要知道了,又不知要作何想。” “管他作何想。” 傅氏想着自己在去樊城之前,去傅家恳求帮忙的那一景,被下人拦在门外,推倒在泥泞之中,捏着信笺的手指渐渐发白,又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辈子的屈辱,终归是到头了。 “只要礼礼的婚事一定,我这辈子也就圆满了。”她舒展了手指,将信笺又看了看,又疑惑起来,“怎么还多了一人?” 春华道:“奴婢找送信的人打听了,那是新上任的旗营官,说是韦大人一手提拔的。” “还是指挥使想得周全。”这么大的官,总不能一个人跑到别人家吃家宴,带着手下来,免得有心人胡乱揣测。 傅氏站起来,又喜又急,拉着林妈妈反反复复叮嘱: “那湖蟹怎的还未到?眼看着没几日了,要不要差人去路上迎一下?” “月团的模子再换换,寿菊纹的那一套显得老气。” “对了,再弄些上好的参来,不怕花钱,山参、海参、人参,总之,就是要‘步步高升’。” 林妈妈一一记着。 “春华——礼礼又跑到哪里去了?你这几日务必盯着她,在家中好好练一道小菜,到时候做得精致些。” 春华不敢说在九春楼,好在谎话信口拈来:“夫人,姑娘去给韦指挥使挑贺礼了,选了好几家都不称心呢。” 傅氏想起那日在女儿头上发现的翠玉簪,莫非是女儿不满意,没送出去,又去换了? “那确实是要仔细挑的。你这几日陪着,不妨多买些回来,紧着挑最称心的送了,剩下的留着给老爷用。” 春华应了一声,出去了。 留下林妈妈跟傅氏,商量着商量着,傅氏突然想起来:“你说可是要考虑陪嫁的人选了?” “夫人当真是想得长远。” “春华自是不用说,要跟着的,礼礼屋里的那几个,你也要细心看看,把那些长得好的心思活的都留下来,捡些粗壮的留着。”内宅这一套,傅氏是极其熟稔的。 “拾叶,我看着不错。人也老实,长得也好。让他跟过去。” 林妈妈心领神会地笑着:“夫人这法子,百试不爽。” 林妈妈是傅氏的陪嫁。当年傅氏嫁崔万锦时,也带过一个长得好的护卫,说是从小跟着长大的。崔万锦使了很多法子,才给支到闽北去帮忙看铺子。 这十几年,老爷愣是没往家里买过一个长得好的护院,如今更是连个妾室都不敢收。这御夫之术确实了得。 傅氏道:“我小娘说过,饭都是抢着吃才香。” 这韦指挥使家中枝叶凋零,将来妾室也是少不了的。若不留点危机,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只怕礼礼也无处诉苦去。 “你去办事,顺便把拾叶叫来。”傅氏觉得宜早不宜迟,早些安排着。中秋那日,若韦大人有意,那就要让拾叶微微露个脸。 拾叶很快就来了,听傅氏叮嘱了一番,才知道自己被允许进内院了。 这个好消息他必须要尽快告诉给郭佐使。 他借口去接崔礼礼回家,走出院子,绕了几圈,进了一家极不起眼的成衣铺子。 很快郭久就来了。 韦不琛也来了。 “着人找你好几次,你都没回话。”郭久笑道,“想不到一来就有好消息。” “这几日,姑娘不让奴出门。又时不时有人送药汤来,怕被人发现。” 拾叶很快将樊城之行,事无巨细地报给了韦不琛。 原来是中了毒,才会瘦得这么厉害,倒把拾叶养得胖了一圈! 韦不琛没有说话。 目光落在拾叶身上绣着的小狗,半晌,才问道:“定县那日,你为何换了衣裳?” 拾叶一愣。韦大人心细如发,竟发现他那日换了其他衣裳。幸好换了,否则挨叛贼那一刀,这衣裳就坏了。 他老老实实地道:“奴怕把衣裳弄脏了。” 郭久似乎已摸到了韦不琛的心思,又不好戳破:“反正这是成衣铺子,走走走,你跟着我出去挑一件,祝贺你进了崔家内院。” 说完不容拾叶抗拒,将他带了出去。 留下韦不琛一个人在屋内,孤独地坐着。 暗室里没有窗。 他的脸上也丝毫没有喜悦之情,眉头紧紧地锁着。 崔家开始挑选陪嫁人选,那就意味着—— 她要嫁人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94章 拾叶的新衣 拾叶穿着郭久给他新置办的衣裳,说不出的别扭。 身上挎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的是绣着小狗的旧衣裳。 这衣裳差点被郭久收走:“衣裳都打补丁了,要来做什么?” 拾叶只说刚进内院,旧衣裳就不要了,怕别人听了不好。这才将衣裳保了下来。 到了九春楼,吴掌柜见了他,笑着招招手:“拾叶,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姑娘回去。” “东家正会客呢。你跟我走。” 吴掌柜拉着他到了小院里,指了指正在扎马步的引泉:“你看这孩子的功夫如何?我想请你教他一套招式,要那种舞起来好看的。” 拾叶道:“我的剑只杀人,不好看。” 吴掌柜摸摸脖子,觉得这话瘆得慌:“那就算了吧。” 引泉听见了,收功站起来望向拾叶:“我想学。请哥哥教我。” “没空。”除了韦大人和姑娘,拾叶不想跟任何人有过多牵扯。 他径直走出后院,上了楼。听见崔礼礼的房间里有人说话,他抱着剑还挎着包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没多久,崔礼礼和高主事出来了。 “此事还请您莫要声张。”高主事言辞恳切。且不说有没有成效,如今高慧儿已几近痴魔,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别到时候人还疯着,名声更差了。 崔礼礼道:“贵人放心。九春楼五十个侍酒倌人都是签了死契的。他们懂规矩。” 高主事看着她。 不过十六、七岁,还未嫁人,做事说话这么沉稳。经营着九春楼,竟丝毫没有怯场。 自己也算是户部的高官,她并未一味讨好迎合,这份进退得当怡然自得的气度,自家女儿是万万不及的。将来慧娘若醒过来,自会明白输在何处。 一扭头,高主事看到了抱剑而立的拾叶。 崔礼礼见他打量起来,连忙道:“他不是,他是我的护卫。” “护卫好,护卫好……”高主事显然想歪了。 崔礼礼没解释,送走高主事,才转过身,拉着拾叶转了一圈。 灰白的窄袖圆领袍光秃秃的,什么也没绣,面料也不过是寻常的缎子,做工也是最普通的。 “你的新衣裳不好看。”她的护卫,怎能穿得如此潦草?这才想起给拾叶买的那身丝袍是夏装,如今都要进深秋了,自是不能再穿。 “走,我带你去买衣裳。”说完拉着他就走。 拾叶有些懵。 今日怎么个个都想要给他买新衣呢? 崔礼礼最喜欢的成衣铺子是京城的老字号“祥记”。 掌柜一见到崔礼礼,立刻放下算筹迎上来:“崔姑娘安好,有日子没来了。您也是来挑衣裳的?” 崔礼礼觉得这话有些意思,什么叫“也是来挑衣裳的”,来成衣铺子,自然是来选样子,做衣裳。 “我替我的护卫做一套新衣。你们可有什么新来的料子?” 掌柜“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又打量着拾叶。这护卫长得真好。崔姑娘的名声,京城几乎人人知晓,再看这护卫,掌柜的心中如明镜一般。 原来现在管面首叫护卫。 崔礼礼读懂了掌柜的眼神,也懒得解释:“拾叶,你看看可有中意的样式?” 拾叶道:“要耐磨的。” 掌柜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剑,心道:原来现在的面首还要配剑。玩的花样真多啊。 “您看,这些料子都是刚从南边送来的。”掌柜的不死心,又问,“崔姑娘您不挑挑?这孔雀羽穿珠彩绣云纹锦缎,全京城就此一匹,别人要我还没给,您要不要做一件?” 崔礼礼正要拒绝,门帘后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好你个胡掌柜,说好了这料子我要了,你怎么还卖别人?” 一打帘,里面出来了两个姑娘。 一个瓜子脸,一脸端庄的模样,穿着一身梅花纹的月华锦衫。另一个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嘟着小小的嘴,穿着烟水百花裙。 正是何四姑娘和黎九姑娘。 何姑娘的祖父是太学博士,黎姑娘的叔父是钦天司的主簿。三人年纪相仿,一起上女学,一道议亲。崔礼礼重生退画像闹出事后,她二人便再不与崔家来往。 之前在偃建寺偶遇黎夫人,崔礼礼为了马夫出头,扫了黎夫人的面子。后来何博士寿辰,傅氏前去贺寿,却被何家和黎家拦在了门外,还遭了好一通奚落。 故而,二人看到崔礼礼皆是一怔,又没什么好脸色地道了一声:“是你啊。” 何四姑娘扫了一眼拾叶,拧过头对胡掌柜道:“说好了那料子给我的。” 何时说过呢?胡掌柜不敢问,她刚才明明只是说了一句“再看看”。 “掌柜的,既然你有客,我们也不急着买,改日再来。”崔礼礼想走。 黎姑娘想起自己母亲在偃建寺被她讹了银子,心有不甘,便道:“胡掌柜,又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宫的,他们自是不急。先紧着我们要的做了吧。” 胡掌柜不敢多说话,只“嗳”了两声。 见崔礼礼毫无反应,黎九姑娘想起母亲的评价:“这个小丫头,别看她长得软绵绵的,最擅长的就是不要脸。” 何姑娘出自书香门第,说话持稳得多:“你别与她一般见识了。门户低,自是不同的。” 崔礼礼想了想,迈出门的脚,又收了回来,笑道:“不知黎姑娘那礼帕绣得如何了?何姑娘的祖父生辰,我未能亲自上门庆贺,实在是可惜。”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黎姑娘的圆脸气得更圆了。那帕子她绣了两个多月,娘从偃建寺回来,三剪子就铰了,说是崔礼礼碰过的就是脏的,意头不好,必须重绣。 何姑娘上前一步拦住要与崔礼礼理论的黎九,又对崔礼礼冷声道:“你也知道你声名不好,最好还是有些自知之明。人脏了,穿什么衣裳都是脏的。” 拾叶闻言黑眸一沉,就要拔剑。 崔礼礼抬手压住他的剑柄。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她在拉着他的手一般。 黎九姑娘忍不住又嘲讽起来:“当街拉拉扯扯,上次是拉我家马夫的手,这次是拉你家面首的手。当真是世风日下,你怎么好意思带着面首出门?” “我不是面首。”拾叶瞪着那两人。 “那你是什么?”黎九姑娘捂着嘴笑道,“是扮成剑客的面首?” 拾叶只觉得按在剑柄上的手一松,剑轻而易举地拔了出来。 剑尖一挑,光影乱摇,将那一匹孔雀羽穿珠彩绣云纹锦缎,削成碎片。 呼呼的剑风,吓得两个姑娘花容失色,惊惧地抱在一起尖叫。 碎片如雪花一般,纷纷落地。 拾叶才收了剑,清冷的脸上没有表情:“我不是面首。” 崔礼礼拍拍两个姑娘的肩膀:“你们想要面首,跟我说啊。别见到一个俊俏点的,就觉得可以当你们的面首。” 刀光剑影四个字,何、黎两个姑娘这辈子只在戏台子上见过,哪里还记得反驳,只知道瑟瑟抖着。 崔礼礼满意地点点头,压了一颗金珠子在布料上,对瞠目结舌的胡掌柜笑道:“胡掌柜,结账。”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95章 崔礼礼的礼 一连三、四日秋雨绵绵。 崔家园子里的桂花被雨水打得凄惨,枝头的金桂所剩无几。 看着满地星星点点的花瓣,傅氏很犯愁。都说桂花迎贵人。这一场雨下来,就没了。越想越觉得是个触霉头的事。一时间也不知道要不要遣人将地上的桂花扫了。 “我今天早上醒来,这右眼皮就不停地跳。”傅氏按了按眼睛。 林妈妈正给她梳头,从镜子里看了看发髻的位置,又笑着道:“不是说左眼跳灾,右眼跳财吗?夫人这是要发财了啊。” 傅氏睁开一只眼,疑惑地道:“是吗?我怎么记着是相反的呢。” 林妈妈仔细想了想:“就是右眼跳财。” 说话间,崔万锦急急地走进来:“我要去一趟京郊,晚上关城门时才能回来。” “可是出了什么事?” 崔万锦道:“天气渐凉,定县的马总不能一直在外面放着养。这几日听说京郊有个马场空出来了,我带着人去看看,能否租来用用。” “要把马接到京城来?这路上要是出了什么岔子,禁卫那边会不会不好交代?” 不是会不会,是肯定不好交代!所以这个活很难办。然而跟家里人说于事无补。 崔万锦回京第一天就去兵部找了谢大人,才知道禁卫发的认捐书,并非是谢大人授意。可除了谢大人,他也不敢猜测还有其他什么人能替自己出面了。 崔万锦挺挺肚皮,笑着道:“禁卫是一般人能攀得上的?再说,这马场能不能用还两说。我先去看看。” “要不,我陪爹去吧。”门边探出崔礼礼的小脑袋,晃来晃去的。 “哎呀!你得点空就知道往外溜!”傅氏拉住她,“我问你,让你学做的桂花糖藕,可学会了?” “学会了,学会了。”前世就学会了。崔礼礼缠住崔万锦:“爹,我跟你去吧,有什么事还有个商量。” “不行!”崔万锦得了傅氏的眼神,哪里敢造次?“中秋之前,家中事多,你就留在家中多帮衬着你娘。” 崔礼礼顿时萎靡了下来。成天蹲在家里,那是要她的命啊。 春华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姑娘,你不是要挑谢礼送给韦大人吗?这几日选的始终看不上眼,今日要不要去点珍阁看看?” 好春华!当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崔礼礼噌地站起来:“娘,我出去一趟。” 带着拾叶和春华溜出家门,四处闲逛起来。 “姑娘,您好歹真去点珍阁给韦大人买个谢礼啊,否则奴婢这谎怎么圆?” 春华天未亮就起来跟着夫人筹备家宴,又跟着崔礼礼出来逛了两个时辰,只觉得两条腿儿重得不像是自己的。 她双手拽着拾叶的剑鞘:“拾叶,你拖着我的尸体回去吧。咱们姑娘当真是半点不怜香惜玉啊。” 拾叶想要抽回剑鞘,哪知春华的力气竟比他想象中的大。这哪里像是没力气了?明明力壮如牛啊。 崔礼礼转过身来,促狭地笑着:“你就欺负拾叶老实。走吧,先去点珍阁看看可有合适的。” 点珍阁是间百年老店,卖的都是些极精巧的南北珍玩。 最初的东家是个妇人,在杭州创办,后来进了皇家的采买,生意做到京城。百年间,东家换了十来个,仍能在京城屹立不倒,算是一块金字招牌了。 点珍阁设在官道的拐角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上下三层楼,一楼不过是些寻常的珍玩,二楼所陈的是些南来北往的稀罕物,虽少,却也买得到。三楼则藏着一些罕见的孤品,常是有价无市,又或者千金难买之物。 崔礼礼一进门,就有领头的伙计眼尖,认出她来,连忙上前来邀她上楼。 “崔姑娘怎么亲自来了?崔老爷和崔夫人可还好?”领头伙计侧着身子带着上了二楼。 “都好。” “崔姑娘先进雅室坐坐,小人这就请掌柜的来。” “倒也不用,我就是想要买件新奇的送人。” “那您受累上三楼看看,”领头伙计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一边走一边问,“崔姑娘也收到元阳公主生辰宴的请柬了吗?这两日已有好几拨人来挑了呢。” 元阳公主生辰吗?想起来了,前世中秋之后,寡居的元阳公主在宫中办了一次生辰宴,将京中的贵女贵妇一应请了去。通常这个时候,就是各家名门相看的好时机,有些京中贵妇还会带着家中尚未婚配的儿子女儿一同出席。 昨日何四和黎九两个姑娘说的进宫,应该就是这个了。 崔礼礼不动声色地道:“他们挑了些什么,你跟我说说,也好避开。” “定国公府定了一套金丝八宝攒珠髻,是杭州二十年以上的老师傅,十个月的功夫才出这一件。” “其他家嘛,买的多是西洋来的珍玩、南洋珊瑚象牙之类的。”领头伙计掩着嘴低声道,“公主跟您一样,什么都不缺,不就图个新鲜劲儿吗。” 崔礼礼笑而不语。上了三楼。一进屋,屋子没有窗,四处都点着长明灯,架子上摆着各式稀奇古怪的物件。 “崔姑娘,这是近日新来的货单,您看看可有中意的,小人给您取出来。” 货单上详尽地记录了各款货物的尺寸、材质和用途。 “这‘洒金丸’是什么香?怎么有七个瓶子?” 领头伙计取出一个长长的楠木盒子,打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七个小琉璃瓶子: “崔姑娘好眼力,这一套是西域的香料,有苏合、熏陆、迷蝶、郁金、青木、甘松和梨栌。这香的奇特之处在于,可热熏、冷熏,还可——服用。” 服用?崔礼礼眼睛一亮:“莫非服用之后,自带体香?”她揭开瓶盖逐一闻了闻,果然别致。 领头伙计暧昧地点点头:“正是!” “有多少,我全要了!”这话一出,春华和拾叶不不约而同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怪怪的。 “就这一套,崔姑娘,这一瓶有十粒,一共七十粒,这一盒可要七十金。故曰‘洒金丸’。” “包起来,下次有了,记得遣人来告诉我。”崔礼礼甜甜一笑,这样的东西,怎能落入别人手中。 “得嘞!” 拾叶看看春华: 这东西送给韦大人合适吗?有体香的韦大人? 春华也看看拾叶,嫌弃他那副少见多怪的样子: 这东西肯定不能直接送给韦大人啊,多半是姑娘自己先吃了,然后再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96章 洪水猛兽啊 崔礼礼又指着清单,问道:“这个高桥马鞍又有什么别致之处?” 崔家做马匹生意,对马具自是也十分熟悉。一个马鞍子,竟值得点珍阁三楼秘密售卖,必然是有些稀奇的。 领头伙计道:“崔姑娘您当真是行家!这东西的妙处,小人没法说,您稍等,我给您取出来,一看便知。” 马鞍一取来,崔礼礼一摸,便知道了。 芮国如今用的马鞍多是木、铁或银,长途骑行极不舒适。而眼前的这个用兽皮包裹,兽皮底下还填着什么东西,坐上去应该是柔软又耐磨的。 “这是海上传到西域,再从西域传进来的。里面裹的东西,小人也没听说过,据说是海里捞上来的绵软之物,晒干了填进去,冬暖夏凉。关键是不硌腿.爹娘也放心,您说是不?” 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奇怪。 春华一头雾水地看向拾叶。 骑马哪有不硌腿的,爹娘为什么就不放心呢? 拾叶耳根子有些红,只埋着头。他有种预感,这个马鞍,才是姑娘买给韦大人的谢礼,只是不知韦大人知道了这功效,会不会收 崔礼礼拍拍马鞍,笑着道:“这是孝顺鞍啊。我也要了。” 今日崔姑娘是要豪掷千金吗?领头伙计两眼泛着金光,脸上堆满了笑:“崔姑娘可还有要看的吗?” 崔礼礼翻了翻,又挑了一个金丝罗盘。突然发现墙角的黑檀柜子,送朋友也可以,送情郎也可以,送长辈孩子都可以,她让小人打听哪个回答能卖给她,就让小人选哪个。” 阁楼里的男子闻言朗声笑了起来,看看对面的客人,吩咐小伙计:“送情郎只要一金,但须刻字。刻字的内容记得回我。” “是”小伙计得了消息又去了。 阁楼里的男子,头戴嵌珠紫金冠,齐眉勒着金丝挑绣的二龙抢珠紫抹额,一身金丝腾云纹的玄紫大袖长袍,跪坐在窗边的茶案旁,眼带笑意地看着眼前的客人。 这客人,正是陆铮。 紫衣男子笑着给他斟了一盏茶:“我当点珍阁东家这么多年,她来过多少回,你来过多少回。怎么今日就这般凑巧。你来取千里眼,偏她要买千里眼。” 陆铮顾左右而言他:“她父亲今日去了我在京郊的那个马场,我想着,崔家这背后总有些捉摸不透,不如请君入瓮,再看看有些什么蛛丝马迹可循。” 紫衣男子不准备放过他:“若她那个刻字写的是其他人的名字,你又要如何?” 陆铮别过头看看窗外南飞的雁群,笑了笑:“你还不知道我?不过是寻个乐子而已。现在是谁的名字,不重要。将来别是我就行。” “找我拿禁卫签批的认捐书,也是寻乐子?” “顺手之劳而已。”陆铮吊儿郎当地拿起茶盏,像是很渴的样子,茶汤入口,烫得他差点喷出来。 “顺手之劳?那日父皇问我,我推说是兵部要的,不便出面。这可是欺君之罪!” 这紫袍男子,正是宗顺帝第十子,左丘宴。 “你说巧不巧?这批马本就是兵部要的。”陆铮终于逮着一个机会,将话题岔开。 “当真?既如此,兵部怎么不出面?父皇又怎会不知晓?” 陆铮答不上来。 这时那小伙计咚咚咚地跑上来了:“崔姑娘说她有四个情郎,能不能都刻字,按一金卖给她。” “难怪元阳说这姑娘是个奇人,哈哈哈哈”左丘宴笑得前仰后合,又往火上泼了些油,“要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这么说,还有可能是为了省钱。她可是首富崔家” “应了她,”他笑着吩咐伙计,又看看黑脸的陆二公子,不由地道:“我倒要看看,这崔姑娘要刻哪些字。”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伙计来回:“刻了‘柏’、‘琛’、‘斌’和‘铮’字。” “你名列前茅啊!不错不错!” 陆二站起来,手握成拳背在身后,站了许久,才转过头来,淡淡地道:“马场那边,我还是去看看。先走了。” “算算时辰,那东西这会子还未到崔家,你要不要去截下来?”左丘宴又开始使坏。 陆铮扭过头来看他,黑眸静无波澜:“随便你。”说罢,翻身跃出窗口。 “来时走正门,走时偏翻窗。”左丘宴摸摸鼻子,喝一杯茶,目光落在街上那个窈窕身影,笑着摇摇头,“洪水猛兽,果然是洪水猛兽啊。” 身为洪水猛兽而毫不自知的崔礼礼,低价买了四件好东西,心情极佳。 溜溜达达地逛了一圈,才舍得回去。还未进家门,远远地看见几个内官从崔宅大门走出来翻身上了马。 她心中一急,怕是又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快步往回走。 傅氏在家中祠堂,点了烛又上了香,林妈妈站在一旁不住地擦眼泪。 只见傅氏郑重其事地将一本织锦团花的请柬放在香案上,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各位过路神明、崔家的列祖列宗,阿弥陀佛,我家礼礼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97章 崔万锦负伤 傅氏拜完列祖列宗,林妈妈扶着她站起来。再将香案上那本织锦团花的请柬打开看了又看。 “我家礼礼当真出息了。”傅氏捏着帕子,沾去眼角的湿意,欣慰地抚上崔礼礼的手,“元阳公主竟亲自给你下了请柬。” 刚才的内官说了,这在整个京城都是独一份。 通常请柬都下到当家的主母手上,再由主母挑选出席宴会携带的子女。这次独独下到崔礼礼手上,可见公主看重之情。 崔礼礼并无意外之喜,反而叹道:“只是这样,娘就无法出席了。” 傅氏破涕而笑:“傻孩子,你出息了,不比娘去一百次都强吗?好在宴席定在九月初十。来得及,待中秋家宴一过,你就好好准备。” 她揉揉眼角,语气格外轻松:“我这眼皮跳了一整日,可算是不跳了。” 林妈妈笑道:“老奴怎么说的,右眼跳财。” 话音刚落,门上来了一个仆妇,跑到祠堂门口,火急火燎地道:“夫人,不好了,老爷下午回城时,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 这右眼皮到底跳的是什么? 傅氏心口一紧,抓着崔礼礼的手就往外走:“老爷人呢?” 仆妇一边跟在后头跑,一边道:“刚到门外,这会子应该进屋了。” “谁送他回来的?怎么不去医馆?王管事呢?” “王管事还没回来,是一个年轻公子,说是凑巧路上碰到了。” 说话间到了花厅,崔万锦一身狼狈,头发乱着,脸也挂花了,衣裳也破了几条口子。 他正斜靠在太师椅上,左脚脚踝裹着伤药。 傅氏急急忙忙地扑过来:“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崔万锦咧着嘴嘿嘿笑道:“踏马磴子的时候,脚抽筋了,还惊了马。” “伤得可重?” “不重,不重,幸好遇到陆大人,他出手将我救下,这才幸免于难。” 陆大人? 傅氏一转头,旁边站着的,就是她最不想见到的纨绔浪荡儿陆铮。 要没有这猢狲,礼礼怎么会收下九春楼?没有九春楼,礼礼又怎会陷于困顿? 可也是这猢狲,七夕时在柳河边救了礼礼,又引荐了元阳公主,这才有了今日这份来之不易的请柬。 他上次来崔家,她还遣人奉上一碗加了盐的绿豆汤,好像就是在这个屋。想到这,傅氏有些脸热,拉着崔礼礼一起福了福:“多谢陆执笔了。” 陆铮笑着,但眼里没有笑意:“举手之劳。” 崔万锦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不知陆执笔中秋那日可有空?” 不等陆铮回答,傅氏就上前拍拍崔万锦的手,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才道:“你这话说的,中秋自是与家人团聚的。” 陆铮没有答话,目光扫过崔礼礼,在她的脸上仅停留了一瞬,便拱手告辞。 傅氏遣了一个管事去送。 路过园子,见花草陈设都有些变动,泥土也是新翻的,他淡淡地道:“八月种树,倒也少见。” 管事笑道:“陆大人有所不知,过两日家中有喜事,老爷夫人花了不少心思布置园子。” 陆铮一挑眉。 喜事?又是送螃蟹,又是种树的,这么兴师动众。不就是请韦不琛吗? 不由地又想到今日在点珍阁,她刻的四个字中,有一个便是“琛”字。她送韦不琛的应该是那个马鞍。 一抬眼,正好看见崔礼礼站在月亮门处。 青瓦白墙,绿树苍苍。恰衬着她一身彩线百花桃粉襦裙。 杏眼潋滟,唇畔含笑。一阵秋风拂过,树上落下几粒零星的桂花,打着转儿地飘到她鬓角处,盈盈地挂在发丝上。 崔礼礼朝他浅浅一福,示意管事退下,转身带着他穿过月亮门,走入林荫小道。 “原来韦不琛是你们的家人啊。”陆铮半笑不笑地道。 这句话憋了一路,可算意味深长地说了出来。 崔礼礼无所谓地笑道:“你也知道我娘请韦大人是想的婚配之事,韦大人在她眼里自然是家人了。” 言下之意是,她并不这么想? “你想的又是什么?” “我们这样的人家,看着风光,实则谁都能踏上一脚。”崔礼礼说得很诚实,“我爹没有依仗,我就得替他寻个依仗。一个依仗不可靠,就两个、三个、四个。” 陆铮一挑眉。她说的“四个情郎”是这么来的。 “柏”字,他能猜到,是她送入公主府的如柏。“琛”字自然是韦不琛了。还有一个“斌”字,莫非是回帖上所书的新任旗营官曹斌? 崔家没有男子,她一个闺阁女儿,不借着男女之事攀扯权贵,已是实属难得了。 陆铮想到崔万锦负伤之事,想了想,正欲开口,不料哒哒哒地跑来一个管事:“姑娘,姑娘,扬州送来的急信。” “发生何事,慢慢说。” “湖蟹在途中出了事。”那管事知道此事可大可小,将信递了过来。 崔礼礼接过来一看,是扬州的庄子送来的,说是天气太热,在途中热死了。已经着人送第二批了,只是不知道是否能赶得上。 “你先别声张,我娘身子不好。这不还有两日吗?说不定能赶得上。” 管事道了一声“是”,又一脸愁云地问:“要到不了,怎么办?都已经跟客人说了是吃蟹。” 总不能无米之炊。 崔礼礼思索了一阵,又吩咐道:“这两日,你去市场里买一些漠湖的湖蟹备着。” 陆铮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崔礼礼手中的信函,匆匆告辞,一出门,他就快马加鞭回了桃花渡,将蓝巧儿和松间找来议事。 “我今日出城取了玛德的信,她与乌扎里已离开樊城,”陆铮缓缓说道。“樊城的木速蛮人不少,只怕会有更大的乱子。” 蓝巧儿想不通:“除了艾米尔,就没有其他人能卖底耶散?” “木速蛮人只信自己人。”陆铮思索片刻,吩咐道,“浑水才能摸鱼。你遣人去盯着熟药所,看他们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既然底耶散是借着熟药所的名义进入樊城的。那樊城乱了,这边必然还会有进一步的动作。 “还有——”陆铮从袖子里取出一粒圆石,抛了过去。“今日崔万锦上马时,被人用这个击中了脚踝。你也着人去查查。” 蓝巧儿接过圆石,搓了搓,发现这石头虽普通,但两侧有些常年用力所致的凹陷:“公子,这石头多为杀手所用,为的是制造意外,不好查。” 杀手。 可为何要杀崔万锦? 是宣平侯府的报复吗?为一个庶子杀人,不值得。他们要的是崔家的财产。除此之外,京城还有想要崔万锦命的人? 那个傻首富都要没命了,还真以为自己只是脚抽筋。 陆铮揉揉额头:“你去查一下最近可有江湖上的人进京。” “是。”蓝巧儿退了下去。 松间站在一旁,见他心情不错,便笑呵呵地道:“公子,您要奴办的事,都办妥了。” 上次陪公子出城去木速蛮馆驿取信时,正巧听见傅氏决定宴请韦不琛,还要从扬州送湖蟹进京。公子就吩咐他去路上去给螃蟹们送些热水“暖暖身子”。 “他们又送了第二批.”陆铮没好气地敲敲桌子。 松间一副要与千军万马拼个你死我活的模样:“那奴再去给他们洗个热水澡便是了。保证让那些螃蟹看不到京城的日出!” “你这两日就带人去京城各处收蟹吧。”陆铮突然小心眼起来,韦不琛一根螃蟹腿儿都别想看到。 “这怎么收得过来?收了又放哪儿?”松间一脸苦相。 陆铮坏笑着道:“送回将军府,给我爹当中秋贺礼。”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98章 家宴不速客 中秋这日,崔家乱作一团。 灶房里,一只螃蟹都没有。 傅氏难得发这么大火:“再去寻!怎么就这么邪门?满京城,一只螃蟹都买不到?” 几个管事妈妈战战兢兢地说道:“夫人,老奴问了不少人,说是今日宫里有宴席,还是吃的蟹宴。全京城的螃蟹都进宫了。” 这时门上的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副活见鬼的模样道:“外、外太老爷来了,还带着那边府里的大公子和二公子一起来了。” “我爹?”傅氏眉头一皱。她嫁到崔家二十多年,爹都没来过一次。 “外太老爷说进宫领赏,正巧路过此处,听说老爷受伤了,就进来看看。” 领了赏带着两个儿子路过?还正巧? 傅氏嗤笑了一声:“倒真是会选日子。” “夫人,你只管去忙。一会我陪着岳丈大人和两位舅兄说话。”崔万锦金鸡独立地站着,笨拙地蹦到椅子旁坐下来。 “你只需要盯着他们,别让他们三个坏了我家礼礼的好事!” 傅氏撂下一句话,再也顾不得那许多,急着去找崔礼礼商量对策。 宫里吃螃蟹,连带着京城百姓吃不着?这话也就市井百姓们信。 崔礼礼按下疑惑,笑着宽慰道,“娘,你先别急。韦大人不一定就喜欢吃。” “说都说出去了,如今再改其他的,终归是失了礼数。”请人吃螃蟹,然后说没有买到? “娘,你去陪着外祖说话,宴席的事,不都安排好了吗,只差螃蟹而已。我来想法子。” 她几乎可以肯定,是有人在捣鬼。可这人的目的是什么,尚不得而知。要说嫉妒崔家宴请新上任的副指挥使,弄盘子螃蟹,算怎么回事。 可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谁会这么幼稚,买光整个京城的螃蟹,只为了崔家没有螃蟹吃。 突然,灵光一闪,也不是没有人。 当初陆铮买下九春楼,还把九春楼送给自己,明面上是为了挑衅她退画像一事,可她接手九春楼之后才发现,陆铮买九春楼,为的是弄走小倌云衣。 这种买椟还珠的事,也就他干得出来。 可他为何要阻拦崔家宴请韦不琛呢?没道理啊。 眼下要找陆铮理论,自是来不及了。 崔礼礼进了灶房,十来个婆子妈妈正热火朝天地做着菜。见到姑娘来了,管事妈妈提着一大篓子鱼过来:“姑娘,方才外太老爷着人送来的。说是宫里圣人赏的,您看怎么做?” 竟是赤鳞鱼。 这鱼产自泰山,不过巴掌大小,两侧的鳍片泛着金光。赤鳞鱼一直是贡品,民间极少做着吃。家中管事妈妈也是第一次见,自是不知做法。 崔礼礼一想,这倒是恰好了。 前世,每逢节日,宫里都差人送些赤鳞鱼来。她守节时,整日守在院子里,闲着无事,便会剔鱼骨做些功夫菜。 “这鱼我会做。” 春华有些吃惊:“姑娘你真会?” 她微笑着看向一旁的拾叶:“拾叶,你可记得见我那一日,你说你不吃鱼,鱼是功夫菜?” 拾叶点点头。 “今日我做一道真正的功夫菜,让你也尝尝。” 崔礼礼安排好灶房,寻了两把圈椅,带着春华在小院子里剔鱼骨。 恍如回到前世一般,她的手极快,极熟练。 她抱着小木盆,盆子里装着巴掌大的鱼。赤鳞鱼刺少,她一手捏住鱼头,一手拿着小剪子,手一转,再一扯,鱼骨就下来了。 春华相形见绌了许多,几次都将鱼骨剔断。她干脆放弃,抱着木盆在一旁看。 拾叶也是第一次见姑娘做饭。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白生生的手,沾满了鱼鳞和鱼血。神情却娴静温柔得像是他素未谋面的娘亲。 他甩甩头。姑娘才十六,怎么就像娘亲了。 剔了小半日,一篓子鱼肉和鱼骨尽数分开。 崔礼礼站起来伸伸懒腰,再动动胳膊,安排拾叶去拿了一个干净的石臼来,将鱼肉仔细捣成鱼泥。 傅氏早就得知女儿带着春华和拾叶在做鱼,心中暗喜。韦不琛一来,她拦着傅郢等人不让去迎接,反而借口说崔万锦腿伤,让一个管事带着他在园子里逛逛。 走到了灶房附近,管事“恰巧”就“腹痛”了。 韦不琛候在原地,忽地听见她的笑声。他很确定是她的笑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那么开心。 他循着声音走去,柳暗花明,正巧看着院子里的三人。 灶房里热气腾腾,喧嚣不已。 她坐在圈椅上,丫头正乖巧地替她捶背,一个俊俏的少年认真地捣着石臼。 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大截雪白的手臂来,她也毫不在意,只顾着拉丫头说笑。时不时地,探出手去捏拾叶的胳膊,拾叶的脸涨得通红,捣泥的手却不曾停过。 她那样的人,怎么能笑得这么开心。他不懂。可他很羡慕,不知道是羡慕她,还是羡慕拾叶或是那个丫头。 这样的景致,暖心和煦,是他多年不曾见过的人间烟火。 记忆中爹娘在时,他也在是景中人,家中灶房也曾这样热气腾腾过。 可后来就剩下他一个人,甚至过年也只是他一个人。 韦不琛深吸一口气,准备离开。却听见她喊了一声“韦大人”。 他转过头,崔礼礼站起来,放下袖子盖住光溜溜的手臂,朝他行了礼。 “今日螃蟹出了状况,好在圣人赏了赤鳞鱼,我便做一道鱼糕请大人尝尝。” 韦不琛颔首,淡淡地说:“我不吃蟹。” 见他要走,崔礼礼又叫了一声:“韦大人,来都来了不妨出点力。” 韦不琛看向拾叶手中的石杵,微微皱起眉。 “蒸鱼糕,还差点桂花呢。”崔礼礼抬起手指向他身后的桂花树:“前些日子下雨,桂花都被打下来了。树上剩的不多,韦大人身手好,可方便摘一些给我们?” 韦不琛迟疑了片刻,飞身上树,摘了几枝花下来,递了过去。 这样好像不太对。春华左看看,右看看。姑娘说的是摘花,他摘的是花枝。 送花枝,这意思就变了。 春华再偷偷瞄了一眼,韦指挥使似乎不懂这含义? 可姑娘懂啊。接,肯定不合适,不接,让韦大人这悬在半空的手怎么收回去? 春华悄悄拉拉崔礼礼的袖子,示意这可是绣衣副指挥使,可止婴儿夜啼的那种绣使,别驳了人家面子。 忽地,那棵桂花树剧烈抖动起来,像是受了雷劈一般。 花瓣纷纷落下,春华连忙牵着衣裳去接。 树梢上冒出一个人来,晃着脑袋,扯着嗓子喊:“崔姑娘,花还够吗?我帮你摇树,你接着——” 终于写到了1月底。好多书友都在关心,我的书为何一直没有上架。 其实编辑早就通知了,我硬生生地拖到了月底。一是担心我写不好,大家不爱看。二是希望多回馈一下所有追更的书友。 明天就要正式上架了。恳请各位多多支持! 萌新写书,有没有推荐,全看订阅数据。 求订阅,求月票,求点评。 求订阅,求月票,求点评。 求订阅,求月票,求点评。 你们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99章 曹斌的谢礼 金色的花瓣纷纷而落。 崔礼礼不由地想起七夕那夜,沈延似乎也抖了不少桂花。这才过去一个月有余,怎么像是过了一年一般漫长? 前世的今日,县主上门下定。沈延折了一枝桂花来送她,那时她的欢喜心,和今生此日的欢喜心是一样的。 彼时欢喜的是可以嫁得如意郎君。 此刻欢喜的是她没有重蹈覆辙。 “姑娘,姑娘?”春华唤回了她游离的神魂,抖抖衣裳里的金桂:“够吗?” 树上的人挥挥手,憨憨地喊着:“崔姑娘,花够吗?不够我再摇一些!” 崔礼礼手掩着眉头,望向树梢,看清了来人,甜甜一笑:“曹使者,你怎么爬那么高?快下来,仔细摔着。” 她只顾着看曹斌,似乎全然忘了身边的韦不琛还举着几枝桂花。悬在半空的手握了握,随手将那几枝花抛在圈椅上。 曹斌从树上爬下来,一身新制的圆领锦袍挂满了细碎的小树枝。 崔礼礼忙让春华寻一条帕子过去掸掸。 “曹使者爬树倒是厉害。”春华一边替他掸,一边道,“怎么不学学韦大人,飞上去再飞下来?” “春华,不可无礼。” 曹斌也不在意,呵呵一笑:“我轻功差些。韦大人的功夫,在我们直使衙门里可是这个!”说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二位大人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春华怪道。 谁做客到别人的灶房院子呀?烟熏火燎的。 崔礼礼心知肚明是傅氏搞的好事,想要岔开话题。 曹斌抢先说道:“我特地问了贵府的管事来寻崔姑娘,我想着一会人多了,不便说话。” 崔礼礼便问:“曹使者可是有事?” 看了一眼韦不琛,曹斌斟酌了一番,才从怀中取出一个雕得极精致的木盒,双手递到崔礼礼面前。 “这是给崔姑娘的谢礼。无论如何也要收下。”他将盒子塞进她手里。 “谢我做什么?”崔礼礼打开一看,满满一盒子的珍珠。拇指大小,正圆,极亮的珍珠。 “一是谢崔姑娘的草虫子,二是谢马场里崔姑娘对曹斌说的那一番话,三是谢崔姑娘那天夜里,冒着性命之危,冲进马场带着曹斌去寻韦大人,才有了曹斌的今日。” 珍珠,他原本只买了十二颗,可后来琢磨出自己这旗营官的来历,他又特地去了一趟铺子,将所有金锭都换做了珍珠。 崔礼礼看见韦不琛的眉头微微一动,知道曹斌犯了忌讳。这憨实的孩子,定是为自己抱不平,才当着韦不琛的面说了这一番话。 她取出一颗珍珠,再将盒子塞回给曹斌:“一根草虫子换一颗珍珠,我赚了,剩下的我不能收。” “为何?” 崔礼礼问道:“你可想过,韦大人为何要带你来吃这顿饭?” 曹斌一愣。 对啊,明知道自己给崔姑娘买了谢礼,韦大人为何还要带自己来呢?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她旋即笑着道:“你看我做这鱼糕,鱼是圣人赏的,外祖送的,厨娘、婆子们收拾了,春华剔骨,拾叶捣泥,曹使者您替我摘了花。可上桌时,好吃是我的手艺,不好吃也是我的手艺。” 继而又说:“当了旗营官了,可要记得,将来荣耀褒奖时,你站前面,可担责受斥时,你也站前面。” 曹斌又是一怔。 他原本只是个小使者,从不曾站在将领的位置上思虑过。听了崔礼礼这一番话,顿悟是自己想岔了。 满面羞愧,憨憨地又对着韦不琛行了大礼:“属下想错了。请副指挥使责罚。” 韦不琛没有说话。 崔礼礼替曹斌打圆场,他看出来了。 为剿灭叛贼,烧了自家马场,她这样做,为的是要挣一份功劳,好给崔万锦的匿缗罪留条后路。 在圣人前的那番奏对,刻意掩去了她的功劳,原以为她知道了会骂他行不齿之事,又或者敢怒不敢言,敬而远之。 不想她三言两语就将自己冒领她功之事,化作他担着风险带领众人打了一场胜仗,反让曹斌诚心认错。 她这是要攀附自己? 韦不琛心底的滋味杂陈,只沉声说了一句:“走吧。傅大人还在前面等着。” 用了一个时辰,鱼糕蒸好。 春华先取了一只出来,冒着热气,滚烫滚烫的鱼糕,用的是螃蟹形状的模子,又点缀了桂花,看起来金灿灿的,煞是漂亮。 “快尝尝,滋味可好?”崔礼礼给了拾叶一个小勺。 拾叶挖了一勺,放入口中,咸鲜可口,还带着桂花的香甜。 春华挖了一大勺,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好吃”,又怪异地看着崔礼礼:“姑娘何时学会的这道菜?奴婢天天跟您在一起,也没见您做过啊。”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崔礼礼将一盘子鱼糕塞到拾叶手中,带着春华回去梳洗了一番,才去前院。 正巧傅郢拉着长子傅旭,围着韦不琛说话。 “韦指挥使年轻有为,智勇双全,将来必不可限量!”傅郢笑着拍拍傅旭的肩。 傅旭是傅郢的正室王氏所生,模样也有王氏的影子,端正富态的脸,说不上精明也说不上憨厚。 “韦指挥使一表人才,想必画像也收了不少吧?”傅旭试探着问。 他家三姑娘正在议亲。虽说绣使名声不好,可他也打听过韦不琛,为人持正,没有父母,又没有侍妾,还如此神采英拔。哪里不比那些纨绔子弟强? 韦不琛正要回答,余光瞥见崔礼礼跨过月亮门走过来。 刚才见她是穿的棉布襦裙,现在又换了一身藕色轻罗百合裙,袖口绣着细细的柳枝缠花,仿佛是从画像上走出来的一般。 “韦某不收画像。”他敛目道。 傅旭有些难堪。不收的意思是他不愿意议亲,还是不能议亲呢? 都说绣使做的是龌龊活,无父无母,无妻无儿之人自然无挂碍。 可他都做到副指挥使了,侍妾都没有一个,莫非是那方面有隐疾? 傅郢见话不投机,又岔开话题:“谌离国这次派了官船来访。下月我们要出官船去迎,出迎的名单还在拟。韦大人可听说了?” 韦不琛道:“圣人已令直使衙门遣人随船。” 这道旨意是明令,自从长公主和亲谌离后,两国一直交好,官船迎接,绣使随船,不过是按制办事。 “按例随船的绣使也要挑一个旗营官,却不知是哪位旗营官?” 曹斌在旁边嘿嘿一笑:“不才,曹某正是此次随船之人。” 崔礼礼听见谌离二字,想起底耶散的瓶子当初也是借着长公主病重,圣人让瓷器局制的。瓷器局的账目一直不清不楚,陆铮想要当年遣人送药去谌离的礼部清单,一直不得其法。 她看看傅郢,或许有法子让他拿出来:“外祖,摆好饭了,带贵客入座吧。”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00章 成见太深了 男女不同席。 傅郢是礼部侍郎,韦不琛便是再不习惯应酬,也不能太冷淡,有问,他就答。敬酒,他就喝。 崔万锦是商人,面对这样的场合,自是游刃有余。敬酒词一套一套不重复,还不好推却。 韦不琛连着喝了好几壶,话愈发少了。 曹斌跟随韦不琛多年,不曾见过他喝酒,见他不说话,担心他不胜酒力,又想着自己之前鲁莽行事,心中不免愧疚,一连替他挡了好几杯。 傅氏含着笑,带着一群丫头捧着精致的小碟上来:“韦大人,曹使者,今日是家宴,我家礼礼亲自下厨做了鱼糕,还请尝尝家里的味道,应个景。” 说罢,往韦不琛面前放了一个月白瓷的小碟,碟上是螃蟹形状的鱼糕,摆着一双细细长长的金筷子。 韦不琛看着鱼糕上细细碎碎的桂花,眉心微动,用筷尖拨开花瓣,才夹了一些放入口中。 的确是好吃的。 这么复杂的工序,当然好吃。 他对吃食不讲究。平日也只是随意买些吃食果腹。 上次她在茱萸楼请吃饭,陆铮带来的那一道炸鲇鱼须,也是极精致的。可见他们都是喜欢奢侈精致的食物。 若说是家里的味道,他已不记得爹娘在世时,家里吃了些什么,太久远了…… 一抬头,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似乎在等着他评价。 “圣人赐鱼,令嫒烹饪,色香味俱全。”这话说得没有一丝毛病。 傅氏松了一口气,笑道:“韦大人还请多用些。我家礼礼做了一整日呢。” 酒过三巡,听见崔礼礼在园子里喊了一声:“月亮可真圆啊。”屋内吃饭喝酒的人就都出来了。 傅氏令人在园子里摆了点心桌子,将月团、石榴、葡萄等物一应摆上,用的也是月白瓷的盘子。 韦不琛喝了几壶酒,有些醺意上头。找了借口在园子里散酒气。 正好听见崔礼礼站在葡萄架下跟春华低声吩咐:“一会儿我会站到我外祖那边,不小心摔一跤,蹭破了皮,你要站在曹斌那头,跨过桌子把这药瓶子拿出来递给我。” 韦不琛皱皱眉。 她当真是改不掉阴谋诡计这一套。闺阁女子,总是做些算计人的事。 这次连自己外祖都要算计,也不知道她又是如何算计自己的。 许是吃了酒,他竟开了口:“崔姑娘。” 崔礼礼身子一僵。 都说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越货时,她看看天上的圆月,当真是日子没选对。 朝春华努努嘴,让她下去准备。才转过身,笑道:“韦大人,可吃饱了?” 吃饱了才这样到处溜达吧。 韦不琛刻意站得远远的,声音也冷冷的:“傅大人若知道你这么算计他,会作何想?” 崔礼礼从葡萄架下走出来,站在他面前:“人与人之间,若都像曹斌那样直来直往,就没趣了。有时候用些小心思、小技巧,为的也是彼此留些余地。” “狡辩。” 她勾起唇,转过身朝向圆月,轻叹一声:“韦大人对我成见很深啊。” 韦不琛想反驳,却知道她说得没错。 她在他眼中,是离经叛道、不可理喻、荒唐可唾之人。 “不过呢,”崔礼礼好像并不在意,“我还是给韦大人备了一份谢礼。” 韦不琛听拾叶提起过那个“孝顺马鞍”,说是崔礼礼特地去买的。为了讨价还价,还跟东家说她有四个情郎。 拾叶没有仔细描述那个马鞍,但他隐约猜到了功效。猜到之时,他有些羞恼。这种事,轮得到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操心? “大人在定县马场舍命相救,我是发自肺腑的感激。”她又补了一句,“没有算计。” “那你要算计你外祖什么?”韦不琛淡淡地讽着。 崔礼礼想了想问道:“大人可记得宣平侯府的十七公子?” 怎么不记得。她带着松间和绣使,在宣沟巷将十七公子抓了,人还未抬进直使衙门,就被圣人一道圣旨送去了刑部,当晚就死在了刑部。 “圣人不许直使插手,我们不能继续追查。”他解释了一句。 “他服用的底耶散,瓶子应该是瓷器局所制。是当年为长公主送药定制的。我想找我外祖要当年礼部的清单,怕他不给,就想着用瓶子旁敲侧击。看看他是否还有印象。” 这几句话,似乎蕴含着某种深意。韦不琛注视着她的侧颜:“你为何不直接问他要?” “我外祖这个人,官场的老油子,我若直说,他怕我惹出更大的麻烦,肯定不会给的。” 她忽然双眼亮了亮,扭头求他:“韦大人,你们也要去迎接谌离使者,肯定需要礼部的清单,不如抄我一份?” —— 大将军府。 大将军陆孝勇晌午前从军营里回来,卸了甲,就一直坐在院子里喝茶。 陆钧走过来,将腕上沉甸甸的臂鞲取下,抛给小厮。才道了一声:“父亲。”相较于陆铮,他年岁更长,军营的风餐露宿,炼得他的体魄轩昂魁伟。 “那个逆子呢?月亮都上来了,人还没见!” “铮弟会回来的。”陆钧温和地道,“他记得父亲爱吃螃蟹,已经差人送了不少回来。” 陆孝勇面色稍霁:“一会他回来了,让他先去跟你母亲到祠堂进香。你我就不要去了。” 战场杀人,命债缠身,如何进得了祠堂祭祀? 陆钧道了一声“是”。 从廊下出来,见远处候着的白衣少年满脸愁云,陆钧快步走了过去,温声问道:“云衣,出了何事?” “大公子,二公子回来了,又带了几兜子螃蟹” 别说厨房,小池、水缸里都装满了螃蟹,那螃蟹正举着大钳子,耀武扬威地满园子乱爬,还夹着了好几个小丫头。 陆钧皱着眉。 不知道陆铮又在搞什么鬼。但肯定不是为了孝顺父亲和母亲。 “他在哪儿?” “二公子在他房中。” 陆钧快步走向陆铮的房间,见房门紧闭,干脆一掌拍开了门。 门一开,凌厉的一掌迎面袭来,陆钧只得出拳应对,兄弟二人在园子里打了二三百个回合,陆钧渐渐败下阵来。 陆铮转身跃起,手掌架在了陆钧的肩上:“我要是使剑,你就没命了。” “论单打独斗,我从来都赢不了你。”陆钧松开拳,拍拍身上的灰。 闻言,陆铮的脸色一黯,不发一语。 陆钧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咳嗽了一声,转而问道:“你带那么多螃蟹是何意?” 陆铮赖赖地靠在树下:“大将军多吃八爪将军,将来必能横行沙场。” “胡闹!”陆钧皱着眉,“如何吃得下这么许多?你这败家行径,何时才能改一改?” “改不了啦。你们好好持家,我才能败家。”陆铮说着又要走。 “站住!”陆钧拿出兄长的威严喝了一声:“父亲让你去祠堂祭祀。” 陆铮伸了个懒腰,拖着无趣的步子,回屋:“杀孽不敢进祠堂。我这一身风流债,也进不得。你就让母亲代劳了吧。” “那你也要出来吃饭。”陆钧追进了屋子,“这是陆家的规矩。” “圣人又看不到饭桌上来,我在府里就行了。每年这两出父慈子孝的戏,你们不烦吗?” 陆铮推开窗,看看月亮,“既然彼此看着都堵心,又何必相见。”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01章 看上个姑娘 陆孝勇有一妻一妾。 正室是个没有太大名望的士族嫡女关氏。妾室刘氏无所出,寻常也不怎么出来走动。 年近四十的关氏,风韵依旧。先在祠堂替陆家男儿点香祭祖,再在院子里摆了一台香案祭月。 香案上支了用月光纸绘的月像,立着红烛、香炉、酒具。牙错刻的白玉瓜、月团、果仁、果脯等物,皆用莲花座托着的。 男子不祭月,她带着家中女眷丫头婆子,跪在莲花蒲团上三拜九叩之后,诵了月文,再焚了月像,将月团等物分给众人吃了,这才叫人回花厅摆晚饭。 陆孝勇扯了扯腰间的绦带,坐在正中央。看着桌上堆成山一样的螃蟹,又是蟹黄豆腐,又是蟹粉包子。 他察觉出了异样。 “他人呢?” 关氏温声说道:“一回来就进屋了,不愿出来。要不就别叫了,铮儿难得回来,总得让他喘口气。” 陆孝勇眉头一绞:“去给我请!” 陆钧站了起来,两步跨出门,让候在门外的云衣去请:“就说我欠他一次,要什么都行。” 有了这话,陆铮慢摇摇地来了。 “父亲,母亲,兄长安好。”他深深地作了一揖,嬉皮笑脸地坐在下位,拿起一只螃蟹,手指一捏,毛呼呼的大钳子就裂开了,露出雪白的蟹肉来。 他双手捧着螃蟹,放到陆孝勇面前:“父亲请享用。” “阴阳怪气!”陆孝勇斜睨了他一眼,“你弄这么多螃蟹,是个什么意思?” “儿子孝敬父亲母亲,一不小心买多了些。” 陆孝勇忍住了心中的怒火。一是他的确爱吃湖蟹,二是陆铮今日还算乖觉。 满是厚茧的大手,拿起细致精巧的铜八件,撬开蟹将军的壳,一点一点挑起蟹肉来。 漠湖的蟹虽比不上江南的,但胜在新鲜。他吃得极仔细,每一个关节里的肉丝都挑得干干净净。 吃了一半,忽地闻得外面有人在喊叫。 关氏皱了皱弯月眉,放下筷箸:“我去看看。” 陆孝勇不放心,也跟着站起来朝乱哄哄的园子里去。 园子里,有个小丫头惊叫着,不停甩着手,手指头被一只毛茸茸的蟹钳子夹着。那螃蟹被甩晕了,钳子夹得死死的,没有松开的意思。 陆铮大步上前抓住小丫头的手,放入墙角的水桶里,螃蟹一见了水,钳子就松开了。他握着她的手,吹吹手指,笑着问:“还疼吗?” 小丫头脸一红,低头轻声道了句“不疼了,多谢二公子”,捂着手指便跑了。 关氏冷着眼看向那小丫头的背影,沉思片刻,对身边的乳母道:“哪个房的这么不懂规矩,一只螃蟹夹了,也能闹出这么大动静。你明天寻来打发了。” 陆孝勇正要回去继续吃蟹,不料,脚底一阵剧痛。低头一看,有一只碗口大的公蟹,隔着布履夹住了他的小脚趾。 陆孝勇怒目圆瞪,脸上陈年旧月的疤也陷得深了,脚一甩,试图将它甩掉,步履挂在脚尖晃了晃,钳子仍旧夹得牢牢的,蟹将军的另一只毛茸茸的蟹钳,正朝他挑衅地挥舞着。 大将军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寻了一块大石将那蟹将军砸成了泥。 还不解气,又将那块石头朝地上一扔,石头在地上一弹,碰巧砸到一个半人高的大水缸子。 水缸里的水哗啦地泄了一地。 黑乎乎,密密麻麻的,螃蟹大阵四散开来。假山、花坛、石凳、鱼缸子、乃至树干上,都站满了蟹将军。 一院子女眷吓坏了,缩在一起,往屋里躲。 陆孝勇气急败坏,抓住陆铮的胳膊:“你干的好事!自己收拾!”说罢将他朝螃蟹阵营一扔,自己大踏步地回了屋。 陆铮挠挠头,命松间找来几十个网兜,又寻了几根树枝,将满院子的螃蟹一一挑进网兜里,整整装了几十兜,园子才收拾干净。 他拍拍手上的尘土:“这螃蟹可要看好了,每日给大将军蒸上十只。” 陆钧有些气结,拉住他低声质问道:“你跟我说实话,为何买这么多螃蟹?” 陆铮看着兄长严肃又认真的脸,不由地嬉皮笑脸起来:“我看上一个姑娘,她今晚要请人吃蟹,我一不高兴,就将京城所有的蟹都买了。” 陆钧将他一推:“胡闹!你何时能懂些事?!为一个姑娘徒花这些银子,够多少将士的军饷了!” 陆铮被推得退了几步,瞟了一眼花厅里的父亲,无所谓地笑:“我又不是用军饷买的螃蟹,怎么?军饷还没凑够?竟要从我这百姓身上搜刮吗?” 陆孝勇闻言怒喝一声,从屋内寻了一根长长的木杖:“孽障!” 关氏惊呼着伸手去拉陆孝勇,却被陆孝勇一把甩开:“你爹娘惯出来的,少不得我要来打!” 陆孝勇提着木杖呼呼地冲了出来,直直奔陆铮面门而去。 陆铮一边闪躲,一边笑道:“这才是将军府中秋节该有的样子。父慈子孝——” 父子二人打得不可开交。陆孝勇训子心切,招招狠戾。陆铮像是只活泼的猴儿一般跳跃着,总能堪堪躲开。 眼看着打了几百回合,还未沾着他衣襟,陆孝勇气急败坏地抡起木杖,手腕粗细的木杖在他手中宛如游蛇一般摆动。陆铮转身一翻,手掌握住木杖另一头,再用力一拧,陆孝勇只觉得掌心滚烫,手下意识地微微松开,木杖被陆铮抢走,他再想追,却被木杖顶住了咽喉。 “你干什么?怎么还打起父亲来了?你外祖也没这么教过你啊!”关氏跑出来,试图拉开木杖,木杖却纹丝不动。人人都说陆铮在外祖家被教养坏了,养成了纨绔,可关家再不济,也是士族,从未出过这等顽劣不堪的子侄。 “将军——将军——”有一个门上的小兵进来报,看见这阵势也吓了一跳。 陆孝勇喝了一声:“说。” “宫里来人了。”小兵看看陆铮,取了一封信,“说是给二公子的。” 陆铮仍不肯松手,看看松间:“你来念。” 松间接过信,打开一看,又连忙合上,对四周的女眷仆从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待人都退下了,松间才低声道:“是元阳公主差人送来的。” “元阳又有何事?”陆铮嘴上问着,眼睛却得意地盯着陆孝勇。堂堂一个大将军,指挥千军万马,却是儿子的手下败将。 松间皱皱眉道:“公主说,今晚宫中家宴,县主请求赐婚。” 陆铮眼眸一眯:“圣人同意了吗?” “没有——”松间呛了一口,咳嗽好一阵,才继续道:“没有写。信上没有写。” 陆铮将棍子一抛,嘴上仍倔强着:“大将军,那几十兜子螃蟹够你吃到重阳了,我有事,先走了,节也算过完了。” 说罢便拉着松间匆匆而去。 陆孝勇楞在原地,一言不发。关氏见他神色不明,怕他又羞又恼,气出病来,上前正要宽慰几句。 哪知陆孝勇垂头看看掌心火辣辣的血泡,低声笑着,最后干脆放声大笑起来:“这小子,还偷偷练功呢。” 陆钧笑道:“是,儿子也试过他,功夫大有长进。” “你们就知道练功。”关氏蹙着眉,拉住陆钧问道:“刚才说的赐婚是什么意思?哪家姑娘你可清楚?” “铮弟说他买螃蟹,是因为看上一个姑娘。儿子以为是他说笑,”陆钧迟疑不定地看看爹娘,“莫非是真的?”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02章 县主请赐婚 第102章县主请赐婚 皇宫。 中秋家宴。 宗顺帝很看重中秋,他觉得京城最好的季节就是秋季,节气舒爽,瓜果甘甜。故而每年的中秋家宴搞得比过年还隆重。 宫中各处廊檐下都挑了花灯、挂了花纸。 圆月初升,皇后领后宫上夕月坛行祭祀礼,赏后宫嫔妃秋海棠、玉簪花。又从早晨大臣们送的月宫镜中,挑一个最大的,送去太后宫中行孝礼,请太后移步广乐殿。 圣人又邀各宫嫔妃、公主、皇子等赴广乐殿共赏秋月。 家宴这才开始。 广乐殿中富丽堂皇,恍若白昼。 太后坐在殿中央。按礼,她的左右是要坐圣人和皇后的。 可她一进殿就朝宫人们发火,要多将左右案几拼到左侧,右侧再摆一张案几在身边。 “可是圣人要坐.”有个新来的小宫人不懂事,还提了一句。 太后身边的宫娥厉声道:“掌嘴!” 小宫人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狠狠抽着自己的耳光。 年老的宫人见怪不怪:“圣人孝顺,自然是要以太后懿旨为尊。”宫人们将圣人的桌椅与皇后的摆在了一起,又新摆了一套贴在太后桌边。 宗顺帝进来只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甚至眉头都不曾皱过。 各宫嫔妃,公主皇子、皇亲国戚一一落座之后。清平县主才带着沈延姗姗来迟。 “清平——”太后干瘪的脸上折起笑意,“来,坐哀家身边。” “是。” “延儿给皇姑奶奶磕头,祝姑奶奶福寿绵长!” “好,好,”太后笑着抬抬手,“延哥儿你也坐近些,皇姑奶奶也能看得清你。” 宫宴座次皆有定式。前面按照位份坐着各宫嫔妃。沈延不过是县主之子,理当坐在后几排。可太后一发话,自然是要听得。然而谁起来让,让了之后,又坐在何处呢? 妃嫔们面面相觑。平日里本就难得见到圣人,今日为见圣颜,都是精心装扮过的,衣裳都是挑了又挑的。若此时坐到后面去了,只怕圣人更想不起她们是谁了。 皇后看看众人,准备点名。 颜贵妃是圣人心尖儿上的,自然不能动。姚妃也是圣人近日新升的位份,也不能动。魏妃的父亲是兵部尚书,这面子不能驳 看来看去,离太后近的都不好动。皇后有些为难。 一声轻笑,划破了尴尬:“难得沈延进宫与太后相聚,来,你坐本宫这里。” 颜贵妃站起来,朝沈延招招手。 沈延也自知不妥:“贵妃娘娘,沈延不敢,这就去后面。” “哎呀,本宫叫你坐,你就坐。太后和圣人的家宴,自是要与亲近之人在一起。”颜贵妃婷婷袅袅地走到殿中央,朝太后、圣人一福,“臣妾也有家人在殿中,恳求太后、圣人允臣妾与家中亲眷说说家常。” 皇后眯了眯眼。 圣人喜欢她是有缘由的。位高却不跋扈,美艳又不恃宠。 看她这一身湖蓝的苏绣百幅裙,是花了极大的心思的,她肯舍弃最前面的座位,圣人心中必然高兴,今晚又是要宿在她宫中。 知进退,懂取舍。裙子再漂亮,也不如手腕重要。 皇后看向宗顺帝,果然,从他眼中看到了欣慰和惊艳。 “如此也好,家宴,与自己家人坐在一起,这才有中秋团圆之意。”宗顺帝点头允诺下来。 “多谢圣人成全。”颜贵妃眼眸朝圣人一转,又袅袅婷婷地走向本该属于沈延的位子。 他的位置空着,正巧旁边坐着一身紫色锦裙的扈姑娘。扈姑娘看见她走过来,不由地举了一盏琼酒,悄悄地敬向颜贵妃:“表姐,你真是好手腕啊。” 颜贵妃的手伸到桌子底下,拍了拍扈姑娘的手:“如心,你且放宽心过节。凡事有我。” 家宴一起,丝竹歌舞,轮着番地上,又请了耍杂戏、幻术的人,在殿中吐云吐火,变出一串串小鹦鹉雀儿,在屋里四处飞着。 胆子小的宫嫔缩做一团,护着满头的珠翠,雀儿喜光,若啄走自己头上的金银,再拉上一泡,可就贻笑大方了。 扈如心胆子大一些,伸出手指轻轻一抬,一只翠绿的鹦鹉雀儿落在她手上,尖尖的小嘴轻轻地啄着她的手指。 “表姐,你看,当真好玩。”她将鹦鹉递了过去。 颜贵妃只抬手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鹦鹉的羽毛,笑着道:“仔细它弄脏你的衣裳。” 待几巡酒过,太后体力不支,是要回寝殿去了。 圣人再次举杯,带着殿中众人齐齐站立起来,同声共贺。 “哀家老了,回去歇着了,你们玩吧,尽兴些。”太后摆摆手,县主搀扶着她,一步一步地走下殿来。 走到沈延面前,太后上前两步,抓住他的手。 “延哥儿,到皇姑奶奶这里来,让我看看。” 沈延乖巧地跪在太后面前,仰起头,英俊矜贵的眉眼,带着浅笑。 “延哥儿多大啦?” “皇姑奶奶,延儿已经十九了。” “可娶了妻?”太后问。 宗顺帝闻言,心中一动。前些日子还说县马命在旦夕,要选一个生庚合适的姑娘,求赐婚,今日又当着众人的面明知故问,必有缘故。 他的小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皇后,皇后的小手指勾了勾,表示知道这老妖婆又要作妖了。 清平县主道:“不曾娶妻。延哥儿生性纯良,只想着娶一个不攀附权贵的可心之人。” 太后欣慰地笑道:“这样好,这样好。攀龙附凤之人,心思深沉,最不可取。” “是,我和他父亲就这么一个孩子,也就不管什么门第出身了,他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这么说,可是有中意之人了?” “是。”县主笑着道,又刻意微微压低声音,“是两情相悦呢。我们说什么都不好棒打鸳鸯的。” 这声音压得不够低,殿中众人皆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倒是好事。也该成家了。”太后拍拍沈延的脑袋,慈祥地笑着。 “哀家做主,这个婚事就这么定下来。”太后看向宗顺帝,“圣人,你也说一句,咱们趁着这花好月圆之时,促成一段美满姻缘可好?” 皇后嗅着了一丝不寻常。赐个婚而已,为何非要圣人点头。难道太后还会觉得自己的面子不够大? 皇后的小手指点了点宗顺帝的小手指。准备替他挡上一句:“不如臣妾也来添一句——” “哀家在问圣人!”太后嗓音十分不悦。 宗顺帝拍拍皇后的手,站起来走到殿中,假笑着:“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竟值得清平县主如此看重?” 沈延扬起幸福又腼腆的笑容,眼眸中尽是温柔:“是京城首富崔家千金,崔礼礼。” 圣人脸上的假笑一僵。 崔家么? 一道慵懒的声音幽幽地响起:“赐婚之事,自然是要双方在场才行,你说两情相悦,万一人家不这么想呢?”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03章 一只小小鸟 元阳挑挑耳边的鬓发,摇着手指啧啧道:“我若未记错,七夕那日,你在柳河边,可是遭到崔家小娘子拒绝了呢.” 圣人看向元阳:“竟有此事?” 元阳轻轻“嗯”了一声:“七夕那日,我正好在望江楼。沈家公子当真是痴情,为封了鹤影桥,结果崔家小娘子说她心有所属呢。” 沈延和清平县主冷着眸色齐齐扫向元阳。 元阳这个寡妇怎么还到处晃悠?这种阖家团圆之日,她不是应该独自在府中黯然神伤吗?她自己死了驸马,是巴不得所有女人都跟着她守寡吧?好狠毒的心! “想不到公主寡居多年,还这么热心于男欢女爱之事。”清平县主嘲讽地看向她,“我家延哥儿喜欢便是她的福分,她拒绝也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手段罢了。” 话音一落,殿中泛起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沈延这相貌、品行、家世,自是挑不出来毛病的。 崔家在京城有些名气,但终究只是个商户,即便世家权贵愿意结亲,也多是家中不肖子或有隐疾的。 近日的风言风语,对崔家小娘子议亲更是不利。这个时候,能嫁进县主府还是做正头娘子,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岂有不愿意的? 不过,有些人家的女儿,为了在婚前笼住丈夫的心,耍些手段也是无伤大雅的。 若说崔家不愿意与县主府结亲,那多半是脑子进水了。 元阳要再说,却被太后打断:“好好一个家宴,哀家赐婚,你一个晚辈出来凑什么热闹?旁人的婚事,你莫要参与。人家愿意不愿意,哀家还能不知道?” 说着,太后扭过头,看向宗顺帝:“圣人,你说呢?” 宗顺帝站在殿中,毫无情绪地看着清平县主。 县马病重,太后说她们找弘方算过了,说是只有崔家小娘子命格可以匹配。这根本说不通,京城之大,天下更大,莫非只有她人合适? 还是说,他们另有所图? 这婚事不能应。 然而,即便自己不答应,看太后的意思,她也是要做主指婚的。 宗顺帝实在找不到拒绝的借口。 殿内一片寂静,等着圣人或太后开口。 忽地不知从哪里飞出一只翠羽的鸟儿,扑棱棱地在殿内转着圈地飞,一会飞高,一会冲低,只想从这令人窒息的大殿中冲出去。 然而,它不过是一只小鸟,找不到飞出去的门路,只得四处撞来撞去,挣脱了几片羽毛,飘飘荡荡地落在地上。 许是飞累了,又许是放弃了谋求出路,它扑扑翅膀终是落在了大殿上方的屋梁上。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去看它。 县主也不例外。它就在自己头了,查出来,格杀勿论。”太后将了无生息的鸟儿抛回给了扈如心,面色冷漠得如吸血的厉鬼,“不是你的,你就拿去扔了。只会闯祸的畜生,死了倒干净。” 宗顺帝神色一暗。 太后虽是他生母,可这几年,她越来越暴戾且不可理喻。然而,朝堂之上,她姓之臣为数不少,有些话有些事他暂时还不能做。 即便如此,这婚仍旧不能赐。 扈如心握着鹦鹉的尸体,行了一礼,才又轻声道:“请圣人容臣女带它下去,找一个好地方埋了吧。毕竟是中秋佳节呢.” 这句话提醒了宗顺帝。宗顺帝点点头:“的确,鹦鹉冒犯清平县主,死有余辜,只是它的污秽玷污了清平,又死于殿中,终究有些不吉利。不如,家宴就此作罢,各自回去歇了吧。” 皇后闻言立刻上前来,附和道:“正是,畜生这拉的脏东西,掉在头上,清平还是快去洗洗吧。” 殿中众人见状,立刻纷纷起身行礼,说了一些吉祥话,就匆匆离去。 太后原想着趁着这次家宴,定下沈延婚事,再敲定县主的地位,最后逼迫圣人在众人面前亲自赐婚。谁知一件事都没办成,心中不免窝火。 她怒容满面地回到寝宫,气急败坏地让宫娥拉出两个白皮子宫人,将宫人脱光了,一通磋磨,宫人的惨叫声一直持续到了天亮。 趁着天色未大亮,寝宫的小门一开,四个宫人悄悄抬着两具满是伤痕的尸体出来,尸体用烂席子裹着,滚进了一处荒井之中。 这只鸟……是化身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04章 别煮成熟饭 宫里的宴会散得早,原以为圣人会临幸严华宫,结果这么一闹,圣人也失了兴致,回御书房批折子。 颜贵妃正好也不用折腾着梳洗。带着扈如心回宫,命宫人们关了宫门,又摒退了左右,姐妹俩在内殿里说话。 “你也太大胆了。”颜贵妃心有余悸地捏捏手指,“那老太婆年轻时可是狠起来连自己孩子都杀的!” 当然,她也没亲眼所见,只是听说当年许太后刚入宫,用药怀了好几胎,每生一个皇子,就进位份,孩子多先天不足,没多久孩子夭折,引得先帝垂怜。后宫就有传言说她杀了自己的孩子。 扈如心撇撇嘴,有些不屑地道:“表姐你想想,她要真这么厉害,还轮得到我爹当王?先帝封我爹,为的不就是为了制衡许家?” “再是如此,她今日也在殿上亲手杀了一只鸟,不就是杀鸡给猴看。”颜贵妃生性谨慎,耐性极强。这才让她能在圣人身边盛宠多年不衰。 “满大殿都是猴,又不是仅我们一家。”扈如心掰开一颗大石榴,鲜红似血的汁液顺着她的指缝,一点点滴下来…… 她恨恨地道:“也不知这崔家招了哪门子邪气,竟引得沈延非她不可!” 颜贵妃递给她一条帕子,擦了手,又抿着红唇拍拍她肩膀:“我也不知你招了哪门子邪气,非沈延不可?” 扈如心擦干手指,又一颗一颗抠着石榴籽,指尖太过用力,汁液四溅:“我容貌家世智慧,哪一样不及她,偏退了我的画像,上赶着去找个商户之女!我是不会允许她下这一道旨意的!” “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奇怪。”颜贵妃捏着一颗枣,若有所思地轻咬了一口。“清平县主是个多在意颜面的人?出了这么多伤风败俗之事,她也忍得下去?” 扈如心抠石榴剥得指尖疼,干脆将石榴一甩,拍拍手:“我总觉得县马有点邪门儿。” “唔……我也觉得今年有些怪异。” “今日县马没来。往年哪次不来露脸?过年时也出来了的。” “崔家还有什么?不就是钱吗?别是哪里出了什么大窟窿,要用崔家的银子来填?”颜贵妃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扈如心算计了一番,微微一勾唇,“表姐,你想法子打听圣人的态度,总不能让这旨意煮成熟饭!” — 崔家的家宴正酣。 崔礼礼想要借绣使的名义,要到礼部的清单,却被韦不琛无情地拒绝了。 韦不琛喝了些酒,站在院子里,吹吹凉风,酒劲退了一些下去:“崔姑娘的心当真有七窍,从来都不会亏待自己。任何人任何事,都能为你所用。” 话里话外的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崔礼礼也不生气。反正在看她不顺眼的人的眼里,她怎么做都是错的。 “韦大人之志恰如这轮皎月,正需要我这样的阴暗之人,才能衬托得出你的高洁。”她淡淡地垂下头,行了一礼,“大人好好赏月吧。” 她转身要走,韦不琛忽地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 崔礼礼回过头看看他的手,再抬起眼疑惑地看他。 “你攀附我也好,攀附曹斌也好,或者攀附那个陆家老二,都不如你放下这些心思,踏踏实实做一个洁身自好之人,自会有人为你铺路。” “有人会为我铺路?韦大人说的可是县主吗?”崔礼礼冷笑一声,试图挣脱他的钳制,却反被抓得更紧,正要继续说,却看见春华跑过来。 韦不琛只得放开了她,别过头去。 春华斜着眼瞅瞅韦不琛,在崔礼礼耳边小声说道:“姑娘,陆公子来了,好像是有急事。” “请他进来吧。” 春华应了声,又跑了出去。 崔礼礼看向韦不琛:“我记得第一次见韦大人时,就问过您一个问题。我问大人,直使衙门的案牍库里是否存有我的生庚。大人没有回答。”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是绣使将我的生庚给了县主吧?” 韦不琛心中一沉,不是绣使,就是他,是他亲自交给县主的:“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所以是你们绣使为我铺的路啊。”崔礼礼灿然一笑,笑容消失得很快,“是你们欠我的。” 韦不琛有些怒了,又一把抓住她,忽的听得远处有人谈笑,怕被人发现,只得将她拉回到葡萄架下,高大的身体恰好堵在阴暗之处。 “是我将你挑出来的,”也不知道跟谁赌气,隐藏许久的话,他竟说了出来,“对你这样的人,有那样的出路,已经是你的福分。你还要怎样?” 竟然是他! 想不到,兜兜转转,竟是他将自己推入那火坑的。 崔礼礼的眼眸中尽是恨意,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才道:“韦指挥使曾救我的命,我一直记在心中,想着要怎么还。原来,已经还过了。” 用前世的十八年,用她的命,还过了。 “哟,我好像来得不巧啊。二位花前月下的,这是在私定终身吗?”陆铮的声音凉悠悠地从身后传来,话虽如此,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甚至还有点想加入进来。 “陆大人专程跑一趟,可是有事?”崔礼礼轻轻拨开韦不琛的手,走出葡萄架,“吃过饭了?” 陆铮的目光在她和韦不琛之间徘徊了一阵子,才取出元阳送来的信:“你看看吧。” 借着月光,她读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只惨然一笑。 收九春楼,退画像,买小倌,宴请元阳,火烧马场,几次险些丧命,到头来,根本什么都没有改变。 命运不过是换了一个方式,再次朝她碾压而来。 崔礼礼抬起头,看向韦不琛的眼神更加森然。 将信拍到他手中:“拜韦指挥使所赐,我这样的人,有您替我铺路,得了这天大的福分,当真应该是感恩戴德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往后院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甚至好几次差点被自己的脚步给绊倒。 踉踉跄跄地,最终还是摔在地上,小路上的鹅卵石,一颗一颗地凸着,像是地狱中厉鬼的牙齿,撕咬着她的身体。 她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抵在石头上,掌心传来的剧痛使她无比清醒。 这条路太难了…… 但她重活一世,又怎能放弃? 一道影子覆盖在她头顶,用脚尖轻轻顶了顶她的腿:“喂,你别是哭了吧?我这人最见不得女人哭了,尤其是漂亮女人。” 崔礼礼抬起头,眼底没有湿意:“你怎么帮?要我用什么还?” 陆铮蹲下来戏谑地看着她:“行啊,还算知道规矩。要不你以身相许吧?” 这一章不太好写。多改了一遍。发晚了,不好意思。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05章 礼礼的算计 以身相许? 崔礼礼拍拍手站了起来,背挺得笔直,像是在认真思考。 “好啊。”她轻飘飘地应了一句,就赌他是在说笑,“你反正也在我家,要不就把亲给提了。这样,我也不怕赐婚了,当真是一劳永逸呢。” 这 “想不到,你为了帮我,竟到了舍得以身相许的地步。”她又仔细看了看他,似乎在推敲他的动机。 以身相许,不都是相互的吗。 陆铮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我逗你的。”他皱着眉头,不再说笑,“我帮你,这次你不许耍赖,必须帮我。” “你要什么?” 陆铮极认真地道:“下个月谌离来访,礼部要派官船出海迎接,我要上船。” 崔礼礼想也未想就道:“成交。” “你确定行?”他狐疑地看着她,这答应得实在是太容易了。他提这事,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想不到崔礼礼倒是胜券在握。 “我外祖正好在,我先去求他。” “傅郢在此?”陆铮这才意识到,崔家今晚真是为了韦不琛摆了一台大家宴。 可即便傅郢在,这礼部官船出迎的人员名单,岂会如此简单?前几次礼部的官船上就没有银台司的人。傅郢能为自己开先河? “走吧。陆大人,请随我去见外祖。” 崔礼礼在前面带路,回到园子里。他们几人还围坐着吃酒赏月。 韦不琛的脸色极为难看,见到她带着陆铮来,更是阴沉着脸。 倒是崔万锦见到陆铮,高兴得站起来,支撑在两个家丁的手上,单脚蹦着前来迎接,热情地拉着他的手: “陆大人,那日我就说要请你来,担心你家中有事走不开,想不到您竟拨冗前来,实在是蓬荜生辉。可吃过饭了?一起用一些吧。” “崔老爷的脚不便利,怎敢劳您相迎。”陆铮上前搀扶着他入座,见到傅郢等人,又拱手行了礼。 与韦不琛不同。陆铮到了这桌上,如鱼得水一般,连连敬了傅郢父子三人好几杯酒,还举了一杯敬韦不琛和曹斌:“韦指挥使,曹旗营官,贺二位高升。” 曹斌憨直,直接就干了。韦不琛冷着脸,举起杯应付了一下,还是喝了。 傅郢诧异不已。 崔女婿一家子这是上哪个庙烧的高香?中秋佳节,桌上连只螃蟹都没有,不过堆了一些山珍海味,这么铜臭的家宴,竟请来了韦不琛和曹斌,吃到一半,陆铮也来了。 陆铮虽浪荡,官职也不高,可终究是大将军幼子,又是从小在宫里长大的,结交起来自然是有裨益的。 再说,银台司跟绣使两个水火不容的衙门,在崔家同桌吃饭,还能把酒赏月,说出去只怕没人信。 “外祖,”崔礼礼含着笑轻轻地走到傅郢身后,“可否借一步说话?” 傅郢对这个外孙女有些忌讳。 上次宣平侯府到家中闹事,她拿着九春楼做要挟,他不得不被迫替她出头。后来连带着她母亲也学着拿九春楼来要挟傅家。 他警惕地看着她:“有何事啊?我们正在吃饭,你可要懂规矩。” 崔礼礼拽拽他袖子,撒起娇来:“外祖,就几句话。” 傅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装得很熟的样子。可明明从小到大就没说过几句话。 陆铮举起杯子又敬了傅旭、傅平二人一杯酒,叹道:“看样子,崔姑娘当真是傅大人的掌中明珠啊。” 傅郢碍于这“明珠”的情面,只得站起来,与崔礼礼到一旁说话。 “说罢,何事?” “外祖,我们谈个生意如何?” 傅郢摆摆手:“不谈。” “外祖难道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同时请来韦大人和陆大人的吗?” 想,但是不想付出代价。傅郢看着她,知道她心里有一海的算计。他与这二人同朝为官,难道还要靠一个小丫头片子不成? 就算绣使监察百官皇亲,银台司誊录天下案牍,两个衙门皆直达天听,可自己好歹是礼部侍郎,就算不熟,凡事留几分薄面,也是官场的规矩。 见他犹豫,崔礼礼笑道:“外祖可是想将三姑娘的画像赠与韦大人?可韦大人从不收画像,这当朝新贵,就在眼前,却不可得,着实让人着急啊。” 她当真是个人精!傅郢闻言不由地又重新审视起这外孙女儿来:“说罢,你又想要我做什么?” “孙女可以为外祖做到两件事,换外祖做两件简单的事。” “说说看。” “外祖不妨将画像交给我,我替三姑娘送过去,换礼部官船的一个名额送给陆执笔。”崔礼礼说得胸有成竹,还奉劝了一句,“外祖,其实你送名额给陆执笔,是你卖了一个人情给他,又不是我。” 傅郢思索了一阵子,又质疑起来:“你如何能左右韦指挥使?” “外祖倒也不用怀疑,我可以先送画像,您再安排陆大人上船。” 这么放心?莫非还有后手?反正傅旭今日来时,就带着三姑娘的画像,让她做了再说,并不吃亏。 “第二件事呢?” “韦指挥使眼高于顶,洁身自持,寻常姑娘自是近不得身,孙女可以安排三姑娘与韦指挥使相见,看画像哪有看人好呢?” 果然留了后手。画像收不收没有人知道,可愿意出来见面,那就完全不同。傅郢抚着胡须,问道:“条件。” “孙女要礼部前一次出访谌离的礼品清单。” 他皱着眉,问她:“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前些日子去樊城,听说不少南北铺子都仿着上次的礼品清单做的,孙女自是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好货可以仿制售卖。” 倒也说得过去。 傅郢的目光落到韦不琛的身上,这人沉稳,不党不群,又不贪不嗔,将来必成大事,若能结亲,自然是极好的。 再说安排人手和清单之事,也确实不难 韦不琛感受到这目光。他抬起头,看见崔礼礼正一脸算计的样子,跟傅郢说着什么。 刚才宫中传来的信,他看了。 是沈延在中秋家宴上,求娶崔礼礼,太后和圣人准备赐婚。 这是值得庆贺之事。 她的生庚是他亲自从生死档中寻来交给县主的。 也是他安排拾叶进的崔家。拾叶奋力拼命进内院,为的就是要随着崔礼礼嫁入县主府,安插线人到县主府内院,方便绣使监察。 可看到“赐婚”二字时,他的心口大痛。像是多年驮负在身上的硬壳突然裂开,还拉扯着血肉一般。 有一个想法,呼之欲出。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可这种明白,让他更加难以接受。 当绣使,本就可耻。但他至少还维持着韦家家训,做个清白持正的绣使。哪怕是做了一些脏活,他也能独善其身。 可是她是什么人?养小倌、与男子调笑、毫无妇德、男女之事于她就是算计人心的工具,他怎么可以对她有那样的心思? 哪怕有一丝,也是耻辱。 韦不琛坐在那里,神情变幻莫测,似怒非怒地想着。直到大家都站起来告辞,他才暂时放下对自我的谴责。 傅氏自是想要崔礼礼去送韦不琛,连忙使了眼色让崔万锦拉住陆铮,别让他去搅和好事。 崔礼礼让春华带着贺礼随着一起,将曹斌和韦不琛送到马前。 “曹使者,我备了一份小礼,为的是恭贺你当上旗营官。”崔礼礼取来从点珍阁买的金丝罗盘。 曹斌自是喜出望外,又有些不好意思:“我送崔姑娘的礼,你不收,反倒送我礼物。” “不过是小物件,将来您出门在外办事,总是用得着的。” 崔礼礼又命春华捧起一个大盒子,提着笑,走向韦不琛。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06章 他收了画像 崔礼礼带着春华捧着一个大锦盒,走到韦不琛面前。 “韦指挥使,那日我去点珍阁,看到一个极好的马鞍,想着您常年骑马,自是用得着的。便买来送给您,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韦不琛做出极嫌恶的表情:“我不需要。” 崔礼礼捏了捏马鞍上的兽皮,神情格外真诚,就仿佛葡萄架下的谈话从未发生过一般:“您试试,当真舒适。我们崔家是卖马出身,对马具颇有些心得。” “不用了。”他翻身上马,扬鞭要走。 不料崔礼礼素手一抬,抓住了缰绳。 “放开。”韦不琛冷冷地道。 “还有一物,要赠与韦指挥使。” 她从盒子里取出一轴画像:“好马配好鞍,郎才配女貌,我外祖托我将此画赠与指挥使。” 韦不琛身形高大,生得也英武,一脸刚直不阿的正义,听得这话,胸口一滞。 她身上的藕色轻罗百合裙,在月色之下迷蒙得如同裹着一层白雾。她正仰着头看着他,眼神干净而纯粹,单纯得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 樱粉的唇一启,没有甜言蜜语,而是最伤人的话。 “感谢韦指挥使替我铺路呢。”她说得很诚恳,“如此我就有个好去处了。” 席间她与傅郢说话,傅郢就一直盯着他,现在想来,就是在用此事算计她要的礼部清单。 嫁娶大事,在她眼中不过就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韦不琛声音如千年寒潭,眉宇之间密布着欲倾盆而泄的滚滚怒云,手掐紧了缰绳,点了点那画轴的轴头,嘲讽着:“你拿我去交换礼部清单?” “指挥使可是不愿?收了画像,又不意味着就要娶她了,不过是还我一个人情啊。”崔礼礼轻描淡写地笑着,“毕竟等圣人赐婚了,我可是一辈子呢。” 她在赌。 这样一个把正义、道德、礼教和清白作为人生信条的人,会不会对自己做过的事,有一丝的反悔。 这世间,最难熬的不是清醒,也不是混沌。而是清醒地活在混沌之中。 若韦不琛是个良心泯灭之人,那这样的话,自是无甚效用的。 她赌的是他还有几分良知和是非。 韦不琛看看捧着画轴的那双白净的手,想起定县马场外,她坐在繁星下,送给自己草虫子时,手也是这么捧着,心中不免大痛。 这疼痛之中,有几分羞耻、有几分愤怒、还有几分说不清的无奈。 大手一张,卷走了画像。 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 “姑娘,您这是得罪指挥使了吧?”春华察觉出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息。 崔礼礼望着远去的马匹,释然一笑。 他都能拿她的婚姻之事做交换的筹码,她为何不能。 傅郢等人远远地看着这头的动静,见韦不琛果然收了画像,不由地心中称奇。 人群中只有一人高兴不起来。 那就是傅氏。 她紧紧张张地张罗了一个多月的家宴,竟变成这样。倒为了傅家做了嫁衣裳。 她气得连招呼也没有打,扭身就回了屋。 傅郢不得不再一次审视这个外孙女:“想不到韦指挥使竟真的收下了。你说了什么?” “他欠我人情,自是要还的。”崔礼礼说得漫不经心,“外祖,你家三姑娘能否与韦指挥使吃上一顿饭,就全看您的了。” 能让指挥使欠人情,那多半是欠的男女之情了。那她替陆铮开口,莫非也是欠的男女之情? 太乱了。 傅郢没有继续深究,情爱这种东西对于官场中人来说,不值得深究。 他走向陆铮:“陆执笔,不知下个月可有兴趣随船去谌离走上一走?” 陆铮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崔礼礼拿捏韦不琛他不意外,他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也能拿捏了傅郢: “陆某自是愿意的,只是之前没有银台司随船的惯例,圣人那里恐未必会同意。” “这个自有老夫去说。年轻人嘛,多出去看看总是好的。”傅郢意味深长地看了崔礼礼一眼,带着傅延傅平二子上了轿子。 没过几日,京城坊间流传起了一个说法。 县马得了重病,将不久于人世。 至于是什么病,大夫们也说不清。总之,县马的病已药石枉然。 沈延是个孝子,便想着要娶一个八字相合的女子,看看是否能够冲冲喜,改改命。 清平县主在府中大发雷霆,手指气得发颤,将府中内院外院的丫头仆妇小厮护院全召集在一起,跪在院中:“说!是谁传出去的?!” 下人们跪了一地,尽数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你们不说是吧?”清平县主眉间豆大的痣跳得老高,“我倒是有法子让你们说!” 她取出一条鞭子,放入杨嬷嬷手中:“你去打,打到他们认为止!” “是!”杨嬷嬷精瘦的白脸,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扬起鞭子率先朝着平日里最不顺眼的几个丫头仆妇抽了下去。 丫头仆妇们痛得一通吱哇乱叫,却不敢承认。本来就没做过的事,如何承认?再说,真要是承认了,只怕死得更惨。 “住手!”屋内有人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声。 县主一抬手,让杨嬷嬷停了下来。转过身去迎。 是县马。两个小厮架着县马从里屋出来。沉疴重疾,让他的脸上看不出血色,也看不出年岁。 苍白的额头上,零零星星挂着几缕头发。骨头皮肉都没剩几两了,披在身上的墨狐大氅像是用棍子支棱着。 只走了这几步,他都喘不过气来,腿虚浮无力地筛着糠。一个小厮立马弓身趴着,让他坐在背上。 “清平,你少造些孽吧。”县马有气无力地说着,“这么久了,都没传出去,怎么可能是他们传的?” 一句话点醒了清平县主。 正是这个道理。这些下人的生死契约都在自己手上,量他们也不敢出去胡说。可有些人就未必了。 她的眸光一闪,看样子还是宫里那位。只有他知道县马病重的消息。 “夫君,”她柔和的嗓音,与方才喊打喊杀的模样判若两人,她拢了拢县马身上的大氅,“你怎么出来了?仔细伤风。” “不如,就算了。人各有命。不过是吊着半条命而已。迟早的事。”县马冰凉的手,拍拍清平县主的手。 清平县主收回手,转过身淡淡地道: “县马怎么糊涂了,我寻这冲喜之人,又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们延哥儿。左丘淳从来就看我不顺眼,太后终有要走的一日,她走了,他势必要对我动手的。到那时,我们延哥儿又有谁来庇佑?” 天底下,也就她敢直呼宗顺帝的名讳了。 “可崔家,不过是个商户,再有些银子,圣人也不会忌惮什么的。”县马又咳喘起来。 县主扭过头来,冷眼看着垫在县马屁股底下的小厮:“谁说的?我要她,自是有我的道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07章 高慧儿治病 傅氏听了县马病重的消息,好半晌都没缓过劲来。 她坐在窗户边的藤椅下,林妈妈抱着攒金福禄寿软枕来,垫在她腰后。又端来一个杌子坐在傅氏脚边,两人配合着缠着丝线。 “我说他们怎么铁了心呢,原来是想着拿我家礼礼去冲喜啊。” “之前都笑话这泼天富贵被咱们姑娘给折腾没了,现在又觉得咱们姑娘脑子灵醒,没有被套进去。老话怎么说的来着?这事情呀,总要过一过才能下定论呢。” “我总觉得这事邪门得慌。”傅氏抓着线头,在手上绕了几圈,又停下来蹙着眉,“你说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家礼礼的生庚的呢?京城那么大,贵女那么多,难道就没有一个可以娶来冲喜的?” 林妈妈说不出来,只得道:“夫人莫要多思多想,省得伤神伤身。凡事有老爷和姑娘在呢。您也大可放心了。” 门边来了个丫头道:“夫人,老爷回来了,正四处寻姑娘呢。” “礼礼不是在她房里吗?” “奴去寻了,姑娘不在。春华和拾叶都不在。” 那就是又跑出去了。 林妈妈担心傅氏又生气,对着丫头挥挥手,示意退下去。 傅氏叹了一口气,又抓着线团子绕了起来:“我哪里敢放心,这两父女就没有一个着家的。眼看着还有三个月就十七了,连个上门议亲的都没有。” 说到这,她愈发埋怨起来:“好好一个家宴,他非带着自己家的来凑热闹。我嫁人二十年都没来过,当真是自私自利到了极点。” 林妈妈知道她指的是傅郢。那日夜宴,什么都安排得极好,哪知傅郢横插一杠子,让姑娘替他家旭哥儿的三姑娘递画像,都说亲疏有别,这也“别”得太厉害了些。 “你说,这韦指挥使是个什么路数?不是说不收画像吗?怎么三姑娘的画像,他又收了?”傅氏百思不得其解。 傅郢的礼部侍郎的身份,说贵也贵,可京城是一把芝麻落地都能沾上权贵的地界,这身份也算不得什么。 崔万锦瘸着腿走了进来:“礼礼去了何处?方才岳丈大人差人来,说事情已经安排好了。问礼礼何时安排三姑娘跟韦指挥使见面。” 傅氏一听,急得站了起来,身上的线篓子掉在地上,线团滚了一地。 “还要安排见面?礼礼她是个傻子吗?”当真是为了他人做嫁衣了! 林妈妈弯着腰捡起线团子,宽慰起傅氏来:“夫人,老奴倒觉得是个好事。” “为何?” “旭哥儿的三姑娘,您是见过的”林妈妈的言下之意很明朗。长成那样,跟崔礼礼是没法子比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傅氏轻叹:“只怕这韦指挥使也看门楣啊。”可转念一想,若真看门楣,来崔家赴什么宴呢,直接去傅家不就行了? 旋即又对崔万锦说道:“你差人去九春楼寻她吧。她多半在那里。” 知女莫若母。 崔礼礼的确在九春楼。 今日是户部高主事送高慧儿到九春楼的日子。 因担心擅自送三姑娘画像的事被傅氏逮着说教,她早早地就溜出来,进了九春楼。 “吴掌柜可安排好了?” “人都在后院呢。东家请随我来。” 吴掌柜请了师父,正在后院教新来的小倌们习字。 崔礼礼带着春华、拾叶进去,恰看见院内阳光点点,秋风习习,小倌们眉目如画,沉静如水地坐在树下,素衣墨发,苍纸玄字。 这景象,哪个女子见了还记得起陆铮来? 她站在小倌的身后,看着他们练字,一转头,发现拾叶也在看。崔礼礼笑道:“拾叶,你不妨也跟着学学字吧。” 拾叶后退两步:“奴是护卫,不用习字。” 在营子里学习做线人时,学过认字写字。只是学得粗浅,只要认得会写就可以了。 他想学,想像韦指挥使那样写一手铁笔银钩,可哪有那样的机会?就算有,也要有自知之明。毕竟他只是个护卫。 “护卫也要学,你长得人模人样的,那个字跟狗刨猫挠似的,拿出来丢人,”崔礼礼上前拉住他的手腕,牵着他往里走,寻了一张空桌子,按着他坐下:“这几日左右无事,你就日日来习字读书。” 拾叶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却听见崔礼礼警告地“嗯”了一声。只得又乖乖坐下,练起字来。 没过多久,暗门那边有了动静。高主事带着慧娘来了。 崔礼礼带着春华躲去了二楼,让吴掌柜带着高慧儿去后院。 “父亲,这是何处?”高慧儿半醒半懵地看着满院子的漂亮男子。 “爹给你找了一个私塾,学几日字。” “我相公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高慧儿仍以陆夫人自居,她垂下头,又扫了一眼小倌,“再说这都是男子,我总要避避嫌才是。” 高主事“哎呀”了一声,推了她一把:“不就是他让你来的吗?他都允了,你还顾忌什么?” “我不去,我不去。”高慧反而愈发警惕,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吴掌柜清清嗓子,咳嗽了一声。 几个小倌站了起来,转过身对着高慧儿深深行了一礼:“高同窗可是来晚了,快些入座一同习字吧。” 那几个少年,一身素白的深衣,头发挽起,眉目恬淡如秋月春雨,嗓音清朗如夏夜清风。 恰巧深秋的暖阳拨开云雾撒下来,穿过树枝,斑驳地落在他们的肩头。 高慧儿愣了愣,喃喃地道:“真好看” 少年们朝她伸出了手:“来,一同习字。今日先生让练赵孟頫的《道德经》,字数不少,可要抓紧些。” “道德经有五千多字,今日怎么写得完?”她下意识地问。赵孟頫的楷书当称一绝,只是临摹并不容易。 少年们微笑着看她: “还有明日啊,” “明日之后,还有后日。写完了才可以。” “同窗学过《道德经》,可知道‘和其光同其尘’是何意?” 她着魔似地点点头,想要上去解释,足尖朝前挪了一小步,又回过头来:“相公他真同意了?” 高主事眼睛有些涩,眨眨眼,微微哽咽着点头:“真同意了,爹不会骗你的,去吧。” 高慧儿迈了一步,又迈一步,再回过头来,单纯地笑着:“爹,您去忙吧,散学时,记得让相公来接我。” 高主事“哎”了一声。转过身,用袖子擦擦眼角,退出小院上了二楼。 崔礼礼正好煮了茶:“高主事,坐下来喝一盏茶。令嫒走出这一步,可喜可贺。” “多谢崔姑娘这一番安排。”高主事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又踌躇地道:“上次崔姑娘问高某的账簿” “高主事,”崔礼礼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又不是做一锤子生意。我帮助高姑娘,不过是心疼她,可怜您的父母心。有没有效,还未可知,也只是斗胆一试罢了。” 高主事点点头: “崔姑娘是个爽快人。高某也不妨说句敞亮话。瓷器局的账簿,高某去寻了,却没有寻到。” 按理说,每年分例的银子,那是早早在前一年就定下的,汇钉于一册,这突然支的银子,单独归拢在另一个账簿。礼部支银子也好,瓷器局支银子也好,都有圣人批示,再归档在户部。 高主事记得是有的,也亲眼看见过,崔礼礼托他去查,竟没有查到。 预告,下1-2章不可错过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08章 奴就是谢礼 “账簿丢失,您也不急?”崔礼礼见高主事说起此事并不在意。 “这笔银子少,没有账簿是常有之事。”高主事说得隐晦,圣人支钱,数额又不大,户部在做账时,就会划到其他账目底下,匿了,从而无所查。 崔礼礼缓了一缓才明白过来。只是如此一来,底耶散的瓶子就更难查了。 “不知崔姑娘查这笔银子是何用意?” “我爹前些日子去北边关了几家铺子,多出来些南北香料,就想找个宫里的款式做瓶子,卖得好一些。可问过瓷器局,说我看上的那款没了。若要定做,价格就高,我不信邪,才想问问此事。” 高主事闻言笑道:“这有何难,慧娘她娘舅就在瓷器局做主簿,我给姑娘写封信,直接去寻他不是更快?” “如此便多谢了。” 崔礼礼得了信,收在怀中,又喝了一盏茶,吴掌柜来敲敲门,将她请到门外,才到:“林从官从暗门来了。您看带他到哪里好?” “就在暗门候着吧,别出来了。” 林从官。 就是如柏。 前几日托陆铮给他带了消息,可巧今日就来了。 暗门里有一处可以歇脚的桌椅,崔礼礼进去时,林如柏正坐在椅子上出神。 他没有穿从官的衣裳,而是穿了一件松烟色的织锦长袍。 “林从官。”崔礼礼行了一个礼。 “东家折煞奴了。”林如柏慌忙站起来,拉着她不让她行礼。 从官不过是个名头,谁都知道,公主府中的从官就是面首。 一个月未见,他又长高了些,成熟了些。 崔礼礼笑道:“当了一个多月的从官了,怎么还改不了口?” 林如柏垂下头:“奴从不曾变过。” “公主待你可好?”她捏捏如柏的胳膊,壮实了不少,看来,这个月没少撑啊。 “还好,就是管得严一些,”如柏垂下头,“管事嬷嬷说奴出门不能超过一个时辰。” 公主府管得真严。 毕竟是面首,放在寻常人家,就算是个侍妾、通房,自然是要受着约束、看人脸色的。 “你娘那事,可有眉目了?” 如柏的娘曾是司织局的绣女,因用了宫中废布做绣品卖了换钱,被人查出来杀了头。如柏一直想要为他娘亲寻个清白,这才甘愿进公主府做了面首。 如柏摇摇头,眼神有些哀伤:“奴进不了宫,也问过公主,公主说司织局换了好几拨人,不好再寻。再说奴的娘亲死了七八年了,谁还愿意替一个绣女劳那个功夫?” 崔礼礼拍拍他的手:“你也莫要过于执着,有些事,可能就是命,躲不过。” 这句话,也不知是说给如柏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奴听公主说您被赐婚的事了。公主说陆二公子在替您想法子。” “你替我谢谢公主,中秋那夜能替我说那么一句话,这恩情,礼礼没齿难忘。”说着,崔礼礼取出从点珍阁买来的洒金丸,“这东西原是备着给你做礼物的,可公主这恩情吧,你得替我表示一下.” 林如柏从暗门里出来,心砰砰直跳。 手中的这一盒洒金丸,是什么用处,东家跟他说得很明白。 东家说是感谢,其实,他明白,这是在助他承宠。 进公主府的这一个月,元阳公主对他并不是太热情。府中面首不少,各种花样也玩得多。他也需要有一技之长,才能留住公主的心。 他快步上了轿子,帘子一放下来,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挑出苏合香味的,倒了一粒药丸在掌心,那药竟是湖蓝色的。 他捏着药丸,嗅了嗅,果然有奇香,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 只觉得蓝色的小药丸,顺着嗓子滑入腹中,很快就与身体融为了一体。 轿子吱吱呀呀进了公主府的小侧门。 轿夫掀开帘子,管事嬷嬷一脸整肃地审视着他:“林从官回来得倒也及时,只是不知可有夹带?” 糟了!这个嬷嬷是王从官的人。 王从官仗着进公主府最早,又有些“独门秘技”,在公主面前能说得上话,府中不少嬷嬷都会听他指使。 进府这一个多月,时常被他暗中下绊子,出了好几次丑。如柏捏紧了手中的木盒,这个东西绝不能被收走。 管事嬷嬷见他神色紧张,嘴角一提,给旁边的人一个眼色,几名粗壮的护院上来将他从轿子里架出来,按在地上,从头到脚地搜了一通,见到他死死攥着盒子,一个护院踩着他的手,三两下就将盒子抢了过去。 “把它还给我!”如柏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那是我的东西!” “笑话!”王从官从远处溜达着过来,“公主府禁止夹带,你难道不知?” 王从官生得极好,眼角带着一颗泪痣,惹人怜爱。 他拿过那木盒,打开看了看,是香丸,以为是催情助兴用的迷香,唇角一勾,冷笑道:“上不了台面的家伙,从小倌楼子里出来的,果然就只知道这下三滥的玩意儿。” 话音一落,他打开几个瓶子,通通撒到地上,又用脚碾了碾。 如柏气急,猛地站起身,挣脱了钳制,扑了过去。好在香丸细小,泥地松软,脚一踩,只是将香丸嵌在了泥土里。 他忙着捡药,手却被狠狠踩住,修长的手指顿时没了血色。 王从官脚下用着力,冷笑着:“公主说你有一双巧手,伺候得极好,我倒要看看断了还能不能伺候。” 如柏吃痛,大喊了一声,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挥了过去,打在王从官的下腹部,二人扭打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闹得如此大,有人去禀报了元阳。 “住手!还不将人拉开?”元阳冷声说道。 王从官扑了过来,拉着公主的手往他小腹上按:“他溜回了九春楼那等脏地方,带了好些不堪言说的物件回来,管事嬷嬷说不许夹带,他死活不肯松手,奴不过是路过说句公道话,他还打伤了奴,奴这一伤,还怎么伺候您” 这一次,元阳没有像往常一样与他调笑,而是淡淡抽回手:“既然伤着了,就休息些时日再伺候吧。” 她走到如柏面前,静静地看着他,用受伤的手哆嗦着将满地的药丸一颗一颗捡起。 “捡完了?” 如柏点点头站起来,衣裳被扯破了,头发也乱着,手中的木盒散了架,红肿的手捧着几个药瓶。 “你也是,东西丢了就丢了,干什么去捡。” “是东家给您的谢礼。说多谢您替她说话,她没齿难忘。” 如柏一张嘴,一股奇幻的香气从腹中升腾出来。 元阳眼眸渐渐转深,轻轻一抬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王从官也被人拖了下去。 “哦?”元阳慢慢靠近他,涂着丹蔻的指尖轻轻划过他受伤的手,“什么样的谢礼,这么香。” 如柏一阵颤栗:“奴奴就是谢礼。”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09章 公主的快乐 元阳公主府里有十几个从官。 她并非贪恋春情之人,不过是有人陪着打发一下日子。 可从官们不这么想。 他们想要被元阳多召见几次,趁着年轻多攒些家当。 将来人老珠黄失了宠,缩在公主府的某个角落里,可以花银子托人寻个郎中瞧瞧病,再买口好些的棺材,也不至于死得太寒酸。 元阳每日在府中,需要花不少精力来应付各个邀宠的从官。 有人愿意花心思是好事,争风吃醋为的也是博她一笑。 然而,今日王从官说九春楼脏。 脏吗? 她可是对九春楼念念不忘的。 如柏是个识时务的,不像王从官倒打一耙,被人这样欺负了,愣是没有一句抱怨,也不分辩,只默默地捡那香丸。 元阳反而起了怜惜,当着他的面打发了王从官,再拉着他进屋,赏了一个赤金百合三足盘:“这个赏你放香丸吧。” 如柏颤着红肿的手指,弓身谢了赏。 他仔细地将香丸上沾的泥土擦拭干净,香丸一颗颗叮叮当当地落入赤金盘中。 金碟蓝珠,香艳十足。 他的指尖点了点香丸,叹了一口气:“数是没错的,就是分不出味道了。” 吃了香丸,连叹息也是香的。 那认真的模样瞧着实在动人。 元阳情动,抬起他的手轻轻吹着伤口,细声诱哄着:“那你每日吃一丸,让我猜猜是哪个味道。” 如柏只觉得指尖一阵冰凉濡湿,心口一颤,转过身紧紧地将她环在手臂之中,嗓子暗哑得不太寻常:“这可有七十粒.” “那你就麻烦了.”元阳眼含春水,一手握住他受伤的手指,一手替他宽衣,“可惜你的手伤着了,不然还可以歇歇.” “公主慢些,奴去沐浴” “一起.” 迷离屏后,莲瓣润无垢。 蓉帐香残,娇言共细喘。 二人在屋内呆了整整一日,叫了好几次水,又传了两次饭。 直至第二日晌午,元阳躺在红绡帐中,睡眼惺忪地撑着脑袋看如柏穿衣:“哎呀,怎么还有香味,等你吃完这七十粒,岂不是要香消玉殒了?” 如柏知道那一句不过是调笑,若真独宠七十日,他必成十几个从官的眼中钉。 “奴还是要命的,”他垂下头,又补了一句,“不想当药渣。” 前半句话半真半假,可后半句话一出,意思又变了。 元阳笑得乐不可支,拢着被子下床,绸被拖曳在地,手指戳着他的心窝子:“好啊,究竟谁是药渣?我看你受用得很,现在怎么吃完了就想跑?” 两人在屋里玩笑了一阵,又倒在帐子底下,一阵红浪翻涌。 不料有人急匆匆地敲起了门:“公主,公主。” “何事?”元阳声音一冷。 “长乐郡主刚刚离了府,奴打听了一下,应该是朝奉国寺去了。”门外的人低声说道。 那日中秋夜宴,扈如心主动出头说话,她就开始怀疑,一直着人暗中盯着平王府。 县马病重,沈延娶妻冲喜的消息一传开,终归会有人坐不住的。 只是奉国寺非皇亲不得进,要想知道里面的情形,只得她亲自出马了。 元阳眼眸微眯,春情已褪,却仍拉着如柏的手:“林从官,许久不曾出城了吧?” 如柏不知她意,没有搭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走吧,随我去上上香。” 奉国寺是皇家百年宝刹。 寺庙门前停着长乐的车和随从。如柏看随从们都站在门口,他也畏缩不前:“公主,奴还是不进去为好。” 元阳却执意拉着他进去:“我说你进得就进得。” 从官进奉国寺,没有这样的先例。 可她是元阳公主,别说带一个从官,就是将公主府里的从官都带上,奉国寺也说不出话来。岂是一个长乐郡主能比得上的? 元阳拉着他的手,跨过那寺庙之门。 “弘方在何处?” 小僧人道:“弘方师兄在禅房,小僧这就去请他来接驾。” “嗯?”元阳不怒自威地扫了小僧人一眼,“不要去叫他,本宫自己走走。” “是。” 僧人们纷纷放下手中之事,站做两排,双手合十行礼。 元阳带着如柏往寺中去,如柏跟在身后,一路垂着头,不敢与僧人们对视。 “林从官,这世上只有自己看轻自己。”她的声音比梵音还能稳定他的心神,“你看你的东家,风来雨去,只要心定,谁又伤得了她分毫?” 元阳在八角浮屠塔下站定,看着他:“你可知,弘方当年也不过是一介游方和尚,因化缘不成,差点饿死在路边,被元白带回寺中救治。如今元白在宫里陪伴圣驾,弘方倒成了奉国寺的住持。可见出身并不重要。” “奴懂了。” 穿过大雄宝殿,后面就是藏经阁。藏经阁再往后的小屋子,就是禅房。 “你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元阳点点那个房门,“别被发现了。” 如柏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听见屋内两人正在交谈。 一个软糯的女童声说道:“要是这样,就换我的生庚。” 一个男子答道:“郡主何必执着于此?无所执念所念是正,有所执念所念成邪。” “弘方,你少跟我讲这些不文不白的。”那女子立马变了脸,厉声喝道,“我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你如今是改也得改,不改也得改!” 弘方不急不缓地回应:“因缘际会皆因一念差而终身误。郡主慎重。” “弘方,你少在这里演慈悲心。打量我不知道你的那些破事呢?”那女子说话毫不留余地,“你的孩儿——” “郡主!”弘方有了恳求之意,“嫁入县主府未必是好事。为何要执迷不悟?” “好不好,左不过县马少活一年罢了。我是郡主,她是县主,她又能奈我何?” 弘方欲言又止,只叹道:“改了,也未必就能保你进县主府.” “那是我要做的事,而你要做的,就是在圣人面前改了那生庚一说。” 那女子又降低了嗓音,威胁意味十足,“太后终有百年的那一日,到时县主府可护不住你的那个野种!” 如柏听见屋内有人起身,连忙跳开,回到元阳身边,将方才的话都说了。 屋门大开,扈如心见到元阳站在远处的廊下与一个俊秀男子说话,脸上一怔,不情不愿地过去行了礼:“今日是什么风,把你都吹来了。” 她眼神扫向如柏,又耻笑了一声:“这等不干不净的,怎能带到寺庙里来。” 元阳笑道:“我家林从官近日噩梦缠绵,想是沾染了不干净的,我就带着来请个护身符,长乐你这是所求何事啊?弘方大师可在里面?” “在,失陪了。”扈如心急匆匆地走了。 请护身符,不过是个借口,弘方念念经,给一串佛珠,也就罢了。 出了奉国寺。 元阳坐在马车里思索了一阵,低声叹道:“想不到连弘方都有个孩子” 听这话音之外,像是有些羡慕。公主与驸马成亲多年,一直没有子嗣,驸马走后,府中更没有人敢提及此事。 她身边那么多从官,还是很寂寞。 “公主莫要神伤了,奴陪着您.”如柏握住她的手。 落寞的神情从元阳脸上一划而过,她看向如柏:“我记得的,是你给我喝的‘三年在忘’。而且,我早就知道,那酒是她杜撰出来的。” 如柏一惊,正要分辩:“东家她” 元阳得意地笑着:“但你这个东家实在深得我心,七夕那夜她换着法子纾解我,我看得出来她是发自肺腑,哪里舍得怪罪。” 如柏道了一声“是”。 “她也不容易,连个婚事都不得自主,”元阳想了想,又道,“若长乐能逼着弘方改了生庚,对你东家倒是个好事。” “可要奴去知会一声?” “你就别去了,自有人愿意去的。” 车速不太快。 那首诗,致敬曹雪芹……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10章 天神下凡来 陆铮得了元阳的消息,到九春楼来寻崔礼礼。 见高慧儿在后院与小倌们习字,生怕她瞧见了自己,又生扑过来,连忙退回到门外,正巧遇到跟着上课的拾叶。 “你一个护卫,不跟着主人,倒在这儿学起字来?”陆铮觉得崔礼礼对他实在太过纵容了。 吴掌柜有些过意不去,替拾叶说了句公道话:“拾叶是要跟的,只是东家说要请人吃饭,不用他跟着。” 又请人吃饭。 “请谁?去哪吃?”陆铮不自然地问。 “东家没说。” 好吧,当他没问。 走出九春楼,松间骑着马来,笑道,“公子,方才崔家定了马场,下月就将马引来。” 陆铮点点头:“此事你要多盯着些。” 话音未落,临竹也骑马从街的另一头奔来,手里扬着一份公文,面露喜色:“恭喜公子,礼部名单来了,有您的名字。” 陆铮一喜,忙拿着公文来看。果然有“银台司,陆铮”的字样。 最近事情顺得出奇。 先是放出县马病危的风声,崔家也租下马场,接着就有长乐郡主要求改冲喜的生庚,现在他又入了出海的名单。 一环接一环地,都有了好消息。 陆铮不免心情大好。 “刚才宫里来人,圣人诏公子进宫。”临竹道,“公子可别迟了。” “你怎么不早说。”陆铮翻身上马奔出好几百米,又勒住马,“松间,你去寻她,就说我有话找她说。” 松间眨眨眼,又挠挠头:“公子说的是谁?” 临竹用力一拍他的马,马儿一跳,松间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我都知道是谁了,你还不知道。蠢!” 松间恍然大悟:“可奴不知道她在哪儿啊!” 陆铮扬声道:“京城的食肆就这么几家,你总能寻到的!” 几家?明明是几十家啊。这要找到何时去? —— 陆铮进了名单的事,傅郢早就让崔万锦知会了崔礼礼。让她早些兑现承诺,带着三姑娘与韦不琛相上一面。 这个局不好组。崔礼礼知道。 当时跟傅郢提条件时,刻意用吃饭的事勾着先将陆铮的事办了。万一韦不琛不愿意出面吃饭,大不了就是没有礼部的清单而已。 然而这个承诺再难,也是要试一试的。 她先去找了曹斌,曹斌说韦大人晚上都不怎么吃饭。 “要不我就在这儿候着?” 曹斌摇摇头:近日绣使在审叛贼,牵扯了几个官员,一并都抓了,关在绣衣直使的大牢里。一审犯人,就不知道何时才能从直使衙门里出来。 郭久听见崔礼礼在门口,便偷偷跑出来问:“崔姑娘可是有事?” “我想请韦大人吃个便饭,听说他不方便?” “方便!”郭久想着这几日韦不琛怒气冲天,估摸着与县主求赐婚有关,决定越俎代庖,“这样,你去他家附近的汤饼铺子候着,我保证一个时辰之内,把他送过去。你就说巧遇。” 崔礼礼觉得这样不失为一个法子,总好过强拉着人来吃饭。 到时候她就找个借口站远一些,让他俩说说话,礼部清单不就到手了? 她让春华去傅府将三姑娘带来,她先去汤饼铺子等着。 傅府一听此事,给三姑娘认真装扮起来。 三姑娘还没到,韦不琛先到了。 这几日抓了不少,官眷也在其中,男男女女的,血淋淋地挂在地牢里,他没有什么胃口,原想着不吃了,可看到她坐在铺子里,他又迈不开脚步。 终究还是坐了下来:“你找我有事?” “呀,韦指挥使,真是巧呢。”崔礼礼惊喜得十分真诚。 他取了一双筷子,不咸不淡地问:“画像我也收了,你还要怎样?” “真是凑巧,我就是约了人吃汤饼,她去取东西了。” “那个三姑娘?” 崔礼礼一愣,只得实话实说:“是。” 韦不琛面色一沉,将筷子一扔,站了起来:“失陪。” “韦指挥使——”崔礼礼追了上去,正要说话,三姑娘就到了。 “表姐。”三姑娘怯生生地站在那里,揪着帕子,脸上画着精致的妆,穿戴得极为整齐,甚至有些隆重。 “这位是”她含羞带怯地看向韦不琛,明知故问。他长得真好看,还带着英气。 韦不琛冷笑道:“不知道我是谁?我下午刚切了两个人的手指,剥了一个官眷的头皮,还有绞了一个女人的舌头,你想起我是谁了吗?” 三姑娘吓得抓着帕子就哭起来。 呜呜呜,祖父和爹爹都没跟她说过,这个人这么可怕啊。 崔礼礼只得让春华带着三姑娘进汤饼铺子去喝口茶压压惊。 “韦指挥使何必吓她,闺阁女儿经不起这样的惊吓的。” 韦不琛站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之中,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崔礼礼,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崔礼礼一愣,旋即又被三姑娘嚎啕的哭声吸引了过去,她只得进屋去替三姑娘擦泪,又哄了一阵,再一抬头,门外已经没了韦不琛的身影。 三姑娘仍旧啼哭不止,抽抽搭搭地说今晚必然是要做噩梦了,明日还要去偃建寺烧香,请个辟邪驱鬼的符回来。 “表姐,你为何不怕?”三姑娘眼睛都哭肿了。 崔礼礼道:“那些事是他做的,又不是我做的,我怕什么?该怕的是他。” “可是他会杀人啊”三姑娘哭得更凶了,甚至打起嗝来。 哭声炸得崔礼礼一阵头疼。 外祖怎么会觉得三姑娘能嫁给绣使? 想了一想,就明白了,在他们眼里,婚娶不过是个手段。三姑娘怕与不怕也无关痛痒。韦不琛若想要与权贵结交,娶人女儿是最直接的路。 “咦?哪家的姑娘,哭得这么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 三姑娘正哭得起劲,听见有人说话,一抬头,看见一个俊美的男子,抄着手,靠在铺子门前。 那男子穿着一身皂白的窄袖锦袍,明明是黑夜,他却像是天神下凡一般,浑身泛着光芒,眼睛里闪着璀璨的星辰,薄唇边还带着几分暖人心脾的笑意。 “嗝——” 眼泪还挂在脸上,三姑娘却突然忘了哭,只打了一个哭嗝。 这个就比刚才那个看着好多啦。她想,今晚应该不会做噩梦了。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崔礼礼怪道。 “我找你有事。”陆铮径直坐下了,又对三姑娘笑了笑,“你看,你不哭就好看多了。” 三姑娘耳垂边泛起可疑的红晕,擦擦眼泪问崔礼礼:“这位是” 崔礼礼笑着:“银台司陆执笔。” “这位可是傅家三姑娘?”京城第一纨绔对京城女子如数家珍。 “正是。”他居然知道自己……三姑娘垂下头。 见她坐着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陆铮只好指了指天:“天色也不早了,三姑娘怎么还不回去?” 三姑娘脸色一僵。总不能说是来相看的吧? 崔礼礼只得道:“我约表妹吃汤饼,这就回去了。” 陆铮挑着眉看崔礼礼:“你莫要带坏了大家闺秀,这么晚还在外面吃汤饼。人家回去会被责罚的。” 三姑娘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差点碰翻碗筷:“正是,我这就回去了。” 赶人赶得太直白了吧? 崔礼礼白了他一眼:“大家闺秀回家恐不安全,陆执笔不如亲自护送一下?”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11章 他厉害不厉害 第111章他厉害不厉害 陆铮根本不愿意。 自己招惹的桃花债还少吗? 她崔礼礼是跟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吗?高慧儿还叫着“相公”,这头又给自己添麻烦? 良心呢? 三姑娘期期艾艾地看着他:“这怎么合适呢陆公子想必是很忙的。” 陆铮挂着假笑,站起来:“再忙也要护着姑娘安全,走,陆某送你一程。” 三姑娘抿抿唇,垂着头和他并肩走着,到了马车边,陆铮问道:“三姑娘,方才你为何哭呢?” “我”三姑娘说不出口,筹措了好几次言辞,才道,“被绣使吓着了.” 韦不琛啊。 他回过头,深深地看了跟在身后的崔礼礼一眼。声音温柔,循循善诱:“绣使怎么可怕了?” “他们剥头皮,还,还铰舌头.”三姑娘心有余悸地又要哭了。 “果然可怕,这种事怎么能说出来呢?”陆铮摇着头叹气,“你看我们银台司,牢狱里的事就从来不对外说。” 三姑娘的小脸顿时煞白:“你你们银台司也要审犯人吗?” “当然,我还审过那个副指挥使韦不琛呢” “你审过他?”三姑娘突然又不怕了,“那陆大人一定很厉害了。” 多此一句!陆铮察觉到她眼神中的崇拜,不免后悔起来。 女人心真难捉摸。明明刚才已经吓着了,怎么突然就又觉得自己厉害了?韦不琛怎么做到的?他得好好学学。 陆铮瞥了一眼身后那个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人,暧昧地道:“陆某厉害不厉害,你家礼礼表姐最清楚了。” 崔礼礼正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头,不料飞来横锅砸在自己头上,脚一顿,头抬起来正好对上三姑娘幽幽的眼神。 不是,这关她什么事? 他厉害不厉害,她怎么会知道? 她又没用过。 别说用,摸都没摸过啊 不对。 银台司的那些手段和刑具,她是见都没见过啊。 她尴尬地笑了笑:“上车吧,快回去,免得外祖担心。别忘了说一声,你见到韦指挥使了。” 正巧拾叶习字结束赶了过来,唤了一声“姑娘”,握着剑柄一脸清冷地站在崔礼礼身后。 三姑娘有些生气。 俊俏的男子怎么都围在她身边?倒把那个凶神恶煞的留给自己相看!她咬咬唇瓣,抛下一句:“人果然都是自私的”,扭身上车,摔下帘子。 眼看着马车越来越远。 崔礼礼抬起脚挫了一些碎石头到天上:“礼部清单要是拿不到,陆大人自己想法子!” “姓韦的知道你拿他换清单吗?”陆铮抖了抖鞋上的渣子,哈哈地笑起来,笑得通体舒畅。 春华哼了一声,嘟哝起来:“陆大人,也就您这么欺负我家姑娘了。人家韦大人当然知道了,而且看在姑娘的面子上,当场就收了画像,才不会说这些有的没的。” “春华。”崔礼礼并未生气,不过是互帮互助而已,“陆大人找我何事?” 陆铮偏着头看她一眼:“礼部上船的名单下来了,圣人召我等进宫,已定了三日后启程。” “你得偿所愿了。”她抬头望向他,语气很平淡,自从七夕看了他的海舆图,她就知晓他向往着出海。 “今日果真是好日子,我这里也有个好消息带给你。你可知有人千方百计想替你进县主府?”陆铮将奉国寺长乐郡主的事一讲。 长乐郡主吗? 她认真回想了一下。前世议亲仓促,成亲后,长乐郡主到家中拜访过一次。只对孩童般的嗓音有些印象。 长乐郡主若是这样执着,之前钉在门上的沈延画像,会不会是她拿走的呢?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她那么在意,送给她好了。 “倒要感谢她了。”崔礼礼站定,“可还有事?没事,我就回去了。” 陆铮想问她,汤饼一口都没吃,要不要一起去吃一些,有个食肆开到很晚,味道也不错。 可一开口又变成了另外一句话:“临竹留在京城,底耶散有了消息,你可以去竹屋找他。他若不在,你留个字条。” 崔礼礼点点头,带着春华福了福就走了。 陆铮有些颓然。 她都请姓韦的吃了三次饭了。 饭有什么好吃的,一碗破汤饼。最后还是他结的账。 那个千里眼也只字不提。早知道就不让老十卖给她了。 现在追过去问也不合适。 “公子,奴找了两个多时辰,才寻到她,您怎么能那样说话呢?” 松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说什么厉害不厉害她知道,还是在别的姑娘面前。多不合适。” 陆铮回想了一下,是那句话惹到她了吗?好像自那之后,她就没认真说话了。 松间摇摇头,公子真不行:“至少人家韦大人没给三姑娘好脸色,您呢?一来就勾得姑娘面红耳赤的。” 陆铮觉得有些冤枉,拍拍松间的肩膀,准备找补回来:“姓韦的呆了多久?” “他俩还单独站在门外说了一会子话呢。” “你读的唇语呢?” 松间觉得肩上的手在收紧,吃痛地弯下腰:“天太黑了,奴哪里读得了。” …… 冗长的街道上,不少摊铺开始收货。 挂在货架上的油灯吹灭了一个又一个。 拾叶见崔礼礼不发一语,看看春华。 春华摇头,表示不知。 忍不住又问:“姑娘,您可是生陆大人气了?” “没有。” 春华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没法说。 陆大人说话是不太靠谱,可他做事比韦大人靠谱多了。 老爷的案子要没有他,哪里能解决得那么顺利?老爷从马上摔下来,也多亏了陆大人,否则至少要躺一百天。 姑娘的婚事也是呀,幸好陆大人将县马的事戳破,姑娘才没被拉去冲喜。 倒是那个韦大人,整天装得正人君子一般,一有事求他,像要他命似的。姑娘还总请他吃饭。 春华撇撇嘴:“姑娘,您不会看上韦大人了吧?” 引得拾叶目光一震,默默看向那个瘦瘦的背影。 “傻春华,怎么可能。”崔礼礼失笑,忽而肚子咕噜一叫,“呀,刚才没吃东西。” 正好不远处有个小面摊,正热气腾腾地冒着炊烟,她又道:“走,去吃点馄饨。” 面摊支了两张桌子,一张桌子坐着食客,他们三人点了三碗馄饨,围坐在另外一张桌旁候着。 “那您莫非看上陆大人了?”春华恨不得追根究底。 拾叶睫毛颤了颤,看向崔礼礼。 “你个小妮子,怎么脑子里只有这些事?”崔礼礼从桌上的筷筒抽了一双筷子,敲敲春华脑袋,笑道,“我知道了,你可是有人了?快告诉我,我替你参谋参谋。” 春华才不害臊呢:“奴婢要看上谁了,第一个跟您说,您赶紧用银子砸晕他,再绑了送给奴婢。” 崔礼礼待要再说,拾叶忽然按住她的手腕。 隔壁桌的食客走了,又来了一个新食客。那人戴着一个黑黑的尖顶风帽,压住了眉毛,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身上裹了一件极大极厚的毛毡毯子,看不出身形。 他踉踉跄跄地坐了过来,点了一碗素面。 面还未好,他浑身冷得直哆嗦,又让面摊老板先舀一碗热面汤取暖。 崔礼礼三人没有再说话,只低头吃着自己的馄饨。 待面上桌,他看看桌上的筷筒,没有筷子了。 又站起来,哆哆嗦嗦地走到崔礼礼这一桌,伸出手,抽了一双筷子。 那双手,骨节分明,皮肤贴在骨头上,近乎雪白而透明。 崔礼礼瞳孔一缩,是那双手! 想歪的自己去九春楼面壁~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12章 眼盲但心亮 崔礼礼肯定自己没有认错。 离开樊城那一日,熟药所到了一批化名为回春膏的底耶散。 乌扎里去取药,车里伸出一双白得吓人的手来,中指指甲旁有一颗黑痣。 就是这双手。 崔礼礼看向拾叶,拾叶微微颔首。 待那人吃完面,付了一个铜板,颤颤巍巍地往街头走去。 拾叶悄声跟了上去。 “姑娘,我们怎么办?”春华悄声问道。 “回家。”拾叶不在,她可不要冒险。 美丽又富贵的小命最重要。 回到家,拾叶一夜未归,直至天大亮了才回来复命。 崔礼礼坐在床榻上整宿不曾合眼,听见他回来了,披上一件长袍站在门边候着。 拾叶一来,她连忙拉着他看:“我担心你出事。你没事就好。” “奴没事,昨晚那个人回了宣沟巷。奴看他似是犯了瘾,就等着看有没有人来给他送药,一直到天亮都没有。这才回来了。” “宣沟巷?还在那里?” “是,就是奴最早跟着去的那个房子。” 这帮人真把那里当了老巢。也难怪,底耶散腥味重,藏在鱼虾市场不容易被发现。加上之前在那里抓了十七公子,谁会想到再回过头去查那个房子呢? 崔礼礼拢着长袍,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 十七公子死了宣平侯府始终不曾发丧,是不是宣平侯府还想着对付崔家? 刑部始终不曾定案,究竟是何缘由? 绣使和银台司都有熟悉的人可以打听,唯独刑部没有。 “拾叶,你这几日就一直去盯着宣沟巷。尤其是那个人去了哪里,见了谁,你想法子记下来。” “是。” 崔礼礼又叫来春华,两人梳洗了一番,带上高主事给的那封信去了瓷器局。 高慧儿的娘舅姓赖名勤,在瓷器局做主簿。 到了瓷器局一问赖主簿,小吏们都围过来打量起这个漂亮的姑娘:“你找他有何事啊?” 想不到赖主簿的艳福还不浅呢,这小姑娘一身刺绣锦裙,穿戴都是极好的金饰,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居然来寻赖主簿,着实暴殄天物啦。 春华站了出来,挡住视线:“我们有公事。” 小吏们吃吃笑起来,小姑娘还能有什么公事? “能见还是不能见?说句话!”春华一瞪眼,小吏立马抬手指着角落的小门:“赖主簿在那里。” 小门一打开,屋子不大,灯光昏黄,堆成山的账簿几乎将那个人淹没。 崔礼礼踮起脚,探着头去看,有个人正埋着头奋笔疾书。 “赖主簿?” “赖主簿?” 唤了两声没人理。 春华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失火啦!” 赖主簿蹭地一下站起来,抱着账簿就要往外跑。春华叉着腰,往门口一站,拦住了他的去路。 主仆俩都没想到,他竟是个年轻人。 高慧儿都多大了,她的娘舅怎么才二十出头? 长得说不上俊秀,但干干净净的脸,倒也看着不讨厌。 崔礼礼取出信来,递过去:“赖主簿,是高主事让我们来的。” 赖主簿“哦”了一声,将信凑到眼跟前,读了一遍,抬起头,两个模糊的人影,脸看不太清,便冲着春华道:“你要问什么?” 敢情他眼神不好啊。 崔礼礼取出陆铮在竹屋里给她的空瓷瓶,上前一步道:“赖主簿,我们想请您看看,这个瓶子烧下来,要多少银子?” 赖主簿接过瓶子,从怀中取出一个察镜嵌在眼眶上,仔细端详着青瓷瓶。 “这是我们徽庆十五年为熟药所定制的瓷瓶,多少银子都烧不了。” 徽庆十五年,不就是两年前替长公主烧的那一批? 崔礼礼吃惊地看着他,不是说宫里存的样瓶都摔了,瓷片也没了,他是怎么分辨的?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在瓷器局干了六年,自然认得。”赖主簿将瓶子退了回来。 崔礼礼又取出从熟药局买来的装太白七星霜的瓷瓶:“赖主簿,我在熟药局买药,也是这个瓶子。明明一直在烧制,为何不能定?” 赖勤接过七星霜的瓶子,看了看:“不一样。这个是我们现在还在为熟药所烧的药瓶。” “我怎么看着是一样的呢?”春华狐疑地看着他,“您别是为了要捞好处,故意说不同吧?” 赖勤听了有些来气。站起来,去柜子里翻箱倒柜地取了十来个白瓷瓶来,看也不看,依次摆在桌上:“徽庆二年、四年、五年、八年、九年,十一年,十二年,十四年.你们分不清,我分得清。不信,你看看瓶底的字,我可有说错?” 春华将信将疑地拿起瓶子来,瓶底刻字果然对得上。 当真是奇人! 崔礼礼道:“这么说,若没有刻字,我们是没法分辨的,但您可以。” “正是!”赖勤有些骄傲。虽然眼神不好,看东西需借助察镜,但瓷器这东西,他摸都能摸出年份来。 “为何徽庆十五年的这个烧不了了?” “因为里面加了牛骨骨粉,圣人说了,民间不许用牛骨烧瓷。” 崔礼礼笑道:“这个看起来似乎亮一些,原来如此。你们烧了多少,还有剩的吗?剩下的我们都包了。价格你们开。” 赖勤像是听了一个笑话,瞪大了迷糊的眼睛:“怎么可能留给你们?这可是为长公主定制的,一共烧了九千九百只,尽数给了熟药所,送去谌离了!” “还有零有整的。”春华嗤笑道,“难道就不许烧坏了、摔破了?多烧的,莫非你自己留着了?” 赖勤一拍桌子,冲着崔礼礼喊:“你不要血口喷人!” “你喊错人了,是我说的。”春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们到底是不是老高的人?怎么还来挑刺呢?”赖勤脸涨得通红,一把抓住春华的手,拽到书架前,翻出一本账簿,勾着头仔细翻了账:“你自己看!当时残次的一批,都是宫里来人看着销毁的。” 春华缩回了手,看了一眼账簿,又看向崔礼礼,微微点了一下头。 “赖主簿,我们这一批瓷瓶,也是卖给有头有脸的人物,自是要用些好的。”崔礼礼放了一锭金子在桌上,“可否看在高主事的面子上,替我们烧上一些?” 赖勤根本看不清她放了什么。春华少不得又将金锭放进他手中:“赖主簿,通融一下?” “拿着钱,走吧。”赖勤将金锭扔了回来,“道不同,不相为谋。” 春华还要再说,被崔礼礼拉住。道了一声谢,退了出来。 出了瓷器局,她匆匆忙忙回了一趟家,取了千里眼,赶到银台司想去找陆铮。谁知陆铮不在。 又赶去临竹的竹屋,临竹也没有在,她只得留下一张字条约他去九春楼相见。 等了一整日,也不见他来,悻悻回家。 一天一夜不曾合眼,崔礼礼早已疲惫不堪,沾着床就睡着了。 半夜风大,春华起来去关窗,看见窗外嬉皮笑脸的陆铮,她没有尖叫,甚至没有惊讶,体贴地领他进了外间坐下,还倒了一杯茶: “姑娘说,陆大人可能会来,来了就候着。” 陆铮忙了一整日,水米未进,端着茶盏喝了起来。 春华打了个呵欠,眼皮耷拉着,梦游一般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小侧屋去,嘴里嘟嘟囔囔: “陆大人您就在这儿坐会儿,一会儿姑娘就起了,您千万别进去,姑娘今日睡觉没穿里衣.您进去不合适.”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13章 陆铮的心眼 春华这么一说,陆铮霎时就僵在了那里。 茶水滚烫,顺着咽喉滑到空荡荡的腹中,热烘烘地烧起来。 这个小婢子怎能这样对一个外男说话呢? 不知道还好。 现在知道了,连坐在外屋都觉得有些挠心抓肺。 屋内太安静了,心,鼓鼓地跳着。 他抓起茶盏,又灌了些茶汤入肚,仍是坐立难安。看看她的房门,也不知道上了门闩没有,可不管如何,怎可放心把自己放在外屋坐着?不怕他起了邪念吗? 忙了一整日,这次出海,不能带舲卫,但是准备多年,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他又带着舲卫推演了一番,待他上船入海,方能看看与演练的出入。 一直到入夜时分,临竹回竹屋才发现崔礼礼去过,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桃花渡通知他。 等他得到消息,都已经三更了,这才匆匆赶了过来。 不该来的。 茶案上那一支红烛,静静地燃着,将他颀长的身影投在地上,仔细看,却像是长了犄角的怪物。 他深吸一口气,又急切地喝了一盏茶。 要不,还是走吧。明日虽忙,总能寻到一个空子过来说话。 他站起来,吱地一下拉开门,呲呲的秋风灌了进来。 深秋的夜风沁人的凉,恰好缓了缓他不该有的绮念。 “谁?”拾叶抓着剑警醒地从院门边的小房子里冲出来,看见一个男人站在姑娘房门前,门大大开着,屋内的烛火很亮,背对着光,看不清男人的面容。 陆铮也是一惊,这个院子里竟还有别的男人? 听声音像是那个小护卫的。 他不知该如何作答,但也来不及作答。拾叶的剑已经从黑暗中刺了过来。 抬手格开拾叶的剑,陆铮身姿矫健地转过身,拾叶剑刃一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凌厉的气势刺向他心口。 这小护卫是真的下了杀手。 陆铮抽出随身的匕首,屏气凝神直直敲向剑柄,拾叶只觉得虎口一麻,剑差点脱了手。 陆铮压住他的手腕,笑嘻嘻地说道:“小拾叶,你看清楚了,我可是你家姑娘的贵客。” 拾叶听起来却像是另一番意思,杀意更浓,又连刺了几剑,剑剑落空。 “住手!”崔礼礼被动静惊醒,披着衣裳快步出来。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住手。 崔礼礼取下腕上的玉镯扔了过去:“你俩住手。” 陆铮伸手去接玉镯,手臂一抬,恰巧被拾叶的剑划了一道口子。 “嘶——” 鲜血顿时冒了出来,浸湿了衣裳。 “拾叶!”崔礼礼冷眼看向他,“你越矩了。” 拾叶将剑收了鞘,垂首站在院中,难以置信地望着滴血的剑尖,心底透着十足的委屈。 明明没有刺过去,陆铮怎么就受伤了? 崔礼礼的长袍拖曳在地,走到陆铮面前,目光落在他鲜血淋漓的手臂上:“随我进来吧。” 进了屋,她指了指雕花的扶椅:“坐。” 陆铮听话地坐下来,一只素手伸过来,抬起他的手臂。手指掀开被血黏在皮肤上的布料,也不管他疼不疼,直接撑开伤口看了看。 “不是太深。” 崔礼礼唤春华寻来金疮药,撒了一些在伤口上:“我给你简单上点药,你回桃花渡再好好包扎吧。” 这句话有些不近人情了,不应该急切地替他止血包扎吗? 好像从昨日开始,她就有些淡淡的疏离。当真是自己开玩笑开错了? 陆铮深黑眼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 一身素兰的齐胸襦裙,披在肩上的锦袍钉着一串串细细的彩珠,珠子折射着烛光,绚丽地映在雪腻的皮肤上。 崔礼礼长发散在身后,脂粉未施的脸有些许歉意:“我估摸着大人会来,跟春华留了话,却忘了跟拾叶交代。” “他,现在进内院了?” “我娘安排的。”崔礼礼平静地说着,抽身去取来一个长长的锦盒,“这东西早就买好了要送给大人,一直没寻着合适的机会。” 寿字团纹的锦盒,颇为眼熟。是她在点珍阁买的千里眼。 陆铮没有打开盒子,反而低声道:“拾叶的来历,你可清楚?” 七夕那日崔礼礼落水,拾叶入水救她,闭气的功夫已不似寻常的护院。 刚才过招,他的剑大开大合,招招都奔着见血而出。太虚武馆的学徒不应该会用这样的剑招。 崔礼礼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少年:“他护我多次。” 这话也没错,几次舍身救她,还怀疑什么呢? 再说,人家都不在意,他这么警觉就显得多余了。 陆铮扬起眉,认真开口:“你寻我可是有重要的事?我一直在桃花渡,忙着准备出海的事。” 最后一句话,像是在解释,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又赖赖地笑着添了一句:“毕竟我住在桃花渡。” 崔礼礼根本没多想,只顾着说事:“我今日去了一趟瓷器局,高主事的妻舅赖勤在瓷器局当主簿,这人倒有些意思.” 陆铮静静听她叙述着,眉头渐渐绞紧。 这么说来,如今看到的底耶散瓶子,都是徽庆十五年给长公主烧制的那一批?赖勤手中的账是否可靠,尚不清楚,但瓶子的来历,极有可能是真的。赖勤也定然是不知情,否则如何敢将门道说得这么清楚。 瓶子是为长公主烧制的。底耶散是如何装进瓶子的?用完了装的,还是 赖勤说那瓶子不到一万只,就算全部用来装底耶散,也有卖完的时候。他们会不会重新定瓶子,或是用其他瓶子代替呢? 陆铮明白她为何着急寻他了:“我这次去,定仔细留意。” 又道:“玛德来信说他们已离开樊城,如今艾米尔一死,樊城断了货源。若真是熟药局里出的货,那熟药局必然会有动作。我一直差人盯着熟药所,有了消息,我让临竹通知你。” 崔礼礼本想说看到那双手的事,但一想着还没有个结果,说了也无意义,便忍下了。手拍拍锦盒:“大人不看看是什么?” 陆铮这才打开。盒子里赫然躺着一支铜铸的千里眼。上面还刻着他的“铮”字。 “想不到是个千里眼。”他笑着取出来,用手掂着,“这倒是好东西,正好这次我出海用得上!” 他将千里眼放在眼前,睁一只眼看着,正好对准了她的脸,再往下一划,圆圆的眼界里,只有她微微张开的唇。 因为太近,反而看不真切,满眼都是朦朦胧胧的樱粉色。 他放下千里眼,清了清嗓子:“倒真挺清晰的。” 崔礼礼倒不这么认为:“清晰吗?我试过了,总是不怎么清楚。” 陆铮站起来,将千里眼对准院子里自己罚站的拾叶,发现拾叶正饱含怒气地看着这头,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便笑道:“我都能看见拾叶脸上的胡茬子。你是不是没有用对?” 莫非是自己不会用?崔礼礼眨眨眼。 “来,我教你。” 他说得理所当然,受伤的手举着千里眼,另一只手一伸,自然地将她圈了过来。 他在她耳边认真地教着:“你先闭上另外一只眼睛,将这个千里眼对准拾叶的脸,再稍微转动一下。就能找到一个清楚的位置” 千里眼里的拾叶,正直直地望着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二个人的身影叠在了一起。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14章 太后不行了 崔礼礼果然看到了拾叶下巴上青青的胡茬。 根本没留意两个人的姿势是否太过暧昧,笑叹一句:“总觉得拾叶小,看到胡茬子才想起来,拾叶也不小了,比我还大呢。” 说着轻轻推开陆铮的手臂,转过身将千里眼递还给了他。 陆铮握着千里眼的手一顿,自己最近总是说错话、做错事呢? “风真大。我把门关上吧。”他盖上锦盒的盖子,若无其事地说着走到门边,再看了一眼拾叶,关上了门。 这才心安理得地坐下来端着茶盏喝了一口:“你怎么想到送千里眼给我?” “正好碰到了。”崔礼礼拢了拢锦袍,没有多解释。 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 陆铮有些无趣,叮嘱道:“我走了之后。你自己多加小心。” 从京城到出海港口,要十多日,再出海迎接使臣,算算回京日期,最快也要一个月之后了。 想了想,才又道:“你父亲那日出城摔下马,我总觉得并非偶然。你让他少出城吧。” 崔礼礼一惊,望着他:“并非偶然是何意?” 父亲整日乐呵呵地,生意上没有什么仇敌,怎么会有人对他动手?莫非是宣平侯府的人? 可真要动手也应该冲着自己,冲着父亲算是怎么回事? “我那日捡到一枚江湖人用的石头,极有可能有人雇了些他们,想要动手。”陆铮将石头放在桌上,“我着人查了一下,确实有江湖人士进京。” 今日回桃花渡收拾行装,蓝巧儿才回的话。说是近日城郊确实有一些外地来的人,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身上都带着功夫。 崔礼礼捏着那光滑的石头,心中一沉:“大人为何不早说?” “你一个小丫头,说了又能怎样?那些都是草莽,可不像艾米尔那样好杀。”陆铮平静开口,“出门带着你的小拾叶,最好别乱跑。” 拾叶的功夫,不是自己的对手,但对付这几个草莽,还是绰绰有余的。 崔礼礼敷衍地“嗯”了一声。 努力回想前世,父亲一直稳稳当当地做着京城首富,生意也顺遂。更没有摔下马的事。婚事定得快,中秋下定,年初嫁人,不过几个月。嫁人之后,县主府里忙忙碌碌她也无暇顾及娘家,只记得娘说过几次,说父亲的生意忙了些。 忙归忙,可从无后顾之忧。哪里像现在竟还有性命之忧!说到底还是自己惹出来的祸事。 崔礼礼目光黯了又黯,神色说不出是哀伤,还是懊悔。 陆铮见她神情不对,又道:“我的人一直跟着他们,你不用太担心。” 她想起匿缗案虽然结了,可事情太过顺遂,这巧合之处,不由令人深思,又问道:“当初禁卫的那封认捐书,是怎么来的?” “是我托禁卫的朋友帮忙周转。这马最终还是要进兵部的。想来是你父亲为兵部暗中买了这批马,要训练成军马才交货。” 这就说得通了。难怪父亲一直以为是兵部的谢大人出面解决的。 “邯枝一战,避无可避,你父亲买马必然也是为了这一战。城外异动可能与这个也有关联。”陆铮的语气有些沉,“到时,我父兄又要征战了。” 崔礼礼心中一动,明年三月出征,到时小将军会身负重伤,伤了“根本”,毕生再未娶妻。 “你兄长”她斟酌了一下语气,抬眼看他,“为何没有娶妻?长兄,又是小将军,毕竟沙场刀剑无眼.” 陆铮见她欲言又止,以为是女儿家羞涩地刺探,遂又眉心一紧,讽刺地笑着:“怎么,你想替小将军续香火?他的婚事是要圣人做主的,你绝无可能。” 这人怎么这样说话?什么叫替他续香火? 崔礼礼气结。手指捏了捏那枚杀人的石头,真想扔他脸上。 算了。 他有官身,又替自己查着父亲的事,还帮了自己好几次忙,总要让着些。 “我也就是随便一问。”她抿着唇,“祝愿陆大人一帆风顺。” 这是下逐客令了? 陆铮握了握拳,气息也冷了下来。 拿着锦盒站起来,走到门口,想着门外还站着拾叶,他看看屋里的蜡烛,心中又生了计较。 “你帮我看看,这伤口可是还在流血?” 崔礼礼闻言走了过来,偏着头去看他的伤口。 陆铮看着映在门窗上两人似是依偎在一起的影子,想着院子里拾叶必然也看见了,不免有些得意。 他拉开门,回头看她,却发现她根本没有送自己出门的意思,正垂着头研究着手中的石头。 想起蓝巧儿曾说自己是个“没心肝的”。她崔礼礼又何尝不是呢? 当真是一路人。 陆铮无所谓地笑了笑,扫了一眼院子里垂头站着的拾叶,大步流星地飞檐走壁,消失在夜色之中。 同一夜空之下。 皇城之内,却没有这么静谧温存。 太后突然咳嗽得喘不上气,连夜传了太医局的十来名太医到昌宁宫。 惊动了宗顺帝从颜贵妃的身上爬起来,穿上衣裳就赶过去。 昌宁宫里跪满了人,太后接连不断地咳嗽、吐痰,又咳嗽又吐痰,毫无停歇。 皇后早就候在殿外,听着这动静,觉得自己也喘不上气。 见宗顺帝带着颜贵妃来了,上前悄声道:“太后要急召清平县主入宫” 这时辰,宫门早就落了钥。再开宫门,罪同谋反。这道理谁都懂。 宗顺帝皱着眉:“朕去看看。” 小宫人挑开帘子,一股浓香灌了出来。太后躺在床上,咳得勾起了身子。 喘着粗气道:“哀家.咳咳咳.怕是不行了,咳咳咳.清平怎么还不来?” 床边的白皮子小宫人,跪了一整日,身子摇摇晃晃的,几欲晕厥过去,见到宗顺帝来了,又立刻掐掐大腿,让自己挺直了些。 宗顺帝挥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去。 坐在床边,替太后拍背,好言相劝:“母亲,宫门落钥,非叛不开,这是始太祖定下的规矩。现在三更,待到四更二点,宫门就开了。儿子就去请清平入宫。” 太后的胸口起伏不定,佝偻的手指一把抓住宗顺帝:“你想等着哀家死了才让她进来吧?哀家要见清平!立刻!” “母亲!”宗顺帝扣住她的胳膊,“儿子是一国之君,国法家法,前朝后宫,谁都盯着儿子!朕为清平一人开门,看似是全了孝道,将来言官口诛笔伐,你以为清平就能好过?!” “国法、家法?”太后喘息着,森然而笑,“你不用那这个来搪塞哀家!言官口诛笔伐,伐的应该是你!” 宗顺帝大掌一紧,眼眸一冷:“太后在说什么?” “哀家知道,你向来视清平为眼中钉,觉得她是你左丘家的污点。” “你是我生的,你的那些心思,我清楚得很,待我咽了气,你势必要对清平下手。” 宗顺帝被戳中了心思,脸上却一脸冤枉:“母亲何出此言?她是儿子的妹妹,血浓于水,一家人,儿子怎会对她下手。” 太后冷笑了一声,又咳起来,这一次咳得像是五脏六腑都要扯出来一般,缓了许久才道,“要么,你赐婚崔家,保清平一生平安。你继续当你的千古一帝。” 她枯树般的脸上,一对年迈的眼珠迸出戾光:“要么,崔家的生意,圣人就别要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15章 朕一寸不退 宗顺帝眼眸一敛,手指无声地掐在丝被之中,将绣的凤凰穿花图攥得稀碎。 “母亲所指的崔家的生意,究竟何意?儿子听不明白。” 太后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咳嗽了一阵,才道:“崔家的马,别以为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花的可是国库的银子!却弄到禁卫里去。” 内承运库是圣人的私库,禁卫是圣人的亲卫,要买马,自然只能用私库的银子。 国库的钱,只能用于天下,却不能用于圣人。可交给崔家的那笔买马钱,走的是国库,言官们知道了自然是要口诛笔伐,史书上记这一笔,圣名必然受损。 宗顺帝的手渐渐松开了穿花的凤凰,眼神也松快了些。 “母亲,母子之间何必拿错事来威胁”宗顺帝似乎很伤心,替太后解释起来, “儿子知道您想要崔家,并非是为了给县马冲喜,不过是担心您百年之后,朕断了清平的月俸。崔家家底厚实,又是个商户,家中只有一女,家产尽数归崔家女儿,沈延娶了她,自是再安稳不过了。” 太后嘴角深深的皱纹,几不可见地动了动,方才剑拔弩张的情绪已缓了下来:“清平与县马情深义重,她要冲喜,此事必须依了她。” “儿子明日送礼部出海迎接使臣,后日,后日便传弘方进宫。”宗顺帝哄着她躺下,“母亲好好休息,儿子去批折子。” 宗顺帝一开门,皇后和颜贵妃都迎了上来。宗顺帝看了一眼跪在远处的白皮子小宫人,快步离开。 昌宁宫的宫门一关上,许太后的床榻后走出来一个人。 正是清平县主。 “娘,你刚才怎么说了一半,又不说了?”清平县主端了一碗参汤,坐到床榻边,一勺一勺地喂给许太后喝了。 许太后靠坐在床上,眼睛有些失神:“你这个兄长,别看他平日里温和好说话,戳到痛处,是必然要鱼死网破的。我一把老骨头,死了就算了,你和延哥儿,可经不起折腾。” “他越舍不得崔家,说明崔家对他越重要。”清平县主咬了咬牙齿。 “他花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心思,才弄出一个崔家来替他敛财,怎会舍得给你?你没看见崔家连个儿子也不敢生吗?” 寻常商贾家中,家财万贯,自是要想法子多生几个儿子来继承。崔万锦除了傅氏,是一个侍妾都没有,更别说生儿子了。 缓了缓,太后又道:“画像的事闹太大了。不该遣人杨嬷嬷去骂,直接下定,不声不响地娶了,倒也没这么多事。” 清平县主愤恨地道:“这崔家女儿我打听过,是个本分的。那日偏一个人去了小倌楼子,还被人撞见了。全京城都传得沸沸扬扬,我想着与其忍气吞声,不如先来个下马威,让延哥儿去救场,谁知陆家老二也去了.” 太后冷哼了一声:“这个陆家老二,战场上见不到人,男男女女的事,倒是哪儿都有他!” “那个崔家女儿也不检点!如今几乎住在了小倌楼子里。”清平县主招呼宫婢送来一碗清水给太后漱口,“苦了我的延哥儿要娶这等贱婢。” “行了!”许太后沾沾嘴角的水,说一句,喘一口气, “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护不了你太久!就算崔家女儿是个妓子,你也得想法子快些娶回来供着。大不了回头再给延哥儿挑几个好的放房里。” 许太后又急急地咳嗽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缓了好一阵,才继续说着: “中秋求赐婚已经算是挑破了窗户纸,如今左丘淳是碍着许家不敢轻易拒绝,只是这么拖着。别看许永周现在当着中书令,等我一闭眼,许家必然会失势,那时你才难熬。” 清平县主沉重地点点头:“后日弘方进宫,我让延哥儿在朝上,再来个大孝之子请命,把声势弄大些,让满朝文武都看着。左丘淳他总不好当着所有人说崔家是他的私库。” 颜贵妃陪着宗顺帝回了玉芙宫,见宗顺帝似有怒气,便屏退了左右宫人,亲自替他宽衣。 “圣人可要喝一些甜羹?”颜贵妃的手轻轻替他按着太阳穴,“臣妾心情不好时,最爱喝甜羹了。” 宗顺帝闭着眼,没有答话。 隔了许久,他才睁开眼:“太后身边的那个做肉痰盂的宫人,叫什么?” 这么一问,颜贵妃愣住了。 寻常只知道太后有些特殊的癖好,年轻时养面首,后来面首不养了,又养了好些白皮子的宫人,谁会记得一个随时可能死去的宫人的名字? 宫里人都知道,许太后心情不好时,昌宁宫就会传出宫人的惨叫声,那惨叫声,是能传到各宫的。第二日就会抬一两具宫人的尸体出来。 最早还有好心的宫人去收尸,回来无不是吓得几日不敢说话。后来渐渐地就没有人再去收尸了。宫里有一口荒井,里面堆了不知道多少小宫人。 如今宫里的宫人路过昌宁宫,心里都会骂一句:“老虔婆,怎么还不死。”若是被派去昌宁宫当差,皆先跟亲眷告别,交代好后事,才敢进去。 可圣人孝顺,圣人都没有说什么,朝中又有许永周任着中书令,宫里宫外谁还敢置喙? 颜贵妃咬咬唇:“那孩子着实不容易,臣妾也想过问问,可太后免了臣妾等人定省,臣妾怕问一句,倒教那个小宫人跟太后生了嫌隙” 宗顺帝点点头,厚实的大手抚着颜贵妃的柔荑:“你想得周全。” “那赐婚之事,圣人如何打算?” 宗顺帝睁开眼:“你觉得呢?” 颜贵妃的手滑到宗顺帝的肩上,认真地捏着:“臣妾有个妹妹,圣人您是见过的,她长得可不如臣妾好看,偏生爹娘欢喜得紧,有什么好东西,都先问她。首饰、衣裳、丫头婆子,都是她先挑。臣妾当时就不服气,觉得上天实在不公平。” “然后呢?”莫非她猜到了清平的身份?宗顺帝声音有些冷。 颜贵妃羞怯地一笑,手轻轻环着宗顺帝的腰,脸贴在他的后背:“现在臣妾才知道,臣妾受那么多委屈,是要换取天底下最大的福报呢!” “哦?你的福报是什么?”宗顺帝知道她在哄自己开心,却也愿意听。 “是进宫伺候圣人您呀。”颜贵妃笑颜如花地钻进他怀里。 宗顺帝搂着她,点点她的鼻尖:“就你最调皮。朕听明白了,你在劝朕忍了这一步,海阔天空。只怕有些人想要得寸进尺!” 颜贵妃眼波荡漾,娇媚似水,柔软无骨:“圣人在那边退一寸,就在臣妾这里进一尺.” 龙心大悦,宗顺帝抱起她往榻上走去:“朕一寸不退,还要进上千尺!” 居然被审核了。我也没擦边啊。 我擦边了吗吗吗吗? 逢年过节的,不是高速免费吗。。。。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16章 第四个了吧 翌日。 四更二点,宫门大开。 宗顺帝没有歇息多久,就下了榻,颜贵妃伺候他更衣梳头,送走他,又悄悄遣了一个宫人出宫,去给扈如心报信。 扈如心得了消息,亲自去了一趟奉国寺,将圣人一寸不退的消息递给了弘方,又威逼利诱了一番。 再回城,恰巧遇到百人出海迎接使臣的队伍。 芮国禁海多年,每次开动官船出海迎接使臣,阵仗都不小。 这次圣人诏令广西经略使任押伴官,带队出海。各级官员、乐伎、以及车、马、节、旗,浩浩荡荡走在官道上。 扈如心带着幂笠,骑着马伫立在远处。很快她发现了韦不琛的身影。驱马走过他的身后,只说了一句“随我来”,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临街的茶肆二楼。 “韦大人穿着这身新衣当真英武。”扈如心浅笑着,“不知崔家的中秋宴味道可好?” 韦不琛毫不意外她知道自己的行踪,他本来也没有遮掩。 “扈姑娘真是耳聪目明。” “耳聪目明四个字,说得真好。”扈如心靠在窗边,像个对一切都很好奇的女娃娃,探究地看他,“崔家什么门楣,韦副指挥使上任第一宴不是傅家而是崔家,任谁都要猜上一猜,崔姑娘貌美如花,韦大人可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韦不琛看向队伍的眼神顿了顿。 陆铮在队伍之中。 银台司从来没有参与过迎来送往的事。这一次陆铮的名字是中秋宴后傅郢最后添上去的。不得不想是崔礼礼在其中牵线搭桥。 她图的是什么?陆铮所图又是什么? 收回目光,看向扈如心:“若无要事,韦某告辞。” 走出茶肆,被围观拥挤的百姓拦住了去路。 只听见有人道:“夫人,夫人,二公子在那里。” 韦不琛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年近四十的妇人,穿着织锦缎面的对襟褙子,站在人群中张望:“我看见铮儿了,在那里。” “二公子穿上官服真是好看。”小丫头望着马背上的人,满京城除了二公子,再没有这么俊朗的男子了。后半句话可不敢说出口,中秋节被螃蟹夹了手指的小丫头红儿,就被发卖了出去。 “也不知道他衣裳带够了没有,南方湿冷,他应该带些药的。”关氏叹了一句,“走这么远,也不回家说一声。” “娘,你就放心吧。铮弟他向来自由惯了,定没有问题。”陆钧站在她身后,含笑说着。 韦不琛眼眸一黯,不想再听,却又被人潮挤得的走不动路。 “夫人,夫人,二公子调头回来了。定是看见咱们了,要来告别。”小丫头免不得激动起来。 陆铮骑在马上,一身圆领宽袖的官袍,乌角革带束得腰挺直。他本就生得俊美,身上松绿的绣袍在阳光下闪着光,添了几分英挺和矜贵。 只见他调转马头往这头来,韦不琛微微侧身,躲在了一根木柱后。 “铮儿——”关氏看着他来了,满心欣慰,只是声音太小,被人群和锣鼓淹没了。 陆铮胯下的小黑马颠着细细的小碎步,从关氏面前经过,直直去向不远处,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你来送我?” 韦不琛一看,竟然是她。 她,是特地来送他的吗? 崔礼礼淡淡地笑着:“公主的生辰宴要到了,我来选份生辰礼。” 陆铮看她眼神没在自己身上,顺着望过去,竟然是远处一群舞狮跳龙的男子。 芮国极少有官船出海,礼部安排了一群鲜衣男子擂鼓奏乐,男子们个个彪悍精壮,跳得金刚怒目,舞爪张牙。 “好看吗?”他问。 “好看。” 可惜是深秋,如果是夏日,不穿上衣就更好看了。汗涔涔的肌肉贲张。 想想就美。 陆铮见她看得出神,有些气结。 他们能有自己好看?? 崔礼礼收回目光,又指了指前面:“别掉队了。” 韦不琛看着二人站在人群里,一人仰头,一人低头,嘴角都含着笑,旁若无人地说着话,本想一走了之。 又听见关氏拉着陆钧问:“那是谁家的姑娘?可是铮儿看上的那个?” 陆钧笑着打趣:“看样子是,从亲娘面前过,不识亲娘只见伊人。” 关氏张望了一番,又拉着陆钧:“我看着那姑娘容貌气度不像寻常人家的,你去打听打听。” “哪里还需要打听?儿子一会去问问临竹。” 关氏嗔怪道:“你别去问,臊着他了,仔细你父亲明年螃蟹都没得吃。” “全京城的螃蟹都在咱们家,至今都没吃完,我爹明年定然不愿吃螃蟹了。”陆钧笑着假意抱怨了起来。 正说着,曹斌骑着马也奔了过去:“崔姑娘——崔姑娘——” 他一身绛衣绣袍,彘兽虽凶猛,穿在他胸前却有些憨憨的可爱:“崔姑娘,可是来送我的?” “曹使者,路途遥远,凡事小心。南方潮湿,可带药了?” “带了,崔姑娘当真细心。我还带了你送给我的罗盘。” 崔礼礼微笑着点点头:“你们快去吧,别耽误了。” 陆铮望望她身后:“拾叶呢?” 拾叶把着剑柄,冷眼冷脸地从旁边站了过来。 “小拾叶,护好你家姑娘。” 还用他说? 拾叶眼含怒气地望着陆铮,一句话也不想搭。 陆铮无所谓地笑笑,突然凑到崔礼礼眼前:“你最近对我有些冷淡,是不是不舍得我走?” 不待崔礼礼回答,他抽身上马,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扭转马身往前去,再也没有回头。 这头关氏又疑惑起来:“崔姑娘?是哪个崔?” “京城里最有名的崔,只有那一家。”陆钧道。 “是那个退了铮儿画像,还收了九春楼的崔姑娘?”关氏有些不祥的预感。 “应该是了。”陆钧笑道,“这九春楼是铮弟送给她添妆的,会不会兜兜转转地又回了咱们陆家?” 关氏只觉得胸口一滞,这都是闹的什么事儿? 再看那崔姑娘,除了铮儿专程回去跟她说话,还有绣使特地过去跟她告别,身边又站着一个俊俏的小生。 铮儿一走,怎么这会子又多了一个男子? “这又是谁?” 这都第四个了吧? 这个年轻男子一身牙白的衣裳,脸庞带着生人勿进的冷漠。高大的身姿,挡住了身后拥挤的人群,像是要将崔姑娘与所有人隔绝一般。 陆钧眼神一顿:“娘,这是新上任的绣衣副指挥使,韦不琛。” 虎视眈眈,群狼环绕。 铮弟不该这个时候走啊。 韦不琛已顾不得太多,一把拉住她往角落里带,眼里尽是熊熊的怒意,一语道破真相:“你拿我去换的陆铮出海。” 三姑娘的画像,是换的这个。 和三姑娘吃饭,才是换的礼部清单。 她把他卖了,为了陆二。 韦不琛怒不可遏。 拾叶犹豫了一下,还是要护着姑娘的。 他抽出剑,刺了过来,郭久不知何时冒了出来,用剑鞘替韦不琛挡住了拾叶的剑:“我们指挥使有话要同崔姑娘说,不要动剑。” 崔礼礼沉吟片刻,才道:“拾叶,住手。” “陆大人出海的机会,的确是用指挥使换的。我说过,你用我的生庚换了你的前途,我为何不能用指挥使换一个我的前途?” “指挥使如此生气,是觉得是赏了我一个嫁入高门大院的机会,我应该感恩戴德,对吧?” 韦不琛怒视着她的眼眸,想要理解她的言下之意。 “我即便是滩烂泥,也要自己决定糊在哪一垛墙上!而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要左右我的命!” 她抬起眼看向韦不琛。 没有看向陆铮的淡然,也没有看向拾叶的温和,更没有看向曹斌的恬静。 即便看向小倌,她的眼神也是有温度的。 她的目光又冷又冽。 是从心底散出来的冷。 是拒人千里的陌然。 是两世为人的透彻。 崔礼礼携—— 陆铮、韦不琛、拾叶、左丘宴、云衣、如柏、曹斌,以及九春楼五十名小倌。 恭祝诸位看官 龙年吉祥如意! 万事顺遂!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17章 关氏来相问 “崔姑娘。”街口站着一个眼生的仆妇,“我家主人一直在寻你。” 崔礼礼应了一声要走。 被韦不琛抓住问道:“你费尽心思辗转为陆家老二谋一个出海之机,究竟有何所图?” 崔礼礼笑了:“韦指挥使在绣衣直使里待久了,看谁都是反贼。殊不知,人有所想,就有所谋,有所谋,必有所为。在您眼里都是图谋,那便是吧。” “崔姑娘这话不对!韦大人他也——”郭久有些抱不平。 “郭久!”韦不琛厉声喝止,手一松,放开了崔礼礼,由着她离开。 有所想,就有所谋?有所谋,必有所为? 天底下哪有那么顺遂之事。 他想进刑部,可最后呢,圣人大笔一划,不还是进了直使衙门。 陆铮何其幸运,有爹有娘,有兄长,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人可以抗争,却抗争不过主宰你命运的那个人。 韦不琛闭上眼再睁开,人已沉静下来,再无失态之色:“上次给你的那个红福袋查得如何了?” 郭久道:“崔姑娘为了谋个好姻缘去了偃建寺,偃建寺的方丈给了她这个。这福袋竟不是偃建寺的,而是奉国寺的。却不知是怎么弄来的?” 韦不琛眼神转冷:“继续查偃建寺方丈。” “是。” 崔礼礼转过街角,见那仆妇守在铺子旁,便上前问道:“请问你家主人是” 仆妇行了礼,带着她往内间走:“您去了便知道了。” 这家首饰铺子,分了内外两间,一打帘子,里面坐着一个穿织锦对襟褙子的妇人。 仆妇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拾叶:“外男不便进。” “拾叶,你去安记铺子寻春华,让她买些琥珀杏仁酥去。” 拾叶扫了一眼那妇人的背影,转身而去。 崔礼礼这才进了内间。 那妇人站了起来,笑吟吟地看着她:“崔姑娘,可是打搅到你了?” “您是.” “我是陆铮的母亲。”关氏微笑着,“若是不忙,一同吃盏茶?” 落座,奉茶。 关氏道:“方才见铮儿跟姑娘打过招呼,我不免有些好奇,就冒昧地让家仆去寻你。可是打扰到你了?” 看见她被那个韦不琛带走,关氏急急忙忙地就想着要陆钧去拦人。陆钧毕竟是男子,功夫再好也不便出面。这才寻了一间铺子,让一个仆妇去将她带了来。 “多谢将军夫人替我解困。” 关氏一听这话,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她说是困,说明她并不喜欢韦不琛。只是铮儿要走一个来月,总不能时时刻刻地替他盯着。 “令尊令堂可还好?上次送画像时见过一面,这也有几月未见了。” 崔礼礼认真答了,反问道:“不知将军府的螃蟹吃完了没?” 关氏一楞,旋即笑道:“崔姑娘眼明心亮,这都半个月过去了,螃蟹还未吃完。我家将军已经吃得再不想看见螃蟹了。昨日将剩下的几篓子螃蟹送去漠湖放生了,终归没有浪费。” 崔礼礼笑了笑,低头喝一口茶。 关氏又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她一番。知道螃蟹被铮儿买回来了,那便是知道铮儿对她的心思了吧?可说起螃蟹,她毫无娇羞之色,那她对铮儿可是 “不知崔姑娘为何要退画像呢?” 没想到会这样问,也从未有人问过她。崔礼礼想了想,才道:“我不想嫁人。” 这么直白吗?那铮儿岂不是没机会了?难怪铮儿巴巴地赶到她面前,也没见她有多热情。 “那你想做什么呢?” 又是一个从未有人问过的问题。爹娘也没有问过。娘只会说“不嫁人,你还能做什么?唾沫星子都会淹死你。” 见她发愣,关氏以为她觉得自己在责备她,又换了一个语气:“你可是有什么想做而未做之事?” 崔礼礼想要做的事情很多。 首先要断了县主府的心思。 给爹寻一个好的依仗,别再出岔子。 安顿好爹娘,就带着春华去游山玩水,收更多的小倌,最好开几个九春楼的分号。 可这些话与一个初见之人如何说得。 只道了一句:“未曾细想过。” 关氏也没有再追问,只笑着道:“是我交浅言深了。” 这样一说,崔礼礼只得认真地回答:“不瞒夫人说,我正因退画像之事而烦扰不堪。并未细想过其余之事。” “可是烦恼圣人赐婚一事?” “夫人也知道?”这下轮到崔礼礼吃惊了。 “中秋那日,宫里出来消息,我家铮儿正跟他爹打架,听到赐婚,架也不打就跑出去了。我估摸着是去寻你了。”关氏微微一笑,尽在她掌握。 “是。”崔礼礼点点头,“此事还要多谢陆大人,说起来倒是我占了他的便宜。” 果然! 占便宜是好事! 关氏正要夸奖自己儿子一番,替陆铮搏一搏好感,却又听见崔礼礼道:“陆大人说只要能进礼部的出海名单,他就能替我解决赐婚之事,原以为出海名单很难进,可巧那日我外祖也在,当着面就允了。” 这个蠢儿子! 关氏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怎么还跟姑娘谈条件呢?合该他被人撬了墙角。 “年轻人,想法多一些,能得偿所愿就好。”关氏有些不自然地笑着,“我这小儿子从小在外祖家,宠溺了些,说话做事没什么顾忌。崔姑娘多担待。” 说完,她站起身来:“茶也吃了,话也说了。我该回去了。崔姑娘以后不妨多到将军府来陪我坐坐,说说话。” 可以是可以,只是感觉不太对。 送走关氏,崔礼礼坐在屋子里发呆。春华买了琥珀杏仁酥过来,见她神色不对,问道:“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拾叶说有个夫人找您说话,哪家夫人?” “大将军府。” “可是那夫人给您脸色看了?” “不,”崔礼礼皱着眉怔着,“她很好,很好。” 关氏如此和善,又处处体察人心。 然而,明年三月,陆家军出征,大将军必然战死沙场。前世,关氏得了这消息,便一同去了。县主知道此事后,一脸的幸灾乐祸,说关氏愚蠢,竟舍了自己的命。 前世崔礼礼不以为然,而这一世,她竟然觉得县主说的是对的。 回到家中,家里来了客人。 其实也不算客人。是三姑娘。 三姑娘从未到过崔家,这也是第一次,坐在那里陪着傅氏说话,总有些不自在。见到崔礼礼回来了,便站起来,睫毛抖了抖:“表姐。” “三姑娘真是稀客。”崔礼礼勾起笑。 “表姐可是去送陆执笔了?” 傅氏闻言,眉头一皱,陆家那个猢狲?揪着帕子盯着崔礼礼问:“你去送陆二了?” “不是。” “我明明都看见了。”三姑娘垂泫欲泣,“他还掉过头来跟你说了好一阵话。” 她已打听过这个陆二公子,说是生性风流,一直没有成亲,将军府给崔家送过画像,还被崔礼礼给退了。 可说他风流,他一没有糟蹋清白姑娘,二没有成亲之前几十房侍妾地抬着。这还不是如意郎君吗? 今日想去送陆铮,谁知却看见他俩凑在一起说话,又急跑来和傅氏闲聊。才确定傅氏对陆二公子没有任何想法,反倒是对那个凶神恶煞的韦指挥使有兴趣。 想她崔家身份和崔礼礼的名声,自己这礼部侍郎的嫡孙女身份一抬出去,将军府还能不乐意? 即便如此,还是要趁着陆二公子不在的时候,将崔礼礼这苗头掐了才好。 反正自己的母亲就是这样对那些妾室的。 第二章,晚点发布。 第二章发布时,会有某某宝红包口令,敬请关注!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18章 老狐狸上当 崔礼礼闻言坐了下来,悠悠地喝了一口莲子羹:“三姑娘说的,究竟是我去送他,还是他掉过头来找我说话?” 三姑娘一时答不上话来,想了一会才道:“表姐去送了,他才能看见呀。” “三姑娘你不去,又怎么看得见我呢?” “我,我是路过。” “那你怎知我不是路过?” 傅氏算是听明白了。 这三姑娘一来拐着弯地问了一阵韦大人,又问了陆家老二,她就觉得不对劲。 听这意思,三姑娘是看上陆铮了,又看见陆铮跟礼礼说话,心头酸溜溜地就来告状。倒也好,没有人抢韦大人了。 一想到傅郢的计划落空,傅氏喜滋滋地坐下来,只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人站在那里,别人找她说话,没找你说话,这也怪不得她呀,对不?” 三姑娘脸一红,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就要落泪。 门上来了一个仆妇,大着嗓门来回话,又将三姑娘的眼泪给逼了回去:“夫人,老爷遣人回来说,他要去城郊马场一趟,晚膳不回来用了。” 崔礼礼想起陆铮说父亲坠马一事绝非偶然,心中不免着急,连忙让人叫来拾叶:“你速速去跟着我爹,定要寸步不离,仔细出什么意外。” 三姑娘看到拾叶,又眼热起来:“表姐真是宽待下人呢,这样的护卫,在傅家是不得进内院的。” 崔礼礼正要反驳,门上那个大嗓门仆妇又来了:“夫人,外太老爷那边来人了,说要请崔姑娘过府说话。” 崔礼礼想着定然是礼部清单的事,抬脚就要出门。傅氏拦了一把道:“可巧了,礼礼,你将你这个表妹送回去吧。” 马车驶了一路,三姑娘讪讪地,几次想找她说话,奈何崔礼礼一直闭目养神,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倒也不好再说。 进了傅府。崔礼礼直接进了傅郢的书房,不想王氏也在。 见到三姑娘同她一起归来,王氏也有些意外:“你们二人怎么在一起?” 不待崔礼礼说话,三姑娘抢着道:“我去找表姐问问绣花的样式。那日听表姐说起过,便去看看”越说声音越小,心虚的往崔礼礼这头瞟。 崔礼礼一副了然的表情看着她,才道:“是,我回家时,三姑娘正好在家中,跟我母亲说话。” 王氏道:“正好,你二人在一起。我同你外祖商量着,让三姑娘这次随你一同去参加公主生辰宴。你三妹妹正在议亲的时候,去参加参加也好。” 这语气不像是在商量,倒像是在命令。 原来是打的这个算盘,崔礼礼垂眸行礼:“多谢外祖母,倒是我跟着您和三妹妹沾光了。” 王氏觉得这语气不对,旋即又望向傅郢:不是说她得了公主的请柬吗?怎么现在她还指望着自己带她去?自己要有请柬,还会指望她? 傅郢思忖了一番,道:“你们先下去,我与礼礼说几句话。” 待人一走,他取出一份卷宗:“你要的清单我替你寻来了。”见崔礼礼要取,他又收了回去,按在书案上: “我刚才得了消息,宣平侯府明日给十七公子发丧。我少不得要遣人去吊唁。” 傅郢也是刚知道,原本是绣衣直使的案子,被圣人指派到了刑部。十七公子连直使衙门的门都没进去,这就很有意思了:“听说是你亲自带着韦指挥使去抓的?” 终于发丧了,撑了那么久,撑到今时今日,为的是什么?崔礼礼垂眸沉吟了一阵子才道:“当时十七公子要抓了我寻仇,凑巧韦指挥使查案子碰上了。” 傅郢不相信什么凑巧。但那日宣平侯夫妇二人来家中闹事,最后的问题竟出在了底耶散上。自己这个孙女显然不是个善茬。她能带着绣衣使者去,必然是有把握的。而绣使也不会蠢到听一个小丫头片子的使唤。 看样子十七公子有底耶散的事已是板上钉钉了。而圣人不让查,究竟是为了宣平侯府的脸面,还是为了其他呢?十七公子若是进了直使衙门,断不可能在入狱第一天就死了。如今十七公子的案子不了了之,不得不让傅郢反反复复地琢磨这背后的用意。 “小丫头,我官场几十年,能被你这三言两语地骗过去吗?”傅郢抬着额头看她,深深的抬头纹底下,那对经年苍老的眼睛里充满了探究,“你找我要礼部的清单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是与底耶散有关?” 当真是老狐狸,嗅着味儿就能说出这么多。 “外祖既然问起,我本可以说得一清二楚,只是外祖可想好了对策?是继续装糊涂,假作不知,还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傅郢想说底耶散乃圣令禁止之物,可转念又觉得这后面没那么简单。宣平侯府都有了,难道别的勋爵之家没有?别人家有,没有人跳出来,自己跳出来,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 崔礼礼见他犹豫,淡淡一笑,上前伸出手去取清单。 傅郢的手压得死死的:“念儿她不喜欢韦指挥使,你带她去公主生辰宴。” “我好歹要看一眼,是不是我要的东西呀。”崔礼礼从傅郢手中抽走卷宗,翻到瓷器那一页。 还未细看,门外来了小厮:“老爷,方才宫里传话,明日要请奉国寺的弘方进宫。圣人还寻了钦天司的主簿问话,让知会您一声。” 弘方?陆铮说长乐郡主极有可能让弘方改生庚。如今圣人请,必然是为了确认生庚。 太好了!崔礼礼心中一喜,脸上愈发严肃,只随意翻了一下卷宗,就还了回去。 “可是你要的?” “是,”崔礼礼心情好,说话也轻快了许多,“但是我名声不好,三姑娘跟着我去,只怕影响议亲。你们另请高明。” 这丫头竟然不讲武德!又想耍他一通!傅郢冷笑道:“无妨,你引的祸事,我们受着也不是一两日了,既然是你惹得念儿议亲受阻,不如你别去,让念儿替你去。” “外祖这个主意极好,只是三姑娘去,还是要替我将礼物带到。”礼物二字咬得很暧昧,她笑得也用心,“元阳公主最喜欢什么,外祖应该知道吧。而外孙女除了钱,还有什么呢?” —— 城郊。 崔万锦去马场安排接纳马匹的事项,从马厩到草料,再到饮水,悉数查验了一番,这才放心往回赶,拾叶一路陪着,眼看着要进城。 突然城门口跑出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穿着粗布衣裳,鞋子磨得破破烂烂,怀中抱着一个小包袱,跌跌撞撞地沿着官道狂奔不已。一边跑一边不住回头看。 后面有两个彪形大汉带着斗笠遮住脸,追了过来。 “别跑!”彪形大汉低喝一声,“小兔崽子!你以为你跑得掉吗?乖乖跟老子回去,你免得受皮肉苦!你要再跑,等老子抓住你,定是要打断你的腿!” 那个孩子接连摔了好几次,膝盖手上都是伤,咬咬牙又继续往前跑。 眼看着就要被大汉追上,大汉蒲扇一般的手掌险些就要抓住他的后领。 一匹骏马迎面飞驰而来,马蹄一抬再一落,恰恰踏在大汉的手肘上。大汉吃痛不已,抱着手滚在地上骂娘。 另一个大汉见状连忙又去抓那孩子,谁知又窜出一匹马来,大汉闪身一躲,马跳了过去。 大汉正得意,不料马一撅蹄子,钉着铁掌的马蹄,一下子踢在他的屁股上。 不好意思发布晚了。 手提电脑码字不得劲。赶回家用台式机码的。 用惯了机械键盘,用什么都不舒服。 —— 来来来 龙年伊始 为回馈各位书友的厚爱 感谢书友们的鼎力支持 崔礼礼同学发布了口令红包。 速度去某某宝输入六字口令 【九春楼拜年啦】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19章 她会卖了我 两名大汉恼羞成怒,跳起来伸手去抓马背上的崔万锦。崔万锦被扑下了马, 王管事连忙翻身下马,掏出随身的小刀比划着,将崔万锦和那孩子护在身后:“你们别过来!” 大汉轻蔑地看看小刀,笑着喝道:“敢坏老子的事?知不知道老子是谁?吃了豹子胆吗?” 王管事正想说话,被崔万锦抓住胳膊:“你们不说,我怎么知道?” “老子是清平县主府的!这是我们府里的家奴!他偷了县主的东西,” 那孩子死死攥着崔万锦的衣角,嘴唇哆嗦着说道:“恩公,我不是,我不是县主府的家奴,我也没有偷东西!” 崔万锦挺着便便大肚,将孩子揽在怀里:“孩子别怕。我认识县主,便是有什么误会,明日我们去县主府说去。” 天色太黑,崔万锦和王管事一身灰扑扑的衣裳,看不出富贵之气,那两个彪形大汉闻言,打量了一番,抄着手笑道:“你认识县主?你认识县主府门口的石狮子吧?” 二人说着对视一眼,脸色一寒,扑了上来。 王管事握着小刀的手被大汉钳住,无法动弹,另一个大汉扑向崔万锦,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银光从空中一闪而过,一脚踢翻了压在王管事身上的大汉,踩在他胸口之上,剑又架在了另一个大汉的脖子上,剑锋极利,一碰就是一道血印子。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两个大汉补助求饶。 拾叶深黑的眼眸与夜色一样暗而无光:“想活命,就快滚!” 崔万锦不放心将孩子丢在荒郊野外,将他带回到家中。傅氏连忙让人带他去沐浴,再让厨房备了一桌子饭菜。 崔礼礼问了拾叶情形,一听说是县主府追查的,立刻过来看。 那孩子已洗得干干净净,正坐在小桌子旁吃饭。 看他不过十岁光景,方脸浓眉,皮肤白皙,坐姿端正,端碗和执筷的动作透着从容,根本不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崔礼礼心中疑窦丛生,想着去房中找崔万锦仔细询问。 崔万锦被那壮汉从马上扑下来,浑身都在疼,傅氏正给他上药酒,嘴里念念叨叨:“骑了几十年的马,愣被人从马背上拽下来,说出去,臊不臊?” 崔万锦“嘶”了两声:“不是拽,是扑!是扑!那两个人,一个都有我两个壮!我哪里说呗。”崔礼礼弯着腰,将脸凑到他面前。 方得志一副你多大了的表情,嫌弃地看了崔礼礼一眼:“我不吃糖葫芦,恩公呢?我要找恩公。” 崔礼礼指了指拾叶:“他是我的护卫,他救了你,我就是你恩人。” “我要找那个胖胖的恩公。” “那是我爹,他救了你,我就是你恩人。” “不要。”对这种漂亮得不真实的女子,方得志的心里只有一种声音:她是个骗子,她会卖了我。 崔礼礼笑意一收,没什么耐性地想:可惜前世没孩子。 若前世有一个这样的儿子,自己的小命定然更短些,也就不用在县主府里熬那么些年,说不定早死早重生,也就早享福了。 “虽然第一次见你,但我能掐会算。”她笑着闭上眼掐掐指尖,活似真会掐算一般,默默念了几句,再睁开眼道:“你不姓方。” 方得志一惊:“你胡说,有何依据?” “取名要补缺,五行属土者,名中不带土。方脸之人不姓方。” 拾叶默默地看向崔礼礼,好像是有这个说法。那姑娘的名字里 崔礼礼又闭眼掐了一番,睁开眼:“追你之人,不是县主府的。” 小孩子顿时惊呆了:“你怎么知道?” 崔礼礼没有回答,阖上眼想了一阵,继续说道:“我看见你身后有佛。你与佛有缘啊。” 小孩子彻底信了:“那你算算我能不能逃过此劫?” “说出你真名,我试试看。” “施昭明,我叫施昭明。” “施者,予也。昭明二字,意为光。确实是个好名字。你五行缺——” “日?”小孩子脑子灵光,又想着昭明二字都含有一个日字,立马举一反三了起来。 崔礼礼皱着眉道:“缺火,缺火!故而给你用日月命名。” 见他听得仔细,她又继续道:“离火为南,你今日该往南走啊,怎么往西走了?西为兑,兑为水,本就不旺你。兑为金,意为少女,你这是惹了权贵家的少女,对否?” 施昭明愈发信服:“对对对,她要抓我,将我囚禁起来。” 拾叶再次默默看了过来。 只见崔礼礼严肃得脸上没有一丝嬉笑之意:“吉时吉日和吉利的方位,你皆尽数错过,不宜妄动,不若守中以待良机。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说罢,站起来吩咐候在一旁的春华,让她带着施昭明下去,好生安顿。 待人一走,崔礼礼这才深吸一口气,走进园子,在漆黑的夜里站了许久。 拾叶想问,却没有开口,一直默默守在她身后。 良久,才听见她缓缓道:“你可是想问我如何猜出来的?” “是。” “县主,县主从不允许人说府门前的守门兽是石狮子。县主府上下所有人都要称之为‘狻猊’。” 狮子,是外来兽。狻猊,是龙之子。 县主骨子里是极在意这身份。 所以,那两个彪形大汉绝不可能是县主派的。 崔礼礼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陆铮走前说过,长乐郡主意欲拿弘方私生子一事,威胁弘方在圣人面前改口。 只是,现在这孩子落在自己手上。弘方自然不会再任由长乐摆布。 那明日,圣人躬亲询问冲喜之事,弘方的回答,就有了变数。 最近在追一部大神作品 一边学习一边吃瓜 看到兴起时,还留了言。 结果被两位咱们家的宝,在评论区抓了一个现行 哈哈哈哈哈 好害羞…… …… 为了弥补昨天太晚发新章节,今天提前发布一章。第二章,还是正常发布。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20章 御花园遇艳 崔礼礼沉吟了许久,才问:“宣沟巷那边可有动静?” 拾叶道:“奴花了些钱,请几个乞儿去跟着。每日去问一次。” “这段时日,一定跟着我爹。” “是。”拾叶握着剑柄,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姑娘自樊城回来就一直心事重重,笑也不如以前舒展,似乎九春楼都很少去。 崔礼礼又不说话了,沉默地站在夜色中。 这个孩子怎么办?肯定不能直接交到长乐郡主手上。也不能交给县主。 不如直接去奉国寺,找弘方商量。与其别人威胁,不如自己拿捏。 “拾叶,你进得去奉国寺吗?” 拾叶想了想:“奴没去过,但应该可以。” “那你去试试。”崔礼礼回屋写了一张字条,交给他,“务必交到弘方手上。” 拾叶接过字条,有些犹豫,他不知道那和尚长成什么样子,交错了就麻烦了。 “照着施昭明找。方脸浓眉,身形高大。” 拾叶一愣,反应过来。那个孩子是弘方的儿子?弘方不是和尚吗? 疑惑归疑惑,任务归任务。拾叶带着纸条飞檐走壁,很快就到了奉国寺。虽是皇家寺庙,也有一些士兵把守,但对于拾叶来说,如入无人之境。 他掠过小沙弥的禅房,直接寻了住持的住处,戳开窗纸,只见一个圆脸和尚正端坐在屋内禅定。 按照弘方的地位,应该就是这个房间了。可这和尚脸也不方,眉也不浓。 再寻一圈,整个奉国寺都没有方脸浓眉的和尚。莫非弘方不在院内? 拾叶不敢轻举妄动,只想等个机会再做打算。 岂料屋内的圆脸和尚竟开了口:“来者皆是客,窗外的施主,不妨进来说话。” 这是在说自己?拾叶思忖一番,将黑布蒙面,推窗而入。 圆脸和尚睁开眼,平静地说道:“孩子在你手里。” 拾叶道:“你是弘方?” 弘方笑道:“你不认得我?” “你跟施昭明长得不像。” “佛有万千法相,血肉幻化,谁又说得清。” 拾叶取出字条:“我家主人让我给你的。” 弘方展开字条读了两遍,借着油灯将字条烧成灰烬,再搓成齑粉。才叹道:“想不到是崔家姑娘救了吾儿。世间缘法,自有因果。” “我家主人的话,你可记清了?” “贫僧已明白崔姑娘的意图,还请转告她。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门广大,难度不善之人。贫僧绵薄之力,恐难挽狂澜,姑娘务必早做打算。” 拾叶噤声不言。握了握剑柄,准备离开。 弘方又道:“七夕之前,贫僧曾托偃建寺转交给过崔姑娘一个红福袋,崔姑娘不曾还回来。不知是何缘故?” 拾叶记得那个红福袋,姑娘有一阵子总挂在身上。韦大人也询问过那福袋的来历。 “姑娘外出时遇险,弄丢了。” “阿弥陀佛。”弘方闭上眼,再次入定。 —— 宗顺帝从魏妃的清芜宫出来,准备去上朝。 他皱眉闭眼地坐在龙辇上,手指揉按着太阳穴。 昨日早朝上,为了军饷争得死去活来。户部哭穷,兵部喊杀,中书令一句话就支到和亲上去。那邯枝人是为一个女人来的吗? 邯枝就是一匹饿狼,想的就是要咬下芮国一块肉! 打仗花银子,和亲不也要花银子吗? 中书令归根结底不是左丘家的人,自然不顾皇家颜面,只想着怎么安安稳稳地挣俸禄捞孝敬银子。 昨夜他特地宿在魏妃处,魏妃的父亲是兵部尚书。这就是要给朝中之人一个信号,他绝不和亲,而是要以戈止戈。 小宫人匆匆跑上前来,跟常侍回话。常侍又踮着碎步来到龙辇旁:“圣人,弘方大师一入宫,就被太后请过去说话了。” 宗顺帝闭着眼,没有说话。 清晨薄雾之中,龙辇的轮廓也有些模糊不明。 圣驾刚进御花园,又有小宫人来报常侍。常侍一听,面色一变。跑到龙辇前:“圣人,宫门一开,沈延就来了,正跪在玉阳殿前,说是要替县马讨个恩典。” 宗顺帝睁开眼,面露寒光。 好一个“孝顺”儿! 御花园里窜过一道人影,銮驾立马停在树下,常侍喝了一声:“谁,谁在那里,竟敢冲撞圣驾?!” 半晌都没有人出来,只看见灌木丛抖得厉害。 “滚出来!”常侍厉声叱道。 一个小宫娥哆嗦着从灌木丛中爬出来:“奴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你哪个宫的,竟这等没规矩?”常侍冷声质问。 小宫娥不住磕头:“奴婢昌宁宫的,因不熟悉路,这才冲了圣驾,求圣人开恩,饶奴婢一条性命吧.” “带下去!”常侍一挥手,几个小宫人上来抓住小宫娥的胳膊往下拖。 宗顺帝道:“站住。” 小宫娥连忙在龙辇前跪了下来,不住磕头求饶。她匍匐在地上,腰显得极细,婀娜姣好得令人遐想。 “抬起头来。” 小宫娥惊愕地抬起头,额头鲜血横流,眼睛有几分媚态,因钻在灌木丛中,一身粉色宫装挂满脏泥和枯枝烂叶,却仍掩不住她窈窕清丽的姿容。 “叫什么名字?” “奴婢小云。”小宫娥的嘴唇因害怕而不住抖动。 宗顺帝温声道:“带她下去治伤,换身干净衣裳。” 常侍立刻懂了圣意,唤来两个宫娥带着小云去了玉阳殿后的清静殿。 “走吧,上朝。”宗顺帝再次闭上眼。 早朝上,为出兵之事,文武百官争得唾沫横飞。 宗顺帝始终不曾开口。目光落在大殿外跪着的沈延身上。 沈延年纪轻轻,胸无点墨,除了一身好皮囊,再无建树,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给他穿了五品朝服,放在吏部。 前些年,太后反反复复提要嘉奖沈延,这样的人能怎么嘉奖? 宗顺帝也只能下诏,称赞他一句“孝顺”。 如今他倒拿着这“孝顺”二字,做起了文章。不用说,这肯定不是他的主意,而是他那个好母亲、自己的好妹妹、太后的好女儿清平县主的主意。 他要跪,就跪吧。跪死了才好。 可许家人坐不住了,有人跳出来问:“不知沈延沈大人为何跪在殿外,不进来商议国事啊?” 宗顺帝没有说话,闭着眼装睡。 “圣人?” 常侍上前看看,再走下殿,悄声地对着百官道:“圣人日夜操劳,累极了。诸位大人且稍候片刻。” “圣人为了边关战事,通宵达旦地熬着,奴看了也不禁伤心啊。”常侍沾沾眼角的泪,“昨晚圣人在魏妃娘娘处,一直看边关军报看到天亮,这样下去,圣体如何禁得住.” 魏妃,不就是兵部尚书的嫡女? 圣意已决? 百官们纷纷看向中书令,圣人与他意见相左,这可如何是好?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21章 赐婚的旨意 宗顺帝眯了大半个时辰,才缓缓睁开眼。见沈延已跪得摇摇欲坠,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他给常侍一个眼神,常侍跑到殿外道:“陛下召见,沈大人,快起来吧。” 沈延跪了两三个时辰,腿脚已不听使唤,又见满朝文武都看着自己,愈发想要表现出自己的心诚。几次试着站起来,都无法直立。最终常侍上前一把扶着,这才颤颤巍巍地走进殿中。 “沈延,”宗顺帝缓缓地道,“对于邯枝来犯,你意如何??” 沈延一愣。 这不是兵部的事吗?他一个吏部的员外郎,哪里知道这个?但圣人都问了,他不得不答,理了理袖子,还是那副矜贵俊逸的模样: “以臣之见,先是以和为贵,但若不能和,打起来,芮国也是胜券在握的。” 朝堂上百官闻言皆忍俊不禁。这说了等于没说啊。 “说得有理!”宗顺帝赞许地点点头,“沈延近来大有长进啊。” 中书令许永周的眉心一抽,这是赞许吗?这分明是嘲讽啊。 “沈延,你跪在殿外多时,所为何事啊?” “启禀圣人,臣父病入膏肓多时,‘如可赎兮,人百其身’,微臣时时自恨不能替父受过,故而乞请圣人特许,为臣指婚,以家喜之孝冲走父亲恶疾。” 朝堂只议国事,哪有臣子请议家事的呢? 宗顺帝缓缓说道:“始太祖常训诫吾等要以孝治国,沈员外郎必是潜心钻研‘孝术’多年,方有今日奏请。” 话音一落,殿中众臣忍不住都笑出声来。 今日这状况实属意料之外,圣人不像是愿意赐婚的样子,眼下弘方被外祖母叫去宫里,这么久了,想必弘方也翻不出什么浪来。母亲说过,外祖母手中有圣人的把柄,只要圣人说一句不字,外祖母定能使其就范。 沈延沉住气,一副清风朗月的模样:“臣请圣人指婚,全了臣一片孝心。” 有人站出来弹劾道:“沈延,今日早朝重在商议应对邯枝来犯之策。而你竟反反复复说你的婚事。莫非你要以‘孝’退敌吗?” 沈延脸上僵了僵,硬着头皮朗声说道:“有何不可?邯枝内乱因何而起,不就是父不慈子不孝,兄不友弟不恭吗?若施以仁政,训以孝悌,必能顺其内政,我芮国外患指日可破!” 他身形高挑,脸面英俊,说起这段话来,莫名使人信服。 昌宁宫。 清平县主正陪着太后坐在珠帘后。弘方盘腿坐在地上,默默诵着经文。 哒哒哒哒地跑来一个小宫人,站在宫门口,不敢进来。 县主一皱眉面露不悦:“还不滚进来!” 小宫人贴着墙角绕开弘方,跑到珠帘后,低声道:“圣人答应赐婚——” “好!”清平县主得意地一勾唇角。 “圣人说沈大人殿前应对超凡,还封了沈公子官。” 清平县主连忙笑着问:“我儿他说什么了?圣人又封了什么官?” 小宫人咬咬唇:“大人说要以孝道退邯枝,圣人封他为孝度使,出使邯枝,以孝止战。” 清平县主和太后的脸,齐齐地沉了下来。 孝度使?!什么狗玩意儿? “不是说了赐婚?”清平县主拔高了声音。 “是。圣人说,待沈大人止战归来,便、便赐婚。”小宫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声音越来越低,身子也伏得越来越低。只求不要被太后县主的怒火波及性命。 “砰——”地一声。一只描金花瓷的茶盏砸在了门上。 顿时瓷片四溅。 一片划向弘方的额头,鲜血顿时顺着额头一股一股地流下来。 弘方垂眸禅坐,左手禅定印,右手触地印,默诵着经文,丝毫不觉疼痛。 血很快顺着他的眉骨滑到脸颊,再从脸颊顺着脖子浸湿了僧袍。 “竟敢耍我!”太后怒极,咬着牙,脸上松松垮垮的皮肉气得不住地跳着颤着。 “太后,延哥儿怎能去那等苦寒之地?!”清平县主捂着脸哭起来,“延哥儿从小是金尊玉贵地养出来的,一片痴孝之心,怎能被人利用去做退敌之事?邯枝那些人野蛮粗鄙,只知道胡来的,延哥儿去了,岂不是送死?” “哭什么?还没到哭的时候!”太后又咳又喘,她的眼睛落在弘方的脸上,当真不怕她将事情抖搂出来吗?“去!去给哀家请圣人来!” 请了一趟,又一趟。 皆无功而返。 宗顺帝一直在玉阳殿商议陪同出使议和的人选,以及议和的细则。 整整商议了一整日,午膳也是宫人们将饭送到玉阳殿上吃的。 午饭之后,宗顺帝实在体力不支,常侍劝着他去清静殿歇息。 清静殿就在玉阳殿后,是专供圣人小憩之处。 殿中摆着一张柔软的大榻,又点了安神香。 宗顺帝一进殿,门吱呀关上了。 明黄的大榻之上,跪着一个女子,她匍匐在床上,腰身细得一拧就断。被常侍安排去沐浴更衣,又给额头上了药。额头上用细细的白布缠着,头发顺着玲珑的曲线散下来,显得尤为楚楚可怜。 宗顺帝很满意,一把掐住她的腰,将她捞了起来,落入怀中:“你叫小云.” 小云原本不过是个洒扫的宫娥,在昌宁宫中,极不起眼,也不受重用,加上太后暴戾成性,日日都如履薄冰,今晨偶然撞了圣驾差点没了命,哪知险中求生,竟入了圣眼。 小云深知得以伺候圣驾,那是人上人的路子,自是比在昌宁宫好上百倍、千倍。哪里还顾及许多,蜂腰一拧,起伏的身形就贴了上去:“妾身柔弱,还请圣人怜惜” 狂风暴雨一般卷过之后。 常侍在门口唤了一声。 小云浑身布满暧昧的淤青,半跪在榻上,拥着丝被绞着头发:“圣人快去议事吧妾身要歇息呢,可真受不住了。” 宗顺帝自得地笑着:“记得要改称‘臣妾’,云美人。” 云美人喜不自胜地跪在榻上:“臣妾谢圣人隆恩。” “你去昌宁宫里挑人来伺候,还是另外挑人?”宗顺帝问道。 “太后宫里的,臣妾不敢碰呢。” “有朕在,有什么不敢的?朕记得太后跟前的那个小宫人,就是伺候太后吐痰的那个,他不错。” “是周挺,周内官。” “嗯,就他。能如此尽心尽力地伺候太后,想必不会差。你把他悄悄唤来,朕问问他,他要愿意伺候咱们新晋的云美人,朕替你去跟太后要。” 云美人被这盛宠冲得忘了谢恩,只道:“是,臣妾悄悄找他来。” “升你位份的旨意,等你挑好人了再发。免得惊动了各宫,给你使绊子。”宗顺帝满意地抬着她的下颚,粗粝的拇指揉搓着她微微红肿的唇:“朕让人领你去伏栖殿,你去那里等着,朕议完事,再战八百回合!” 弘方的手印有讲究唷。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22章 你当我的人 赐婚并擢升孝度使的旨意,传遍了各宫。 圣人在榻上说的一寸不退,还要进上三千尺,竟然是这样。 颜贵妃完全没有想到。 自古以来,就没有过“孝度使”这官职称号。根本就是为了挤兑沈延而杜撰的词! “表姐,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圣人怎能这样?”扈如心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案上,叮叮当当地一阵响,“等他回来,还是要赐婚!这算哪门子的‘不退’?” 虽说要等着沈延去邯枝出使回来才正式下旨赐婚,但圣意终归是定了。 太后盯着,县主看着,沈延出使邯枝,不过是个表面功夫,回来了必然官大一级,再娶崔家的女儿。圣人这是退了三千尺吧? 扈如心拿起绣篮里的剪子,冲着窗边的盆景一通乱铰,仍觉得不解气:“那还叫弘方进宫来做什么?” “说起此事,我倒觉得有些不太对劲。”颜贵妃按下她的手,将铰碎的枝叶一点点收集起来,用手捧着扔进香炉里,“我总觉得圣人叫弘方来,似乎不是为了赐婚。” 那还能为了什么呢? 扈如心讨厌这弯弯绕绕的猜疑。她站起来,将剪子一扔:“宣平侯府今日给十七公子发丧,我得去看看。” “你看一个死人做什么?” “当然是看活人。当初我让宣平侯府查崔家匿缗之事,好歹也要去宽慰几句。否则以后就不听话了。” 扈如心一走,颜贵妃身边的小宫人才进来回话:“奴瞧得清楚,早上在御花园里碰到的,方才就进清静殿了。圣人进去呆了一个时辰。” 颜贵妃抓了十来粒金瓜子放进那个宫人手里:“你盯着她,有事回来禀报。” 云美人从清静殿出来,脚步十分轻快。 对于今日的遭遇,就如同做梦一般,极不真实。她还穿着宫娥的裙子,是因为方便进出各宫。 圣人说了,要她暂时不惊动各宫。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若太得宠,势必要遭到各宫的嫉妒。在宫里两年,这点心眼,还是有的。 她轻轻哼着小曲儿,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心里想着自己将来穿着刺绣的袍裙,坐着轿辇,别的宫娥跪在地上行礼的样子。 只要伺候好圣人,有恩宠,就有富贵。 她抬起头看看天,天色不太好,阴沉沉的。似乎是要下雨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 怎么也要尽快把人挑好,早些让进位份的旨意下来。今年夏热,冬季必然严寒,她也再不用与几个宫娥挤着取暖了。 她想着想着,一转身,回到昌宁宫。 “小云!你死哪里去了?”太后跟前的管事宫娥翠荷厉声问道。 云美人本想还嘴,但一想到还未下来的旨意,忍了忍,跪下来道:“方才在御花园里走丢了,还摔伤了头。翠荷姐姐饶命。” 翠荷见她额头包扎着白布条,气得不行,一把扯掉白布:“谁许你在宫里戴白的?!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云美人气不过,正要争辩。一道细细弱弱的声音先冒了出来:“翠荷姐姐,太后寻您有话。” 说话的正是伺候太后咳嗽吐痰的白皮子宫人,周挺。 翠荷不好发作,哼了一声,将布条胡乱塞进小云口中,才愤愤而去。 云美人将口中的白布条扯了出来,呸呸呸地吐了好几口。 “你这伤怎么弄的?”周挺仔细看了看,这是额头中央的伤,不像是摔的,倒像是磕头磕出来的。 “周挺,我问你,”云美人拉他到墙角,悄声问道,“你为何会心甘情愿地当肉痰盂?” 周挺小小白白的脸上泛起苦涩。 进宫好几年了,因生得细皮嫩肉又还看着不错,一般嫔妃的宫里进不去。一直做的都是刷恭桶的活,根本攒不下银子拜干爹,没机会去那些肥缺。 去年听一个管事的内官说太后宫里总是缺小宫人,他一咬牙将所有的积蓄都掏了出来,才有机会来了这里。谁知,进了昌宁宫才知道,小宫人总是隔三差五地消失。这哪里是什么肥缺,根本就是地狱。 他抬了多少个小宫人去枯井,都不记得了。有一日,太后召他进去伺候,翠荷说之前的肉痰盂跑了,见他乖巧,问他愿不愿意做,他哪里敢拒绝?只得应承下来。 “小云姑娘这话说得,”周挺苦笑道,“伺候太后,是咱们的造化,何时有过选择?自然是翠荷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 云美人见他话中有话,知他仍在宫中做事,说话有顾忌,又问道:“你可想过离开?” 周挺一怔:“小云姑娘说笑了。我本就是没了根的人,今日像条狗一样地活着,或许明日就成了一条死狗了。哪里还敢想着出去?” 云美人解开衣裳扣子,露出淤青:“我今日伺候了圣人,圣人要我挑人随身伺候,我看中了你。你可愿跟我去?” 周挺慌慌忙忙地替她拢上衣裳:“小云姑娘莫非是魔怔了?圣人临幸你,晋升位份的旨意怎么不见通传?” 云美人看看左右,低声道:“圣人已封我为云美人,只是担心我风头太盛,要我先挑人,若是太后宫里的,他是要亲自来管太后要人的。” 见周挺一脸质疑,她又道:“你一会儿得空,随我去伏栖殿,圣人会在那里等我,一看便知。我想着你实在不容易,特地回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当我的人?” 周挺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这会子那弘方大师正在为太后做法事。我没法告假。” “做什么法事?” “说是能为太后添五年阳寿。” 云美人闻所未闻,却觉得瘆得慌:“这怎么添?” “不知道,不让我进去。” 直至夜幕降临,弘方大师才从昌宁宫的内殿里出来。 他额头的血早已凝固,僧袍上的血也结成了暗黑色。 所谓生庚,不过是个噱头。他早就知道。 圣人也好,县主和太后也罢,相互揣摩出了对方的底细。要他进宫,不过是要借着生庚这个噱头,画一条楚河汉界,给彼此留一丝面子。 宫里人真是奇怪,明明都已经你死我活了,却还要假装给对方一条后路。 太后将他扣在宫中,想要请圣人来,可圣人一整日都没有踏进昌宁宫一步。 目前来看,圣人不想要自己这条后路了。 太后气得火冒三丈,当着他的面弄死了一个小宫人。 佛门广大,难渡不善之人。 弘方笑笑,自己也不是什么善人。 他扶着宫墙缓缓走着。风要他摇头,他不敢点头,雨要他点头,他也不敢摇头。 宫城里,风太烈,雨太密,谁又顶得住? 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昌宁宫的小门又开了。 周挺跟另外一个小宫人奉命将小宫人的尸体拖出去扔进枯井里。 整个后宫,不,整个皇宫,最阴森恐怖之处,就是这口井了。重重叠叠堆了不知多少小宫人。 一股恶心又腐朽的气味,从井口飘散出来。 咕咚咕咚,噗—— 尸体就这么滚了下去,带着回音。 井口青砖的裂缝枝枝丫丫,像是厉鬼的手从井底探了出来。 夜色浓黑无月无星。 “啊——”“啊——” 树上乌鸦突然凄厉地叫了两声。 吓得周挺跌坐在地上。同行的小宫人提着裤子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周挺咬咬牙,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 这样的日子他过不下去了,不管小云说的是不是真的,他都决定去一趟伏栖殿。 哪怕是死呢? 至少也是个痛快的死法。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23章 偏殿的秘谈 周挺站在伏栖殿门口。 听着殿内女人娇笑着叫了一声:“圣人,轻点儿,臣妾受不住了。” 是小云姑娘,不,是云美人,云美人的声音。 她没有胡说。圣人真的临幸了她。 窗户上投影着的交缠的人影,将他刚才在枯井边受到的惊吓彻底抚平。 门口的常侍见到他来,淡淡地道:“候着吧。” 没多久,里面的动静停了。常侍隔着门说了一句:“云美人的人来了。” 门吱呀一开,周挺迈了进去。门内旖旎的香气和太后宫里完全不同,是温暖和暧昧的味道。他净了身,没有了春欲,但这味道窜进心里,仍让他心旌荡漾。 他跪在地上,面前是一双绣着云龙纹的靴子。 “你叫周挺?” “奴,奴是周挺。” 宗顺帝看看躺在床上的娇人,问周挺:“你可愿来伺候云美人?” “奴愿意的。” 宗顺帝站起来往偏殿里走:“太后那边未必能放你走,你随朕进偏殿,朕叮嘱你几句话。” 云美人披着衣裳下了床,也想跟着去听,却被常侍拦住:“云娘娘,这宫里的规矩,不能错。圣人说话,便是太后、皇后娘娘都不能听的。” 云美人只得在外面候着。 伏栖殿的偏殿不大,寻常只用来放些杂物,窗户很小,许久不开,屋内闷着樟木的香气。 宗顺帝闲话似的问了些家常之事,周挺都一一答了。 “你在昌宁宫中这份差事,不容易。想不到你竟能为太后做到如此地步。想必太后也知道你的忠心,极宠你的,不知你为何又愿意舍下太后,来伺候云美人?” 这话怎么回答? 跟圣人说他娘喜欢虐杀宫人? 周挺说不出口。 “可是因为朕的这个母亲,今日又杀了一个宫人?” 圣人的语调分不出喜怒,周挺即便被戳中心事,也不敢应承。 “你今日拖去丢进井里的,是你曾经说过话,一起吃饭睡觉的兄弟吧?” 周挺一惊,额头点着地砖。 刚入深秋,宫中已开始烧起地龙,这砖并不冰凉,而是温温的润润的,就像一个活人的体温。而他和昌宁宫的二十几名宫人,不知何时就会变得比这地砖还凉还硬。 他伏在地上不敢说话,头这些做什么。朕体谅你们,天底下,又有谁能体谅朕” 说罢,宗顺帝站了起来:“你回去吧,朕当你没来过。云美人那里,朕另外挑人。” 周挺心中似明白了什么,额头磕在地砖上咚的一声:“奴愿为主分忧!” 宗顺帝伫立在逼仄的屋内,默默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你的主是谁?” “奴自进宫起,管事的内官就跟奴说过,奴的主是圣人。从不曾变过。”周挺咬咬牙,“奴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主,就是圣人您。奴愿为主分忧,肝脑涂地,死而无憾。” “朕的忧,你如何分?” “昌宁宫的宫人早已苦不堪言,奴就算是死,也是值得的。”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周挺抬起头,白净的脸上泪痕犹在,眼神格外坚定:“奴知道。” 宗顺帝深思着:“若有万一,朕不会认,也不会去救你。” “这些事,都是奴一人所为,奴虽死犹荣!” “她是朕的生母,即便成了,朕也会赐你一死。”他继续试探着道。 周挺凄然一笑:“左右不过一死。要么滚进枯井,要么死于刀下。事成之后,奴必随太后而去。” 宗顺帝思忖一番,取出一个本子:“这东西,好几年前就在朕手中了,朕本不愿拿出来,你既做好赴死之心,如今给你看看倒也无妨。” 周挺接过来一看,详详细细写着太后身后事的安排,里面赫然写着,“昌宁宫宫人皆赐死陪葬”,最后有太后的亲批,又盖着昌宁宫的朱印。 原来早就没有活路了。 太后就没想过放过昌宁宫的任何人! “云美人这边,朕会说你碍于太后之威,不敢前来。” “是。” “周挺,你还有何所求?” “奴只求圣人放过奴的家人。” “你可留书一封,待事一了,朕会暗中遣人送去你家中宽抚。”宗顺帝平静地抬起手,抚上他的头,缓缓地说道,“周卿,你为朝廷计,为天下计,算军功。” 一个没了根的人,还能得军功,何其荣耀?! 圣人叫他周卿,便不再是主仆,而是君臣,这又是何等的荣耀?! 周挺颤抖着嘴唇,泪流满面:“臣谢圣人成全!谢圣人成全!” 他伏在地上,肩膀不住地抽动着,只发出低低的呜咽。 再抬起头,圣人已离开了这阴暗的偏殿。 温润的地砖上,多了一个小小的黄纸包。 —— 崔礼礼在家候了一整日,没有接到赐婚的旨意。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 十七公子发丧,几乎京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去了,崔家当然不会去。 入夜时,忽然有人敲门。 看门的小厮打开门一看:竟然是个圆头圆脸的和尚。 小厮以为是化缘的,见他额头上带着伤,衣服上都是血,怕节外生枝,便挥挥手:“我家今日剩菜都是荤的,没法给你,去别家化缘吧。” 那和尚双手合十道:“贫僧找崔家娘子说话,还请通传。” 写周挺时,掉了几滴眼泪。心疼他一秒钟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24章 弘方的佛珠 弘方突然来访。 崔家上下有些措手不及。 崔万锦接待过很多人,独独没有接待过和尚。傅氏更是从未想过皇家寺庙的住持和尚会来家里。 崔礼礼闻讯赶到前厅来,见和尚满头满肩的血,立刻遣人去请大夫替他诊治。 清洗伤口,上了药,这才坐下来给他上了一盏热茶。 屏退下人之后,又吩咐春华将施昭明带来。 施昭明一见到弘方,扑了过去,在弘方怀中哭了起来:“弘方师父,我差点见不到你了。” 弘方将手中的佛珠放到一旁,才抚着他的脑袋,轻声道:“小施主逢凶化吉,自有后福。” 崔礼礼见弘方与施昭明的脸,长得毫无瓜葛,不由地问道:“他不是你的孩子?” 施昭明闻言,狐疑地看着崔礼礼:“你不是能掐会算吗?怎么就算错了?” 弘方才道:“并非亲生。他是故人之子,母亲是个外室,不被主母所容,后来他父母都去了,贫僧受故人所托收留他,将他养在别处。” “大师将他养得极好。想必费了不少心血。” 还有银子。 这施昭明举手投足都是富养出来的做派,岂是寻常人家可以做到的。 “贫僧有个不情之请。”弘方抚着施昭明的脑袋,“恳请崔家暂时收留他一阵,待风头过了,贫僧便来接他走。” 崔礼礼让春华将施昭明带了下去,又慢慢开了口:“弘方大师有些强人所难。长乐郡主抓他不成,必然会迁怒于我,我们如何自保?” “长乐郡主她——”弘方这才反应过来,崔礼礼已知生庚之事,脸色一僵,“阿弥陀佛,生庚之事,罪在贫僧一人。” “弘方大师,是谁的罪,就该谁担着。即便是腊月十二出生的女子可以冲喜,天底下如此之多,绣衣使者为何又独独寻出我这一个?” “女施主聪慧过人,想必已猜出县主并不在意生庚,她要的就是你。至于个中缘由,贫僧实在不知。” 冲喜合生庚也只是幌子? 难怪县主不依不饶,莫非也是冲着崔家家产来的? 总觉得有些莫名的怪异,然而崔家除了钱,再无其他。他们还能图什么? 指甲嵌进掌心。崔礼礼这才意识到之前的路走错了。 前世嫁进县主府,名义上是冲喜,所以她想当然地认为县马多活的日子,都是自己冲喜带来的,实则沈延娶她也是为了家产。这么说来,县主求来贞节牌坊,是防着她改嫁,带走嫁妆? 陆铮果然说对了。县马死不死,根本无关紧要。 崔礼礼看向弘方:“之前我在偃建寺求解,大师确凿地说了一个七月初七。也是为了县主所设。怕我不信偃建寺方丈所言,故而又给了一个红福袋,可是如此?” 弘方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长乐郡主和她年纪相同,做事说话却大不一样。长乐郡主是咄咄逼人的厉害,她是不动声色的透彻,前者让人害怕,她却让人恐惧。 弘方垂下眼睑:“出家人不打诳语,七月初七并非胡言,只是恰巧县主来相商,贫僧就顺水推舟了。” “顺水推舟?”崔礼礼轻笑了一声,“是助纣为虐吧。” 她站起身:“也罢,施昭明可以住在我这里。但我崔家是商户,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弘方大师拿什么来回报于我呢?” 弘方想了许久。张了张嘴,又合上。手中的念珠转得飞快。 他不敢说太后对圣人已动了杀心。 今日将自己留在殿内就是一个兆头。 二十年前,他还是个游方的小和尚,朝不保夕地在市井之中乱窜,这家那家地化些斋饭。 恰巧遇到圣人,给他一条明路。让他利用和尚的身份,骗了几家官眷的子女到偃建寺,用茶迷晕以后,关在禅房里。 后来,这头他剁了几个官眷,那头圣人得权。圣人有杀他灭口之心,太后出面,他得以进了皇家寺庙。 为了报答太后救命之恩,他让心腹做了偃建寺方丈,将不少奉国寺要做的法事,留到偃建寺做。为太后县主供些体己银子。 此事,圣人也是知道的,还默许了。 他活着,就是太后和圣人之间的一个棋子。 圣人召他进宫,太后立刻将自己留在殿内,意图威胁圣人,提醒他过去的脏事。 而圣人对太后也动了杀心。今日给沈延封的孝度使也是一个兆头。 当面给太后难堪,给许家难堪,脸皮已经撕破了。 虽然最后还说了要赐婚,但那不过就是个遮羞布,是圣人留给他自己的余地。 看起来是为了一个崔家,实则是太后年事已高,要为后人铺路。即便圣人不死,太后也不会轻易将许家已到手的权柄放回给圣人。 弘方也站了起来,无奈摇摇头,手中的一百零八颗佛珠晃了几下,他又一颗一颗地数拨起来。 一个出家人,绑架、杀人、构陷、欺骗无恶不作,佛法加身不过是更大的罪孽,终有一日是要偿还的。 “贫僧今日前来,是想替故友感谢崔家的救命之恩。如有用得上贫僧之处,还望不吝开口。” 崔礼礼笑着道:“大师的为人,我信不过呢。今日你求着我收留孩子,自然什么话都说得出的,等将来施昭明安全了,谁又知道你是何模样?不若你留个信物给我,我将来也好找你兑现承诺。” 弘方摩挲着手中的佛珠,一百零八颗,他一颗一颗地拨了一圈,又拨了一圈,最后将手中佛珠摘了下来:“一如崔施主所说,贫僧罪孽深重,这珠子上尽含贫僧生平的罪孽,如今交给你你,待要用时,崔施主只管拿着它来。” 崔礼礼接过佛珠。只觉得这个珠子跟寻常的珠子不一样。寻常佛珠多是木的或玉的。 眼前的这一串一百零八颗珠子,因年代久远而呈蜡黄色,泛着光却不通透。每一颗珠子上都刻得有文字,因年久磨损,看不太清,偶尔有个别字勉强能认,却也不像是经文,更像是—— 人名。 “这是.”崔礼礼心一沉,眸光已冷,说了她不敢想的猜测,“人骨?” 她听说过乌斯藏人会取得道高僧的眉心骨做佛珠。莫非弘方也做了同样的事? 弘方淡然地看着珠子:“皇亲国戚或达官显贵,都认得这串佛珠。但无人知晓,这是贫僧的罪。将来若贫僧不兑现承诺,你尽管拿它去公诸天下。” 崔礼礼心底泛起森森的恶寒,将珠子抛扔在了桌上,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既如此,施昭明便可放心住下了。你走吧,不送了。” 待弘方一走,傅氏走了出来,原是要商议公主生辰宴的事,一抬眼瞥见桌上的佛珠,不由地拿起来仔细看,赞叹道: “大师的佛珠就是不同,每一颗都泛着佛光一般。一看就是多少年的功力。不如供奉在家中的佛龛里。”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25章 都是她相公 好几日不去九春楼的崔礼礼,听说高慧儿最近在九春楼学字学得不错,带着春华特地去看了一眼。 后院的学堂本就是特地为高慧儿所设,高慧儿没来时,小倌们都聚在一起说话。见崔礼礼来了,他们忙站起来行礼。 这几个少年她还叫不上名字,只知道是吴掌柜新挑的那几个。 “这几日那贵人学字学得如何?” 小倌们你推推我,我搡搡你。最后才有一个人揶揄地笑道:“那位贵人,现在看谁都是她的相公。” 看谁都是相公?这是加重了吧? 用错法子了?不应该呀。前世的高慧儿可是坐拥几个面首的人。 “一会儿她来了,东家看了就知道了。” 没多久,有人来回话,说高慧儿从暗门来了,崔礼礼怕自己惊扰到她,连忙上了二楼。 高主事没有来。高慧儿带着贴身婢女梅间进了后院。天气渐冷,她已穿上了厚厚的对襟小袄,又披了一件素色的披风,手里拿着一个暖手炉子。 崔礼礼问吴掌柜:“她怕冷,怎么不进屋子?” “我们也提过要进屋,贵人她不乐意,说冬练三九,就要在院子里。” 这还没入冬呢,她就这样了,要真入冬下雪,她岂不是要冻成雪人? 高慧儿一进院子,几个小倌笑得如冬日暖阳一般,对她行礼,邀请她同坐。 “高同窗,与我同坐吧。” “高同窗,不如与我同坐?” “别理他们,昨日你就是与我同坐的,来,我位子都替你留好了。” 高慧儿半痴不傻地笑着,拉起其中一人的手,那人有些不情愿,手却被高慧儿拉得死死的:“相公,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我替你暖暖。” 说着就将暖炉放在他手中,又用自己细如枯枝的手,覆了上去。还弯下头吹了几口热气。 崔礼礼问吴掌柜:“这是谁?” “仲尔,是个苦命孩子。”吴掌柜叹道,“妾生子,被主母卖去给富贵人家当娈童,他宁死不从,被打得半死不活地发卖了。我总担心他进了九春楼,又宁死不屈,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只见高慧儿正替仲尔暖手,一转身,又对身后的一人道:“相公,昨日我给你做的莲子羹,你可喝了?你看看你,都瘦了。” 她的手抚上那人的脸颊,眼里尽是心疼,让梅间从带来的食盒里端出一碗莲藕汤来:“慧儿亲自熬的,你一定要多喝些。” 很快又从身后环住另一人的腰,偏着头去看那人的脸,娇嗔起来:“相公,你整日忙于公事,都不陪慧儿,慧儿可要生气了。” 崔礼礼蹙眉看着,这状况不太对,莫非前世她养几个面首,也都是喊的“相公”? 她转身下楼进了后院。 梅间见她进来,怕引起高慧儿旧病复发,便上前阻挡:“我们姑娘正要上习字课,莫要打扰。” 春华一把就拉开了梅间:“这九春楼是我们的地界,你好歹要客气点。” 崔礼礼走过去试探着叫了一声:“陆夫人。” 高慧儿果然身体一直,定定地转过头来。见到崔礼礼,她敛了脸上的笑容:“你来做什么?” “陆大人前日出发随礼部南下,怎么不见你去送送?” 高慧儿皱着眉,似乎完全没有听懂她的意思。想了许久,回过头看看她的相公们,耳边一声巨响,脑子里像是有一根紧绷着的弦突然断了。 她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仲尔将她打横抱起来,往屋里走:“快去请大夫!” 吴掌柜忙差了一个小厮去请人。 梅间恨恨地抓住崔礼礼道:“眼看着姑娘好些,你何必又刺激她?” 春华一把拽开梅间:“我们姑娘做事,自有道理。你们要有能耐,早干什么去了?你一个奴婢,怎好抓我们姑娘的手!高家就是这样的规矩吗?” 梅间词穷,只得一跺脚,遣人赶紧去通报高主事。 高主事带着夫人赖氏着急忙慌地赶过来,见高慧儿紧闭双眼地躺在榻上,心中又急又慌,唤了好几声“慧娘”,她也没有反应。 梅间对着赖氏一通耳语。赖氏看向崔礼礼的眼神变了好几变。最终才道: “崔姑娘究竟安的什么心?让她来九春楼治病的是你,现在害得我儿昏迷不醒的也是你。陆执笔离开的事,我们千防万防,没让她知道。就怕她知道了受不住。你倒好,一来就刺激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我们慧娘有什么宿仇!” 高主事拉了赖氏一把:“莫要乱说话。” 他听说了元阳公主单独给崔礼礼下请柬的事。 这消息在京城都传开了。都说崔礼礼原本声名扫地,只怕再无前途,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又搭上了元阳公主。元阳公主在京城也是久负盛名。一个养面首,一个开九春楼,这事稍一动脑子,就想得出关窍。 高主事是男子,自己女儿这样,自是不在意崔礼礼用了什么手段。人家搭上了元阳,就要敬着些。 他捏了捏赖氏的手,示意她少开口,又道:“崔小娘子的为人,我高某信得过。” 赖氏却是个不懂事的,见自家相公这么护着眼前的漂亮小姑娘,心头一酸,甩开高主事的手:“你信得过,你信得过,她还没你女儿大呢!如今女儿都瘫在床上了,你怎么心里还装着这些破烂事?!” 崔礼礼不由地失笑:“我开始以为,高姑娘的病是受刺激所致。如今看来,家中竟然有本种。” 赖氏皱着眉问道:“你是何意?” 本种,子肖父,父肖祖。崔礼礼笑而不语。 高主事明白这言下之意,怕赖氏发作不好收场,连忙拦着道:“崔姑娘,不知大夫可开了药了?” 梅间又在赖氏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赖氏眉毛顿时就立了起来,三步两步冲崔礼礼走来。 正好仲尔端着一碗药汤进来:“贵人安心,方才请了大夫,说她只是惊惧过度,晕了过去,已施针开方,想来一会儿就能醒过来。奴刚把药熬好——” 话音未落,手中的汤药被冲过来的赖氏撞飞,滚烫的药汤泼了仲尔一手,立时就红了起来。 “快,快去用凉水冲冲!”崔礼礼拉起仲尔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吹着凉风,这才发现仲尔的手指修长。 仲尔垂下头低声道:“东家别担心,奴没事。奴早就习惯了。泼点药汤不要紧的。” “那不行!”崔礼礼的目光没有离开过他的手指,可真长啊。 她又想起某个从未验证过的传言。 人还活着呢,总不能再像在樊城验证艾米尔那样,但若真是天赋异禀,定要保护起来,万一以后用得着呢。 她是说,万一有女贵人喜欢呢。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仲尔将手缩在身后,连连摇头。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26章 喜欢所有人 “你必须跟我去上药。” 崔礼礼福至心灵地拉着仲尔进了自己房间,顺手还带了一瓶烫伤药。一进屋,还“砰”地一声,反手将门关上了。 仲尔一直垂着头,被关门声吓了一跳。崔礼礼又来拉他的手,他缩了缩:“怎好劳烦东家,我自己来吧。” “你别多想,九春楼的所有人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崔礼礼刻意笑得别有用心一般,“我是你东家,你就得乖乖听话。” 仲尔只好缓缓伸出手去。 这一伸手,崔礼礼才明白他为何一直退缩。 刚才没仔细看。这手上竟密密麻麻全是陈年旧伤,无一处完好之处。似有烫伤,也有割伤。好在他生得白净,不仔细看,伤口不明显。烫伤的红肿反而显得那些旧伤愈发狰狞起来。 她心头一颤,抬手替他仔仔细细地上了药膏,轻轻抚着那些经年的伤口:“这都是之前那个富户弄的?” 仲尔的手微微颤着,他不愿回想,可伤口终将伴着他一辈子,又怎能忘得掉? 往事历历在目。蜡烛、鞭子、夹子、刀子、针,还有好多他说不出的东西。 他不愿伺候,那人也不急,每晚将他绑在床上,各种器具一通折腾。 他叫得越凄惨,那人就越高兴。 崔礼礼捉住他的袖子,往上一撩,不由地倒抽一口凉气,又问了一句:“身上也是?” 他沉沉地点了一个头,缓缓拉开衣领。 那些伤口更长,更扭曲,更狰狞!还有一些刚刚愈合的新伤,新长了肉,粉粉的嫩肉布满了胸口。 简直是禽兽!畜生! 崔礼礼皱着眉看着这些伤口,想起弘方的那一串人骨佛珠,心中冒出“人间炼狱”四个字。若有谁觉得岁月静好,花好月圆,只能说他们幸运。 可这世间不幸之人十之八九啊 她深深吸一口气,轻轻拍拍他的肩头: “好了,以后你在九春楼,只管安心伺候女贵人吃酒吟诗,再不会有人这样伤你。若有人要伤你,你来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仲尔原以为东家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看到这些伤口会吓得花容失色,哪知她不但不怕,反而一脸心疼,竟还要为自己出头。 他拢着衣裳跪下来,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奴谢东家收留。” 崔礼礼弯腰扶他起来,正好春华推门进来:“姑娘,高家姑娘醒了。” 春华眨眨眼。 姑娘居然又在调戏小倌了,手挨着手,袖子撩那么高,小倌的衣襟还敞着 呀呀呀,她刚才好像看见他胸口那点不一样颜色的皮肤了。 一想起自从樊城回来,姑娘一直闷闷不乐,好久没有与小倌逗乐了,难得她有兴致,真好! 春华有些犹豫,要不要退出去再替姑娘把门关上呢? “醒了就好。”崔礼礼一脸平静地放开仲尔,替他把袖子放下来,又整了整衣襟,遮住伤口。 算了,正事重要!春华咬咬唇道:“高家姑娘似乎有些不妥.” 崔礼礼不敢耽搁,只得加快脚步去看高慧儿。 只见高慧儿睁着眼怔怔地躺在床上,如同一个提线皮影人人偶断了线一般,直直躺着,毫无生机。 高主事和赖氏坐在床边,赖氏不住捏着帕子抹泪。 见到崔礼礼,赖氏冲了过来。气势汹汹地大喊着:“你干的好事!你赔我女儿!”想也未想,抬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愣是被仲尔冲上来硬生生地抓住了:“贵人,请高抬贵手。” 崔礼礼之前就觉得奇怪,高慧儿治病,始终是高主事出面,按理说女儿治病,母亲更应该上心一些。如今看了赖氏,算是明白过来。 果然是本种啊,有其母必有其女。 “高夫人,”崔礼礼冷眼看她,“高姑娘病了这许多年,你们放纵她四处肆意妄为。任她纠缠陆执笔,中伤他人名声。陆执笔苦不堪言,他可找你们赔过?” “我想着高姑娘可怜,试着治一治。可没收你们一钱银子,全凭着高主事的人情,如今高姑娘不再发疯耍泼,你们倒还不认了?” “怎么,是要我们赔你们一个耍泼打滚的姑娘吗?” 赖氏的手腕被仲尔抓得生疼,听到这话,另一只手又抓上来:“我家姑娘之前生龙活虎的,现在这样,都是被你折磨的!!” 高主事连忙来拉:“你冷静些!大夫都说了,慧娘只是受了些刺激,过几日就会缓过来。这样不比到处惹事好吗?真要闹得所有人都鸡犬不宁,你才高兴?” “再说,上一次那姓林的小子不辞而别,我们没告诉她,慧娘的病情不就加重了吗?这次陆铮走,又不说,你不怕她的病再加重?” “陆铮真走了吗?” “真走了。”高主事点着头回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那个问题是躺在床上的高慧儿问的。 忙拉着赖氏围过去:“慧娘,你可还好?” 高慧儿躺在床上,眼泪不住地从眼尾滑落,浸入发间。 “他也走了,是吗?” 赖氏捏着帕子替她擦泪:“慧娘,他走就走了,娘给你买几个面首,九春楼的小倌,那几个陪你练字的,你看上谁了,娘给你买回去,都给你买回去,一直陪着你!” 说着,她又指向仲尔:“他,他,你喜欢吗?” 仲尔闻言,吓得退了一步,又退一步。这是又要被买走吗?这女贵人看起来和之前的富户差不多,都是会折磨人的人。刚才她要打东家,他伸手拦了,要是被买走,多半又要被磋磨。 崔礼礼按住他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 高慧儿直直躺着,目光落在空中,眼泪仍是不住地流,喃喃自语:“怎么就留不住为什么他们都要走我哪里不好.”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都是他们不好,”赖氏啜泣着,“他们不好!他们都是坏人!负心薄情的坏人!” 哈!崔礼礼笑出了声。有这样的母亲,难怪高慧儿会得痴病。觉得自己天下最好,所有人都对不起自己。 引得赖氏恨恨地回头,瞪了她一眼,又对高慧儿道:“走,慧娘,咱们不呆了,咱回家!” 高慧儿挺直着身子坐起来,目光毫无波澜地看着崔礼礼:“他喜欢的是你吧?” “陆铮吗?”崔礼礼想了想,摇摇头,“他喜欢的是他自己。” 陆铮这个人,有些特别。 看似处处留情,实则处处都没有留心。 有时候看着像是在撩拨,有时候看着像是想要占有,只要你上前一步,他立马就缩了,很怕被人给套住脚步。 这样想起来,她和他倒是一样的人。 可再仔细一想,他俩又不一样。 “不管你是好是坏,他喜欢的都只是他自己。”她肯定地道。 “你呢?”高慧儿声音也很空洞,“你喜欢他吗?” “我跟他可不一样,”崔礼礼笑眯眯地道:“我就比较善良了,我喜欢所有人。”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27章 色病色来医 高慧儿坐在床边,像一个毫无生气的稻草人,眼睛大大,目光呆滞又空洞。骨头就像拼在一起的树枝,拐着角支棱着布料。 见女儿不再疯癫,还能问几句话,可人又变得痴痴呆呆的,赖氏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她一把将高慧儿搂在怀里:“咱们回家!咱们回家!” 高慧儿麻木地推开赖氏,看向崔礼礼,一字一字地蹦着:“喜欢所有人” 高慧儿不理解。她心悦一个人,心里满心满眼都只他,脑子里只想和他白头到老,哪怕他一声叹息,她的天就塌了。 她可以把命给他,至死不渝的忠贞都给他! 她问:“怎么可能?” 崔礼礼没有回答,反而看向高主事:“带她走吧。” 赖氏做惯了被人捧着的官眷,见崔礼礼对女儿淡淡地,心头又不高兴:“你快说啊!我女儿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原本看在高主事面子上,说也无妨,可你要问,那就是另外的价钱。”崔礼礼笑得没有温度。 赖氏的脸抽了抽,这崔家人出身商户,自是满脑子都是生意和银子,再说,这句“喜欢所有人”,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话,一个开小倌楼的,能说出什么来? 她将高慧儿拉起来:“慧娘,咱们走,不理她了。” 高慧儿缓缓挣脱她的拉扯,又坐了下来,认认真真地看着崔礼礼:“我要听她说。” 赖氏一张脸挂不住,又来让高主事出面带女儿走:“莫非你要让你女儿听这些乌熏糟八的话?” 高主事一个头两个大。 赖氏是个糟糠妻,自己不甚灵光,生的女儿也不甚灵光,家里又弄得乌烟瘴气,几个小妾被她挤兑得都不怎么省事。要不是吏部总有人弹劾官员出妻,他早就休了。 “你消停些吧!”高主事甩开她的手压低嗓子,语调里多少有些无奈,“梅间,你带夫人回去。慧娘这里我来看着。” 梅间本就是赖氏身边的人,哪里会听高主事的话,只站在高慧儿身边不肯走,找了一个极好的借口:“姑娘一整日未进水米,奴婢要伺候姑娘吃饭的。” 高主事脸上一僵,又想发作,又觉得是家丑,不想闹开。 崔礼礼笑道:“高主事,我请你女儿吃饭吧。” “我不饿。”高慧儿执着地只想知道如何喜欢所有人。 赖氏想带慧娘走,便道:“她平日就吃得少。刚醒过来,自然吃不下。再说那些荤腥的油腻的,慧娘大病初愈,自是不能沾。” 崔礼礼对高主事道:“我请她吃一碗菜粥,您看着。吃完了该给多少报酬,您自己掂量着给。” 说罢给春华递了一个眼色:“就按着我的喜好来吧。” 春华想不出怎么能让高慧儿吃饭。 一碗菜粥,能多好吃?不过是一把米,一颗菜,几粒盐。 可姑娘这样说,必然是有缘由的。 想起七夕那次,姑娘让自己到九春楼安排元阳公主的酒局,姑娘说过一句话:“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吃。” 世上无难事,春华眼珠子一转,便有了办法。 她让吴掌柜把小倌们都聚在一起,站在门口,看看小倌们身上穿的,还是练字习字的那一套衣裳,不由地摇摇头。 姑娘说了,要按照她的喜好来。姑娘可不喜欢这么正经的。 就像韦大人一样,没事端着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谁看了吃得下饭? 还得是陆二那样,至少看着不倒胃口。 很快,菜粥熬好了,还有几碟子小菜和一盘水晶肴肉,又配了一碟子千层酥。 小倌们也换回伺候贵人的衣裳,春华还是摇摇头。干脆自己上手将他们的衣襟拉开了些,若隐若现地露出些沟沟壑壑的,这才是姑娘喜欢的。 又叮嘱了一句:“拿出你们劝贵人喝酒的手段来,为了东家,你们高低要把这碗菜粥给劝下去。” 小倌们点点头,这还不是轻车熟路? 他们一人端着一个碟子,风姿绰约地鱼贯而入,碗筷盘盏,摆了一桌子。 七八个漂亮小倌眼含春风地站在屋里,赖氏都不免看得乱了心神,慌忙垂下眼,又忍不住偷偷去看。 不就是吃一碗菜粥,摆个饭都这么香艳吗? 只见高慧儿愣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只想知道怎么才能喜欢所有人,怎么所有人都来了? “小贵人”“小贵人”,小倌们一声声温柔地唤着,牵着高慧儿下床到了桌边。 他们几人站着,几人跪着,将她团团围住。衣襟敞得恰到好处。扛了一个来月的米袋子,身上的线条都格外明显。 谁看了不得陷进去呢? 高慧儿更是不知眼睛该落在何处。 他们离得这么近,没有汗臭,也没有脂粉气,就是男人的气息,将她密密实实地围绕着。 左边是男人结实的胸膛,右边也是男人结实的胸膛。前面—— 前面是那碗菜粥。 “小贵人饿了吧?”小倌们轻声哄着,嗓子低哑又诱惑,像是下了蛊,“饿了就点点头,奴们伺候您用饭。” 高慧儿呆傻着点了点头。 小倌们相视一笑。一人端碗,一人执勺,一人夹菜,一人吹粥,再缓缓送到她唇边。 眼神里都是情,动作里都是爱。 高慧儿哪里抵抗得住? 半推半就喝完一碗粥; 又半推半就咬了几口盐渍的鸽子蛋; 再半推半就吃了几片水晶肴肉; 最后还半推半就地吃了两块核桃枣泥馅儿的千层酥 小倌拿着帕子替她擦擦嘴角。笑着将碗筷盘盏收起来,冲着崔礼礼行了礼,再退了出去。 赖氏回过神来,看女儿吃得香,她本是高兴的。 可一想到崔家女人都这么吃饭的,她竟心生了几分羡慕。不由地看向高主事,想说“你看看人家”,又怕高主事也指着那些妻妾成群的男子说“看看人家”。忍了忍,终究没有说话。 高慧儿恍恍惚惚地,似乎还没醒过来。直到打了个饱嗝,才眨了眨眼。 她看向崔礼礼,喃喃地道:“难怪你喜欢所有人。” 崔礼礼反问:“你不喜欢吗?” 高慧儿垂下头,鼓起很大的勇气:“我我也喜欢。” 她以为自己什么都吃不下,哪里知道自己竟一口气吃了那么多。 她以为除了陆铮谁都不行。 其实,谁都可以。 多多益善。 崔礼礼笑眯眯地看向高主事:“你女儿病应该大好了,这几日吃不下东西,就来九春楼吧。” 高主事回想起大半个月前,高慧儿去银台司门口发癫遇到了崔礼礼,梅间回来学舌说“那崔家小娘子太坏了,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说咱们姑娘这是色病,要用色医。” 他当时只以为要挑一个俊俏的男子,或者买个面首,让高慧儿换个人惦记,原来不能是一个人,而是要好多人。 顿时大笑道:“说报酬是折了京城首富的面子。崔小娘子这份人情,高某欠下了。” 姐妹们,喜欢这样吃饭吗?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春华菇凉:我家姑娘的喜好,奴婢可清楚极了。 —— 第二章稍微晚一点,修改一下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28章 玄夷奴面具 送走高主事一家,崔礼礼由衷地夸起春华来: “我家春华当真与我心有灵犀。我只说一句,你便能想到怎么安排下去。” 春华一甩辫子,颇有点运筹帷幄的成就感:“姑娘喜欢什么,奴婢清楚得很。” 不就是那几块肉吗? “哎呀,你替我解决了一件大事,我该怎么谢你呢?”崔礼礼促狭地挤挤眼,“要不九春楼里的小倌,你挑一个吧?” 春华连忙摆手:“别了别了,奴婢可消受不起。要像高慧儿那样吃下去,奴婢可要成猪了。” 崔礼礼拉着她往外走:“我正好要去点珍阁,你也去挑个喜欢的。” 主仆二人嘻嘻哈哈地笑闹了一路,到了点珍阁,直接就上三楼。 “崔姑娘这次又要给情郎买东西?”领头伙计有些苦哈哈地说笑着。上次她说有四个情郎,愣是只用四金买走了四件,要不是东家在,他是想都不敢想, “我要买份生辰礼。” “可是给公主的?”领头伙计真诚地笑了起来,“都好多人来订过啦,上次您来,小人就跟您说过。”又给旁边的小伙计使了个眼色。 小伙计咚咚咚咚地跑去跟阁楼里的东家说了。 陆铮南下,左丘宴一人坐着,倒也无趣,听说那“洪水猛兽”来了,顿时起了兴致。 想要下楼去逗逗乐子,又担心过几日在元阳的生辰宴上被认出来。想了想,他从箱子里取了一件海棠红的大袖袍子罩在身上,又翻出一个玄夷奴面具戴上,这才踏实地下了阁楼,扮做客人进了三楼的屋子。 伙计们都认识这玄夷奴面具,自然装作不知。 崔礼礼正看着小册子,一样一样地选着。 春华看到有个高大的身形走进来,脸上还戴着面具,心里就觉得不踏实,拽拽姑娘的袖子,眼神一歪。 崔礼礼顺着一看,确实挺怪异,谁买东西还戴面具呢? 再看他穿的衣裳,面料考究,虽是一色的海棠红,衣襟袖口都用银线绣着万字文,想来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 只听得那人理直气壮地问道:“上次我来时,看见你们新到了洒金丸,这东西这么贵,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 崔礼礼一听,这才明白,原来是来买这些东西,不好意思露脸,才戴着面具了。 洒金丸被她买走送给了如柏,他自然是买不到了。 领头伙计心领神会地“热心”介绍起来:“这位贵客,实不相瞒,那东西被这位姑娘买走了。” “嘶——”左丘宴戴着面具转过头,满眼好奇地打量起她。 京中贵女们,通常喜欢佩戴珍珠,或细细的掐金丝的首饰,显得人雅致又精致。 这姑娘倒有些与众不同。生怕别人不知她爹是首富一般,身上用的都是足金的首饰,嵌着各色宝石,再配上她艳丽大气的五官,当真是“富贵迷人眼”。 “姑娘你买了洒金丸?”左丘宴捏着嗓子问道,“你可知那是做什么的吗?” 春华皱着眉一脸戒备地往前站了半步,挡在崔礼礼面前:“关你什么事?” 崔礼礼倒不怕。 她刚才就在想,来点珍阁这么多次,这点珍阁何时出过几个客人撞在一起的事?更不用说伙计出卖客人的事。 这个人恐怕是点珍阁的,不过是为了逗笑取乐。 上次不见其人的东家说刻情郎的名字只需一金。再配着这身富贵的衣裳,她已猜出了大概。 想了想才笑着道:“我送给我情郎的,自然是知道有什么妙处。” 什么情郎?明明是送给元阳的那个小面首了。元阳问过他,还有没有多的。 这“洪水猛兽”的谎话当真是信手拈来啊。一句“四个情郎”,让他好奇之心顿起,损失了多少两黄金! 当真是人有多大胆,就能多大胆! 左丘宴不信邪,又问:“这么贵,你都舍得?” “我送情郎,他吃了,开心的还是我,有何舍不得?” “呀——”左丘宴,反正吹了灯,也看不着脸。她认真地点点头,上前一步朝左丘宴努努嘴,“喂,你多少钱卖?” 领头伙计忍住笑,东家这瘪吃得够够的。想要逗乐子,反成了别人的乐子? 谁承想这崔家姑娘和丫头都这般大胆呢? 左丘宴用手护住喉结,尴尬地笑了笑:“你们——你们这样,我很难办,下次,下次再买吧。” 说罢,压着玄夷奴的面具就落荒而逃。 崔礼礼也没拦着,反被他的玄夷奴面具点亮了心思。公主生辰礼,指定不能再送人了。如柏现在有了洒金丸,但久了自然也腻了。 不如假装换个人? 她开口问领头伙计:“可有稀奇些的面具?” 这一问,左丘宴又不舍得走了,一手压着面具,一手护住喉结,就想要看她选什么面具。 领头伙计拿出小册子,图上画着各种各样的,玄夷奴,动物,鬼怪,神佛,都有。 还有一个长得有些奇怪。 “这是什么面具?” “这是西域来的,我们也叫不上名字,也只有这一件。”领头伙计没好意思拿出来,光看图就十分尴尬了,她莫非要买?想着,他看向左丘宴。 左丘宴都忘了铺子里有这么一个玩意儿。是面具吗?她不会想歪了吧? “拿出来给我瞧瞧。” 领头伙计硬着头皮取了过来。 要说面具吧,它确实也能戴头上,只是.春华都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来:“姑娘,这怎么看着不太对?” 崔礼礼笑着:“替我包起来,问问你们东家,”说完,眼神直视左丘宴,“一金可卖?” 左丘宴这才知道自己被她戏耍了,两只手没敢放下来,没好气地道:“你送公主的生辰礼,不能便宜。” “我送情郎呢。可以刻字的那种。”崔礼礼促狭地笑着。 “那也不行!”左丘宴伸出五根手指:“五十金,一钱银子都不少。”说完他又缩回手,慌慌忙忙盖住自己的喉结。 “上次就是我欠你的,这次五十金倒也公道。只管去崔家销账就是。”崔礼礼笑着,“我还要替我家春华买个好物件呢。” 不知道嫪毐的,可以百度一下~这个梗不敢细说呀~哈哈哈哈哈哈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29章 死鸭子嘴硬 春华可没想过买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今日姑娘心情好,她陪着做做乐。买什么东西倒在其次。她就去一楼随意挑了一对玉石耳坠子。 刚从点珍阁出来,有一个小乞儿横着就撞了上来。 春华眼疾手快地挡住了小乞儿:“干嘛呢?走路怎么不长眼。” 小乞儿一抬头,咧着嘴笑道:“小美人儿还记得爷不?” 崔礼礼一时想不起来,反倒是春华记得,揪着他道:“好啊,又是你!上次在茱萸楼门前就是你把我家姑娘的帷帽给掀翻了!” 小乞儿嘿嘿一笑:“老子听说你把那个瘸腿的给杀了,看在当初你给老子银子的份儿上,来告诉你一声,他的老子娘在道上花了钱,要你爹性命。” 宣平侯府要对爹下杀手! 崔礼礼还没说话,小乞儿一溜烟地又跑得没了踪迹。 陆铮说的果然没有错。 爹上次上马被石头砸中脚踝,要不是陆铮,那一次可能就没了命。 这下她哪里还有心情玩笑,急急忙忙回了家。爹没有在家,傅氏正跪在佛堂里上香,香案上正摆着弘方的那一串佛珠。 见她回来了,问她给公主的生辰礼可买好了。 “对了,今日宫里遣人来了。”傅氏站起来,取了一张帖子递过来,“说是公主生辰宴换地方了。” “我给了那内官一些银子,他才悄悄跟我说,好像是太后最近身子不爽利,公主宴肯定人又多又杂,太后年纪大了,听不得闹腾的。这才改到公主府。” 崔礼礼还是第一次听说生辰宴临时换地方的。 前世地公主生辰宴就设在宫中,却不知这一世怎么会突然改地方。莫非又与自己有关? “你找你爹何事?”傅氏问道。 忍了又忍,崔礼礼没有说宣平候买凶的事,只应付了两句。 拾叶在爹的身边,但并不代表就万无一失。如今底耶散的事查到一半,这背后有没有宣平侯府在其中,也很难说。 定县的马必须要引到京城来。爹必然要亲自去引,万一再出些事,又怎么办? 入夜之前,崔万锦总算回来了。 一身疲惫,倒床就睡。 崔礼礼只得去问王管事引马的日子。王管事摇摇头:“我们这几日在京郊马场看了,还要有些场地还要改一下,最快也要到中旬才能去引马。只是那时就冷了,都说今年冬天不好过,东家正愁这事呢。” 今日才九月初一,再过几日是就是公主生辰。 待生辰宴一过,她就去定县替父引马。 —— 九月初十,天有些阴沉。 深秋的京城,一起风,枯黄的树叶就在空中乱舞。 长街上空无一人,黄叶这么一卷,顿生萧瑟之意。 天还未大亮,门上的小厮睡得正香,就听见有人敲门。 打开门一看,是外太老爷家的王妈妈,她赔着笑道:“我们三姑娘一会子就过来,说好了一同去的。” 小厮睡眼惺忪地杵在那,这句话啥意思?去哪儿? 他将这话递给了林妈妈,林妈妈又去传给了傅氏。傅氏一生气,从床上坐起来:“老爷落难的时候,不见他们跑来说一句,这会子倒知道上赶着来了!上次吃饭也是,他们腆着脸来,可后来呢?人家韦大人就根本没看上她!” 林妈妈宽慰着递了一碗黄芩党参汤过去,伺候着她喝完了,端着空碗笑道:“韦大人又不瞎。” “再不瞎呢,我今日就偏不让他们得逞。”傅氏拉住林妈妈道:“你差个人过去,就说他们跑到我们这边来绕远,不如约好了在公主家门口见。” 这句话很妙啊。皇宫也是公主家,公主府也是公主的家,亏得公主改在府中办宴会。 林妈妈立刻会意,笑着去遣人。 到了公主府门口,马车云集,各家的老爷、夫人又带着家里的公子、小姐齐齐来赴宴。 公主下请柬,通常都下到府上。下到个人名下的,崔礼礼是独一份。 崔礼礼没有带太多随从,拾叶交给了父亲,身边只跟了一个丫头春华,人群中,她俩显得尤为势单力薄,但又格外惹眼。 没有看到三姑娘的影子。崔礼礼有些开心。 春华捧着贺礼盒子有些担忧:“姑娘您怎么还高兴起来了?外太老爷那边可不会就这么轻易就算了。” “我高兴的是我娘有了转变。”崔礼礼笑着跨过公主府的大门,“我外祖这个人,只要我未来还有用,他就不会撕破脸皮,顶多说两句不中听的。” 过了几道垂花门,又穿过甬道,豁然开朗的是一大片园子,远处临水的戏台子上,正有几个伶人咿咿呀呀地唱着,戏台子下面是一洼鱼池,倒映着伶人的五彩蝶衣,这边高高低低种着各色的缠枝莲。这花儿开得十分艳丽,倒给这阴沉的秋季添了一抹晴光。 管事和嬷嬷们引着各家男客和女眷分席而坐。 一个嬷嬷带着笑上前来:“崔姑娘,我家公主特地命奴在此候着,还请随奴来。” “这礼——”春华捧着大盒子,那嬷嬷竟也不接,有些奇怪。 “一会子有唱礼之时,届时还请崔姑娘亲自送给公主。” 竟有这样的事?崔礼礼不免心生疑虑。再看左右坐着的官眷,早早就有收礼入册的詹事收了东西,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反倒要当众献礼呢? 后面的小花厅里。 元阳正端着一盏着茶,明媚的眼眸扫了一眼正笑得得意的左丘宴:“老十,你这样折腾人家姑娘,小心陆二回来找你算账。” 左丘宴大步跨过来坐在她身边,也端着茶喝了一口:“你没看见这丫头怎么羞辱我的!说我的喉结生得像玄夷奴!这是要买驴还是买骡子?怎么不看牙口?!” 元阳闻言勾着红唇一笑:“这是在夸你呢。” 夸?这跟脱光了看有什么区别?!左丘宴听说过这姑娘有些“别致”,却没想到这么“别致”,难怪能入元阳的眼。 “她猜出来我是点珍阁的东家,还敢戏耍于我。” “你不也戏耍了她?!” “那不一样!那是因为上次我替陆二问她情郎的名字,被她占了便宜!”左丘宴笑道,“陆二这个死鸭子,至今嘴硬。非说不过是图一时的乐子!” 元阳装作严肃地道:“玩笑归玩笑,千万别太过分了,陆二的性子你我都知道,平日嘻嘻哈哈的,真生气的时候,皇宫都能给你点着了。” “放心吧,一会子我不过是让她当众献礼,展示一下她买的那个物件。” 左丘宴双手撑着头,靠在墙上,满满的得意。 那玩意儿,还不得把她给臊死? 睡过了。第二章稍晚发。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30章 当众献贺礼 公主宴席摆在撷花阁,元阳尚未入席。 各家带着女眷陆续进来,都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扯着闲话。 太学博士何家的主母带着两个孙女儿,一进撷花阁,何四姑娘就看到了崔礼礼,见她身后没有那个持剑的小护卫,这才上前站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崔礼礼,你怎么也来了?” 崔礼礼浅啜了一口茶,才抬起眼:“何姑娘想我家的护卫了?都说过好几次了,他不是面首。不能给你。” 何姑娘被这一顿抢白,脸红得能滴血。 何家主母陈氏见自己孙女吃亏,再看崔礼礼一副油泼不进的模样,实在不好发作。 以前几家姑娘一起上女学做女红时,没觉得崔礼礼这么伶牙俐齿,那时她端庄娴雅,虽出身商户,却像个大家闺秀,与现在大相径庭。 上次何博士祝寿,傅氏带着贺礼到何家来,愣是被拒之门外,东西和人都没让进府。她何家什么门楣,自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人进府的。 后来听说黎家夫人正好在门口,几个人将傅氏说得恨不能一头碰死在何家门口,现在崔家女儿得了公主青眼,登堂入室了,自是要替她母亲找回些公道。 元阳公主受圣人看重,这生辰请了朝中不少官眷,可公主的名声实在是不堪入耳。再听这崔家娘子开口闭口的都是什么面首、护卫,想来与公主是一路的货色。 老爷本是不愿意来参加生辰宴的,少不得也是看在圣人的面子上,不好驳了公主的邀约,这才赴约。她带着两个孙女来,也不是冲着公主,而是冲着各家的公子。这样的宴会,总能碰到些皇亲国戚,孙女嫁得好,对何家和陈家都有裨益。 陈氏叱了何四姑娘一声:“什么人都要去搭话?祖母教过你的都忘了?” 何四姑娘本就生气,这边又被训了话,她眼泪一涌,咬着唇道:“孙女就是气不过,怎么这样的人也进公主府!” 陈氏傲慢地冷哼着:“公主府里什么人都有,从官都有十四个,你也要去搭话不成?” 春华拽拽崔礼礼的袖子:“姑娘——” 似乎在说:何家已经欺负到咱们头上了,自己是个奴婢不好上前理论,你得说几句吧? 崔礼礼笑着拍拍她的手,用众人都听得见的声音慢慢说道:“傻春华,人家连从官都数得那么清楚,自是有想要搭话的那一个。” 这不就是在说她们想要跟从官搭话吗? 陈氏脸一白。 早就听黎夫人说过,这崔家姑娘极擅长以烂制烂。 果然如此!你越说她脏,她越搅得你不清净。这样的人,只有少沾染,离得远远地才好。 何四与何六两个姑娘想要上前找回些面子,被陈氏一把摁住,看向走过来的何博士。 何博士早已进了古稀之年,一头鹤发挽着髻,又穿着一身道袍,颇有点道骨仙风的姿态,眼神扫向几人,只掠过了崔礼礼一瞬,便不再看她。 他对两个孙女道:“出门前就说过了,你们干干净净的鞋,别踩泥坑里。” 读书人骂人不带脏字,自以为骂得很雅致,可听起来未必是那么回事。 “公主这里干干净净,没有泥。”一道女子的声音响起,只是这发音有些奇怪,听起来不像是中原人,走起路来还伴着银铃声。 崔礼礼一抬头,不由地又惊又喜。 竟然是玛德! 玛德还是木速蛮的装扮,她甩着身上的一串银铃,围着何博士一家转了一圈,指着他足尖的泥点子道:“你们鞋上的泥都干了,一看就是自己带进来的!” 他明明意有所指,她偏偏就事论事! 何博士说不过,也不会与一个木速蛮的人争辩,何况还是个女娃娃,只哼着一甩袍袖,带着家眷去那头坐了。 崔礼礼站起来去迎玛德:“我听说你和你娘离开了,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你娘呢?” 玛德干脆一把搂住她,银铃稀里哗啦地响着,悄悄在她耳边道:“我娘不喜热闹,我喜欢。陆二让我来的。” “你跟我坐一起,我俩好说说话。”崔礼礼又拉着玛德坐下来。想着樊城中毒,要没有乌扎里悄悄给解药,她只怕性命堪忧,“你娘救了我,我一直没有机会感谢。” 玛德眨眨眼,悄声道:“我娘还让我感谢你呢。听陆二说艾米尔是你杀的,我娘和我都解脱了。谢来谢去的,一点都不像朋友。朋友不言谢,只喝酒!” “对了,樊城那边如何?” “好多人追着买回春膏,好多药铺医馆都被砸了,熟药所也被烧了。我家被堵得根本出不去,我和我娘是躲在马车底下逃出来的。” 崔礼礼蹙着眉。 闹得这么大,京城竟一点消息都没有。 又想起自己看见的那双苍白的手,不由地担心起乌扎里来,正要说话,有个小宫人跑来,说道:“元阳公主殿下将至,各家杂人退至园外等候。” 待下人都退了出去,众人站立静声候着,不多时,元阳一身华服走进来,到主位上坐下,众人齐齐行礼贺了生辰,才又落座。 管事带着詹事前来,将记录的礼品清单一一唱着,宫人们抬着各家的礼物,上前来: “定国公府,献金丝八宝攒珠髻一套——” “通远伯府,献珍珠珊瑚树一株——” “太学博士何府,献《万寿曲卷》真迹一幅——” “武威大将军府,献九曲玉连环一套——” “京城崔家——京城崔家——”詹事读了两遍,抬起头来:“公主恕罪,微臣不曾记录崔家。” 崔礼礼立刻站了起来。 元阳公主笑着望向崔礼礼:“崔小娘子,有人跟我说,你的礼物很别致,要你亲自献礼呢。” 崔礼礼闻言,心一沉。 果然各家都事先将贺礼交了出去,唯独自己的贺礼没有人收。 是谁? 谁在给自己下绊子? 这人肯定知道自己买了什么,想要让自己当众出丑。 想来想去,只有点珍阁的那个东家了。莫非这个人跟公主还能说上话? 玛德坐在她身边,轻声道:“别怕,陆二说让我帮你,大不了就说是我送的。我们木速蛮人,都要敬着几分。” 崔礼礼暗暗一挑眉,她需要他陆二帮? 自己走了,还留个眼线,幸好是玛德,换个人早被她轰走了。 她站了起来,捧着贺礼盒子走上前去,行了一礼。 管事打开盒子,取出一个赤铜色的物件。 众人一看,皆有些傻眼。 这物件是一整张铜皮铸就而成,似是一个小小的马鞍子,一根长长的手柄立在中央,手柄旁并排着挖了两个鸡蛋大的洞。 只见那马鞍子一样的物件,正躺在盒子上,手柄足有婴儿手臂粗细,直冲着天。 这个莫非是—— 那种凳子? 有人叱道:“什么污七糟八的东西,也敢拿到公主面前来?” 昨天,我家的猫跑了出去,怎么找都找不到。今天中午,它自己溜溜哒哒的回来了。浪了整整一日,回到家,什么都没做,直接躺我床上打呼噜……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31章 看了长针眼 崔礼礼朗声说道:“民女将此物敬献给公主,愿公主青春永驻,福寿绵长。” “哦?这是什么新奇玩意儿?”元阳勾勾手指,示意那管事将崔礼礼敬献的物件呈上来。 这东西她从未见过,听老十说,崔礼礼是按照面具买的。 即便有两个洞能露出眼睛来,可这又粗又长还微微翘着的手柄,怎么看都不像是鼻子。谁的鼻子这么长呢? 翻过来看,里面是空的,别说放鼻子,其他的也能放得下啊。 崔礼礼莫非不知道还有那种凳子? 何博士在宾客中年纪最长,又是儒学大家,故而坐在宴首,离管事和詹事最近,看见此物全貌,他怒不堪言,见元阳公主竟握住那个手柄,将整个物件举了起来,脸色更是大变: “堂堂芮国公主,怎可公然把玩此等伤风败俗之物!” 元阳公主将东西放了下来,笑道:“这有何不妥吗?” “此乃淫秽之物,公主贵为金枝玉叶,怎能与此等污秽为伍!” 既然是何家人挑头,那她少不得要替娘好好玩上一玩了。崔礼礼心中顿生一计,刻意将话说得含糊了一些:“何博士此言差矣。这不过是穿戴着取乐的玩意儿,何来污秽之说?” 何博士知道有些人家会买些物件以取闺房之乐。此物形状诡异,显然就是那种东西! 可公然捧出来曝光于大庭广众之下,还要送给守寡的元阳公主,他哪里能够容忍? “取乐?这分明是……是……有辱斯文!”他义愤填膺,说起话来都不顺畅,“你这是要败坏公主的名声,辱没皇室的尊严!” 有些年纪小的姑娘,坐得远看不清,听何博士这么一说,少不得好奇心作祟站了起来,探着脑袋张望:“母亲,那长长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就被家中主母硬生生拽下来坐着,主母红着耳根子,撇过头,捂着小姑娘的眼睛道:“不能看!看了长针眼!” 撷花阁里一时间群情激愤。 这些夫人们可算逮着机会教育自己家的姑娘了:“平日里叫你们修妇德,你们看看,这样与被游街示众有何区别?” “如今世风日下,在我做姑娘那会儿,别说大庭广众送人,连想都是不敢想的。” 姑娘们连连点头,垂下头再也不敢看那物件。 夫人们心满意足,又问道:“这是谁家姑娘怎能如此行事?她爹娘呢?不管管吗?” 何四姑娘终于有机会扬眉吐气了,冷声嘲笑着:“你们没听说过崔家吗?这可是崔家的小娘子。就是那个崔家。” “崔家啊,就是那个退画像倒贴钱,养小倌还带面首的崔家小娘子。” “前些日子,中秋节县主向圣人求娶的就是她吗?” “原来是她。长得倒漂亮,怎么做出这等事来?” “这是吃了什么邪祟药物,迷了心窍吗?竟敢在公主的生辰宴上献此等下流之物!” 玛德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噌地就站起来:“启禀公主,是——” 崔礼礼扬声打断她的挺身而出:“何博士——” 她回过头眼神安抚着玛德,又转过来继续说道:“我年少不更事,不知这个东西有何不妥?买时只觉得稀奇,店铺里的伙计说他不知作何用的。” 何博士自是不可能说透彻,连说那个名字他都觉得是玷污了自己的嘴。 “哼!你不用来这一套,你若不知道,你买来送公主,也是无礼至极!” “您既然说这东西下流污秽,想必知道它的用途的,”崔礼礼虽笑着,眼底毫无笑意,“不妨说说此物究竟是何用处?” 这就是在赌没人好意思说名字罢了! 何博士懒得与她争辩,径直向元阳行礼:“殿下,老臣恳请将此女子驱逐出府,销毁此物,以保全您的清誉!” 元阳已察觉出崔礼礼对何家的态度来,本不愿过多掺和,由着两人斗斗嘴皮子闹一闹也就罢了,偏这何博士拿清誉说项。她就有些不耐烦了,这次驱逐了崔礼礼,下次恐怕就要驱逐府里的从官了…… 想着,她懒洋洋地笑着:“何博士,您贵为太学之首,必然博学。这东西本宫也不知作何用。您不妨讲讲它的污秽之处啊.” 何博士的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变了好几次,胡子都落了好几根,还是没说出口来。 满殿的宾客也不好开口,知道的不好意思说,不知道的,更不敢乱说。 撷花阁里突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良久,终于有人开了口,破了这尴尬。 “何博士,你以为这个是铜驴?” 玛德俏生生的声音让众人缓了一口气。“铜驴”这词儿可不是他们说的,是这个木速蛮女娃娃说的。 元阳见崔礼礼的嘴角微微勾起,知道她憋着坏,准备凑个热闹,追问道:“何博士,这当真是铜驴?” 何博士怒道:“公主慎言!今日是您生辰,老臣本不该说。但您守寡之身,自是要有戒持的!这些引人堕落之物,更是不可想,不可说,不可看!” “守寡”二字像是魔咒一般,让元阳脸上的笑容缓缓隐去。 陈氏见公主面色不对,站起来打了一个圆场:“殿下,我家老爷刚才吃了两口酒——” “无知妇人,坐下!”何博士倔起来,比铜驴还难拉回头,他当着众人怒斥陈氏,陈氏脸上有些挂不住,眼眶一红,用帕子掩着面坐了下来。 何博士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公主,老臣掌授国子,参议礼仪,自是有责在身!圣人一片向儒之心,儒乃治国之本” 长长的一段话,左不过讲的是圣人对他是如何礼贤下士的。太学博士虽官品不高,但一直是请儒学大家担任,芮国以儒治国,自是对博士礼敬有加。 “何博士——”崔礼礼不留情面地打断他倚老卖老,“守寡”二字,同样也刺痛了她。前世十余年点点滴滴,排山倒海般地涌上心头。 她垂眸思索了一阵,再抬起眼,直直望向何博士,眼底已没有了玩笑之意。 “一句话,我始终不明,听闻您是芮国儒学大家,可否讲讲‘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是何意思?” 何博士冷哼着嘲讽道:“连十岁的孩童都知道,此言出自《周易系辞》,讲的是人发心不同,所见所闻亦是不同。” 说道这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却又不那么明朗,只隐隐觉得这份贺礼绝非“铜驴”那么简单。 他嗅到了诡计的味道。 但话一出,他已没有了回头路。公主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众人也看着自己,那个粗鄙的崔家小娘子也看着自己。 “我明白了。” 崔礼礼站在撷花阁中央,纤细的身姿本应不堪一击,可她挺直了腰,迎向何博士,不徐不疾地说道: “世间万物本无相,人心如镜,你之所见,皆是你心!”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32章 长寿的秘诀 “世间万物本无相,人心如镜,你之所见,皆是你心!” 崔礼礼的话掷地有声。 撷花阁内落针可闻。 宾客们大多已猜出这东西很可能不是什么“铜驴”,只是想不出究竟是何物,皆屏息等着那崔家小娘子揭晓谜底。 偏何四姑娘不信邪,她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别为自己遮掩,不过是被我祖父揭穿了,死不承认罢了!” 既然送上门来,崔礼礼自然不会放过:“何四姑娘,曾与我十分要好,一同上女学,一同做女红,不知你可还记得,女学里讲过一句‘毋偏听,毋妄言’?” “我当然记得!就是要你不要乱说话!”何四姑娘果然中计,只知道应付最后一句问题,却忽略了前半句。陈氏要拦也拦不住,这不等于不打自招说她与崔家小娘子关系近吗? 果然,众人又悄悄议论起何家和崔家的关系来。 等何四姑娘反应过来,已来不及了,连连摆手撇清关系:“我,我跟她不熟!” “你我熟不熟不重要,夫子的话可要记在心里。”崔礼礼不想与她多做口舌之争,又转过头来说道, “何博士既知‘仁者见仁’四个字,怎又忘了还有一句‘淫者见淫’?它不过是只番国的面具,不过做得奇怪了些。您贵为儒学大成之家,脑子里怎么只有那等污秽邪物?” 被骂了一句“淫者见淫”,何博士哪里肯依,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头晕眼花,强撑着一口气道:“大胆!胡说八道!你有何凭据?” 崔礼礼淡淡一笑:“何博士博闻广记,应该听过木骨都束国,玄夷奴有不少出自那附近。此国依海而立,终年炎热,人的寿命极短,而当地的象能活八十余载,故而他们崇拜的神像皆有长鼻,以求长命百岁之意。” “这面具名为帕塔,是木骨都束国掌管寿命的神,自然要有象之长鼻了。”崔礼礼上前从詹事手中取过面具,贴在脸上。正好杏眼从两个洞里露出来,骨碌碌地转着。 原来如此!众人直呼开了眼界,这样的神佛当真是闻所未闻,但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又不禁啧啧称奇。 只见她凑到何博士眼前,一只手捏着面具,一只手点指着面具上的五官,声音从面具后传来:“何博士,您刚过了大寿,这神佛早已也给了你长寿的指引:大眼可观——多看,大耳可闻——多听,长鼻可嗅——多闻,大嘴紧闭——少说。” 何博士又羞又恼,读书几十载,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听崔礼礼提到过大寿,心知她是替她母亲讨公道,想要张嘴反驳,一口气没倒过来,左边的嘴角动了,右边的嘴角却动不了。他只觉得右脸发麻,想要伸手去摸,又发现自己的右手也动弹不得。 他说不出话! 他动不了了! 何博士惊恐地眨眨眼,鼻子用力呼吸着,鼻孔奋力张着,倒像一只真驴。 “看来,何博士已掌握了长寿的秘诀。”崔礼礼冷漠地一笑,转过身来将面具奉上:“启禀公主,此事实乃民女思虑不周,忘了提前介绍,让大家误会殿下,还请殿下责罚。” 元阳见何博士僵直在那站着,心头好不畅快,但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强忍着将上扬的唇压住,才又问道:“木骨都束国我也听过一句,想不到崔家小娘子竟也知道,可是有什么渊源?” “民女恰巧曾读过一本博物志,名为《番国传》,书中记载了西方诸国的风土地貌,第二十三卷便记录了这木骨都束国的长鼻神。何博士博览群书,应是读过,却不知怎么又忘了。只想着一些污秽之事。” 其实,并非什么恰巧,而是前世的她,被困于一方天地时,畅望天地的唯一之路,只有这一本一本的博物志。 话音一落,“咚”的一声,何博士栽倒在地。众人连忙去扶,只见他左脸和左手都抽搐着,右半截身子已不听使唤,酸溜溜的口涎从右边嘴角流了出来,亮晶晶地挂在下巴上,说不出话,只得发出:“唔唔”的呜咽之声。 正好殿中有太医局的太医,跑上来检查了一番道:“何博士这是偏风啦。” 陈氏连忙问:“可能治吗?” 那太医寻来笔墨写了一个方子:“能治,就是急不得,快抬回家养着,切莫再着急动火!照这个方子抓药,吃上三日,我再去替何博士施针。” 何家众人忙去唤了随行的小厮来,又将何博士绑在椅子上,这才抬了出去。 闹了这么一通,众人都没有什么玩乐的心思,只静静地看着元阳公主。 元阳倒兴致极高,笑着道:“不用担心何博士,救治及时,想必并无大碍。这礼也收了,玩笑也闹了,不如大家移步去园子里看戏吧。” 一说起看戏,众人都有些意犹未尽,这撷花阁的戏比戏台子上的可好看多了。一个商贾之女,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倒了太学博士。话本子戏本子都没有这精彩! 元阳起身移驾,众人皆跟了出去。 崔礼礼走得慢,拉着玛德留到了最后,却发现角落里还有一个姑娘,正是黎家的九姑娘。 黎九姑娘想着自己惹了崔礼礼好几次,不由地瑟瑟发抖,好半响才道:“我,我今日可没惹你。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说完就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崔礼礼与玛德相视一笑。 “哎呀,陆二还担心你被欺负,”玛德甩着铃铛,“己人忧天!” “是杞人忧天!”崔礼礼捏了捏她的脸,“你这中原话当真要好好学。” “要是当年有你在,我娘早就在族里翻身了。可惜那时候,你还没出生!”玛德挽着她的胳膊往外走。 刚进园子,众人几人一桌,坐在池边看戏。 有个宫人上前来道:“两位姑娘,公主请二位移步到拾雨轩喝茶说话。” 拾雨轩。 元阳正笑着跟左丘宴说撷花阁的事。 “让你跟我去,你不去,错过这么大一场好戏!” 左丘宴却嘿嘿一笑,跳到廊下坐着:“我在窗外都听见了。” “光听见有什么用?要看!看何聪那老匹夫被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收拾。叫他成日里只知道上书给父皇训斥我。要我撤了从官。他三妻四妾地养着,倒不许我养几个从官!该!” 左丘宴远远地看见那“洪水猛兽”往这头来了,连忙站起来,左右看看,干脆往偏厅里藏:“皇姐,我躲躲!这崔小娘子太厉害了,说不定已经猜出是我在捣鬼。”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元阳取笑着,“她发现还好说,你想想怎么跟陆二交代吧。” 偏厅里传来不服气的回答:“我看陆二也治不住她!” “你仔细些,别弄坏了我的画——”元阳叮嘱了一句。 崔礼礼带着玛德进来行了礼。 “崔小娘子,咱们有日子没见了,来人赐座。” 崔礼礼刚一坐下来,瞥见茶案上有两只茶盏,一只有残留的口脂,必然是元阳公主的。 那另一只 想必就是给自己下绊子的人留下的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33章 有要事相商 元阳笑着道:“外面那些人实在无趣,我请你俩来单独说说话。今日你替我除了一口恶气,要我怎么谢谢你才好?” 崔礼礼闻言却跪了下来:“民女有罪。” 元阳一愣:“别动不动就跪?你先说说你有何罪?” “民女方才所说面具之典故,乃是移花接木。木骨都束国确有长鼻神,可民女进献的面具未必就是。” 元阳哈哈大笑起来,将她虚扶起来,又道:“我猜到了。那本博物志我读过,里面从未提起过面具一事。不过你这一招移花接木,甚是痛快!我许久没有这么舒畅过了。何聪那老家伙,常年看我不顺眼,你算是替我报了仇,我怎会在意你移的哪一枝花,接的哪一截木。” “玛德,你怎么走神了?你娘可安好?陆二这家伙,早说是你,我还需要他把将军府的请柬让出来?”元阳看向坐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的玛德。 玛德便直直问道:“移花接木是什么意思?” “就是,把这个花的枝条,接在别的木头上。”元阳耐心地讲解。 玛德恍然大悟:“那不就是银托羊嘛!” 元阳又开了眼界:“银托羊是何物?” “银托子加羊眼睛啊。”玛德从来都不知道收敛,有什么说什么。 这头话音一落,偏厅里有人噗地一声,喷了一口水。 崔礼礼眼神一动。里面有人?再瞟一眼茶杯,莫非就是那个给自己使绊子的人? 老十躲在里面也不安分些。元阳懒懒地靠着,生怕事情小了:“崔姑娘,不妨替我去看看,那屋里可是有人?” 正中下怀。 崔礼礼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偏厅,步子迈得大,又放得很轻。只听得偏厅里“咣”的一声。 元阳皱眉喊道:“仔细些!我的画!” 崔礼礼快步走进去,只见这偏厅不大,四四方方的,没有什么陈设,墙上挂满了人像,窗户大大开着,显然有人从窗户里跳出去逃走了。 元阳始终不放心,也过来看,见墙上挂的画轴被吹得翻来覆去,一边唤了两个宫人来关窗户,一边将画轴逐一翻过来,嘴里还骂老十:“这个小兔崽子。叫他仔细些,叫他仔细些,就这样仔细的吗?!” 崔礼礼垂下了眼眸。 看样子,那人跟元阳公主走得很近。就算是个玩笑吧,只是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差点让自己被驱逐出去。太学虽受礼部管辖,但何聪的地位并不在祖父之下,所以娘去送寿礼,何家才有底气将她拦在府外,还羞辱了一番。如果不是自己今日急中生智,只怕也要受一通何家的酸气。 玛德走进来,见屋内挂的画,都是画的同一人,无所顾忌地问:“殿下,这是画的谁?” 元阳抬起手轻轻抚着画像上的人,叹了一息:“先夫。” 顿了顿,她又道:“说起来,还要感谢崔姑娘的那酒。” 玛德不知这一段连忙问道:“什么酒?” “先夫离世后,我找了不少人画他,就是画不对他的模样。所以他的画像上都没有眉眼。”元阳取来一幅画像,缓缓展开,“自从喝了九春楼那一碗‘三年在忘’,我竟突然记起他的样貌来。” 崔礼礼抬眼一看,画像上的男子长得十分端正,脸也方方正正,浓眉大眼,是个英俊男子,难怪公主念念不忘。只是这模样似乎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可她怎么会见过驸马呢?前世没见过,今生更没见过。 玛德凑过来:“什么酒这么厉害?我也要喝。” “你喝那个做什么?”崔礼礼按下疑惑,只笑着应道,“九春楼的酒那么多,一年四季皆有新酿。” 元阳带着二人又回到外厅,问了一句:“莫非你的酒真是小倌们亲手采摘的鲜花酿的?” “呀,林从官没把民女给卖了?”崔礼礼假作吃惊。 元阳笑道:“他呀,还叫你东家呢。我可是吃醋的。” “民女的罪过大了!那面具就当做给殿下的赔礼吧。罚他整日戴着,合当是换了一个。” “那真是戴脸的面具?”玛德怎么看怎么不像,根据她和她娘多年的卖货经验,这多半也是个银托子之类的物件。 崔礼礼倒也实在,只说:“想戴在其他地方,也不是不可以。” 元阳笑着戳戳她俩的脑袋:“一个个还未出阁,倒像是个老手。什么都懂,也不知道谁教你们的!” 玛德得意地道:“我跟着我娘卖货,什么都见过!” 几个侍女正好送些果子和甜羹来,等她们退了下去,玛德才撇撇嘴道:“那些人穿得漂亮,还总说我们不好,其实背地里,他们玩得可脏呢。” 她跟着娘卖那些东西多少年,深知这些老爷公子,夫人小姐,看起来人模人样的,整天喊着礼义廉耻,其实私下龌龊事不少。 元阳立马来了精神,甜羹也不喝了,催促着道:“快说说。” 玛德的中原话说得不太利索,但一说到这个,她滔滔不绝起来: “断袖龙阳和群乐都不算什么,有养娈童的,还托我娘找。我娘坚决不肯,才几岁孩子,就要收去,我娘说这是要下地狱的。” 崔礼礼背脊一冷,想到九春楼新进的小倌仲尔,那满身的伤,不由地骂了一句“禽兽”! 玛德没明白,顺嘴接了一句:“禽兽不多,家畜多一些。家畜里,他们最喜欢羊——” 一个侍女跑了过来:“殿下,前面的定国公夫人寻您说话呢。” 元阳不耐地挥挥手:“本宫有要事相商,让他们候着!” 侍女只得行礼退下。 元阳问:“喜欢羊是什么意思?” 玛德抿抿唇,再眨眨眼。 崔礼礼和元阳顿时都瞪大了眼睛,是她们想的那个意思吗?就羊圈里的羊? 玛德点点头。 “这么说也有人喜欢猪的?”元阳不禁问道。 玛德点点头,又道:“有喜欢猪的,就是那种肥女人的。” “环肥燕瘦,不能称之为猪。”崔礼礼觉得这样说不合理。 玛德却摇摇头:“不不不,几年前,有个中原人带了一个瘦瘦的女奴来,要交给我娘,让我娘将她养到三百斤。” 三百斤?!一斤十六两,三百斤,就是四千八百两。一两银子多大,四千八百个银锭子,堆在墙角都要花些功夫呢。 “我娘问那女奴可是自愿的,女奴从没吃过饱饭,一想到可以随便吃,很高兴就应下了。” “然后呢?”元阳觉得事情必然没有这么简单。 “让我先吃一口东西,一会说完就吃不下了。”玛德抓了几个茶果塞嘴里,又喝了一口甜羹,擦擦嘴,才道: “我娘养了她半年多,给她吃好多大肥肉,可算养胖了,带去给那客人,客人还是嫌她太瘦。又给我娘一些钱,说还要养到五百斤。” 五百斤?那是一滩肥肉吧?什么人会喜欢这样的人呢? 崔礼礼心里暗暗龇牙。 “结果,你们猜怎么样了?”她刻意卖关子, 元阳正要开口,小侍女又跑了来大声喊道:“殿下,殿下——”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34章 礼物有夹带 玛德正说到关键之处,这小侍女跑来打岔,元阳气恼得不得了:“是哪个嬷嬷带的,这么不懂规矩,本宫接待贵客,你竟在此处大呼小叫!掌嘴!” 小侍女知道陆二公子与公主关系近,特意主动请缨跑来通报,原以为能来讨个赏,哪里知道惹着了公主。跪在廊下自己连着抽了十个耳光,元阳才问是何事。 “禀殿下,是陆二公子遣人送来了生辰礼。” “我以为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下去!没本宫诏令,不得打扰!” “奴知错了。” 元阳连生辰礼都不想看,就只想知道那女奴怎么样了:“你快说,后来怎么样啦?” “那女奴吃了半年,已经很胖了,不愿意再胖,半夜就逃了。结果,被她主人抓了回来,还要交给我娘替他养,我娘不愿意,他就将人带走了。” 玛德说到这里,情绪不怎么高,长长卷卷的睫毛忽闪忽闪地, “我娘再见她时,她被砍了手脚,只剩半截手臂和腿,胖得真跟一头猪一样了,那主人将她圈养在家中,有贵客来时,才会牵着她出来走走。” “她不是被砍了手脚?”崔礼礼皱着眉问道。 “对啊,所以我说有人喜欢‘猪’啊,她手臂和腿并用行走。”玛德叹了一口气,“我娘就很后悔,说早知道就不替那人养她了。” 崔礼礼心中起了深深的恶寒。又想起了弘方的人骨佛珠,原以为那就是世间最邪恶之物,哪里知道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这杀千刀的!”元阳啐了一口,“要让本宫见了,定砍了他的手脚,好好磋磨一番!” 这至少还是个活物,玛德不敢再往下说。一桌子吃饭,一个炕睡觉的,也未必就知道他人不为人知的邪恶癖好。 “我娘说过,知人知面不知心。” 崔礼礼缓过劲来,拍拍她的后背:“别想了,你娘没做错什么。刚开始那女奴自愿,后来你娘也没有继续逼迫她。这世间之人一样生来,百样活,形形色色。” 元阳闻言看向她,这十六岁的姑娘,言语也未免太过通透了些,眼神少了几分天真烂漫,多了几成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沧桑。是什么将一个小姑娘生生折磨成这样? “正是这个理。”元阳笑笑,提起精神,又道,“我们来打个赌。” 玛德立刻就来了兴致:“赌什么?” “就赌陆二这家伙给我送的生辰礼中,有没有夹带私货!”元阳的目光落在崔礼礼身上,意有所指地说着。 玛德立马就懂了:“我赌有!” 元阳也道:“我也赌有,崔姑娘,你呢?” 崔礼礼摇摇头:“那民女就赌没有吧。” “赌注是什么?”玛德干脆站了起来,“殿下生辰,总得有个好彩头!” “赌输了的,要给陆二那家伙回一份礼!”元阳胜券在握,甚至想好了下一步。唤来小侍女去将陆铮送来的贺礼箱子抬过来。 没多久,小侍女来了,身后跟着的是两个身穿浅色道袍的玄夷奴,抬着一口大大的箱子往拾雨轩走。 玄夷奴衣浅人黑,怎么看怎么滑稽。 玛德用手顶顶崔礼礼:“哎,你说礼物是这两个人,还是那箱子?” 崔礼礼很认真地想了想:“可能都是?” 箱子沉沉地落了地,玄夷奴依着芮国的礼仪行了礼,又递了一把钥匙给元阳。元阳接过钥匙,打开箱子一看,里面又是一个箱子。 她再开这箱子,里面还是一个箱子。 元阳又气又笑:“这陆二,就没有老实的时候!” 重重叠地套了好几层箱子,最后才看到一个巴掌大的盒子,盒子上雕着少见的花纹。一打开,是一颗极大极白的珍珠。盒盖里嵌着一张红色的纸条。 元阳取了下来,摇了摇,笑道:“看吧,有些人要输了呢!” “殿下输了,这纸条定然不是给我的。”崔礼礼不用看就知道不是给自己的。 陆铮给她带消息,那纸条都要搓成小细棍。现在回想起来,也有些奇怪。 不知道他是什么癖好,好好的纸条要搓成牙签一样的细棍。 嗯.牙签 莫非是在暗示她什么?崔礼礼暗暗挑眉。 玛德不信,接过纸条打开一看,果然是给元阳的,字写得苍劲有力: “有了玄夷佬,公主人不老,玄夷佬一忙,殿下珠不黄。” 元阳气得想要将这一堆臭箱子摔陆铮脸上! 真是生怕她没事可做吗?左一个右一个地塞人来!何聪刚被气得中了偏风,等他好了指不定怎么上书进谏呢,他还来添乱! 再说,其他人还可以顶一下从官的名头,玄夷奴能做从官吗? 玛德顶顶崔礼礼:“你居然猜对了!” 崔礼礼抬了一抬眉毛:陆铮就这德性啊。 玄夷奴齐齐跪下,用字正腔圆的中原话说道:“陆大人敬献珍珠一颗,并命奴为殿下制作固颜益寿丹。” 不是送来做从官的? 元阳回过头望向崔礼礼:“你说,你俩送个礼,都这么如出一辙。” “殿下,陆二不会真没夹带吧?”玛德不想服输,又探着脑袋去看套得层层叠叠的箱子。 元阳也不服输,指挥着两个玄夷奴将箱子抬起来仔仔细细检查。 果然夹了一张字条。 可字条上白纸黑字写着:“别老想着收从官,人家是正经炼丹的。” 好吧。真没有。 崔礼礼抿着唇浅笑道:“你俩输了。” 愿赌服输,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元阳计上心来,扭身进了偏殿,没多久,她也取了一个盒子出来,交给小侍女:“这东西,是本宫还给陆大人的礼,必须请他‘笑纳’。” —— 迎接使臣的官船靠了岸,陆铮穿着官服站在船头,风吹日晒半个多月,他的皮肤泛着铜色的光,散发着海洋和阳光的气息。 “陆兄,下船啦!”曹斌在岸上冲他挥挥手。这半个月与陆执笔相处得颇为愉快。海上风大浪大,曹斌几次吐得要晕厥过去,全靠陆铮给他施针才缓过劲儿来。 陆铮有一千八百个心眼子,三言两语,就成了曹斌的莫逆之交,定县那场大火的经过,陆铮算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踩在岸上,为何还觉得在晃呢?”曹斌甩甩头,“陆兄,你怎么一点事没有?!” 陆铮笑了笑,看远处有自己的人在候着,找了一个由头抽身离开。 “公子,京里送来的。”那人递上两份回礼,一份来自元阳公主,一份来自玛德。 陆铮挑挑眉,上船前他遣人送礼又送信,想不到不到二十日,就有了回信。 打开了玛德的盒子,想都不用想,就是她和她娘卖的那些物件。大约就是要帮助他“经久耐用”。 陆铮笑了笑,也不在意。 又打开元阳的盒子,里面就写了一句话:“玄夷奴,本宫转赠给了崔姑娘,以贺父皇赐婚之喜!” 已经赐婚了?不可能的!元阳定是在戏耍自己! 陆铮忙问那人:“送到崔家的信,可带到了?” 玛德说的那个故事,并非杜撰。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35章 不留吃晚饭 十几日前。 崔礼礼离开公主府之前,对元阳和玛德发了邀请,说待梅花盛开时,她做东办一场撷花宴。 元阳犹记得七夕在九春楼的那一顿酒喝得甚是畅快。一说撷花宴,又是小倌们采花,元阳分外高兴,一口就答应下来。 崔礼礼带着春华往回走,还没进家门,就看见傅家的马车。 “姑娘,外太老爷他们肯定气坏了。”春华止步不前,“要不咱们先别回去吧。” 公主生辰宴临时换了地方,早上临出门前,夫人遣人去跟傅家说,约在公主家门口等。言辞之间刻意含糊不清,三姑娘定是去宫门口候着了。 “怕什么?去樊城前他们拒绝我娘,就应该想到会有今日。”崔礼礼从来不觉得自己欠傅家的。三姑娘嫁得好,定不会感激她,更不会提携崔家,嫁得不好,还要埋怨是她的错。她与傅郢的交易,也仅止于她替三姑娘结识韦不琛。 有些人只适合交易,比如傅郢,有些人适合做朋友,比如陆铮。 “崔姑娘——”有人在叫她。 回过头一看,是临竹在拐角处施礼。 “临竹,可是你家公子有什么消息?”陆铮既然知道她今日会去赴宴,又给公主送了生辰礼,却没有将消息放在生辰礼中一起带到公主府,想必是有些不方便别人知晓的内容。 “崔姑娘,我家公子托奴给姑娘送来一份礼。”临竹取出一个小盒子,黑漆漆的,没什么光泽。掂一掂倒很沉。 盒子里有几个青瓷和红瓷的小瓶,和一封信。 她不由抬头问:“这是他在南边查到的?” “是,”临竹指向盒子中一个红瓷瓶,“上次您提醒公子查京城的黄酒,我们查到了,但都是些散酒,这次公子一路南下,经过苏杭一带,发现那边有一个专为底耶散制酒的地方,奴等已经着人去盯着了。” 倒真是雷厉风行,跟着这么多人南下办差,还能查案。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去游山玩水的呢。 崔礼礼取出青瓷瓶,很像是装底耶散的瓶子,可究竟是不是,还要找赖勤看看才知道。 想着尽快去验证了瓶子,才好回话,便对临竹道:“多谢你了。我有了其他消息,再去竹屋找你。” 见他临竹挠挠头,没有离开的意思。 崔礼礼又问:“可还有事?” 临竹欲言又止,挣扎了一番才道:“姑娘不看看信?” “不急在这一时,我有事急着回家,信晚些再看。” 临竹不好再催,又道:“公子还说,宣平侯府那边他也遣人盯着的,姑娘不必太过担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只盼着崔姑娘晚上回去看了信,第二日一定要回。毕竟公主和玛德姑娘都回了信,崔姑娘这里,还是自己亲自来的,不带一封信回去,怎么好交差? 崔礼礼收好盒子,转而回到家中。果然,傅家主母王氏带着三姑娘一脸阴云地坐在堂内,见她进来,又忍不住打量了一番。 当真是上不了台面的小户人家,根本不懂规矩,去参加公主生辰宴,理应隆重又端庄,哪能穿得这么没有分寸? 瞧瞧这一身雀蓝色的锦裙,刺绣用的是金丝线,华丽是华丽,偏绣的是蝴蝶穿花图,着实不够端庄,说出去都知道是傅家的外孙女,丢的还是傅家的脸面。 也不知这小丫头怎么就得了公主青眼了。莫非真如外界传闻一般,是用九春楼里的小倌勾搭的? “三姑娘,你怎么在这儿?”崔礼礼皱着眉头,决定来个恶人先告状,“不是说好了在公主家门口等吗?我等你大半个时辰,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王氏冷哼了一声:“换了地方,为何不知会我们?倒教我们在宫门口干等。” 傅氏要开口,又被崔礼礼抢了先:“外祖母,我们约的是公主家门口啊,跑皇宫去做什么?”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公主的家自然是在公主府。 “其实你们也不用太挂怀。不去也有不去的好处。”崔礼礼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慢慢地道,“今日我不小心把太学的何博士给气偏风了。后来他是被人抬着出的公主府。三姑娘去了,只怕影响你们傅家的声誉。” 傅氏一听站了起来:“你把谁气偏风了?” “太学的何博士啊。”十六岁的崔礼礼笑得很天真烂漫,还有几分骄纵的模样“上次他过寿,不让娘进去,还说好些话来羞辱您,这仇,女儿终归是要报的。” 何家同黎家原本与崔家走得很近。礼礼那时也还是个深闺女儿的做派,颇受何家陈氏喜爱。后来,退画像闹得满城风雨,何家又在议亲,自然是担忧崔家影响了何家的声誉。便要刻意做出生疏和敌对的态度来。 偏何家早早就送了何博士过寿的请柬来,傅氏只得硬着头皮去送寿礼,何家与黎家就当着许多人的面将傅氏堵在门口,言辞刻薄,为的是要表明立场。 傅氏受了好大的羞辱,回来气不过,还打了崔礼礼一耳光。想不到女儿不声不响地,竟是替自己报了仇。 “你,你怎么报的?”傅氏一下子也没了主意。可那毕竟是太学博士,儒学大家啊,就这么被女儿给气偏风了?何家颜面何存?! “女儿送给公主的面具,不过鼻子长了些,他非说我送的是铜驴,还让公主恪守寡妇本分。” 三姑娘没听懂,呆呆地问:“什么铜驴?” 王氏脸一抽抽,瞪了三姑娘一眼:“小孩子不懂,别乱学舌!” 崔礼礼微微一勾唇:“小孩子不懂,您懂呀,您教她,她不就懂了嘛。” 王氏是六十岁的妇人,黄土都盖在腰上了,又是礼部侍郎的正妻,终身都刻在骨子里的大家风范,哪里可能教这个。她更不信何博士能在公主宴上说那些污秽的言语。 “女儿也没想到,好好一个面具,怎么在他眼中就成了那些东西。就问他知不知道什么叫‘仁者见仁’?何博士说着说着,就倒下了。”崔礼礼语气中多了几分骄纵和惋惜,“娘您没看见,那何博士躺在地上,一半身子抽动,嘴角还挂着长长的口涎。” 傅氏心知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多半还是自己女儿搞的鬼,在何家门前的怨气虽是出了,却又担心何家也因此记恨崔家。宣平侯府跟崔家的梁子还没解,如今又多了一个太学何家 “来人!请家法!”傅氏反反复复思忖了一番,才站起来,提起一脸怒容地,“礼礼又闯下大祸,女儿必要带她到祠堂中,好好教训。这边就不留您和三姑娘吃饭了。” 生气的同学们,先别气,猜猜家法是什么? 傅氏:我冤啊~~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36章 家法竟是它 何家不让傅氏进门,不过言语上羞辱几句,崔礼礼竟这般记仇,心胸着实狭隘些。想她母亲傅氏终究是个妾生女,自是比不上大家闺秀正室子女那般识大体。 王氏攥紧了帕子,又想着上次崔万锦身陷囹圄时,傅氏来求傅家帮忙,也被拒之门外。还不知崔礼礼要作何等妖才能罢休。 何家是士子之首,这样得罪了,以后崔家也未必就能善终。今日不去公主宴倒也罢了,好过受太多牵连。 王氏站起来,冷声道:“你是该管教一下你这个顽劣不堪的女儿了!什么时候崔家倒在她手上,你们后悔都来不及!” 说罢,带着三姑娘匆匆上了马车,上马车之前,还听见傅氏在喊:“快!快请家法来!” 王氏心里也算痛快了些,这才放下车帘子。 这头傅氏见马车一走,立刻令人将门紧紧关上,招来林妈妈,急急吩咐道: “快!让厨房今日添些菜,再热上几壶好酒来!” 林妈妈见傅氏难得这么高兴,也跟着乐:“夫人许久不曾喝酒了呢。” “什么时候,我们崔家的家法,是喝酒了呀?” 崔礼礼嫣然一笑。 就知道刚才娘说要请家法是哄王氏的。 真要动家法,傅氏必然是要当着王氏的,也好正一正自己的清名。当面教子,背后训妻,哪有让人走了再训子的道理。 “你呀,淘气!” 傅氏心里松快得不行,即便是以后何家闹起来,那又如何?憋了几个月的恶气,可算是出了。今日当着王氏的面将此事一说,也算是杀鸡儆猴了。 “我原本没打算揪着何家不放。何四出来纠缠也就算了,何博士还要当众将我驱逐出府,我崔家岂能由着他随意践踏?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崔礼礼故意噘着嘴,“娘就罚我吧!” “可惜你爹没在家,晚上我就罚你多吃几盅酒!” 傅氏没什么大志向。原本就只想着女儿嫁得好人家,她这些日子又认真捋了捋当初那些送画像的人家。 当初她看得上的也就清平县主的公子。谁知县主府竟是个豺狼虎豹的窝子,幸好礼礼这么一折腾,没进去。 剩下的人家,当真没几个能看的上眼。宣平侯府算是好去处,送来的又是十七公子那么一个货色,将军府也可以,却也只送了陆铮那猢狲。礼部尚书家也不错吧,可议亲的是他家的那个病秧子。 眼下,礼礼虽议亲受阻,却在公主面前得脸,自是好过商贾之女的身份。到时,就算韦指挥使这边没有了机会,公主身边总能有些达官贵人的好苗子,兴许公主一高兴,就做媒指个好人家。 崔礼礼并没有想到傅氏心中的盘算,多吃了几盏酒,傅氏就让春华送她回了房。崔万锦直到城门落钥才回来。 拾叶进院时,恰巧看见崔礼礼散着头发,靠在院子里的树下发呆。 春华有些发愁地替她披上一件厚厚的袍子:“姑娘,奴婢扶您进屋吧,秋深露重,您本就喝了酒,这样坐久了会生病的。” 崔礼礼摇摇手,她还有些清醒,还记得上一次喝醉还是第一次去九春楼。 “你看,我知道这是一根手指,我真的没有醉。”崔礼礼竖着食指晃了晃,“春华,你不知道,酒喝夹生了,实在难受,姑娘我许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你再去给我弄几壶酒来。你、拾叶、我,咱们三个一起喝一些。” 春华看看拾叶,拾叶握了握剑柄,低声道:“难得姑娘高兴。” “对!难得我高兴!” 春华只得又弄了几壶酒来,又屏退了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 三人围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喝了不过几杯,春华就率先倒下了。 “拾叶!”崔礼礼醉眼惺忪地拉着他的胳膊,“你要保护春华,把她送回屋里去!再来陪我喝两杯。” 拾叶只得听话,将春华扛在肩上,送回了偏屋。 再出来时,崔礼礼已不在桌边了。而是拿着酒壶摇摇晃晃地在院子里乱转。只见她用脚丈量着小院的长与宽,嘴里喃喃地念着:“六十七、六十八、六十九七十八、七十九、八十!是八十步!” 她越念越兴奋,最后竟笑着跳起来:“你看,这里比县主府的小院宽了.宽了十三步!!!家里就是比县主府好,我这辈子,宁死也不要去县主府!” 拾叶默默跟在她身后,不知道她为何会知道县主府的大小,或许是胡说,又或许有她的秘密。谁又没有秘密呢? 他也有秘密。 若不是为了进县主府,他不会来到姑娘身边。 如今姑娘不进县主府,他会不会被韦大人带离崔家,又或者从此就在崔家安定下来,等待下一个任务? 线人任务失败的下场是什么,他不清楚。 背主的下场,他记得很清楚。 他在姑娘面前发过誓:“如若背主,必身首异处,永不复见。” “拾叶——”崔礼礼的脸凑过来,手不安分地摸了摸他的下巴,像是在胡撸一只猫儿,又像是在挑逗一个青涩的少年。 拾叶身子一僵,想要别过头去。 崔礼礼收回了手,笑道:“没几个月,怎么感觉像是过了好几年,连小拾叶都长大了,都有胡子了。” 拾叶抓紧了手掌,像是要证明什么:“奴早就有了。” “是吗?”崔礼礼又凑了过来。 在营子里时,拾叶训练过喝酒,喝酒不醉,作为线人才能完成任务。可今晚他只觉得酒劲往脑门冲着。艳丽的五官就在眼前晃着,忽然就倒了过来,小小的额头,就顶在他心口。 拾叶忽然想起那夜陆铮来,关上了门,窗户上投影着两人相拥的侧影。 再看看此时此刻,地上两人的投影,也是紧紧贴在一起,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心一热,道了一声“奴僭越了”,便拦腰一抱将崔礼礼抱进房内。 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又替她盖上了锦被。这才注意到,地上掉了一只木盒,他捡了起来,打开一看,是几只瓷瓶,应该装底耶散的瓶子。再看盒子里还有一封信。 信还封着口,落款有个“陆”字,显然是陆铮的信。 他忍了又忍,找来一杯热水,烘开浆糊,将信打开看了。 信里没有什么暧昧的语言,有一句很重要,陆铮说:他的海舆图终于派上了用场。 —— 陆铮收到了公主和玛德的回信,唯独没有收到崔礼礼的。 “给崔家的信,是临竹亲自送过去的。” 陆铮又问:“没有回信?” 那人摇摇头:“京中的信,奴只收到这两份。” 陆铮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转过身看向那艘官船。这船再好,终有靠岸之时。 一阵鸟哨从头顶传过,他抬起头看看天上的鸟。飞得再远,也要落在枝头。 唯独人不一样,永远捉摸不透。 猜到了吗?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37章 妖女出来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 春华是冻醒的。 她发现自己趴在床上,连被子都没盖。还没坐起来,就开始接二连三地打喷嚏:“昨晚我是怎么进屋的?” 她揉揉脑袋,只觉得里头像是灌了铅一般沉。又想着自己都没盖被子,姑娘也别是一样吧?进屋一看,崔礼礼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正睡得香甜。 姑娘倒是挺会照顾自己的。 春华略略放了心,正要走,鼻头一痒,又打了两个喷嚏。 这下便将崔礼礼给惊醒了。 崔礼礼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见春华捂着鼻子打喷嚏,一时分不清是前世还是今生,只下意识地坐起来喊:“春华!春华!快吃药!可耽误不得。” 春华吓了一跳,跑过来问:“姑娘可是被梦魇住了?” 崔礼礼抓住她的手:“你不要耽误,这就请大夫看病!一点都别拖!” 春华探手摸摸她额头。没发烧啊,怎么看着像是在说胡话呢?旋即咧开嘴,拍拍胸脯道:“姑娘放心吧,奴婢壮实着呢!” 怎么会壮实呢?春华就是因为伤寒丢的命啊。 崔礼礼捏了捏春华的脸,这才意识到,那是前世的事。 前世她守寡,春华终身未嫁,两个人都被困在六十七步见方的小院里。也幸好有春华相陪,每日坐在一起说说话,日子才不至于那么难以打发。三十四岁那年,春华得了风寒一病不起,咳了一个多月,吃多少药都不见好,最终离她而去。 春华察觉出她的异样,关切地问道“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春华,你今年十八了吧?”前世她怎么能那么自私,将春华困在自己身边。 “对,奴婢比姑娘大一岁呢。”春华掏出手帕子擦擦鼻涕,怕自己把病气过给她,躲得远了些。 “你心里可有人?” 春华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姑娘这是要干嘛?不要奴婢了?” 宿醉让她有些昏昏沉沉的,站起来看看院子:“拾叶呢?” 小丫头道:“拾叶一早就跟老爷出门去了。” 春华紧追不舍地又问:“姑娘,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打算不要奴婢了?” 崔礼礼扶着门,转过头来看她,莞尔一笑:“瞎说什么呢?我只是想着你若是有心里人了,我就要多备点银子,好把他砸晕。否则你根本嫁不出去。” “奴婢是要陪着姑娘一辈子的!”春华说着,又阿嚏阿嚏地打了两个喷嚏。 “你呀!”崔礼礼笑笑,并不答话,转过身取了桌上的木盒子,将陆铮的信拿起来又放下:“我出去一趟。” “姑娘你去哪儿?” “瓷器局。” “找那个眼瞎耳聋的赖勤?”春华披上衣裳,“奴婢陪你去吧。” “我让桃枝陪我,你快歇着吧,一会儿我请郎中来给你瞧瞧。” 正说着,外院跑来一个婆子,一脸焦急地传话:“姑娘,姑娘,出事了。” 崔礼礼一愣:“发生了何事?” “不知道哪里来了十几个人,刚才就将咱们大门给堵了,说是要找妖女——”婆子吞吞吐吐了半晌,才说清楚,“找姑娘你算账。” “我娘呢?”崔礼礼下意识地想着傅氏心疾在身,受不得惊吓。 “夫人要出去,林妈妈正拉着她呢。” 春华袖子一翻,圆眼一瞪,就要往外走:“可反了他们了!圣人脚下,也敢乱来!奴婢这就去——”手臂一紧,被崔礼礼拉住了。 “春华,我有事交给你,你从小门出去,往右走,曾老四的车在那里候着。”崔礼礼将陆铮送来的那盒子瓷瓶交给她,让春华再去瓷器局找赖勤给看看瓷瓶子哪些是徽庆十五年烧制的。春华点点头,将盒子贴身收好出了门。 这头崔礼礼匆匆忙忙赶到前院。傅氏正站在门边,林妈妈拽着她,劝得苦口婆心:“夫人,别急着出去,他们为什么来还不清楚呢。您身子不好,老爷也不在家,咱们忍一忍。” 傅氏却道:“怎么忍?都堵着家门口了,难不成今日一整日都不开门吗?街坊邻居看见了,还不定传成什么样!” 崔礼礼扶住傅氏:“娘,别急,今日下雨,街上没什么人。” “你别去,”傅氏反手抓住她,“是何家撺掇的人来,我看了,都是些太学的学子。” 能在太学里读书的,都是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弟,也偶尔会有地方举荐的才华极其出众的学子。在学子眼中,天下仅三人可尊:孔圣人、圣人与何博士。 何博士在公主生辰宴上被气得偏风倒地,学子们哪里受得下这口气,想来是要来讨公道的。 崔礼礼从门缝里往外瞧了瞧,只见十来个太学生穿着太学的道袍,齐齐整整地撑着油纸伞站在门外。她摇摇头:“学子愚蠢,最易被人操控利用。” 几个妈妈婆子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依奴看,把府里的护院派出去,吓唬吓唬,他们就跑了。” “对对对,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不可。”崔礼礼冷眼看过去,那几个妈妈婆子立刻噤了声。 “娘你别着急,”她扶着傅氏往里走,“且由着他们闹一阵子。” “街坊邻居——” 崔礼礼笑着拍拍傅氏的手:“您想,何聪倒地,家中儿女成群为何不来讨公道?不就是因为自知理亏?然而太学学子三百人,怎么又只来了十几个?想来咽不下这口气,又怕事情闹大了,反丢脸的是何家。” 傅氏闻言,忐忑之心瞬间平静了不少。 的确是这个道理,这十几个人站在门口,根本不提何家,只说要找崔小娘子,看样子也是怕何博士闹的笑话传出去。 上一次门前聚集这么多人,还是县主遣杨嬷嬷来闹着退画像。那又如何,不还是被礼礼给轰走了? “娘,你且坐着休息,女儿去换身衣裳,吃罢早膳,再去会会他们。” 一而鼓,再而衰,三而竭。 秋雨潇潇,太学学子们在雨中站着,鞋袜都湿透了,油纸伞也挡不住斜风细雨,连带着他们的道袍也是湿的。 他们出来得早,又站了许久,秋风再一吹,后脊的凉意加上腹中的饥饿,有些人开始搓起胳膊,打起喷嚏来。 “虞师兄——”有个瘦瘦弱弱的学子上前来,找到领头站着的虞怀林,“咱们都站了两三个时辰了,这崔家的人怎么就不出来呢?” 虞怀林不过二十出头,清秀的脸上,有一双极为倔强而执着的眼睛,他头上戴着儒巾,身上一身道袍穿得一丝不苟:“既然是妖女,自是寡廉鲜耻的。” 吱呀——崔家大门开了。 “妖女出来了!” “妖女出来了!” 学子们纷纷抬起头来,准备群起而攻之。 只见一名垂弱的妙龄女子,不施脂粉,唇色惨白,细眉微蹙,只着一身素色襦裙,风一吹便要倒下一般,撑着一把油黄的纸伞,盈盈堪堪地扶着门,慢慢走出来。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38章 放你娘的屁 崔礼礼轻轻一福:“我是崔礼礼。” 众学子傻了眼,纷纷看向虞怀林,这可跟听说的不一样。 不是说妖艳放浪吗?不是说迷心惑眼吗? 怎么是这么一个瘦巴巴的小丫头?看起来好像也没几天可活了。 “对,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妖女。”崔礼礼摇摇欲坠地唤来两个小厮抬来一把椅子,她坐在门廊下,捧着心口,轻轻地道,“小女子体弱多病,不便久站,只得坐着说话,还请各位学子莫怪。” 立马有缺心眼的学子道了一声:“坐着说吧,没事没事。” 虞怀林冷眼扫向那个缺心眼,再转过头来,挺着铮铮铁骨道:“作为太学学子,见不得有人侮辱斯文。崔娘子故作病弱之态,以为就能蒙混过关吗?” 崔礼礼一抬素白的手腕,幽幽地道:“是不是故作病弱之态,把把脉不就知道了?” 虞怀林气息一顿。 何四姑娘说得果然没错,这崔礼礼当真是妖女! 好不要脸,好险恶的用心!要他当众破了男女之防! 何府的九公子何景祥也在太学读书,昨日何博士在公主府中栽倒,何四姑娘怒气冲冲地跑到太学找何景祥,正巧虞怀林也在。他心系何四姑娘多年,一直不受何家待见,如今何家不便出面,他岂会放下这表现的好机会? “崔娘子应当自重!男女授受不亲。” 见他双眼要喷出火来,崔礼礼又学着傅氏的模样捧着心口喘息道:“怎么跟你们的恩师一样,心里只有男女之事?你们可以请个郎中来把把脉呀。” 虞师兄才说两句话,就被绕进去了!学子们顿时觉得这病歪歪的小丫头不可小觑。 “妖女,你昨日羞辱我们恩师,此事你必然要说个清楚!” 崔礼礼浅浅一笑:“好啊,那我们不妨从昨日献礼开始说起?” 虞怀林心知昨日之事不可细说。明知是她挖的坑,却没法子不跳!好在他在来时就做了准备。 “妖女,你昨日故意含糊不清,引人歧义,再诱使我恩师落入圈套。明知我恩师年事已高,还步步相逼!致使我恩师重病不起。这笔账,你要怎么算?” “几句话而已,怎么就会气得倒下?不是他自己气量太小,就是跟我一样,本来身子骨就差。”崔礼礼气若游丝般慢慢说着,缓缓站起来,似有回避之意,“要算账,就拿账本来,我崔家替何老太爷添些药钱也无妨。” “我们士子岂可被你脏钱玷污?!”虞怀林怒目而视,“孔圣人说过: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脏钱?”崔礼礼淡淡一笑,撑着伞,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你们知道什么是脏吗?” “钱路不正,肮脏龌龊!” “对,都是靠那些小倌卖笑挣的钱!” 一说到小倌,学子们更加愤慨。同为男子,怎可自甘下贱去卖弄风骚,替女人挣钱?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她站在雨中,娇娇小小的一个人,苍苍白白的面孔,眼眸里却尽是坚毅。 “说到底,你们不过是一群米虫,不知人间疾苦,纸上谈兵,空谈报国,还真不如我九春楼里的一个小倌。” 此言一出,学子们围了上来, “你爹娘如何生出你这样的女子!你懂得什么家国天下,仁义礼智?” “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小倌何能?岂可与吾等读书人相提并论?” “涂脂抹粉,争宠斗艳,于国于家有何益处?” 能进太学,在家是天之骄子,在外备受尊重,岂能被她这般侮辱?可她毕竟是女人,又不能动她分毫,最终只能忿忿痛骂: “吾等奉劝你恪守妇道,看有没有良善之家发发善心,纳你做个妾室。” “放你娘的屁!”一道怒骂从人群之外传来。 学子们闻声去看,只见一个老妈子扶着中年妇人站在雨中。这妇人气得手不住发抖,嘴唇抿得很紧,却能看见嘴角不住地抽动。 “娘——”崔礼礼快步迎上去,替她撑着伞。 傅氏愤怒地推开伞,迈步向前,雨珠顿时洒满了她的发髻,似是挂满了晶莹剔透的明珠一般。 “你们娘老子是放屁把你们崩出来的吗?满嘴喷粪!” 学子们哪里受过这等奇耻大辱,不光自己被骂,还连带着爹娘被骂,可那些脏话他们又骂不出口。急道:“你,你,你侮辱学子,我们要去告你!” “去告啊!”傅氏一脸的不在乎,“去告!好让天下人都知道,何聪是怎么误认面具为秽物,让天下人都知道,何聪教你们来围攻一个病弱女子,让天下人都知道,你们逼着良家为妾!” 说完,傅氏面色竟红润了许多。 以烂为烂的感觉,当真不错。 “良家?”虞怀林冷笑道,掸掸衣衫上的雨水,“她是什么货色,夫人莫非不清楚,还是家教就是如此?!” “你是什么东西?!”傅氏眼睛一瞪。 有几个学子骄傲地道:“这可是我们虞怀林师兄,蝉联太学院冠首三年!儒学翘楚!你们这等污言秽语侮辱他,等着天下人口诛笔伐吧!” 他是虞怀林?! 崔礼礼一愣,眉心微动,拦住要反驳的傅氏,淡淡笑着:“虞怀林啊,我知道你的大名。你一心想进何家为婿,只可惜他们不容你。你转而来寻我,想借我表忠心。” 前世何四姑娘嫁人前,议亲时,他也上何府提亲。可是他出身寒门,终归不敌礼部尚书的病儿子。家族联姻,岂有他一介布衣的立锥之地。 何四姑娘对他也是若即若离,毕竟没有更好的选择时,他就是一个选择。良禽择木而栖,他对何四又何尝有多少纯粹之情。何四嫁人后,他转而娶了一个士族女子,好歹算是跃了龙门。 “你胡说什么?!”虞怀林没想到这个事竟然被她知道了,心虚了起来。 “我与何四姑娘是一同上女学的情谊。她没跟你说过吗?”崔礼礼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你在我这里闹成什么样,何家都看不上你的。” 学子们一听这么说,似乎咂摸出点别的意思来。 昨日何四姑娘的确来过太学院。 难怪平日里,虞怀林似乎总是跟何景祥同进同出。 “太学院三百余名莘莘学子,你怎么就带了十几个人来,难道其他学子都不尊师重道吗?”崔礼礼缓缓说道,“还是说,别人家中爹娘消息灵通,特意叮嘱,莫要掺和何家的事呢?” 学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么说来,他们被虞怀林利用了? 昨日听虞怀林一说,大家都愤而不平,哪里顾得那么多,虞怀林说人不能太多,说不能逼到狗急跳墙,要给崔家留几分颜面。 可如今看来,崔家根本不在乎颜面。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39章 柔弱的小花 虞怀林深吸了几口气。 他扯了扯衣衫,又抖了抖袖子才道:“不用扯这些无关紧要之事。你侮辱圣贤、诽谤官员,按律当处以杖刑。我们来此之前,已通报了官府,想必很快就会来人了。” 傅氏惊慌起来,手紧紧抓住林妈妈的胳膊,看向礼礼。 崔礼礼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朵笑,捂着嘴假作咳嗽了两声,转过身扶着傅氏走回廊下:“林妈妈再搬个椅子来,咱们就等着官府来抓吧。” 见女儿心定,傅氏也稳了下来。母女俩坐在廊下,喝了两口热茶。又吃了两块点心。 雨仍旧下个不停。 官府的人怎么还没有来?别是出了什么岔子? 站在雨中好几个时辰,腿肚子都有些抽筋。肚子又饿,身子又冷,几个沉不住气的年轻弟子,已心生退意。 崔礼礼命人提来一大壶滚烫的茶,又端来一大碟子点心,摆在廊下的长桌上: 林妈妈捧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茶,送到蹲下来的年轻学子面前,道:“孩子,官府忙,可能还要一会子功夫才能来,你的嘴都冻紫了,喝点热茶暖暖。” 年轻弟子的手犹犹豫豫地伸了出来,不料虞怀林上前一把掀翻热茶:“不吃嗟来之食,这脏门脏户的东西,你吃了能安心?” 滚烫的茶飞溅在弟子身上,烫得小弟子一屁股坐在雨水里,火气顿时就起来了,他跳起来喊道:“刚才去京兆府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一听说是何家的事,都爱答不理!我们等了多久了?官府,官府,官府来了吗?!” 虞怀林心中迟疑,手一抬指向廊下坐着的母女:“定是那妖女动了手脚,买通了官府!” “博士家中一个人都没出面,反倒是你在这里强撺掇!” “你住嘴!恩师一家子什么身份,如何亲自与这等人理论?自是要我们弟子为恩师分忧!” 小弟子冷哼了一声道:“得了吧,虞师兄,咱们心里都清楚,昨天何家四小姐一来,你就巴巴地往何师兄屋里钻,谁又不懂呢?” 林妈妈接到崔礼礼的眼神,又端了一碗热茶,递了过去:“哎呀,别吵,都是同门师兄弟,来,来喝点热茶,娘生爹养的,可别冻着了。” 小弟子这次赌气似地,端起茶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热乎乎的茶汤熨帖了五脏六腑。顿时也不那么冷了。 有人带头,就好办。 林妈妈用托盘托着几碗茶和点心,送了过去。 几个嘴唇手指都冻得发紫的弟子也顾不得太多,端起碗来就喝,又塞了几块点心下肚,才有了些精神。 傅氏站了起来走下阶梯,缓缓说道: “我们老老少少一大家子.” 三口人。 “世世代代住在这里.” 祠堂里祖宗的牌位都在。 “跑是跑不掉的.” 崔家马多,有什么事定然是骑马。 “官府若要定罪,早就来了。如今京兆府那边还没有来人,想来是知道我们有委屈。” 说罢,她挥挥帕子语重心长地劝道:“身上都湿透了,回去换件干净衣裳,问问清楚吧” 廊下又传来一阵阵咳嗽。 弟子们循声看过去。 面色苍白的崔姑娘,正用帕子掩着面,咳嗽得撕心裂肺。 这小娘子看起来柔柔弱弱,如同狂风吹过的一朵小白花,哪里又像放浪形骸的妖女了? 官府不来,何家不来,越想,越觉得这事蹊跷。留在这里,倒像是在欺负一个弱女子。 眼看着几个小学子挪了步子,虞怀林抬起手,拦住他们的去路,十分不悦地看着这些没有定力的小学子们:“你们被她蛊惑了!” 小学子们扯了个勉强的笑:“虞师兄,要不您先候着,我们先去问问何师兄。去去就来。” 人稀稀拉拉陆陆续续地走了。 独留下虞怀林站在雨中。 崔礼礼站了起来,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携着傅氏回了宅子。 进屋卸下脸上厚重的粉,又换一身干爽的衣裙,重新梳了头发。崔礼礼又去看傅氏。 林妈妈正变着法地夸她:“夫人刚才那一声骂,顿时就把这些酸秀才给镇住了!” 崔礼礼笑着进来:“女儿这辈子,可第一次听见娘骂那么难听的话。” “我以前只觉得内宅妇人心黑。如今才知道,这些十几岁的毛孩子,也已经学会怎么磋磨女子了。三言两语,就把你往小妾上逼。” 傅氏仍生着气,靠在椅子上,手里绞着一团乱七八糟的线,一想到这群学子还报了官,又忐忑起来, 遂又问道:“官府那边是怎么回事?” “公主早就料到会有人以此事找茬,已知会了京兆府,此事本就是何聪自己跳出来当小丑,怨不得我。” 傅氏还是不放心:“何聪官不大,但地位不低,在圣人面前也是有份量的。” 崔礼礼拍拍她的手:“他若只针对我,公主倒也不会亲自整治他。公主生辰,他非当着那么多人,挑守寡的事情说,放在圣人那里,也是过不去的。” 门上的仆妇来报:“夫人、姑娘,门外的人还没走。” “娘,你歇着,我去看看。”既然不愿意走,她倒可以和他多说说话,兴许能帮上自己一个忙。 崔礼礼到门口一看,那虞怀林还倔强地站在门前,伞不知被谁带走了,从头到脚都是雨水。不由笑着道:“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回头得了风寒,何四也未必回来看你。” 虞怀林一抬头,见她换了衣裳,面色红润,便知刚才她是在示弱,愈发愤恨:“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崔礼礼撑着伞,走到他面前,借给他一半的伞:“我若没记错,你老家是苏杭一带开酒垆的?” 虞怀林心头又是一惊,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出身商户,花光了家中积蓄,辗转过继到远房的一户农家,这才有了考学的机会,他拼了全力寒窗苦读,为的不过是摆脱过去的身份。 “其实何家一早就查清楚了你的出身。”前世何四姑娘没少说他。 虞怀林皱着眉,抿紧了唇看她。 “他们知道?” “你太想进入何家了,对你来说那就是跃了龙门,连我这样的无知妇人都能看出来。何聪能看不出来?定然是要查一查的。” 崔礼礼抬起头直直看进他倔强的眼睛,“何四姑娘又不是何家嫡长女,你才华出众,太学翘楚,为何就不愿意配你呢?你定然以为是看不上你的出身。” “不是吗?” 她浅浅笑了:“这世上既有鱼跃龙门,也有龙行浅滩,不是他们看不上浅滩,而是你这浅滩里没有他们要的东西呀。” 虞怀林的眉头绞得更深,质疑她跟自己说这几句话究竟有什么目的。 要帮他?绝不可能!他可刚带着人围了她家,将她骂了一通。 要害他?可她说的又字字都戳在心上。 “你又有何阴谋?” “你先回去想想何家需要什么,”她探出手,拉起他的手腕,将伞柄放进他手中,“想不通,可以到九春楼来找我,我们互帮互助” 正巧,这一幕落入不远拐角处的一双眼里。 今天的彩蛋章,是陆二公子哟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40章 想着崔姑娘 崔姑娘给一个清秀学子递伞。 临竹刚到崔家,就看见了这一幕。想着远在海上飘荡的公子,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公子走的时机不好啊。 这才走了几日,就有多了一个痴情小子冒雨守在崔家门口了。 忽地觉得后背有人来,他突然转身。是崔姑娘身边的丫头春华。 春华皱着眉,抄着手狐疑地看他:“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偷看什么?” “我来问崔姑娘可有回信了。”临竹酸溜溜地看了一眼那头,“你们姑娘正忙着呢,自是不便打扰。” 春华一挑眼,看见早上闹市的学子就剩了那一个,心知临竹想茬了,却故意道:“我们姑娘自是忙的。那个天不亮就来了,淋着雨站了好几个时辰,我们姑娘才肯来见一面呢。” 临竹闻言嘿嘿一笑:“这么说,你们姑娘挺待见我们公子的,每次一张纸条就见面了。” 这都能比? 春华咬牙切齿起来:“那不一样,我们姑娘还求着见韦大人呢。”虽然是过去的事了,这时候拿出来说说,还是有用的。 “哼,不过是穿绣衣的狗,给我们公子提鞋都是不配的。”临竹冷哼了一声。 这些日子京城抓了多少人,听说直使衙门的地牢都关不下了,门口过路都能听见地牢里的惨叫。 春华也哼了一声,一甩辫子:“反正我们姑娘忙着呢,你的信肯定是没空回的。你快走吧。” 陆二这个人长得虽然好看,可常年住在烟花之地,谁家姑娘能喜欢啊。 她揣着盒子走向姑娘,又打量了一眼虞怀林,默默摇头。 这人从后面看着还挺好生养的,正面看就太普通了。 别说跟陆二比,就是韦大人,拾叶,也是比不过的。九春楼里的小倌随便挑一个也比他好看。 虞怀林握着伞柄,手指搓了搓伞柄上的花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扭头就走了。 临竹这才上前来:“崔姑娘,奴正要给公子去信,不知道您可有信要一并带走?” 崔礼礼这才想起陆铮的信还放在梳妆台上,对临竹招招手:“来,你随我进来。” 临竹跟着进了崔家内院,又进了崔礼礼的院子。 春华指了指墙角:“你就在这儿候着吧。” 信里都是讲的沿路南下的所见所闻。 他每到一处就写上几句,有几处显然匆忙,字迹乱了一些,有几处可能极有意思,他多写了好几句话。 如此断断续续细细致致地写了好几页,最后说他一路到了苏杭,再到泉州港口,来日就要上船,海舆图终于可以用上了。 崔礼礼想了想,问春华赖勤怎么说。 “他说这几个都是徽庆十五年的瓶子。” 都是徽庆十五年的?这就有些奇特了。又把临竹叫来问。 “这些瓶子都是你们公子这次南下沿途收的?” “是。各地都有,公子跟着礼部的人走,只方便收了这几只。”临竹奇怪地问道,“公子的信里没提?” “没有啊。”崔礼礼忽地灵光一闪,再将信展开仔仔细细读了一遍,莫非每到一处写的这些地名就是了? 沿着官道都发现了底耶散的踪迹,从京城到泉州?这很不寻常。 只是他为何写一封信,还遮遮掩掩的?是怕被人发现?极有可能,迎接使臣的队伍人多眼杂,恐有其他人看见。 崔礼礼提笔回了一封信。 只是等这封信到泉州港,差点与陆铮错过。 泉州。 迎接使臣的船靠岸之后,要停留三日。 使臣下船跨上芮国国土,按例检查所有随行人员以及携带的物品。 这事有礼部和地方的衙门做,又有绣使协助,陆铮自是闲散的。 一大早就起来下楼吃饭。 “陆执笔,今日您又预备去哪儿啊?”馆驿的小吏笑着奉上一杯热茶,又让人给他上了一碗鱼肉汤饼。 陆铮望着汤饼,竟想起上次和崔礼礼在汤饼摊相遇的情形,怎么感觉过了很久?再仔细一想,都离开京城大半个月了。她不会又约姓韦的吃饭了吧? “陆执笔?” 陆铮回过神笑道:“我再去看看海,这辈子恐只能有这一次机会了。” 小吏笑着道:“您这话说的。您要真想看,还不容易吗?再说,这海看久了也没意思,京城多繁华。” 陆铮举着筷子恢复了调笑:“这就跟女人一样,总觉得新鲜的才好。” “哎呀,陆执笔总爱说实话。”小吏捂着嘴窃笑,看看左右,又低声地挤眉弄眼,“陆执笔可是在船上久了,想尝尝鲜?泉州城里可是有个稀奇的,除了咱们芮国的,还有些谌离、暹罗、贤豆国的.” 这船上不能带女人,连渔船上也是不许的。所以大家都知道下了船要直奔何处。 陆铮一挑眉,压着嗓子道:“不是说禁海,不让来往?” 小吏给了他一个眼神:“民不告官不究,再说了,又没有在海上抓着,都咬死了说是跟着马队从乌斯藏那头来的,你也没法子不是。” “的确如此,都是苦命人,若能吃得上饭,谁又跑这么远来讨生活?”陆铮点点头。 “陆执笔一看就是个怜香惜玉的。”小吏弯下腰来附在他耳边,“谌离暹罗都热,那些姑娘穿得都少” 陆铮不喜有人这么近,还臭烘烘的,只得偏开头道:“一大早讲这个不合适。我先去看看海,逛逛泉州城。” 小吏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晚上小人做东,等着您回来。” 陆铮吃完汤饼,转个身便去了港口。礼部的人正在逐一检查每一件货。 “陆兄!陆兄!”曹斌远远地看见他,就朝他挥手。 “曹使者辛苦啊,”陆铮笑着拍拍他的肩,眼睛溜了一眼曹斌手中的礼品清单,除了珍珠珊瑚,还有些奇奇怪怪的香料和布匹。 但都算不得什么。 旁边正站了好几排面容姣好的女子,穿着谌离的服饰,上身极短,露着胳膊和肚脐,下身裹着长裙,纤细的腰肢,玲珑的曲线,一览无余。细细白白的脚也光着,脚趾涂得鲜红,脚踝上还戴着一串银铃。 “这是.” “谌离进献的美女。”曹斌不敢直视。 这么光溜的女子,他只见过一岁大的。还是隔壁家五婶的小女儿,他去借醋,正好五婶刚给那孩子洗完澡,穿着一个肚兜满院子爬。 “曹使者害羞什么,你没成家,正好自由随便看啊,”陆铮碰碰他,想起崔礼礼也给他送了礼,便坏笑着问道:“莫非你心中还想着崔姑娘?” 曹斌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崔姑娘可算是曹某的老师,也是曹某的恩人,绝不敢有半分肖想之心。” “那晚上,我带你去个地方。”陆铮看着几个绣使在搬箱子,堆到半人高,“那是什么,这么沉?” “哦,是香料。谌离香料多,这次进献了五十口箱子,都是香料。” 前一章和这一章是有大家不喜欢的内容吗? 如果有的话,请大家指出来啊。。。 谢谢谢谢!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41章 娇娇儿的香 这么多香料。 陆铮心中微动,目光扫过箱子上的封条,竟还是谌离的章。 曹斌见他盯着谌离的章,便解释道:“王大人说这个是不验的,要直接拉到京城。” 竟有这样的规矩?若有什么不利圣躬的毒物,就由着它? 陆铮凑到箱子边,嗅了嗅,低声问曹斌:“你确定是香料?我可什么味儿都没闻到。”谌离盛产香料,若要敬献,香料必然是首选。 曹斌又仔细看看清单:“清单上写的的确是香料。” 他也凑过去,扒开一点点箱子盖沿,确实一点香气都没有。 的确不寻常。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回头一看,是谌离的使臣昆齐。 他留着厚厚的一字胡,穿着白色刺绣的窄袖斜襟上衣,下身裹着及地的同色伯梭,头上包着白色头巾,裸露脖子和手臂脚背,都纹满了看不清图案的文身。 昆齐带着三四个亲兵,三步并两步上前挡在箱子前:“没看见封条?这是不许拆的,更不许看!” “昆齐大人,按例我们是要逐一查验的。这是我芮国的规矩。”曹斌见他如此紧张,心中也生了疑窦。身边的几个绣使也围了上去。 昆齐用拇指刮了一下上唇的胡须,眯着眼打量着曹斌:“你是新来的绣使?你说的规矩是你们圣人的规矩,我说的规矩是我们王后的规矩。” 谌离的王后,不就是长公主? 此事愈发有意思了。 长公主怎么会不知道圣人的规矩呢? 曹斌想了想,将清单一合,对着昆齐拱了拱手:“长公主是我们圣人的女儿,女从父,自是应该遵守我们的规矩。” 昆齐冷笑道:“她现在是我们谌离的王后,你们中原人说,出嫁从夫,自是要按着我们的规矩来。再说,这箱子都是我们王后亲手封的,敬献给你们圣人,要开,也只能你们圣人亲手打开。” “原来是我们长公主亲手封的箱,那自是不用再查了。是我们唐突了。”陆铮释然地一笑,行了一个礼,又拍拍曹斌的肩膀,拉着他离开。 一边走一边道:“曹兄弟,我先走了,你记得晚上早些回馆驿,我做东,带你去个泉州漂亮女人最多的地方。” 曹斌原想着拒绝,但出行前韦不琛曾叮嘱过他,若有不寻常的事,要探查一番。晚上住进馆驿,自是不便再出来。但陆铮请客,便有了借口离开馆驿,倒也不错。 等到入了夜。 码头的事情一忙完,曹斌立刻回了馆驿。 陆铮和钱姓小吏早就候在馆驿门口,见他来了,均是一笑:“曹使者,就等您了。” 陆铮穿着一身紫衣缎衣,腰上系着蹀躞,挂着一个皮制的小包和一柄匕首,抄着手靠在柱子上,笑嘻嘻地看着他。 曹斌一看他腰间的匕首,不由惊道:“这匕首是陆兄你的吗?”他好像在崔姑娘那里看见过。就在定县,崔姑娘四处寻它来着。 陆铮拍拍匕首:“当然是我的,你快去换身衣裳,总不能穿着官服去那地方吧。” 曹斌匆匆换了一身玄色常服,跟着去了泉州最大的青楼:娇娇阁。 夜幕中的娇娇阁,檐角飞扬,流光溢彩的灯笼高高挂起,散发着暧昧而迷人的光芒。丝竹之声悠扬,弥漫着浓郁的陌生香气。 一阵异国的鼓声响起,身穿艳红柏梭的妙龄娇娇儿们,手持银铃,赤脚踏着鼓点翩翩起舞。红纱帐随着海风一扬,红烛摇曳,光影斑驳,娇娇们穿梭在红纱之间,玲珑的身姿如蛇一般缠绕着酒客。 这白腻无骨的玉臂和腰肢,配合着摄魄的香气,勾着所有酒客的魂。酒客们看得兴起,手一勾,一个娇娇就落入怀中,再一勾,又一个娇娇贴上来。再转过去就是红绡帐涌。 钱姓小吏搂着一个娇娇,已经半迷半醉在她的肩窝。 陆铮见钱小吏望过来,便用一根筷子轻轻挑起一个娇娇儿精巧的下巴,微微前倾身子,笑着问:“你身上的香气,我甚是喜欢,是什么味道?” 南来北往的酒客,多是猥琐油腻的,娇娇儿哪里见过这么俊美的公子,下巴到耳垂一阵轻颤,声音细细弱弱地:“奴,奴家用的是黄香楝.” “那是何物?我不曾听过。”陆铮低沉着嗓音,筷子缓缓挑起娇娇儿的长发,缓缓下滑。 “奴家的家乡是谌离,盛产的就是这黄香楝。” “哦?泉州买得到吗?” “买、买得到,只是近日不好买了.”娇娇儿只觉得身后又酥又麻,身子瘫软着:“奴家房中有,不如您随奴家去楼上取啊”说完她似蛇的身子附了过来,这样的酒客,倒贴钱她也愿意翻一次红浪的呀。 不想,却扑了个空。 陆铮已站起来去给曹斌敬酒。 曹斌正襟危坐地杵着,身边的娇娇儿端着酒贴在他手臂上,他像是被烫了一般,跳起来。又佯作镇定地坐下来,不敢看娇娇儿的眼睛,只埋着头道:“喝酒就好,喝酒就好。” “曹老弟,你莫非还是个.”陆铮一屁股坐下来勾着他的肩膀,笑着执起酒杯碰了一下,干了,才又问道,“想要留给谁啊?” “当、当然不是!”曹斌哪里好意思承认。这事儿说出去也实在丢脸,谁在他这个年纪不是娶妻生子了,或者至少也有几个侍妾了,再不济也应该在青楼里混过几夜了。 娇娇儿们见过的人成百上千,是不是看一眼就知道了。看破不说破,娇娇们凑到一起吃笑着道:“奴家这里有一件好东西,咱们试上一试就知道了。” 曹斌吓到了,谌离女子怎么敢乱来?! “不用了。我就是来吃吃酒。” 钱姓小吏一听,一伸手将他拉下来:“那个我也试过,好玩得很,曹使者莫怕。都是些调趣增情的小玩意儿。” 娇娇儿们几只手搭在曹斌肩上,眼波一转,身边候着的女奴取来一个鎏金盒子。 盒子一开,里面装着一只手掌大的贝壳,娇娇儿打开贝壳,里面装着透亮的蓝色药膏。这药膏透着一股异香。 娇娇儿用贝母勺刮了一点药膏抹在手掌中,按在酥白的胸口,用体温将它捂热。 曹斌见她胸口一团蓝云,冲着自己来,慌忙别开脸站起来。 “别这样,别这样。” 钱姓小吏哈哈笑着,拉着娇娇的手:“我们这位小公子害羞,不知道是怎么个试法,这样,你去给那个美男子试试——” 说罢,指了指在一旁喝酒的陆铮。 娇娇儿想起刚才一根筷子挑起的酥软,分明是个老手啊,便笑道:“他哪里还需要试?” 小吏一拍她的臀:“我知道,就请他给这位小大人做个样子。小大人就不怕了。” 那么俊美的男子,娇娇儿巴不得呢。 媚眼一转,手就伸向了陆铮。 采访一下各位看官 陆铮这个筷子的动作是毒点么? 我不太清楚大家是否能接受这个。 因为陆铮必须要有一个纨绔的外衣,所以我写得稍微露骨了一些。但也没有挑战到皮肤跟皮肤接触。 新手作家,想要听见你们真实的声音 谢谢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42章 为何不敢试 眼看着那纤纤玉手就要触碰到陆铮的衣裳。 陆铮手中的筷子准确地夹住了她的手腕。 进不得,退不得。 娇娇噘着嘴:“公子不愿意让奴家碰吗?”别看他俩坐得近,一整晚,就一双筷子碰过她呀。 “你先说说怎么玩?”陆铮笑道。 “这个呀,保证公子喜欢的”娇娇儿暧昧地笑着,“这药膏要用奴家心口的热气温化,点在公子您的指尖,再一寸一寸推拿至手臂,双手推完,公子身上的药膏若不变色,便不是了” 曹斌皱着眉头道:“谁知道你们这个变色是不是真的。” 娇娇儿闻言也不恼,捂着嘴笑,又送来一记秋波:“这好办呀,若变成紫色,娇娇们今晚就陪您,明日再试,便不变色了。” 简直闻所未闻!胸口热药,美人推拿,反复几次谁又把持得住? 不过是声色之地的游戏,变色与不变色,哪有那么重要。 “那我不能试。”陆铮笑着拍拍曹斌,“曹兄弟你自己来吧。” 为何不能试?钱姓小吏不信邪。 陆二的花名在他特地打听过。听说他常年住在青楼里,连家都不回的:“陆大人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知我者,钱兄也!”陆铮将筷子收回来,敬了钱姓小吏一杯酒,赖赖地一笑,“女人我碰得,但有些东西我碰不得,一碰就长瘾疹,十分难看。” 曹斌一拍脑门,刚才自己怎么没想到“长瘾疹”这个借口呢?现在被陆兄占了,他岂不是躲不过了。不过陆兄为何要说自己有瘾疹呢? 莫非,他也是? 旋即摇摇头,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娇娇信以为真,笑着道:“这药叫‘灵阳膏’。不过是些寻常之物呢,东海青蛤粉、柳树皮、黄珍珠、靛蓝石粉、紫苏。” 陆铮取了一支筷子,沾了点蓝药,闻了闻,又问道:“你这里面有鲎血。” 娇娇哪里知道确切的配方,都是东家给的助兴之物。 钱小吏惊道:“陆兄竟然懂药理?” 陆铮掀起袖子,露出铜色紧实的手臂,竟长着一块块的风团:“实不相瞒,在下久病成医,什么药什么味道,一闻便知。这药里有青蛤粉和鲎血,这两样,我都碰不得。昨日下船,今日还未消呢。” 钱小吏有些失望,这下拍马屁拍错了。早知道就不玩这个劳什子“灵阳膏”了。 “钱兄的盛情,我可是领了的,”陆二公子从荷包里取了一把金珠,叮叮当当地跳入盘中,“斟酒!你们谁先灌倒我钱兄,这盘金珠子就是谁的!” 还是金子最可靠。 娇娇们一拥而上,钱小吏很快就倒在了温柔乡中。 陆铮笑着拍拍一旁瞠目结舌的曹斌:“怎么,想加入他们?” 曹斌坚决地摇摇头:“不要不要。” 太可怕了,这么多女人,明早钱兄他还能起得来床吗?腰都要断了吧。 “那就走吧。”陆铮整了整蹀躞上的物件,勾着曹斌的肩膀往外走。 “去哪儿?” “曹兄弟不是也想着趁着夜黑去码头看看吗?”陆铮意有所指地点点曹斌身上的玄色衣裳。 曹斌脖子一缩:“哎呀,什么都瞒不过陆兄。” 两人勾肩搭背地装做喝多了一般,步履蹒跚地走出娇娇阁。 “下次啊,别直接穿黑衣,容易被人看出端倪来。”陆铮笑着解开紫色绣袍,露出夜行的黑衣来,又将挂满东西的蹀躞戴在腰间,“像我这样把黑衣服藏在里面。” 这么说陆兄带他上娇娇阁,不过是为了寻个抽身的借口。曹斌又一拍脑门,他怎么又没想到呢。 二人到了码头,见有芮国的士兵值守不敢轻近,只靠在拐角处候着。 士兵不多,但不能惊动分毫。 曹斌看看天:“子时三刻他们会换防,现在还差些时候。后半夜是谌离的亲兵来值守。” 陆铮觉得他有些意思:“曹兄弟,你说你都当旗营官了,怎么还自己亲自跑来?随便遣两个绣使不就办了?” 曹斌挠挠头:“我就没习惯使唤人。再说,韦大人说这事牵涉崔姑娘,我想着我亲自办终归要妥当一些。” 韦不琛真是时时刻刻都在献殷勤啊。陆铮眯了眯眼,朝曹斌勾勾手:“崔小娘子给你的草虫子呢?给我看看。” 曹斌从怀中取了一只草虫子抛给陆铮。 陆铮捏着不屑地笑着:“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在海上你怎么不拿出来?” “崔姑娘给我的那个,被我不小心弄丢了。这个是我今日才编的。”他拿着草虫子对着天比划了一番,沉声道:“到时辰了。” 果然看见站在码头的人正在交接,趁着士兵们不注意,二人纵身翻入码头,摸着黑找到放香料的箱子,曹斌以前就是哨探出身,下意识地道:“陆兄你开箱子,我盯着。” 陆铮点点头,用匕首一点点撬开封条下的浆糊,掀开箱盖,露出一寸的缝隙,手伸了进去,一摸,果然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形状熟悉的小瓷瓶。 他随手抓了一个,取出一看,封口也是棕色的封蜡,用匕首挑开一点封蜡,一闻。他看向曹斌的眼神十分凝重:“是底耶散!” 难怪说是香料却闻不到味道,原来都是装好了,还封了蜡。 突然,曹斌动动耳朵,又立刻趴在地上听了听,道:“不对,有人来。不少人,还有车,从北边来。” 将瓶子放回箱子里,陆铮再从蹀躞上的小包里取了一瓶浆糊,将封条压回去。 曹斌催促道:“快,快到了。”说着他向北望去,只见那一头人影绰绰。 “好了。”陆铮说罢,闪身飞到旁边仓库的屋顶之上躲起来。 待他转身伏下身子,这才发现曹斌还在地上,轻功不行,飞不上来,只得笨拙地四处找藏身之处。 眼看着那头的人影越来越近,陆铮只得跳下去,又提着曹斌上了屋顶。 “多谢陆兄。”曹斌悄声地道了谢。 “你这轻功,是怎么当上旗营官的?”二人趴在屋顶,静静注视着那群人,陆铮忍不住笑了他一句。 曹斌倒也老实,直接道:“多亏了崔姑娘啊。” 话音未落,陆铮抬手压住他的脑袋。 人来了。 来的人不少,都穿着夜行衣。还有十来辆推车,车上都堆着箱子。车轮裹了布,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见领队与值守的亲兵点头示意,亲兵立马侧身让他们进了码头。 车队径直走向那五十口箱子。领队手一挥,黑衣人们分作两队,一队从车上取下箱子,另一队将装满底耶散的箱子码在车上。 动作娴熟,行云流水。显然是操练过多次。 箱子搬完之后,车队要走,有个亲兵走上前来,对领队的黑衣人道:“昆齐大人说,今日差点被绣使开了箱子,会不会是怀疑了,要不要做了他?” 陆二到底是不是呀 捉急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43章 没心肝的人 黑衣人摇摇头:“你们盯着他,节骨眼上,不要多生事端。明日他们要查,就让他们查。” 亲兵握着弯刀,垂首道了一声:“是”。 车队拉着五十口箱子一出码头,陆铮和曹斌就悄悄跟了上去,一路往北跟到一个废弃海神庙。 庙外的刺桐树肆意生长,挂着一根一根细细的豆荚。 陆铮带着曹斌三两下纵上树稍,找了一个隐蔽的枝桠藏身。 只见海神庙外聚集着几十个人,都穿着黑衣,正在将五十口箱子分到十多辆马车上。 “陆兄,我们何不直接下去抓了他们?”曹斌悄声问道。 “喽啰而已,抓了不过死几条人命。” 陆铮抓着树干,袖子下滑,露出一截手臂来。曹斌借着月光一看,奇怪了。 在娇娇阁里,陆兄手臂上分明有不少风团,怎么一会功夫没了。 “陆兄——”他压低嗓子道,“你的瘾疹好啦?” 这时候,还在关心他手上的风团? 陆铮背着手偷偷摘了一根刺桐的豆荚,掰断后,蘸了些豆荚的汁液涂在手臂上,很快又起了风团。 待十几辆马车四散离去,为首的黑衣人上了马,身后跟着三辆马车,调转车头向北而行。 陆铮带着曹斌跳下树来。 他摸了摸车辙印子,想着那黑衣人是京城口音,决定追过去,但带着曹斌实在不便。于是晃了晃满是风团的手臂了,勉为其难地道, “你眼神真不好。算了,你别追车了,我替你去追,你回馆驿去,以防引起别人怀疑。有人问起我,你就说最后在娇娇阁见的我。” 曹斌张张嘴又眨眨眼,莫非刚才眼花了?他常年观星追踪,理应不会看岔眼啊。 追了两步,陆铮又觉得曹斌实在太憨,倒回来叮嘱道:“若有人让你查箱子,你切记不能开箱。若有空,不妨在城中查一查黄香楝的买主,娇娇阁的人说最近很难买到,若没猜错,五十口箱子里换的就是那个玩意儿。” 曹斌闭上嘴,点点头。不得不佩服陆铮,进一趟娇娇阁竟然能查出一些线索来,自己居然就傻乎乎地坐着喝酒。差距太大了 送走曹斌,陆铮的面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他沿着马车车印一路追过去,心中有一团燃了许久的火苗却渐渐熄灭。 准备了七年多,舆图、舲卫、医术、星象、甚至做饭捕鱼,他都一一学了,只想着圣人能够开海禁,他带着舲卫出海。 之前出现底耶散时,还抱着一丝幻想,想着这药兴许不是从海上来的,也就不会磨灭圣人开海禁的念头。今晚所见所闻,皆已确定就是舶来之物,海禁只怕还要持续下去。 只是这底耶散为何能借着长公主的名头进入芮国,不知谌离那头是否出了什么岔子,又或者底耶散的商贩已进入了谌离王族之中。 所幸箱子太沉,车子行进并不快,陆铮追得并不辛苦。 天快亮时,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前面便是泉州界了。人和马都跑了一夜,他们在树林里寻个僻静之处休息。陆铮也寻了一处地方藏身,见有人骑马从官道上飞驰而过,那身影甚是熟悉,陆铮持手学了几声鸟叫。马上的人立刻勒住缰绳,回过头来。 原来是松间。 松间从京城赶过来正奔泉州去,不想却在此处见到公子,喜出望外地道:“可巧碰到您嘞。” 陆铮看看他身上的包袱,问道:“让你留在苏杭查酒,怎么跑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底耶散需用特制黄酒,他查到京城的散酒都是从苏杭一带运来的,就让松间去查这些散酒的来历。 松间喝了一口水才道:“那些黄酒酒垆不好查,他们有自己的花名册,那些人只对自己人开口。奴想了不少方法,始终没有结果。” 原以为查酒垆是件容易的事,如今看来倒是想错了。江南商户同气连枝,讲的是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倒省了不少内斗。 松间继续说着:“正好这头得了巧儿姑娘的信儿,说前些日子熟药所有人出了京,应该是往南来了。奴已遣人盯着了,想来这几日应该会有消息。” 熟药所往南,很可能是来接应底耶散的。“京城那边还有什么动静?”陆铮问得隐晦。 “您离开京城第二日,早朝晨议时,沈延长跪不起,求圣人赐婚,让他娶崔姑娘以全孝道。” 当真是狗皮膏药,一沾上,就甩都甩不脱。 陆铮皱了眉:“圣人怎么说?” “圣人下旨,擢升沈延为孝度使,以孝名镇抚邯枝,待他退敌成功,便赐婚。” 如今越看,事态越不像是崔礼礼说的“生庚合适,娶妻冲喜”这么简单了。 公然在朝议上以孝逼迫圣人下旨赐婚,圣人竟没有直接拒绝,县主和太后定是抓住了圣人的软肋。 孝度使,别说芮国或者前朝,放眼中原千年都没有过这个名号。 以孝名安抚邯枝?这不就是要沈延的命吗?圣人这是要与太后决裂了吧,只怕朝局要有大动荡了。不论谁赢谁输,一番清洗是少不了了。 松间见他心情不好,连忙雪中送炭,从怀中掏出两封信:“崔姑娘和临竹都送了信。您要先看哪一封?” 陆铮睨了他一眼,取过信,左右手各一封,想看崔礼礼的信,却总觉得松间盯着自己的目光有些烫人。他捏了捏信封,撕开了临竹的信。 临竹的信里细细致致地讲了京城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大小事。又讲京城里都传开了,元阳公主生辰那日,崔姑娘送了一个‘别致’的贺礼,引得何聪破口大骂。崔姑娘一句‘淫者见淫’,将何聪那老头气得偏风了。 陆二公子勾着唇,眼眸里终于有了笑意:“倒是我多虑了。她哪里是肯吃亏的性子?” 可临竹的信,犹犹豫豫还是添了一句:“崔姑娘好像又有新的小情郎了。” 莫非元阳说的是真的? 陆二公子的唇角一沉,继续读了下去。 临竹说有个年轻人冒着雨在崔家门口求见崔礼礼,愣是等了好几个时辰才见到。 韦不琛正忙着抓人审案子,没空跟她吃饭。拾叶被弄去护着崔万锦,九春楼又在忙着给那个高家小娘子治病,总该消停些吧? 怎么又凭空冒出来一个年轻人? 那个没心肝的人,这次居然长了良心,还主动给人递了伞。 他没好气地撕开了崔礼礼的信。 信里字数不多,先说她在樊城见过卖底耶散的人到京城了,就住在宣沟巷。再说她让瓷器局的赖勤看了,那一盒子瓷瓶都是徽庆十五年制的。 接着又说她可能想到了查黄酒酒垆的法子,只是还需要些时日。 最后才提到之前救的一个小乞儿,通风报信说宣平侯府买了人,要对崔万锦下手,以防万一,她决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留下崔万锦,自己去定县引马。 小乞儿?对她报信说宣平侯府要对崔万锦下手? 陆铮看向松间:“宣平侯府那边,可有动静。” 松间想了想:“没有。” 不对。宣平侯府即便要杀,也会先杀她,为何会对崔万锦下手? 这事有蹊跷!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44章 礼礼被劫持 运送底耶散的马车又往北行进。再往前走就出泉州了,礼部迎接使臣的队伍还在泉州,若离队跟着马车继续北上,会不会被怀疑?毕竟昨日还跟使臣昆齐打过照面。 陆铮捏着信,反反复复思忖了一番:“崔万锦何时动身去定县引马?” “应该是定的九月二十八。” 算起来没几日了。陆铮皱了皱眉。 松间立刻明白:“这头奴都安排好了,酒垆虽查不到,但也遣了些人盯着。奴这就回京去通知崔姑娘。” “松间,你跟着这帮人,跟丢了,你拿脑袋来见我。”陆铮翻身上了松间的马。 “公子放心!” 陆铮调转马头,挑了一条小路,飞驰而去。 —— 京城。 京郊马场的马棚修葺好了。 崔万锦逐一验收,觉得甚是满意,拍拍手上的灰收拾了东西回了城。 进了家门,崔万锦拿着长帕子掸掸衣裳上的灰,才笑着对拾叶道:“小叶啊,这段日子你总跟着我,辛苦啦。明日我出门去引马,你就在家里好好歇着。” “那可不行!”崔礼礼带着春华迎了上来,“爹,我正想跟您商量此事。定县引马,我替您去。” “你去做什么?引马不是好玩的!”崔万锦想也不想就否了。 “女儿知道怎么引马,小时候您教过我,再说那头还有两位掌柜帮衬着。 “那也不行!女孩子出门在外危险。” “您放心,女儿想好了,带上拾叶、春华,还有家中的护院,再请个镖局,遇到事也好有个照应。” 崔万锦觉察出问题来。这段日子,女儿遣拾叶跟在身边,引马还要带护院,莫不是 他拉着礼礼到角落,看看四下没有傅氏的踪影,才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你不便告诉你娘,可以告诉爹。” 崔礼礼深吸一口气,思忖了许久,才取出那枚石子:“中秋前,您从马上摔下来,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想要对您不利。是陆大人查出来的。” 崔万锦看见石子,心头一跳,琢磨着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做了决定。 “若是这样,更不能让你去了!”崔万锦鲜少这么严肃,“我带上拾叶,多带些身手好的护院,再请个镖局。这事没得商量!” “爹!”早知道就不告诉他了“那人是冲着你来的,您在家里呆着,就不会有事。” “你一个小女娃娃,去了能做什么?你懂打架吗?”崔万锦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马必须回来,我必须去,你在家里待着,陪着你娘!哪儿都不许去!” 崔万锦找来傅氏收了崔礼礼的名牒。如今北边有些乱,朝廷新下诏令,京城北门没有名牒是出不去的。 又叮嘱家中的仆妇和小厮,务必盯紧崔礼礼,不许她离家半步。 再挑了身手好的护院,带着拾叶和王管事,第二日天不亮就出发奔向定县。 连着好几日都出不了门,崔礼礼被困在家中坐立难安,又不敢告诉傅氏。 正巧这日天擦黑时,刚吃过晚膳,九春楼遣了个小厮来,说有个贵人要见她。 崔礼礼估摸着是虞怀林,便去求了傅氏,这才得了空带着春华出门。 主仆二人上了马车,两人被关在家中几日难得出门,心情奇好,一路上说说笑笑地,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待崔礼礼再醒过来,手脚都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浑身又酸又麻,嘴被堵上了布条。 春华也被捆着,仍旧昏迷不醒。崔礼礼只得用双脚使劲踹了踹春华,春华没醒,倒惊动了外面的赶车人:“别挣扎,否则老子现在就剁了你们!” 崔礼礼倚着座椅蹭着车壁站起来,用头顶开车窗的帘子一看,窗外是墨黑的深山之中,连个人影都没有。但车窗有个钩子,崔礼礼伸过头去,用钩子勾住嘴里的破布,使劲一勾,将布勾了下来。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 “唰”的一声,织锦缎面的车帘被人一把拽了下来,车门外是两个蒙面大汉。 “哟,嘴里的布都扯出来了,怎么不喊呢?” 野外无人,呼救根本无济于事。崔礼礼睁着杏眼,晃晃被绑得紧紧的双手,上面戴着各种宝石戒指,又摇摇脑袋,头上各色的金钗丁零当啷一通响: “两位壮士,可是出门在外不方便,我有钱!很多钱!” 蒙面人丝毫不为所动,相视而笑。 崔礼礼的心渐渐冷下来。 他们是要她的命!试问她在京城得罪了谁?那就太多了。何家、宣平侯府、县主府 最想要自己的命,只有可能是宣平侯府。 “你们是要我的命吧?”崔礼礼看向蒙面人,顺带瞟了一眼他们身后,似乎是一片树林。 蒙面人猖笑着抽出一把长刀:“你听话些,我们手上的动作也利索些。” 崔礼礼看向仍昏迷着的春华,站了起来:“放我的丫头一条生路,我跟你们走。我可以自己刨个坑,你们就在坑里杀了我,只需要填些土就可以了。” “你少他娘的跟老子打太极,今晚你和她都得死。”蒙面人将她拉下了马车,一手执刀,一手将她甩在肩上。“坑早就替你挖好了!” 坑都准备好了?他们密谋已久了。崔礼礼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甩出来了一般。呛咳了好几声,勉强抬起头,看见另一个蒙面人将春华扛了起来。 那人双手扛着,嘴里骂骂咧咧:“奶奶个腿儿的,这个女人,怎么这么重!” 崔礼礼软着嗓子央求道:“壮士,壮士,我想活,我真的想活。能否出个价?放了我?求求你们了。” “你活不了啦!”扛着她的蒙面人还怪好心的,跟她讲起道理来,“你看,就算老子放了你,你一夜未归,明日京城里就是你被绑匪劫持的消息,也只有死路一条。” 这人还挺懂京城贵女的软肋。名门之女,一夜未归,只有一个下场。 看样子已经有人跟他们叮嘱过,即便出了意外,没有杀成,至少也能让自己身败名裂,自戕而亡。 不过,那个人显然不了解她,投缳自尽? 她这样的人,早已将名节置之度外。 哪怕唾沫星子淹到脑门了,也不会轻易舍弃自己的小命。 崔礼礼和春华被扛进树林,林中空地上果然有一个坑。她俩被扔在地上,屁股撞着地上的硬石,顿时一阵钻心的痛。 可嘴上她仍旧不肯松懈:“那不如,就让我明日投缳自尽吧。免得脏了二位壮士的手。” 她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我看行!” 扛春华的那个蒙面人见崔礼礼面容姣好,身姿玲珑,顿时起了淫念: “不如今夜你就陪我们快活快活!咱们把这个污名给定下来,我们哥俩再给你一根腰带,你挂在树上了,我们也就好交差了。” 上弦月,月如钩。一阵风吹过来,云层厚厚地盖住了月光。 月黑风高杀人时。 崔礼礼慌了。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45章 我肯定选你 两个蒙面人胡乱扯掉崔礼礼身上的绳子,便要去扒她的衣裳。 弯月突然从黑云之中跳了出来。 头好了在九春楼见面。” 陆铮斜斜地睨了她一眼,冷笑一声:“看样子脑子都留在九春楼了。为了见个人,连命都搭进去了。” 崔礼礼咦了一声:“你怎么回来了?使臣都到了?我为何没听说。我给你的信你收到了吗?” “你还知道我跟着礼部走的?”陆铮站起来,凑到她面前,黑眸里满是怒意。 崔礼礼下意思地缩了缩,想往后躲,不料腰间一紧,整个人晕头转向,天颠地倒。 她又被扛起来了。 “喂——”崔礼礼拍打着他的后背,“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闭嘴!老子要快活快活!” 陆二:多叫几声爷的名字听听~ 礼礼:……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46章 你肯定选我 快活啊。 那就快活吧。 反正前世肖想了十几年,今生她也不嫁人。 谁让谁快活还不一定呢。 再说,重生时,她想的不就是要有个能把她扛起来扔床上的壮汉吗。 一不小心,就这么实现了。 崔礼礼被扛在肩上,头有点晕,嘴却偷着笑。 陆铮发现她不挣扎也不出声了,反而不放心。毕竟也是刚被迷晕过,这几两骨头,不会又晕了吧? 正想把她放下来看看,又听见她道:“陆铮,你能一只手扛我吗?” 陆铮没好气地想把她摔到地上去,忍了忍,将她一把扔进了马车里,他高高大大的身姿挤进了车厢,双手撑在车壁上,将她逼进了角落里。 崔礼礼被倒着扛了许久,脸有些红,发丝飞扬着,额间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眼眸似海,倒映着车窗外的弯月,泛着点点银光。 一阵夜风抚过,几缕幽香从鼻尖似有似无地窜进他的心里。 他是想吓唬吓唬她的。 整日嘴上总挂着这些话,若真遇到个登徒子,她哪里逃得掉,总不能回回都碰到他。万一碰到别人呢。 可她好像根本不怕,眼里似乎还有期待。 抵着车壁的手握成拳,他最终还是站起了身,走出车厢,坐在车夫的位置,斜斜倚在门框上,手一挑缰绳,鞭子一挥,马车调转车头缓缓而行。 没有门帘的马车,灌满了咸湿的夜风。 “你不该轻信那个小乞儿。”马蹄声混合着他的声音,在午夜的树林之中回荡。 “我救过他,给他银子让他逃,谁知他反过来又害我。”崔礼礼喃喃地道。 “人性本恶,你给他银子,别人也能给银子,” 很显然整个事就是个局。 若他没猜错,宣平候府要杀的本就是崔礼礼,只是碍于拾叶在不便下手,便做出要对付崔万锦的样子来,还让小乞儿来下了最后一个圈套。 崔礼礼自然要将崔家最厉害的护卫调到崔万锦身边。崔万锦出门引马,调走所有身手好的护院家丁,正是崔家门户大开之时。 人性本恶 崔礼礼默默看着他挥鞭的背影,不由地想起沈延死后的第十年。 那一年,她三十四岁。也是一个夏日,一个汉白玉的贞节牌坊,立在县主府门前。一身素衣站在牌坊底下,不着粉黛,不戴钗环,目不斜视地受着各方的恭贺。 所有人都在贺喜她获此殊荣,这是多少女人穷极一生的梦想。 殊不知,她端着沉静持重的表情听着那些贺词,余光却偷偷瞄向不远处一个汗涔涔的车夫,藏在袖子里的手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那一身铜色的腱子肉啊 若说守贞守节为善,她就是恶。 但她毫不在意。重活一世,就要肆意快活。 “嗯?”陆铮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没听见她的回复,他扭过头来看了一眼。 像是被抓住犯错的孩子,她突然有些心虚,有些别扭,只好胡乱找了一句话问出了口:“你是不是——心悦于我?” 陆铮闻言一怔,低沉地笑了。 “为什么这么问?”勒住缰绳,斜靠在马车门框上,月光下的笑容有些飘忽,带着一层银色的光晕。 “我就是好奇。你本该在泉州迎接使臣,却跑回到京城来,不会就是为了救我吧?” “我说有其他事,凑巧碰上,你信不信?”虽然他自己都不信,说着他又转过去赶车。 “原来是凑巧。”崔礼礼却信了,“其实也不能怪我多想。弄走云衣的是你,替我在供词上遮掩的也是你,我爹出事请你帮忙,你也立刻就答应了。要我以身相许的还是你,今晚又这么巧地救了我,放谁眼里,都觉得有些暧昧。” “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你也觉得暧昧吗?”他的情绪似乎轻快了不少。 崔礼礼一想,拿九春楼给自己添妆的人,是他。每次都带着蓝巧儿的人,还是他。 能有什么暧昧呢? “我还好,”她顺口就问道:“最近怎么不见你带着巧儿姑娘了?” 陆铮一勒缰绳,特意转过头来看她,想要弄明白她问这句话的初衷。 “怎么?吃醋了。” 那低沉的声音像是一只长满倒刺的小虫子,在她的胸口慢慢爬着,又疼又痒:“就是随便问问。” 见她有些躲闪,陆铮却欢喜起来:“看我身边没有别人,你想要取而代之?” 他放下缰绳和鞭子,弯着腰探进车厢,越凑越近,车厢内的空气愈发稀薄。 忽暗忽明的夜色,勾勒出他后背起伏绵延的轮廓.真是好身子啊,崔礼礼咽了咽口水,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维持着最后的倔强:“倒也不是。” “那是什么?” 他的目光滚烫,烫得她的眼皮也微微颤着。手指不由地揪住衣角,想要平复心口的那又熟悉又陌生的波澜:“我就是好奇。” “又好奇?” “你这样的纨绔,应该经常换女人的,怎么每次就只带着她。” 他的唇角一勾,轻轻动着,好像在诱哄她:“想不想换成你?” 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捂住了嘴,向后缩了缩,慌乱的眼神飘忽起来:“我这辈子,是要玩个够的。” 陆铮气息一顿。 不知想了些什么,眼神变幻了几番,旋即又释然地笑了,也不赶车了,干脆与她并肩坐在车里,手撑在车窗上,扭过头看她:“我俩是一类人。” “是吗?” “这俗世的一切,对你我来说,都是束缚。情爱、婚约、俗务,皆是枷锁。” 崔礼礼一愣,没想到他会说进自己心底。可他有一句话没说对。 情爱不是枷锁,忠贞才是。 这两个字将她困了一生一世。甚至想到它,都觉得窒息。 “情爱不是,忠贞才是。”她如是说着。 说完,飞快地转头看向窗外,本来也没多么伤春悲秋,却总觉得月光有些刺眼,正如前世院子里的月光,一滴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小小年纪,哪有那么多伤感?”他原想取笑她一番,不想却看见她脸颊的泪,折射着月光,愣了一瞬,又想起临竹说的守在雨中候了几个时辰的年轻人,笑得了然,却又多了几丝刺痛。 “可是你的小情郎惹恼你了?要你忠贞了?”他似乎有了什么主意,嗓音也变了又变,虽带着慵懒,却又多了几分算计:“我倒有个好法子——” 崔礼礼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他坐在身边,体温隔着衣料传过来,有些炽热。 下意识地问:“什么法子?” 忽地,一团黑影笼罩在头顶,他一只手顶着车壁,一只手将她捞了起来: “告诉他,你肯定选我。” 说罢,他手臂一收,她的唇就贴了过去。 元宵节快乐呀 满满的糖精奉上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47章 她色欲熏心 环在崔礼礼腰间的手臂,一收紧,她就被带进陆铮怀里。 说是带,其实更像是撞了过去。 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 鼻息纠缠着,暖暖的。 唇和唇只差毫厘。 她没有闭眼,他也没有。 是要开始快活了吗?想他游戏人间,定然不差的。崔礼礼期待起来,唇角一勾,迎过去一分。 陆铮却退了两分,漆黑的眼眸审视着她,见她脸上犹挂着泪珠,眼神里却又有着毫不在意的漫不经心。 一双小手在他身上胡乱地摸着捏着,似乎在确定他的体魄是否能让她满意。 她真的没有心。 又或者,心不在他这里。 陆铮胸口一滞,松开了她,眼神黯淡了下来。 崔礼礼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怎么不继续了呢? 看看窗外,陆铮长舒一口气。再转过头来时,脸上又恢复了最常见的戏谑的笑: “你可以啊。我这样吓唬你,你都不怵。还跟我打个平手。” 是玩笑吗?崔礼礼微微偏了头,去看他的眼睛,却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什么平手?是我赢了。” 陆铮笑着摇摇头:“你赢了” 原是一句感叹,听在崔礼礼耳里,却像是不服气。她立刻就证明了:“我可是摸了你的。” 看看,她真的是什么都敢说。揩油这样的事,也说得振振有词。 陆铮的眼里又有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笑意,嗓音低沉又带着沙哑:“那你满意吗?” “满意。” 记得第一次约在浮思阁见面时,她就觉得他身上的沟沟壑壑十分引人入胜,后来在九春楼摸了胳膊,那坚实的肌肉也记忆犹新。 今日再验,果真如她所想,是个壮汉。 “如何,你还记得小情郎吗?” “什么小情郎?”她说的是实话,本就没有什么小情郎。 陆铮以为她只是不承认,不再追问,勾着头,又坐到车厢外替她赶车。 崔礼礼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在刻意躲避着什么,忍不住又道:“城门落钥,你我回不去了。不如说说话吧。” 陆铮挥鞭的动作在空中一顿,没有转过头。 见他不理人。崔礼礼软着嗓音道了一句:“我冷.” 他皱皱眉,仍旧没有回头看她:“你的车里应该有毯子,自己找来盖上吧。” “你是怕我了吧?别担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她的手托着腮,指尖轻轻敲着脸颊。 “我要寻个安全之处,才好生火过夜。”陆二公子只得耐着性子说道,又问“你跟我在半夜的郊外鬼混一夜,你可想好了明日你怎么跟你娘解释?” “不能跟她说我被劫持的事,剩下的照实说。” 陆铮蓦地转过头来,想要看看这黑心肝的家伙:“你真不拿别人的死活当回事。” 崔礼礼笑了起来:“我替你做了一件事,你得谢谢我。” “何事?” “你‘夫人’的病应该是治好了。” “你确定?别是你诓我的,等她见了我,又让我喊那两个字。”“夫人”二字,他是提都不想提了。陆铮勒住缰绳,跳下马车,将绳子套在树上。 “就等着见你试试效果。”崔礼礼不知从车里的哪个角落里,翻出一条毯子来,拢着毛毯下了马车。 陆铮去捡了几把干树枝,堆在一起生火。又去弄了些干草来。铺在地上。 “坐着烤烤火。”又递给她一个银制的小酒壶,“喝点酒,就不冷了。” 火苗跳动着。质朴的银制小酒壶上,没有什么雕花,只刻着他的名字,崔礼礼想起他身上的那把匕首,也有他的名字,便猜出这酒壶也是他自己打的。 “想不到你一个纨绔公子哥儿,竟什么都会。”她打开酒壶,一阵醇香飘散开来,喝一口下肚,只觉得从嗓子眼点了一把火,直接烧进了腹中。 “我会的的确不少,”陆二公子小肚鸡肠地掰断一根干柴,抛进火里:“就是不会编草虫子。” “曹使者告诉你的吧。”崔礼礼笑着,从干草里抽了长长的干草,顺手就编起来,“这个很容易的。我教你。” 陆铮极聪明,看了两遍就会了。 崔礼礼又拿起酒壶喝了一口:“你学这么许多,是为了将来出海吗?” “我没瞒过你。”陆铮从她手中取过酒壶,也喝了一口,“只是现在时机未到,圣人不会轻易开海禁。加上底耶散若从谌离来,要开海禁的事就更要放缓。” “底耶散当真从谌离来?”这个答案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陆铮将黑衣人调换箱子的事,仔仔细细地讲了:“底耶散价贵,我原以为只有京城勋贵才有,可这一路南下,沿途我都能看见底耶散的吸食者。此事非同小可。” “你要禀报圣人吗?” 陆铮又喝了一口酒,望望夜空,没有回答。 绸缪出海多年,若此时将底耶散的来历告诉了圣人,他就当真出不去了。 私心,谁都有。 “我准备再查一查。”他缓缓说道,“底耶散能借着长公主的名头,这后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牵扯。贸然禀报圣人,只怕吃亏的还是我。” 崔礼礼突然明白过来:“你是怀疑长公主?” “瓶子是瓷器局特地为她制的,能用的也只有她。” 如今看来所有的瓷瓶都是徽庆十五年制的。 “谌离没有瓷瓶吗?为何非得用这一批的?” 陆铮摇摇头:“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若真如赖勤所说,那瓶子也就九万只,总有用完的时候。到时又用什么呢? 崔礼礼总觉得忽略了什么,望着火焰想得出神。忽地肩头一沉,她偏着头一看,陆铮竟靠在她肩头睡着了。 “陆铮?陆铮?”她唤了两声,他没醒过来。 这是累极了吧? 火光下的他,轮廓格外漂亮。眉毛带着英气,鼻梁高挺,睫毛的影子随着光跳跃着。 这样一个赏心悦目的男人,就在身边,她不做点什么,总觉得是在暴殄天物,更对不起重活一世。 她的目光轻轻地描绘着,从额头到鼻梁,从嘴唇到喉结。那颗喉结,也不知道咬一口是什么滋味。 明亮而跳跃的火,将她的投影拉出了一个肆意生长的色魔轮廓。她缓缓低下头,想要做点爱做之事。 不想,刚准备落唇,陆铮就睁开了眼,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你不是说不会对我怎么样吗?” 崔礼礼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窘迫,镇定自若地撑开身上的毛毯:“我就知道你在装睡,我只是怕你受凉,想分你一半毛毯。” 陆铮不想多说话,站起来找了一棵树,离她远远地坐下,双手抱在胸前,闭上眼:“睡会吧。要睡不着,就想想明日怎么进城不会被人发现。” 他怎么就生气了? 顶着锅盖写了这一章 礼礼:你就从了我吧 陆二:你的八抬大轿呢?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48章 压岁的红封子 深秋的黎明,树叶上凝着细细的白霜。 崔礼礼醒来时,身上盖着毛毯,篝火的柴火添得足够多。树下却没有陆铮的身影。 昨晚他似乎有些生气。难道是自己色欲熏心,冒犯到他了? 春华和临竹骑着马循着陆铮留下地记号赶了过来。 春华一下马就扑过来检查崔礼礼有没有受伤,见她完好如初,才抹了眼泪:“这些黑心肝的,死了算是便宜他们了!” 临竹没有看见陆铮,便道:“崔姑娘,昨晚抓的那个人,奴带回去连夜审了,已经招了,宣平侯没有直接出面,应该是遣了身边的人找的他们。这二人在江湖上有些名气,专干收钱杀人买卖。您看怎么处置?” “杀了吧。别留全尸。”自己这条富贵又美丽的小命,来之不易。有人想杀她,她不会心慈手软。 临竹诺了一声,又看看四周,仍旧没有陆铮的影子,莫非公子与姑娘昨晚谈得不好? “不知我们公子休息得如何?他赶了几天几夜的路呢。” 崔礼礼一愣,原来不是凑巧,又问道:“我也正好奇,他不是在泉州吗,怎么突然出现在京城?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昨晚上终归是浪费了。 临竹犹豫了一番,才决定替公子说句话:“公子一看姑娘的信,就知道要出事。原本追着底耶散的箱子,也让松间似乎有好转之相,说是之前的药起了效。 可许太后始终没有力气起来骂人,连折腾宫人的力气都没有。终日只仰面躺在床上。 她觉察出了不对劲,却说不出来,药也看了,还是那些药渣,还是以前那些人熬的。又换了一批宫人试药,依旧没有什么不对。 “来人,点香。”身边的翠荷见她面露不悦,唤来小宫娥点香。 “翠荷姐姐,请问还是点昨日那个檀香吗?”小宫娥畏畏缩缩地问道。 “是。” 小宫娥点燃檀香,放进雕着百凤戏火的香笼中,青绿的烟从镂花的缝隙中四散弥漫出来,远远望去,像是一团鬼火,悬在半空中游离失所。 小宫娥提着香笼,按照惯例将宫里各个角落都熏了一遍,屋里青烟缭绕,浓厚的檀香味道,让许太后感到安心。翠荷挥挥手,让小宫娥退出去。 推开门一挑帘,小宫娥迎面碰到周挺,两人只相视微微颔首,目光都落在香笼上,又飞快地移开。 “圣人到!”门口的宫人高声喊着。 小宫娥和周挺连忙跪拜在地。 圣人大步流星地跨进宫门,目不斜视地走进了殿中,路过周挺时,没有分毫的停留。 “母亲近日感觉可好些?”宗顺帝朗声问道,“儿子听太医说您近日不怎么咳嗽了,只是少些力气。” 翠荷跪下来道:“回圣人的话,太后她这几日胃口好了一些,只是病了许久,一朝病愈,身子不太吃得消。” “翠荷倒是尽心尽力的。”宗顺帝亲手将她扶起来,又着眼打量着她,“可有二十了?” 翠荷道:“回圣人的话,奴婢今年二十三。” “看着倒像是刚进宫似的。”宗顺帝笑着,“等到二十五,就该放出宫了。到时可别舍不得太后。” 翠荷额头点地:“奴婢不离开太后。” 许太后靠在床头,眯着老眼看这个亲生儿子。她知道他在搞鬼,却抓不住把柄。如今狂妄到手都伸到自己身边了,她又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 “行了,翠荷你先下去,哀家有话要跟圣人说。”她缓缓开口,唇角一丛一丛的纹路显得她愈发没有了生机。 “是。” 待翠荷退下,许太后才道:“沈延不能出使邯枝。清平就这一个儿子,不能有闪失。” 宗顺帝笑了笑:“依母亲的便是,儿子这就下旨,封他为孝度伯。如此便不用他出使了,有爵位,他遣个人替他出去也是可以的。” 许太后突然摸不清他的想法了,又试探着问:“那崔家呢?” “母亲,”宗顺帝有些不解,“您为何一定要崔家?儿子问过元白大师,只要生辰合适,未必非要这一户的。那女子的名声不太好,不适合沈延。” “哀家没几日可活了,圣人何不说几句敞亮话?”许太后缓缓地说着,“哀家为何要崔家,难道圣人真不知吗?” “母亲何出此言?” 许太后耷拉的眼皮子底下,黄澄澄的眼仁儿十分可怖:“哀家要崔家的理由,与圣人不愿意给的理由是一样的。” 宗顺帝的手渐渐握成拳,青筋顿时就窜了起来,像极了瓦当上张牙舞爪的魑龙。 “小时候,逢年过节,总有压岁的红封子,别人给了你,你就给哀家,让哀家替你收着。”太后想要笑,却没有扯得动嘴角, “崔家这个红封子里,有多少不干净的银子,圣人不妨也让哀家替你收着吧。”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49章 你们都得死 “不干净?”宗顺帝目光冷冽,“母亲不如说说,究竟是什么不干净。” 许太后已没了顾忌,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如捅破了吧。 中气不足,她说话缓慢,却平添了压迫之意: “昭庆九年,你下令抄了泉州市舶司蒲庚的家,蒲庚家中那三百多万两银子去了哪里?” “昭庆十一年,你以通敌之名,诛杀燕州茶马司王寿,王寿家中的银两进了国库,可王寿暗中从关外私买良马近万匹,马匹又去了哪里?” “徽庆元年,禁卫和内廷各买了几批马,本该从内承运库支银子,而那年你开始修陵寝,内承运库没了钱,支的还是国库的银子。这马也很奇怪,天生就只吃关外的紫木宿。偏偏只有崔家有” 说到这,许太后毫无波澜地看向她的儿子:“圣人,哀家说的可对?” 宗顺帝淡淡地笑了:“母亲当真是康复了,三十来年的事,竟也记得分毫不差。” “你十六岁登基,至今三十八载,杀的人少吗?这些人家中的银两、马匹,还有良田、店铺,该进国库的,都没进,你想放进内承运库,又恐招人口实。只能冒出来一个首富崔家,替你先收着。”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宗顺帝说得很随意,“国是朕的,宫也是朕的。银钱,放在哪里都一样。” 许太后笑了,松垮的嘴角抖动着,仿佛听到了极其可笑的事:“圣人是想要效仿前朝的吴乞买吗?” 吴乞买市井出身,后阴差阳错当了一国之君,其人贪财如命,发现国库银两堆积如山,贪念生根发芽,最终私自打开国库,拿了不少银子吃喝,被臣子们得知后,依律打了吴乞买四十棍子。 此事是要遗笑千年的。他左丘淳决不能做这样的事。 太后又替他想了一条路子:“如今邯枝来犯,民心惶惶。国库军饷筹措还没有下落,动辄就要查缗,圣人不如效仿前朝的武帝,先收了天下人的银子,再来一道罪己诏。” 宗顺帝笑了。 “太后引经据典,脉络清晰,当真是老当益壮啊。”他站起来整理了腰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朕今日来,是想跟太后说一声,封沈延为孝度伯的旨意,其实早就拟好了。想来现在已下发到了妹妹的府上。” 许太后眉间拧出了深深的“川”字纹。左丘淳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封沈延爵位,定然是有所图谋的。 他当真不怕自己将崔家的事抖出去?! “至于崔家,朕有些为难。母亲苦口婆心说了那么久,朕也是明白的。” 宗顺帝顿了顿,拉长了声音继续说道, “只是,始太祖时定下的铁律,身有勋贵世爵者不得与商户子女缔结姻亲。母亲若执意要赐婚,朕只得收回封爵的旨意,只是那样的话.沈延少不得要作为孝度使跑一趟邯枝了。” 宗顺帝从袖子里取出第二道圣旨,随手一扔,抛在太后的床榻上,骨碌碌地展开,长长的旨意上,赫然盖着朱红的大印:“这道赐婚的圣旨,交给母亲,发与不发,母亲看着办。” 说完,宗顺帝踏着大步,离开了昌宁宫。 许太后坐在床上气得脸色铁青。 从沈延跪早朝时,他就想好了一切!什么孝度使,什么孝度伯,全是为了阻挠沈延娶崔家那个丫头!如今这道赐婚的旨意到了手,也没法子发下去!发了就要沈延的命! 许太后越想越气,手拿起圣旨就要撕。翠荷进来赶忙拦住:“太后,太后,不可撕毁圣旨啊。” 许太后顺手就给了她一记耳光。只是身子虚弱,打在翠荷脸上,也不过就是发出了一点声响。 “你是等着哀家落了气,好去当娘娘吧?” 翠荷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很快就磕得鲜血淋漓:“太后,奴婢绝无二心,只求伺候您一辈子,莫说太后吉人天相,长命千岁。即便有了万一,奴婢必然是要随着您去的!” 许太后怒道:“你别以为说这话,哀家就会感动到放你一马!他左丘淳是哀家的亲儿子,尚且如此,你们还能有几分真心?!哀家死,你们愿意的,不愿意的,都得死!都得跟着哀家一起死!” 最后这几句话,吼得极大声,从殿中传出来,钻进殿外各个宫人宫娥的耳朵里。 大家默默地看向周挺。又看向负责熏香的小宫娥手中那一团泛着青烟的香笼,眼神齐齐转深,又齐齐敛去光芒。 待翠荷走出来时,人人低眉顺目,一切如旧。 —— 崔礼礼和春华一夜未归,傅氏急坏了。 崔万锦不在,她也不敢去寻傅家帮忙。差了好多家中仆妇去寻,都没有寻到。九春楼也说没见过人。这就麻烦大了。 傅氏不敢声张,但凡是个女子,一夜不归家,第二日都只有挂梁上的路子。礼礼决不能走这条路。可半夜三更,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便想到了要去寻韦不琛。 林妈妈有些犹豫:“姑娘一夜未归,韦大人要知道了,以后还怎么”谈婚论嫁。 傅氏只道:“如今礼礼生死未卜,婚嫁之事只能另做打算。韦大人若能帮忙,何必在乎那么多。” 傅氏坐了马车去绣衣直使。不料韦不琛一直在地牢里审犯人,不得空。直到后半夜,韦不琛才跟郭久从直使衙门里出来。 林妈妈一见到人,立马扶着傅氏上前去说明原委。 她不见了?韦不琛眉头一紧,想起扈如心说的那句“我要她的命。” 拾叶陪崔万锦离京之前,与他报备过。说崔礼礼接到小乞儿的秘报,说是宣平侯府买凶对付崔万锦,崔万锦离京去引马,崔礼礼便派拾叶护送。 那小乞儿,拾叶有印象,韦不琛也有印象。就是那日在茱萸楼门前,挑开崔礼礼帷帽的小乞儿。 崔礼礼不知道,但他知道,这小乞儿当时虽听命于十七公子,可实际上是扈如心在背后操控。很显然,这一次又是扈如心搞的鬼。 她可能有性命之忧! 郭久见他紧锁眉头没有说话,便道:“若马车也不见了,只怕是出了城,我这就去调出城记录的卷宗。” 说着他转身快步回了直使衙门,没多久,出来道:“查到了,从东门出去了。” 韦不琛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郭久连忙替他安抚傅氏道:“夫人不妨回家候着,大人带着绣使去追查,很快便会有消息。” 城门早就落了钥,韦不琛被拦在城内。管城门的小兵道:“指挥使您不妨等等吧,天就快亮了。” 他骑着马,在城门前来回踱着步子。 若要动用绣使的专权,第二日就要上报缘由。 可她万一出了事,又该怎么办? 那个皇帝的典故,是真事。我在查资料的时候,也没想到,皇帝还能被大臣打屁股。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50章 以为会死心 郭久见韦不琛踌躇不前,便上前道:“大人,属下带着飞虎爪。” 京城城墙高有二十余米,飞虎爪的绳子再长,也不可能够着地。 韦不琛拿着飞虎爪,皱着眉看了看高高的城墙,决定试一试:“你在城内候着,有事我会给你消息。” 在城墙上寻了一个僻静之处,将飞虎爪勾在箭道孔里,抓着绳子纵身跃下,绳子悬在半空,他提着一口气,跳了下去,堪堪落地,又滚了好几圈才稳住身姿。 城墙上的卫兵听见动静,立刻拉满了弓箭,对着城墙外的厉声喝到:“谁在那里?!” 郭久站在城墙上按住弓箭,举着腰牌低声道:“绣使办案不得声张,违者杀无赦。” 韦不琛漏夜往城郊走,马车印记太多,分不清是谁家的。但既然是要杀人,必然不会走大道,他顺着偏僻的小道往前寻,果然看到了马车的痕迹,这马车沉,车轮印深,显然坐了不少人。 他越往前,心越沉,步履越快。追到一处树林,马车停了下来。 这里四处都是大树,树林深处正好是杀人埋尸的好地方。 他飞身来到树林中央的空地,只见一个空荡荡的大坑,半截钢刀刀柄和地上斑斑血迹。 有人救了她。 她还活着。 韦不琛松了一口气,蹲下来他捡起刀柄,借着月光看那截断之处,没有兵器的砍痕,是手掌震断的。 拾叶人不在京城,他也没有这个功力。 那还能有谁? 脑子里只想到一个人。陆铮?他不是在泉州? 拾叶临走之前,说过陆铮给崔礼礼写了一封信,看似散乱的游记里,夹杂了一句话,说他这次出海,海舆图派上了用场。 陆铮为何会有禁物?这禁物从何而来?有禁物却没有避讳她,随意在信中提起,这种熟稔的随意,让韦不琛眼神一深。 又想起她出卖自己,收画像、吃汤饼,为的是替陆铮换一个出海的机会。 他们之间,已经缔结了某种关联。 是男女之情吗? 他的手渐渐握紧刀柄,反反复复地咀嚼着二人的牵绊,始终不得解脱。 目光落在调转车头的车辙印记上,不想跟着去,却又像是要跟自己做对一般,一定要见证某个场面才好死心。他忍不住顺着车印追随了过去。 天色将亮。 连着几天几夜策马狂奔的陆铮,坐在树下却始终难以入眠。 崔礼礼明明已经睡着了,他犹觉得她会随时扑过来对自己动手动脚,心里如有千万只小猫在抓挠着。 刚才她勾下头,是要咬自己的脖子吗? 明知道不能拿她当寻常女子看待,可他却不得不推开她。 近,而生怯。 陆铮远远地看着她,像只刚出世的小虎一般,小小的,却带着利爪。她蜷缩在干草之上,眉目如画,让人忍不住想要触碰。 远,又起欲。 他太难了。 忽地远处有了动静,即便再轻,陆铮也听清了。 这个时候,追到这里来,莫非还要来赶尽杀绝? 来者只有一个人,功夫不差,还用着轻功,那动静应该是脚尖点着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陆铮站起来,走到崔礼礼面前,手掌紧紧握着匕首。转过身,预备与来人一战。 远远地他看见了一闪而过的金光。 那金光,极其微弱,甚至可以忽略不计。陆铮心中一亮,嘴唇一勾,放开匕首,躺在崔礼礼的身后,轻轻抬起她的头,伸出胳膊将她圈了起来,另一只胳膊环住她的腰。 原本不过是做做样子,不料崔礼礼似乎被惊动了,睡得不踏实,又觉得身后有了暖意,喃喃着转过身,将陆铮一把抱住,脑袋往他怀里钻,腿还搭在了陆铮的腰上。 韦不琛驻足不前。 这一幕实在刺眼。 胸前的彘兽和飞鸟,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提醒着他绣使该有的自制。 应该是死心了。本就不该有的旖旎的情绪,即便她和陆铮二人没有什么,他也不该对她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他若要娶妻,应该要娶像娘亲一样恬静雅致的女人。 娘会洗手作羹汤,她好像会,中秋家宴她的手艺着实不差。 娘会缝衣做女红,她好像也会,给拾叶缝补衣裳,还能绣一只小狗。 她哪里都不对,却又哪里都对,就如同底耶散一样,勾着人的心智。 至少,娘温柔贤淑,相夫教子,她完全不会。 他对自己说。 这次应该死心了。 他转过身不再去想。 回到城中时,天刚亮。 郭久见他面色极差,以为崔姑娘出了什么意外。还想安慰他几句。却看见城门外进来了一辆挂着旧布的马车。 这马车应该就是出城的那一辆。 赶车的人不是马夫,是陆铮身边的贴身小厮。看马车的去向,不是回家,而是去九春楼了。这是要先去九春楼换身衣裳,掩盖遇袭的事。 郭久顿时明白过来,上前对韦不琛道:“大人辛苦了一宿,回去休息吧,崔家那头,我去知会一声。” 韦不琛翻身上马:“我亲自去。” —— 崔礼礼回到崔家时,韦不琛正坐在堂屋,傅氏着人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早饭。 看见韦不琛,崔礼礼微微一蹙眉,又很快恢复自若。 傅氏见她穿戴整齐地回来,又得了韦不琛的话,看向崔礼礼时,面露喜色地道:“饿了吧?快来吃饭。” 娘没有问晚上去哪里了,显然是因为韦不琛。 崔礼礼没有与韦不琛对过话,怕说错了反而引起娘怀疑,便坐了下来。 春华替她盛了一碗碧粳粥,又夹了一点小菜。 “韦指挥使,辛苦了一夜,一同用些吧?”傅氏笑着又指挥仆妇端上一笼拇指大的灌汤包。 韦不琛掀开衣角,坐了下来,端着碗静静吃了一碗粥,又夹了几个小包子吃了。放下碗,看向崔礼礼:“我有话要与你说。” 巧了,她也有话要问他。 崔礼礼正要说请他单独说说话,门口钻进来一个小身影,闻着味儿他就溜过来了。 是借住在崔家的施昭明。 “包子,包子!”施昭明住在崔家好些时日了,对这个包子情有独钟,一口一个,可以吃上好几十个。他也不管别人,两只手一手抓了好几个,包子皮薄,里面灌满了汁水,捏在手中,汤汁顺着手指往下滑。 崔礼礼皱着眉起身,拿着帕子替施昭明擦嘴又擦手,嘴里低声念叨着:“仔细些,小心噎着你,又没有人跟你抢。别像个几年没吃饭的饿猢狲,可洗过手了?坐下来慢慢吃。” 这一幕,很熟悉。又很久远。 韦不琛刻意与自己做对,想要打破这个场面,站起来走了出去。 施昭明却问道:“你是崔姐姐的相公吗?”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51章 你真的不行 “当然不是。” 崔礼礼飞快地回答道,拍拍施昭明的脑袋,“这位可是绣衣指挥使,你敬着些。” 韦不琛面色淡淡地扫了一眼那孩子。 拾叶说起过这个孩子,说是弘方托付在崔家的,至于孩子的来历,拾叶没有探查到,绣衣使者也没有查到,这很反常。 到了前院,崔礼礼没有太多虚与委蛇的应酬,直直问道:“不知韦指挥使如何跟我娘说的?” 早上傅氏问韦不琛时,他原本想要将陆铮和她的事拆穿,可傅氏这种妇人若知道了,想必是要陆家立马下定的,所以他忍住没有说。 “我说马车被人赶出城了,你住在公主府里。” 这个借口当真好,难怪方才娘脸上带着喜色。 韦不琛皱着眉又道:“令堂担忧之事,你应该知晓。这次替你遮掩了,再无下次。” 遮掩? 这么说他昨晚也在城外?看见陆铮了?也不知看见的是哪一部分…… 崔礼礼福了福:“多谢指挥使周全。” “你可知是谁要害你?” 崔礼礼道:“宣平侯府。” 韦不琛觉得这个答案也不错。若要把事情扯到长乐郡主,危险只多不少。 “你预备如何做?” 崔礼礼抬起眼看他,眼神里尽是嘲讽:“难道韦指挥使要帮我报仇吗?” 他当然不会。 绣使有监察百官皇亲贵胄之权,可他韦不琛刚刚当上副指挥使,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毫无瓜葛的女子卷入是非之中。 韦不琛果然被堵得哑口无言。绣使即便可以直达天听,却绝不会轻易举证一个侯爷买凶杀人。皇亲贵胄,杀个人是极微不足道的事。 崔礼礼了然地笑着:“昨晚险遭不测,我已累极,就不留指挥使说话了。” 他原本准备了几句话想问,被她这一堵,反而没有了问的情绪,只深深地看了她几眼,拂袖而去。 崔礼礼在家休息了两日,九春楼吴掌柜遣人来说虞怀林到了。 一出家门,临竹就跟了上来,进了九春楼,吴掌柜打量了他一番。东家这次选的护卫不怎么样呢。个头虽高,但模样不行,论长相还得是拾叶。 临竹是第一次进九春楼,被吴掌柜盯得心里直发毛,胳膊肘碰碰春华:“这掌柜不会想要拉我当小倌吧?” 春华斜睨了他一眼:“你想多了。你们公子也许可以。你,真的不行。”说罢,还举着食指晃了两晃,甩着辫子跟着上了楼。 临竹被这一通挤兑,又想说自己行,又怕说自己行。揣着闷气上二楼,正好楼道里,几个小倌在那里说话,一看人家那脸,顿时明白春华说的“真不行”究竟是何意。 他不由地又替公子捏把汗。公子名声虽差,可长得是极好的,走到哪里都能收到一兜子的香巾荷包。然而再好看呢,公子只有一个,这里头可是有五十个不同模样的天天看着。 他要是崔姑娘,也选九春楼。 春华进了屋见他没有跟过来,探出头来:“你要不就在外候着吧。” 不行,屋里好像还有一个,他得去替公子盯着。临竹两大步迈进了屋,一看那身影,顿时庆幸自己跟进来了。 这不就是那天在崔家门外淋雨候着的小书生吗。 虞怀林身为太学弟子,从未进过小倌楼。这大白天的进来,还是需要些勇气。 见到崔礼礼,虞怀林很快站起身来行礼:“那日在崔府门前,多有冒犯,请崔姑娘多多海涵。” 崔礼礼对他的转变并不意外。前世他能顶替汪忠成坐到银台司首座的位子,想来骨子里的本性还是能屈能伸的。 春华却道:“这可不是冒犯吧?您可是去报了官的。” “在下是来赔罪的。”虞怀林又深深行了一礼,“恩师之事,佳人之托,在下确实思虑不周,所幸是我等自取其辱,没有伤害到崔姑娘。” 这话说得很讲究。 又说了他迫不得已,又指出她没有受太大影响,明着是请罪,暗着却是让她别过分捏着那事不放。 崔礼礼笑了笑,指向桌旁烧着水的小壶道:“听闻虞公子烹茶乃是太学之冠,可愿纡尊,让小女子开开眼界。” “在下自当为姑娘奉茶。” 虞怀林擅长点茶,崔礼礼并不爱喝,不过是为了试试他的心性。他想要借助何家的东风,就要娶何家四姑娘,何四姑娘娇生惯养,又颐指气使。要伺候好这样的女人不容易。太学学子个个心高气傲,谁又会让着谁,唯独虞怀林是个苦出身,自然能弯着腰吃饭。 穷苦人家出身的人,骨气和傲气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待有了钱权,骨气和傲气自然就会生长出来。 崔礼礼放下茶盏,淡淡道:“虞公子想必是为了龙行浅滩而来。” “正是。还请崔姑娘指点迷津。虞某必竭尽所能报答姑娘。” “谈不上指点迷津,不过是我与何四姑娘有些旧日的交情,自然明白她想要什么。”崔礼礼笑着,又问道:“虞公子祖上一直在江南开设酒垆,不知是制的什么酒?” 临竹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原来这虞公子所求的不是崔姑娘,而是何家四姑娘。而这虞家竟然是江南制酒的商户出身!岂不是正好解了公子的难题?! “想不到我爹娘费尽心思地遮掩,竟是徒劳。”虞怀林苦笑了一阵。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崔礼礼倒掉茶盏中的沫子,“我倒是可以为虞公子出谋划策,只是我崔家一直想要进江南做黄酒生意,苦于没有酒垆花名册,不知公子可愿助力?” 原来是这样。 虞怀林以为她要自己做什么登天之事,原来是要花名册。 江南酒垆是结了盟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各自的东家亲自出面缔结盟约,防的就是外地商人掺和黄酒生意。有了花名册,便知晓了所有酒垆的幕后东家,要做什么,自然方便。 崔家一个商户,要做此事,倒也在情理之中。 “此事不难,花名册并不在我手中,而是在苏州的商会中共同保管,要看也容易,就是要有合理的由头。” 崔礼礼笑着递了一杯火前茶给他:“如今何家已查到你身份的事,你要摆脱商户,不就是最好的由头吗?” 虞怀林一惊:“莫非你要我们把祖传的酒垆卖给你?” “有何不可?”崔礼礼端着茶盏,唇角一挑,“你以为何家怎么查到的?苏杭姓虞的不过一百来户,一捋就清清楚楚。我这可是在帮你。” 那日,他当着众人羞辱自己,她终归是要讨些东西回来的。 崔家,是京城首富,又不是京城首善。 纾春最新章节列表 第152章 买了一大坨 虞怀林当然不愿意。 能否娶得了何四姑娘还两说,就算娶了,何家也未必待见自己。要他把祖祖辈辈的酒垆卖了换不确定的前途?他又不傻。 不过,他觉得崔姑娘有点傻。 捭阖之术,也是太学的一门课。不过经商的人都懂,左不过“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八个字。首当其冲的就是不可轻易说自己的底线。一来就先把她的要求提了,这样岂不是任由别人拿捏? 看样子这花名册,她是真想要。 “崔姑娘,此酒垆乃是我家传营生,确实不能轻易拱手让人。再说,即便将酒垆卖了,我的身份也改变不了。” 崔礼礼端起茶盏,轻轻吹着茶汤:“我知道,你已过继给了农户。可惜你虽已摆脱了商户的户籍,却仍旧到这里,虞怀林又有几分骄傲之态。 进献国策,是士子的荣耀。可恩师鲜少提及此事,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崔礼礼一愣,原以为何聪这样的性子,最多是痛恨这引人堕落之物,没想到禁海的根竟然也在他身上! 她看向临竹,临竹缓缓摇头。 陆铮竟也不知道此事? “想不到是何博士定下了安邦治国的百年国策。”崔礼礼的脸上尽是敬佩,“我愿为那日在公主府中的不肖之言,亲自登门赔礼道歉,还请虞公子代为转达。今日密谈之事,就此算了吧。” 说一半,最勾人心。 虞怀林自是不愿意的。 海禁之策怎么了?再大的国策呢,那也是圣人的,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前途。 他想试试崔礼礼是否故意为之:“恩师是否愿意见你,我说了不算。方才来时,正巧路过方册书局,何家大公子在那里,崔姑娘若真有心道歉,不妨随虞某同去?” 谁知崔礼礼立马站起来:“如此甚好!”说罢便安排春华去备一份厚礼。不过半个时辰,春华指挥着一群小厮捧着十几个盒子进来了。 “方才奴婢特地寻大夫问了,偏风需用的药材。东西都备好了。都取了‘九’的数,意为长寿,请姑娘和虞公子过目。” 春华让小厮们打开盒子。拇指头大小的珍珠一盒,藏红花一盒,冬虫夏草一盒、天山雪莲九支、千须万根的老山参九根,碗口大的灵芝九朵,犀牛角、羚羊角各九对,又有一个盒子装着一块灰白的石头。 虞怀林瞠目结舌之余,双手捧起那个石头,忽有异香飘来,他低头嗅了嗅,是这石头的香味。 “这是.” “大夫说偏风是血瘀所致,龙涎香有活血化瘀之效。便买了一大坨。”春华说话时没有看他,而是看向崔礼礼,“姑娘,您看看这一坨可够了?” “应该够了。不够的话,下次再添些。”崔礼礼就喜欢春华这机灵劲儿,不由地抿着嘴笑。 龙涎!那是价比金贵的,平日里都是刮成粉末论钱卖的,这小丫头随手就买了一——坨? 他知道崔家有钱,可没想到这么有钱。 这一下子拿出来的可是价值十来个酒垆的银子,就为了给恩师赔罪?他当年要是有这些银子,捐了换个八品的地方官都还有富裕的!熬几年,只要不胡作非为提拔也不是难事,总好过太学肄业之后苦哈哈地做文学修书。 如此财大气粗,背后还有礼部侍郎的外祖,恩师就算再不为钱财所动,可这次毕竟是恩师错认生辰礼在先,口实是落下来,说不定借坡下驴,不了了之。 到时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上次在崔家门口,她说过,这世上既有鱼跃龙门,也有龙行浅滩。龙行浅滩是因为浅滩里有龙要的东西。 不如听听如何她给的是何建言。万一真能助他平步青云,酒垆一并卖给她了也不亏。 “虞公子,走吧?”崔礼礼站起来,走向门边。 虞怀林站着没有动,良久,他嗫嚅着道:“方才所谈之事,崔姑娘不妨再想想?” 崔礼礼站在门边,似乎不懂:“何事?” “龙行浅滩之事。”虞怀林这次深深行礼,不肯起身,“虞某愿修书一封,让爹娘将酒垆卖给崔家,取得花名册。” 果真钱财能动人心啊。 崔礼礼笑道:“我不买。” 虞怀林一抬头,刚才不是说买吗?怎么又不买了? “你送酒垆和花名册给我,我送你一个消息,助你得何聪青眼,很公平。” 什么消息值一个酒垆和花名册?虞怀林不由问道:“什么消息。” “你恩师最想禁的底耶散。”她终于收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