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府。
这里不仅仅是老朱家起家的地方,同样也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地方。一句‘凤阳出了个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完全道尽了凤阳府的艰辛与无奈。
古人对于风水的敬畏无以复加,表现在王朝层次,便是压倒一切的高度。为了不破坏风水,凤阳府这个大明中都,从来都没有修过城墙,哪怕因此让凤阳府的百姓直面刀锋也在所不惜。
崇祯八年凤阳府被张献忠彻底的清洗了一番,但是事后凤阳府依旧没有进行任何的补救,城墙依旧没有修筑,哪怕在如今这个年年刀兵不绝的时代。
没有强军坐镇,又没有坚固的城防可以依托,凤阳府上下完全就是一个墙头草,无论是谁来便投向谁。无论杀心极重的张献忠,还是对缙绅不留余地的李自成,当官的从来都是听贼便跑,百姓是见谁都降。
李征来到凤阳府后,当地的官府却没有跑路,反而十分罕见的迎了出来,李征如今也没有打出反旗,他们甚至连旗号都不需要换,完全就是一副下官接待上官的模样。
在这个乱世之中,李征已经算是比较好说话的了。虽然李征也屠城,而且针对的也是缙绅,但这却是在遭到抵抗的时候,因此毫无抵抗能力的凤阳府上下根本就不害怕被收拾。
对于普通人,李征还是没有举过屠刀的。
进入凤阳城,李征也不得不佩服华夏民族的坚韧不拔,六年前的战争痕迹已经看不到了。
老朱祖坟也已经重新进行过修茸,并且越发的雄伟了。李征没有参拜别人祖坟的喜好,而且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也没有停留,似乎是带着游逛的兴致,来到了皇觉寺。
皇觉寺已经修茸一新,雄伟的佛像变得更加的高大了,似乎完全不受这乱世的影响,皇觉寺中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只看那人流量,他觉得那一个供奉箱不知道够不够用。
看着一个满身补丁的妇人极为虔诚的跪倒在进门口处,向着左右两边的罗汉不断的叩拜,拜完之后十分小心的拿出自已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几枚铜钱,满脸希冀的投入功德箱。
但是守在功德箱不远的一个肥胖和尚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看着第一重大殿能够有资格进去的人并没有多少,大部分人都在门口拜过之后,便即转身离去,李征嘴角出现了一些淡淡的讥讽。
李征制止了凤阳府知府准备吆喝衙役,赶走庙内闲杂人等的动作,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些只有拜佛之时,才会让麻木的脸庞有点人气的百姓,再看看那肥头大耳的和尚,也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
到里面报信的人已经去了,不多时,一个身披着鲜红袈裟的老和尚匆匆而来,那一身鲜艳的袈裟上,甚至还点缀着数枚宝石,再配合老和尚一脸的庄严气息,一股得道高人的场面直接迎面而来。
不过这位得道高人,却是在做着比较煞风景的事情,譬如命令众多和尚开始清场,为李征的到来腾出位置。
众多的和尚并没有弄出什么强行赶人的场景,只是不断的在各位善男信女之中合十施礼劝说他们离去。
百姓们显然十分熟悉这种场景,个个明白是有大人物到了,也没有人辩解或者抗拒,纷纷拿出香油钱入劝德箱,便即匆匆离去。
也许是因为场面稍稍有些拥挤,之前那个小心翼翼投铜钱的妇人,一不小心,被人撞到胳膊,然后一声惊呼,两枚铜钱摔落在地,‘叮当’一声脆响,便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妇人一声惊呼,急忙伏地找觅,只是急切间哪里找的到?
身边的和尚催促的话语已经明显带着些不耐烦了,但这是妇人仅有财产了,不能供奉佛爷,就这般消失无踪,她哪里肯就此作罢?
看到这里,李征笑了笑,正在举步进去。
那和尚见到李征已经准备入寺了,哪里还能容许这妇人再停留在此,冲撞了贵人?虽然靠着百姓供奉过活,但李征却是能够一言决他们生死的存在,没有脑袋还如何吃饭?
在和尚准备强行拖离妇人之时,李征摇摇头,一指那个和尚,身边的亲卫立即上前,直接拉着和尚将之扔到一边。
李征拿着一锭银子给予妇人,道,“不用找了,这些银子拿回去,日后这里再不会有刀兵之灾了,好好过日子去吧。”
看着妇人千恩万谢的离去,并且看着大殿中的佛像不断的作揖,李征觉得她感念佛祖慈悲估计远胜感谢自已,不过李征却也不在乎。
不知为何一看到这些在末世里面依旧肥头大耳的和尚,李征总是在心中想起那首诗来。
佛前一跪三千前,未见我佛心生怜。
莫是尘埃遮佛眼,原来未献香火钱。
不过对于宗教,李征并没有多少虔诚,当然也更加谈不上什么敬畏,只是盛世佛教闭门谢客,乱世道教下山救人,却让他本能的更加偏向于道教。
尽管道教中假道士层出不穷,但真正的道观却是建立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而寺庙却是恰恰相反,向来便建立于人群密集处,至少也是人们方便到来的地方。
道家闲云野鹤,佛教善于敛财,这也是两者教义上的根本区别。
李征进入寺庙,虽然没有添上任何香油钱,但却是主持亲自出来相迎,这便是人与人之间地位的差距。
“阿弥陀佛!贵人宅心仁厚,救助人生于苦难,委实乃菩萨心肠,原是与我佛有缘之人!”
主持高宣了一声佛号,向着李征合什行礼,低眉顺眼的说道。
“好说。今日来此,也是向大师讨教一番。冒昧来访,不知大师可认识此人?”
李征笑了笑,一个亲卫便即拿出一张海捕文书,张开对老主持问道。
里面之人并不是一个满脸横肉,一脸凶相之辈,一看就是混道上而且心狠手辣的家伙。相反,这家伙怎么看,怎么象是一个文采风流的文士,十分的俊朗。
这张图画辨认度极差,起码李征是这般觉得的,这个年头的东西都是这个样子的。
但是起码的五官特征却是全部被勾画了出来,包括左眉处一个黑痣也标的清清楚楚。
“敢问王爷,此人是犯了什么事?”
老主持眉头微不可察的抖动了一下,旋即平静的问道。
“老主持是要下山问案么?”
李征没有回答,笑吟吟的对着佛像揖了一揖,然后语带讽刺的问道。
“老纳乃是出家人,哪里会过问世间俗事?王爷说笑了。”
老主持一愣,旋即展颜笑道。
“既然不问俗事,哪便将人交出来吧。”
李征含笑点点头,但是话语却是丝毫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
“王爷见谅,老纳从未见过此人……”
老和尚话语还未落下,李征便直接打断了他,轻轻吐出一个字。
“搜!”
下面十数个亲卫顿时四散开来,如狼似虎的冲向寺庙后殿,直奔其中某一个禅房,似乎早就清楚自已的目标所在。
“王爷,佛门清净之地,莫要行兵事,否则佛祖难容!”
老和尚眼见李征直接便即大打出手,顿时有些急了,语气铿锵的说道,充满了威严气息。
“无妨,佛祖既然能容纳戕害数十人,逼死二十余户人家,强行卖了百多个妇人女子之辈躲入寺庙,相信也能容的了本王在此放肆。”
李征很没有形象的坐在一个蒲团之上,看着已经明显开始镇定不下来的主持,冷冷的说道。
不多时,一伙人被抬入佛堂之中,领头之人正是海捕文书上的贼首施文良,唯一不同的是,这家伙一家老小竟然全部都死的不能再死了。那兀自圆睁的怒目,显示其死前有多么的不甘和怨毒。
李征看了一眼老主持,虽然没有说话,但眼中的玩味却是让老主持顿时出了一身白毛汗。
之所以李征会亲自抓捕这一个贼,并不是李征有多闲,而是这家伙的家产实在太过于丰厚,甚至多的让李征都有些动心了。
而且因为李征数次大战,钱粮消耗极大,急需大批钱财来填补空缺。于是,作为富甲一方的施文良,自然成了李征的首要目标,而且收拾起他来,还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这家伙是一个民间高利贷世家,自大明中期正德年间就开始在凤阳府放贷,听说与凤阳的皇家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甚至有人断言,这人必是朱家人无疑,只是无人能够找到证据,而且敢深究的人,都是会莫名的消失,久而久之,也无人再敢多事了。
数代人过去,这位姓施的一家人,在凤阳府地界早就盘根错节,关系网深不可测,李征刚刚冒起收拾他的心思,还没来的及出手,便被这人得到情报,直接逃之夭夭。
不过他却不明白,当政权脱离了合法的外衣之后,后者才是真正的流氓祖宗,被李征盯上的人,怎么可能逃脱的掉?
只是用了三天不到,便被随风追踪到了这一家皇家寺庙,并且确定了对方的位置。
至于罪名,连岳飞都可以被强行加上,更别说这样一个雄霸一方的人物,没有几十上百条人命在手,哪里能震慑住一域之地?
“本王听说,这位施公子可是一个乐善好施之辈,每年来寺里不少添加香油钱,各类香火数量也是极多,老主持何以不识此人?”
再看向主持之时,李征的目光已经变得象鹰一般的锐利,冷冷的盯着老主持,等待着他的回答。
见老主持不答,李征却是并不准备放过他,冷冷的开口道,“老主持也许是人老脑袋不灵光,记不起个把人可以理解。不过本王想让你解释一下,为何这些人会死在你禅房之中?”
眼见老主持默然不答,李征嘿嘿一笑,“百姓牙缝中挤出来的香油钱,摇身一变成为盘剥百姓的贷子,老主持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但这生财的办法,却依旧是高明之极啊!谁能想到,盘剥百姓,逼人家破人亡的高贷背后之人,竟然是自称大德之士的高僧?”
“信口开河!老纳乃化外之人,钱财对老纳如无物,若尘似埃……”
“给我打,直到牙齿全打掉为止!”
李征却是没有耐心再跟他废什么话,他来是求财的,不是来以理服人的,他向来喜欢的是以拳头服人。
当他从随风处了解到,这个施公子的情况后,他就决定拿这人开刀。
虽然这人的关系极为复杂,但是对于李征来说,他并不需要遵守那么多的条条框框,地方官需要注意的各种规矩对他来讲,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
他不怕有人能罢自已的官,也不打算跟任何人论战,别说手中拥有命案铁证,就算没有这些命案,想收拾一个肆虐地方豪强,也不过是挥挥手的事罢了,根本不值得他多横量得失。
至于对方可能是皇族中人,就更不在李征眼中了。连皇帝都在自已手里,区区一个朱家人的身份,别说让他心有顾忌,直接剁碎了喂狗,也不会眼睛眨一下。
事实上,在李征已经放出风声收拾这家伙之时,凤阳原本与他关系密切的人,几乎都是毫不犹豫直接将之抛弃,甚至还有想的透彻的人,还主动将之爪牙送至李征面前。
唯一不合作的便是面前这个正被打的满嘴掉牙的老秃驴,不仅收容对方入寺,更是对外严密封锁消息。
不过在李征已经掌握了施文良的大部分社会关系之后,他根本就不需要多猜,直接安排出大量人员在重点关系处埋伏,就能找到施文良的踪迹。
皇觉寺更是重中之重,这座数年前被一把火烧了的寺庙,短短一年不到便即重新建立好,并且还趁势扩大了三成规模的存在,怎么能不令李征重视?
通过对施文良手下的审讯,也确定了施文良家族背后的大金主便是皇觉寺,换句话说,施文良只是皇觉寺放在外面的幌子,真正的主事人是眼前这个老秃驴。
收容这姓施的,估计是怕惹祸上身,只不过这老秃驴也真够狠的,直接下手弄死了这几人,算是弄出来一个死无对证。
虽然这对于官员来说,就算心中明白是个什么原因,但也只能至此为止,但李征却不是官员,官员不敢干的事,他却是百无禁忌。
“将老秃驴及其身侧亲近的秃驴全部拿了,交给随风拷问!”
对于为施家人报仇的想法,李征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这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事情,他唯一在乎的是,施家人的财富,还有这些和尚赚的染血银子。
打发了一干碍眼的秃驴,李征在一个战战兢兢的小沙弥带领之下,开始真正的参观起皇觉寺。
对于这座后世已经烧为平地的寺院,李征还是有些兴趣的。
他更有兴趣的是,一个已经约好在此相见的人。